李阳
毛继鸿依然记得他第一次与山本耀司聊天,那是一个长达3个半小时的谈话,在最后半个小时里他完全沉默了。当山本耀司侃侃而谈时装之时,他用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我被一颗子弹打中了。”这句话像是整个故事的开始,决定了日后他在山本耀司的大力支持下,与香港又一山人-黄炳培共同创立YMOYNOT。这并不是“又”一个时装品牌,比起一个单纯的时装品牌,他们更愿意称它为一个开放式的创作平台。
S= Surface M=毛继鸿 A=又一山人-黄炳培
S:可以讲述一下品牌“YMOYNOT”的来源吗?外界传言Y代表的是山本耀司 (Yohji Yamamoto) 先生?
M:品牌的名字叫做YNOT,而YMO是公司的名称。YNOT的名字就像书面的意思一样:“为什么不”。当时YNOT被注册了,所以我们就想前面加一个前缀。一直都很难为这个铁三角组合起一个合适的名字,偶然的一次机会我们聊到日本的一支老乐队,而这支乐队和山本先生有很大的渊源,因此就借用了YMO的名字。
A:对,YMO乐队的全称是Yellow Magic Orchestra,山本耀司先生和坂本龙一先生关系非常好,曾参加他的乐队作为吉他手演出,而YMO是上个世纪80年代日本电子音乐祖师级的组合,当时以颠覆性的精神风靡日本,这也是我们所推崇的精神。
S:山本先生又是怎样加入到团队中的呢?
M:山本先生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影响。他的裁剪、对面料宗教式的崇拜,包括每一季度时装的演绎总能带给人非常强烈的震撼。从大学开始,每一季度我都非常期盼他的发布。再后来就有了一些合作机会,比如说做他的品牌代理,2008年他在北京太庙作秀,邀约这方面就是我来做的。几年的逐渐了解之后,他觉得我们彼此的气质非常符合,最后决定做这个公司。
S:那品牌寄托着怎样的精神?
M: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可以把山本先生对待衣服的态度和设计中的东方精神传承下去,他是日本的人间国宝,在这个行业里探索了3、40年,其中的经验可以帮助到中国甚至是亚洲的设计师。 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他在我的设计生涯中一直给我很大的影响。
还记得几年前,我带着品牌里的一个80后设计师去参观山本的Show Room,他进去以后看到那些作品几乎激动到不能自己,拿着相机拍了一个小时,而在回国之后我们就听到了山本公司破产的消息,我还记得我那位年轻设计师的表情有多么失落,好像是从梦境掉回现实。那天我也哭了,觉得没有能力帮助他,但是心里想一定要在以后创造这个机会。
S:所以这个品牌也蕴藏了你们对山本的个人情结?
M:过去的2、30年中他给了我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我希望这个力量是相互的。做这个牌子,也是想将这种精神延续下来。现在我们有能力、有力量去打破行业内的常规。我们三个人的年龄是70、40、50,而团队里有30、20岁,甚至包括90后非常年轻的设计师。要说初衷是为什么,我真的没有考虑太多,这就是我当时的一个感受,觉得这样的设计、这样延续的精神不能消失。
A:我的故事和继鸿的不太一样,我从小就很仰慕他,年轻时候,钱都花在买他的衣服上。当时他们第一次深谈的时侯我也在日本,第二天继鸿带我到了山本先生的办公室,又聊了一个半小时。不过我们没聊工作,谈了很多做人还有生活的看法。
东方与西方,共有的是未来
“东风西渐”的热潮,是由山本耀司、川久保玲等一批极富东方风格的设计师们带去了巴黎的。生于70年代的中国设计师难免受到了他们的影响,YNOT的建立混杂了中国与日本文化的东方设计哲学,山本耀司的门生铃木道子担纲了品牌最新系列的领衔设计师。作为一个开放式的设计平台,品牌每一季度都会与不同的新锐东方设计师合作。毛继鸿这样解释道:“我们无法回避血液里流淌的东方特质,在西方审美为主导的当下,我们更要客观看到我们身处的土壤和环境。”
S:同样属于东方体系,日本设计比中国设计早了这么多年。那属于中国的设计又如何发展出一条自己的路?
M:的确,日本人比我们早那么多年,已经把很多所谓的东方元素用到了极致。怎么再去找一个新的角度去诠释这种文化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问题。这并不只是中国人的问题。也是日本年轻人的问题,甚至是亚洲许多设计师的问题。大家在同样的宗教体系和人文体系下生活,生活方式在不断改变时,设计也遇到了新的问题。
东方的崛起也会带来西方对于东方的痴迷,有人说过中国儒家的思想会在21世纪拯救世界。我并不愿意把日本和中国的设计分开来,这就像是东方思想和西方思想两种思维模式上的分法。事实上,现代的亚洲人或是西方人,他们互相受到的影响非常大。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重新站在本体的角度创造出一个新的东西。对于年轻人来讲其实是一样的,他们没有这个障碍,不会刻意去分东西方。而设计总的趋势,就是回到更加生活和艺术的角度重新出发。
S:我们看到东方与哲学有关的设计也被引入到YNOT的设计中,那么如果每一季设计师不同,(比如说新的设计师对哲学佛学研究不深)你们还会将他引导到这个方向上吗?
M:心中有佛就有佛,心中没佛就没佛。 所有的设计师都拥有自己的选择,你选择佛那么设计中就有佛,你选择了哲学就会做出哲学。你不能绑架或者是强加给他你的概念,服装最后的样貌决定权在设计师手上而不在我们手上,我们想哲学、人文、佛教,但是人家不一定听你的。他会反叛,那我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们曾经是创作人,都曾经有这个经历。
A:现在年轻人怎么看待东方哲学,其实对品牌影响并不大。穿着它的年轻人会感受设计师想给他(她)带来的故事。这是一种对话和交流。我们三个人一直抱着很包容的心态让年轻人去发挥。我们不会指定他一定要做什么,一定不能做什么。昨晚秀的第一个系列出来是游牧民族的感觉,当我看到模特整个人的造型,有一刹那觉得自己到了蒙古。我当时迫不及待地跟山本说:“好像在蒙古的感觉。”山本楞了一下点点头说,是这个样子的。我觉得设计上不应该有一个框框,我们两代人的交流应该是互动的,有一个过程。但是我们会有一个共同的认知,并且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S:所以你们会很支持新锐设计师的想法和创意?
M:对,我们会帮助他们。品牌传承的理念就像带大一个小孩,作为长辈帮他少走一点弯路。我们三个人从业的时间加起来有100岁。这些经验可以帮助他们。
S:您刚刚提到释放个性,那么作为一个品牌,春夏和秋冬发布的系列有很大的差异,又如何保持品牌的辨识度呢?
A:Why Not?这就是我们的辨识度,常“变”就是我们的辨识度,我们的风格。我们三个人是这个大家庭的大家长。我们不需要每一位子女都一模一样。
M:其实辨识度何曾不是“面相”。我们总归是为人服务,做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为年轻人服务。老人家不可能比年轻人更了解年轻人,我们去设计你们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年轻人必须用他们这代人的设计语言去设计生活。那么我们这些老人家能做些什么?
服装中有很多的骨骼、节奏和美感都是相脉相承的,辨识度不是外在的辨识度,而是在内里的辨识度。你要年轻人穿的很舒服,是衣服里面的结构、版型、材料决定的。我们就是把这些经验传授给年轻人,帮助他们选择,帮助他们去做到这个力度。我们会在幕后控制这个节奏。
S:你们一直走着东方哲学的路子。佛曰空都是无常,那么你们对未来有没有期待?
M:有很明确的计划和期待。就是期待下一代的崛起,还有一个期待,就是希望这些少年,年轻人更勇敢,因为有我们作为靠山。这个品牌最重要的定位是勇敢。敢于实验和实践, YNOT可以让你有胆量去实验,有实力去实践。
A:我对教育的投入是非常大的。我们三个人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个,除了是一个平台、一个企业、一个品牌之外,这件事情本身也是个教育的过程。我希望通过跟年轻设计师的交流,看到对未来的一个设想和发展。比起一个投资人,我更希望自己是个教育者。
S:所以这像是一个未来的投资?
M:对,我们投资的是未来,这是品牌里很重要的。就像山本在他年轻时候组织过乐队。我在大学的时侯是摇滚青年。未来不可估计,但也正是这种未知里酝酿着最大的力量。
A:我曾经说过:“因为我的工作和运气,这三十年,我去过无数的地方,也经历了西方文化的洗礼。但我庆幸一件事情,就是在我去了这么多地方之后我还认识回家的路。”这个很重要。他要知道自己是来自东方的设计师。
时装从来不是灯红酒绿
身为一个创意性的经营者,毛继鸿笑言自己不太会看财务报表:“很多人用脑做事情,而很多人在用心做事情。”在他心里,时装产业从来就不是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总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在人类社会里用手工延续的文化产业。这么一件针头线脑的事,并不那么适合渴望成名的年轻人,因为它需要个性,耐心和热情。
S:您们作为品牌的主脑,甄选这些新锐设计师的标准是什么?
M:我挑选设计师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看他能否自己做衣服。全世界只有山本耀司的公司会让每一个设计师在一开始车3年衣服,所有的设计师都要打版都要会缝纫,这个观点和我们大环境差别非常大。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对待衣服的一种态度。设计师不是一个明星,而是为人服务的一个岗位,但是我们现在颠倒了。所以在甄选上最主要的就是他看待衣服的态度。
A:一个设计师,或者是一个好的创作者,他的方向和对一件事情坚持的态度是比他的能力或是其他外在的东西更加重要。
S:的确,如今设计师更像是明星。
M:其实我认为在国内,甚至在国际的大环境下,我们看到的永远都是设计师的“面相”。在这个圈子里,过去无论是媒体还是市场永远只能看到“明星效应”,似乎设计师就是应该这样一个在镁光灯下面特别光鲜的模样。但其实一个真正特别好的设计师,他需要一个好的后台。对于我而言我想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强大的后台,什么是后台呢?就是不管从技术、到材料、采购、制作工艺、生产和品牌推广每一个环节都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在支持,一个拥有国际视野的团队在帮助设计师——并不是只有设计师的脸,而是有一个完整的肢体。
S: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在国外念设计,他们在创新上非常大胆,也受到好评。但是他们也在起步阶段对市场不是那么了解,您能否给这些设计师的发展一些建议?
M:还是要多了解消费者本身。你不能白日做梦一头埋进自己的故事,因为人们不一定能从你的故事里找到共鸣。中国市场有一个很大的包容力,你不一定量要做的很大,中国认可的小市场,在全世界来说就是一个大的市场。
我更希望设计师不要表面在做设计,可以内心去做设计、内心喜欢设计,尊重内心的美学和观念。这样也会更长久,因为你的动力会来源于内心而不是别人怎样看待你。年轻的设计师更多的时候在用加法做设计很少用减法。在繁杂的社会当中,你需要真正找到给你的顾客是什么东西,有些是刺激、有些是温暖、有些是情感,但是你要认准你能持续给予的是什么。
S:所以做设计更像是在坚持自己的内心?
M:消费者现在不缺衣服,也不缺产品,缺的是一个真正用心做的产品,一个心理渴望的东西,是衣柜里永远缺少的那件衣服。相比我们所在的那个咨讯、资源、物质都很匮乏的年代,如今的青少年更难独立,因为他们拥有了很多物质,很容易得到信息,很容易得到知识。他并没有把这些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个资源不断被2手3手,其实这是个难题。你怎样比别人更加专注,怎么比别人更精钻的回到内心的本质。如果你发自内心做设计,这种感觉会扑面而来,穿过每一个消费者的心,不止是年轻人的心,还有阅历很深的人的心。我觉得这是给年轻设计师最好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