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喜欢的摄影去表现我喜欢的体育”

2013-04-29 00:44段琳琳
中国摄影家 2013年8期
关键词:摄影体育

谈话嘉宾:罗更前(新华社高级记者、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王文澜(中国日报总编辑助理、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陈小波(新华社高级编辑)

张惠宾(《中国摄影家》杂志执行副主编)

时 间:2013年6月6日

地 点:北京市西城区宣武门西大街57号新华通讯社

文字整理:段琳琳

“那时候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坎儿,如果这一步迈上去就不一样了。”

张惠宾:从你的简历来看,你是一个不断追逐梦想的人,而且是体育梦、摄影梦、新闻梦、奥运梦的多重叠加。你的梦想是从何时何处开始的呢?

罗更前: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开始接触体育运动,那时候第25、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举办,全国掀起乒乓球热。我乒乓球打得还算可以,获得过天津市青少年乒乓球比赛男子单打亚军。

张惠宾:很不错的成绩!

罗更前:我父亲在天津工学院的同事觉得我在运动方面很有前途,就跟我父亲说可以介绍我到体校。父亲骑车带我去体校报名,骑到半路就往回走,说有话跟我说。当时我特别紧张。他问我,你的球打得到底怎么样?我说挺好。他说如果让你干专业你去不去?我说什么是干专业?他说就是天天让你去打球,不读书了。我一看他那个劲儿,好像不是很赞成。我就说那我不干专业,我得读书。这才让我去体校。

张惠宾:老人家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罗更前:我父亲是读书人,他觉得唯有读书高,怕我进体校之后就不读书了。所以他希望我参加体育运动,但不想我干体育专业。

张惠宾:你当时是如何想的?

罗更前:上中学之后我爱上了打篮球。当时天津耀华中学有一个体育馆,我很向往进里面打球,但只有篮球队才能进体育馆。我就自告奋勇进篮球队,教练在门缝里偷偷观察我,一看我还行,就让我在这里练。后来河北三队看上我了,我的教练特别激动。但回去跟我父亲说这事,他跟我谈话到深夜2点,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说服我不去干体育专业。他说你非要搞体育也可以,那你就进体育学院、读研究生。就是要我走体育学术这条路。后来我也没有进河北三队。

张惠宾:看来老人还是希望你读书,但你也确实喜欢打球。据说当时你一听到“篮球撞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那声音简直是享受”,是这样吗?

罗更前:是。打篮球那种激动的情绪跟打乒乓球不一样。乒乓球是一个人跟对手打;篮球不仅观众多,尤其看球的女孩子也多,而且场上的五个人是一个团队,我们之间是有默契的。

张惠宾:后来呢?

罗更前: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一切梦想随之陨落。1968年我到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四子王旗插队,1970年旗队要成立篮球队,我不知道被谁推荐进了篮球队,代表四子王旗参加内蒙古的比赛。那时像我这样的水平,在旗队里打球绰绰有余。后来内蒙古队要补充新鲜血液,派来的“球探”相中了我,但政审没有通过,他们说我父亲有“特务嫌疑”,我也有可能是“特务”,他们不敢要我。1971年山西侯马要组建一支青年篮球队,我就这样到侯马商业局成了一个拿工资的人。1972年我进入陆军38军,在师篮球队打球,跟王文澜也算是战友。

王文澜:我跟罗更前的缘分已有近40年。1973年我进入38军当兵,在师篮球队打球。我刚进去就听说队里有一个天津来的“小罗”让地方给要回去了。当时他前脚走,我后脚到,我就记住了“小罗”,并没有什么印象。80年代初我听球队教练说“小罗”分到新华社搞摄影,我问是不是《瞭望》周刊的罗更前?他说是啊,就对上号了。小罗经过几十年变成了现在的大罗,我们俩有几个共同点:都是大高个,都当过兵,都打过篮球,最后都搞了摄影。

张惠宾: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你的个人身份都经历了哪些变化?

罗更前:我从侯马市商业局偷跑进部队,被侯马商业局发现,他们告状,把我要了回去。1975年我用一纸辞职报告打通了侯马市商业局的阻碍,回到天津港务局当工人。1978年我到南开大学中文系读书。1968到1978年整整十年,中国动荡,那是一段并不短暂的五味杂陈的历程。大学毕业后,我分到新华社《瞭望》周刊做了记者。

陈小波:你的这十年非常不容易,你对人生、对体育的理解都在这十年间形成。而且你还抓住了一个机会就是考大学,一考就考上了南开大学。

罗更前:那时候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坎儿,如果这一步迈上去就不一样了。我当时很努力,拿一个小板凳坐在中学生后面听课,补历史、地理知识,我觉得没什么丢脸的。最后还算行,考上了。

“篮球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运动,而是一项斗智、斗心理的运动。打球必须动脑子。”

张惠宾:你外形高大魁梧,但内心细腻、智慧。别人通常会如何评价你?

王文澜:他有一种迷惑性,看上去忠厚老实,实际上很有心思,在摄影方面用了很多篮球理念,他的片子拍得好很多来源于他的球路,会打球的人脑子比手和脚用得多。

罗更前:这一点受益于打篮球。我在校篮球队的那个教练,他有一肚子“坏水儿”。从接手我开始,他就教我怎么琢磨对方,怎么跟对手斗心眼儿。

陈小波:我也是体校毕业的,我们那个时候对体育不是那么喜欢,没有办法了才去练田径。你为什么喜欢篮球?我想是因为在场上除了肢体对抗外,还有智力对抗。虽然你没有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但你把运动中的智慧用到了工作当中,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罗更前: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王文澜:体育与摄影到最后是彼此相通的。我经常看篮球比赛,尽管我没有在场上打球,但是我要看球星怎么跑位,怎么投篮,然后联系我在新闻现场怎么跑位,站在哪里去拍,因为最后的得分往往取决于百分之一秒间的判断。

罗更前:所以篮球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运动,而是一项斗智、斗心理的运动。打球必须动脑子。

“我愿意搞文字,但我更喜欢拍照片,那我就搞摄影吧。”

张惠宾: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摄影?

罗更前:“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孩子家里有相机,我们互相拍了很多照片,玩得很开心。后来我去《瞭望》周刊做记者,那时候我爱人正好去新加坡实习,当时还时兴“三大件三小件”,她就买了一台奥林巴斯OM10。我出去采访时就用这台相机拍照片,自己配图。我采访了朱镕基,还拍了春晚,见到了很多名人,比如姜昆、陈思思等。领导看了我拍的照片,说咱们这儿还有这人才,你为什么不干摄影呢?我跟领导说,我想自己做文字,自己拍照片。但老编辑说,不要听他们说的,什么文字摄影一肩挑!你真想把摄影搞好了,文字得扔!你在采访现场想拍出一张好照片,那你就顾不上文字。摄影跟文字不沾边,它们的思维方式不一样。

《瞭望》周刊老摄影家袁苓知道我想搞摄影之后就对我说,摄影编辑这个活儿是有能耐的人不愿意干,没能耐的人干不了。即便你是摄影记者,在新华社的地位也并不高,真正大牌的记者不是摄影记者,而是文字记者。人家会说你什么都写不了,你就拍照片去吧。但他还说,摄影能够被人重视,就靠你们这些明知道摄影是这样的地位,还愿意为它献身的人。我觉得他把丑话说在前头挺好的。我愿意搞文字,但我更喜欢拍照片,而且做摄影可以拿公家的相机、胶卷,那我就搞摄影吧。

张惠宾:你是从文字转到了摄影,你后来还写文字吗?

罗更前:我也写文字稿,不用去现场,看电视写体育书评,比如写中国女排。而摄影必须去现场。我经常跟王文澜一起去拍,我很注意他的片子。我们关系很好,但在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他就跟睡着了似的,真的不理我。其实他在做功课,在琢磨到底要怎么拍。他属于后发制人,比如当时拍施拉普纳,他没拍过足球,但他就在那里瞄着、等着,就当施拉普纳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中国球员时他按下了快门,拍到了一张《扶不起的阿斗》。

王文澜:《扶不起的阿斗》是罗更前起的名字,实际上是《万事开头难》,画面上是比赛输了以后施拉普纳扶起沮丧的中国球员。我们同行是冤家,这个“冤家”不是我们如何去整对方,而是在瞬间里的较量。比如那会儿拍郑海霞,一般的摄影记者都是拍郑海霞在比赛当中的很多动作,而罗更前就拍比赛前运动员的入场。郑海霞比别人高很多,她出场时要和比她矮的运动员击掌。这种提前量的拍法在当时是很少见的,像这类比赛之外的情节也非常罕见。当时他那张《中锋郑海霞出场》影响很大,这反而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怎么去拍郑海霞?后来我想他拿郑海霞的身高做文章,那我就隐去她的身高。我拍了一张照片,郑海霞在比赛中抬头看着篮球,像一颗星球似的悬在半空中,这个篮球的高度在画面中代替了她的身高。

张惠宾:你拍郑海霞这张照片时有什么考虑?

罗更前:我跟她事先有接触,那个时候她已经出名了,很少接受采访,但她觉得我像一个懂篮球的,就接受我的采访。她让我最感动的,是她嫌自己不够高,因为前苏联有一个中锋比她高,她防不住。还有她为篮球献身的精神也让我感动,当她兴致勃勃地跑出来亮相,和队友击掌时,这就是我心里的郑海霞,她就是为篮球而生的。那时候相机还是手动调焦,我用的是28-200mm的图丽镜头,我拍到了三张比较清晰的照片,这张身姿、体态、表情最到位。

陈小波:罗更前那张照片把郑海霞拍得特别漂亮,那是他的巅峰之作,也是因为这张照片他的职业生涯得到了彻底的改变,摄影部主任徐佑珠看到这张照片后说“你可以来了”。

罗更前:其实徐主任让我到摄影部不仅是看到了我这张照片,还看了我写的文章。他说没想到你的文笔这么好。他老跟我开玩笑说,你是南开大学中文系的,是不是比我们北大中文系的差一点?

“具体到拍摄某个项目,你必须要了解这项运动,你要对场上比赛做出预判,这样你才能知道什么时候按快门。”

张惠宾:到了摄影部之后,成了职业摄影记者,你对摄影的理解有什么变化?

罗更前:以前在《瞭望》周刊的时候,我拍照片是看它能不能获奖。到了摄影部之后,主要考虑照片能不能发稿,报纸要用什么样的片子?你要怎么拍才能见报?我觉得体育新闻摄影应该分三块:体育、新闻、摄影。所谓体育,就是你得懂体育,你要理解搞体育的人。你自己没有情感,你就很难拍出有情感的照片;你自己对体育精神不了解,你就拍不出具有体育精神的照片。而任何没有情感的照片都很难打动人。所以你的思想要拔高,要对体育大局有一个认识。

体育是争名气、振国威的民族精神,也是拼搏向上、超越自我的精气神。它是一种给国家这么多人提气的精神产品。每次升国旗、奏国歌的时候我都会流泪,包括平时嘻嘻哈哈的那些人,他们眼里也都含着泪花。当你的命运跟国家的命运绑在一起,当你的努力换取了世人对中华民族认同的时候,这种激动和感动是发自内心的。你也会感同身受他们付出了多少艰辛才到达这个位置。

具体到拍摄某个项目,你必须要了解这项运动,你要对场上比赛做出预判,这样你才能知道什么时候按快门;如果你不了解,你就没有预判,你就不知道运动员下一步要干什么。比如拍体操的平衡木项目,当运动员走到平衡木的一端时,你就知道她要做后手翻了。再比如足球比赛,一位球员头球攻门,你这个时候再按快门,那肯定晚了。所以你必须事先就要知道哪个球员有可能包抄攻门,要提前把焦点对准他。

新闻就不多说了,因为新华社就是报新闻的。1998年我去法国采访世界杯,采访完一上火车就看法国各大报纸,发现所有报纸的头版照片都是配合文字报道的新闻照片。比如前一天法国队守门员表现神勇,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就都是这位门将的照片,哪怕是门将站在门前不动,没有任何扑救动作。而拍其他球星精彩的动作的照片多的是,但都刊登在4版、6版、8版。

陈小波:有一次一个报纸的头版就是一张照片,一位男球迷穿着雨衣站在空空的看台上,这是当时一场球赛因为大雨取消了。这张照片用得特别好,非常震撼。

罗更前:摄影更不用说了,摄影是一门艺术,操作相机是一种技能。摄影的技能、技巧越高,你的表现能力就越强。你拍出的照片就更能打动读者。都说Getty的体育照片美,就是因为他们是一帮摄影大师在玩儿体育。

“这个时候我就更理解王文澜为什么在拍之前那么认真地思考了。”

张惠宾:你的影像语言能力是怎么形成的?比如你从爱人带回来一台相机到你拍出一张好照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罗更前:刚开始拍照片的时候,很多是拍到了以后再去想题目。后来前期功课做得足,经验也比较丰富,就会有很多期待想要拍到的画面。甚至是先有题目,再去拍画面。立意在按快门之前。比如拍刘翔的时候,我就想拍刘翔一马当先的照片,既能表现他的张扬,又能表现其他人望其项背。所以我选择第四个栏。因为根据我对其他对手的分析、判断,在这个栏上既有刘翔一马当先,又有其他人望其项背。前三个栏一马当先不明显,后四个栏望其项背都没了。拍完以后我一看我在第四个栏拍的照片清晰度可以,扭头就回家了,因为我拍到了我期待的画面,这张照片叫《刘翔鸟巢试飞》。这个时候我就更理解王文澜为什么在拍之前那么认真地思考了。

王文澜:我是笨鸟先飞,我觉得体育摄影的难度非常大,在不同的赛场如果没有经验,根本找不到感觉。所以我想的多一些,付出的无用功就会少一些。

罗更前:还有我拍博尔特跑200米决赛,我选择的是撞线以后弯道的拍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博尔特的途中跑我看都看不到,只有当他撞线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他的一个侧脸。但是我就押宝他撞线以后那种张扬的表现。等他撞完线跑过来,时而捶胸,时而伸展双臂,我想这不是给我表演来了吗。那是真激动,觉得这个宝押对了,我的位置找对了。否则你很可能什么都捞不着。

张惠宾:你有没有什么都捞不着的时候?

罗更前:有,就是你想了半天,结果判断错了。比如1995年天津世乒赛男子团体决赛最后一轮决胜盘,王涛对阵瑞典选手佩尔森,眼看王涛快赢了,我还没想好拍什么,怎么拍。你说拍王涛吧,我从来没见过他激动的样子,想不出他能激动到什么程度。而这个团队是蔡振华带出来的,他身边又有其他人,我心想拿了冠军之后他一定很激动,王涛也肯定会跑过来扑向蔡振华。所以想了半天我把宝押在蔡振华身上。结果赢了之后,蔡振华大喊了一声就跳下来跑向王涛。我回头一看,王涛人呢?怎么只剩一个球拍在案子上?因为王涛正对着我,当他拿下最后一分时,将球拍往案子上一抛,随即倒在地上,然后一堆人就上去把王涛压在下面。本来把宝押在蔡振华身上,没想到王涛这一抛一躺,把戏全抢光了。最后我看获大奖照片是王涛的球拍脱手那一瞬间,表情就跟朗诵抒情似的。但当时我根本没看见那瞬间。所以押错了宝,就很有可能拍不到最精彩的照片。

“自动对焦的实现解放了体育摄影。”

张惠宾:我们看体育摄影,很多时候要捕捉高速运动中的某个瞬间,这种拍摄题材的特殊性是否对你所用器材、设备有更高的要求?

罗更前:是这样。一个是焦距长,一个是光圈大。焦距长是因为拍摄位置离运动员比较远,光圈大是因为受场地灯光的限制,等于是在低光下用高速度进行拍摄。各个生产厂家生产的各种型号的长枪大炮,基本上都是为体育摄影记者准备的。

张惠宾:体育摄影在器材、技术手段方面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罗更前:现在已经很容易了,特别是自动对焦的实现解放了体育摄影。从我自己来说,我希望镜头轻一点,再轻一点。新华社在2008年奥运会之前,进了一批1200mm、光圈5.6的镜头,重35斤,一般人摆弄不动。镜头一卸下肩膀,能把你坠一个跟头,所以使用起来很困难。

张惠宾:很多影友也想去现场拍,但没那个条件,你对他们有什么建议?

罗更前:我的职业是摄影记者,我的工作就是拍照片,照片的用途就是见诸报端。所以我能去很多现场,这是单位提供给我的便利条件。你没有这个条件,你可能只能自己去寻找,去扫街,去拍自己喜欢的照片,抒发自己的情感。但这并不是说你就低人一等,你没有去现场就拍不出好照片。因为你是自发地,不带任何任务地去拍喜欢的东西,去学习、钻研摄影,去努力拍出自己满意的好作品。这种自发的热爱是非常可贵的。而职业搞摄影的人,他在业余时间已经懒得拿相机了,没有那么高的摄影热情。所以只要用心拍,都会拍出好作品。

王文澜:我觉得影友可以学习他在现场是怎么思考怎么跑位的,而不是说买一个长镜头,哪里有比赛都去现场拍,那不现实。我也特别爱好体育,但我也没那么多机会。那我就拍民间体育,哪个大爷大妈在锻炼,哪里的小孩儿在踢球,你即使用手机也能拍到很好的照片。这样罗更前在新华社得奥运大奖,你也能得民间体育奖,收获一样的高度。

“体育摄影的精髓就是表现运动员的精神。”

张惠宾:你觉得摄影最重要的功能是什么?

罗更前:我觉得是最真实的记录。这是其他所有艺术门类都无法比拟的。

张惠宾:你如何看待体育摄影作品中记录与审美的关系?

罗更前:体育摄影作品都是真实地再现了运动员在赛场上的表现,所以都可以说是记录。只不过记录的瞬间是经过了审美的提炼,再现了体育运动的力与美,是对体育所展现的美的再创造。

张惠宾:体育摄影之精髓何在?

罗更前:体育摄影的精髓就是表现运动员的精神。挑战极限,超越自我,这些体育精神就是人类积极向上的精神,是人类向前发展的正能量。而竞技体育就是展示人类积极向上精神的舞台。

张惠宾:体育摄影最难的是什么?

罗更前:我觉得是影像的外延。现在器材设备都很先进,基本的照片大家都能拍出来。那么你这张照片提炼了哪个瞬间,这个瞬间表现了什么,这是最重要的。比如赵彤杰拍的刘璇飞在五环上,那是张大片,他有那种胸怀和想法。还有刘大伟拍的雨天竞走比赛,场面很大,雨点很大,运动员占的画面比例较小,他就把那种体育精神表现得很到位。

张惠宾:你对自己哪些片子比较满意?

罗更前:凡是我自己事先有了期待的画面,然后押宝押对了,拍到了,我就比较满意。比如北京奥运会拍马琳那张,就是在团体赛的时候,我发现了红色地面上的五环图案,我就想到了看台上高角度的位置,可以以五环图案做背景。当我得知决赛是马琳和王皓对阵时,我立刻觉得机会来了。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主要活动范围都在中台。离台太近,看不到脚;离台太远,看不到五环,中台正好。再加上马琳比较配合,就在我给他搭建的这个舞台上,他两脚腾空,展示了他的标志性动作。他获得了奥运冠军,我获得了表现奥运冠军的照片。

张惠宾:你为什么把有些彩色作品调成黑白?

罗更前:我偏爱黑白照片,因为我认为黑白照片本身就是一种创作,一种艺术。你用黑白灰去表现大千世界的丰富色彩,原本就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黑白照片的强调性更强,表现力更集中,人们能更集中地去欣赏照片中的内涵。

“作为一支战斗的队伍来说,我们的人员素质达到了世界性通讯社的水准,尤其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我们得到了罗格的肯定。”

张惠宾:2008年8月,你所打造的“国家摄影队”登上奥运会舞台,接受全世界的检阅。你曾经写了《期待08亮剑》一文,你对这次“亮剑”是否满意?

罗更前:非常满意。我们不仅完成了国际奥委会交给我们的任务—拍摄所有中国运动员的表现;还将所有项目获金、银、铜牌运动员的表现收入画面。我们的拍摄水平、发稿时效与其他三大世界性通讯社相比不相上下。更可喜的是,当年荷赛体育专题类单幅一等奖是我们新华社吴晓凌拍摄的《血染赛场》。

陈小波:在你之前,新华社有很多喜欢体育摄影的人,比如袁苓、刘东鳌、官天一、胡越,但那个时候没有体育编辑室,没有途径和渠道去完成体育摄影的理想。你进新华社当了记者后,你的梦想就是组建一支体育摄影“国家队”,出现在北京奥运赛场上。你组建、打磨这支队伍,后来他们成功完成了北京奥运会的报道。我想你在这方面的贡献将使你在新华社历史上留下自己的位置。

罗更前: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后,这个任务更急了。当时我就决定以体育采编室为龙头,以所有分社的体育记者为依托,成立一支专业化的体育新闻摄影采编队伍。培养摄影记者相对来说容易一些,因为他们本身就有摄影基础,只要多给他们拍摄体育的机会,再加以指导,到时基本都能“扛枪上战场”。而且不需要每个记者都是多面手,只要他专一项就可以。因为新华社是集体作战,各有各的分工,各守各的阵地。而编辑就不同了。申奥成功时我已预感到7年后的编辑应该是能够胜任现场既拍既传既编既发的。因为他们在电脑上看到的照片除了知道是谁拍摄的,照片内容是没有任何说明文字的。你不仅要在一堆照片中挑出好的画面,还必须知道画面中是谁,是什么项目,成绩是多少。而且这些工作都要在几分钟之内完成。在这种情况下,我招了六、七个外语好、喜欢摄影的女孩子。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去赛场拍照片,熟悉所有的比赛项目。她们是新华社第一批会拍照片的编辑。再加上外语和电脑本身就是她们的强项,奥运会由她们坐在看台上接收、编发记者即拍即传的稿件是再适合不过了。

张惠宾:你认为成为一名成功的体育记者和图片编辑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

罗更前:我觉得是热爱体育,因为做体育摄影非常辛苦,经常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第二天还要按时上班。但你热爱这项工作,你就能乐在其中。比如皇马来北京踢球了,你想去现场拍。我作为领导说你别拍了,你挺辛苦的,我给你三张贵宾席的票,你带着老婆孩子去看球吧。你肯定不高兴,这种情况下你更愿意要一个场地证。其实说起来看球是一种享受,但你在底下拍摄流一身臭汗,你很高兴。

张惠宾:现在新华社的体育摄影在世界上处于什么水平?中外体育摄影作品的差异在哪里?

罗更前:作为一支战斗的队伍来说,我们的人员素质达到了世界性通讯社的水准,尤其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我们得到了罗格的肯定,这些人还是能够“打硬仗”的。说到拍摄水平,我们还是有几个尖端人才的。比如费茂华,他的作品《2007运动组合》拿了荷赛银奖,同年他的另一组照片还获得了美国的另一个体育摄影比赛的大奖,而获得二、三等奖的是他所崇拜的法新社、路透社的体育摄影师。还有刚才提到的吴晓凌那张《血染赛场》。但从总体实力上来说,我们和美联社、法新社、路透社、Getty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因为他们的锻炼机会多,比我们更老道。而他们在体育摄影方面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比我们多。

陈小波:还有一点,你天天编他们的照片,你的眼光、标准就高了。

王文澜:在新华社,体育摄影比起其他门类,有着更广阔的探索空间。罗更前在他任职的可遇不可求的时代里,发挥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他自己的创新带动了新人们一系列的尝试,给中国体育摄影留下了许多经典的作品。

张惠宾:以前我们用收音机听比赛,在报纸上看图文报道。后来电视成为最重要的媒介,未来电视分辨率长边将达到3800,这种情况下截个屏就是一张清晰的照片。到那个时候,体育摄影是否还很重要?它的价值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罗更前:不管是摄影还是摄像,它都是具体的人在做,这些人的追求不一样。摄像人追求的是全面的记录过程,摄影人追求的是提炼瞬间。如果摄影人是在追求过程的话,他可能就没饭吃了。如果摄像人只是在追求瞬间的话,他也没饭吃了。举个例子,比如NBA总决赛,詹姆斯和韦德打出一个空中接力,那么摄像的长处就在于能够表现出这个配合的前前后后是怎么发生的;而摄影所表现的就是詹姆斯高高跳起,怒目圆睁扣篮的那个瞬间。所以你要在摄像的过程中截取一个瞬间,它没有强调性。而摄影是对瞬间的定格。比如罗纳尔多射门了,摄像拍到的就是一个大场面里有一个小人儿在那里射门,而我就可以强调罗纳尔多在射门时两眼圆瞪,双脚发力的状态。所以摄影和摄像是两种表现形式,摄影人和摄像人是两种思维模式。既不存在谁重要谁不重要的问题,也不存在谁将代替谁的问题。

“用我喜欢的摄影去表现我喜欢的体育,还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这多过瘾啊!”

张惠宾:听了你的谈话,感觉你的体育梦、摄影梦、新闻梦最终融合在了一起,从而完成了你的奥运梦。回头来看,摄影对你意味着什么?

罗更前:摄影带给我快乐。我喜欢体育,又喜欢摄影,用我喜欢的摄影去表现我喜欢的体育,还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这多过瘾啊!人生哪还能找到这么美好的事!

张惠宾:工作之外的日常生活中,你自己还拍照片吗?

罗更前:我现在没有机会和条件去拍体育了,我和朋友在学习拍摄室内人像,也在学习后期的修片技术。只要自己觉得乐在其中就干呗。

张惠宾:你近期在做什么?

罗更前:我自己已经动笔在写一本书,书名暂定《玩就好好玩—从体育到摄影》。

陈小波:你践行了一个道理:把一件事情做好,做到极致,并享受这个过程。

王文澜:你是真的干了你喜欢的事。你投篮投得手烫,快门按得发热,打球照相都是满头大汗。你传球投篮按快门都是时候,主要是你心中有眼,心眼用得到位,冷静得很。你这辈子都跟体育摄影有缘。

罗更前:是的,我仍记得1988年北京国际新闻摄影周时那些大师们所说的话—大卫·伯耐特说,不能让所有人都了解摄影的乐趣,因为如果那样,世界上其他的事情就没人干了。弗兰克说,你不让我干什么都行,但你永远夺不走我从取景器里获得的快感。

责任编辑/段琳琳

◆ 罗更前简介

1950年出生于天津,祖籍福建闽侯。

1968年到内蒙古插队务农。

1971年1月-12月、1974年3月-1975年10月任山西省侯马市商业局职工。

1971年12月-1974年3月进入陆军38军服役。

1975年10月-1978年9月在天津港务局当工人。

1982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同年进入新华社《瞭望》周刊。

1984年开始从事新闻摄影并侧重体育摄影。曾采访过四届夏季奥运会、三届冬季奥运会、两届足球世界杯、四届亚运会。

1987年《两弹先驱王淦昌》《中锋郑海霞出场》在全国优秀新闻摄影评选中分获银、铜奖。

1993-1999年任新华社摄影部新闻采访室主任记者。

1996年荣获中国新闻摄影“金眼奖”。

1999-2000年任新华社摄影部新闻采访室高级记者。

2000年任新华社摄影部体育照片采编室主任。

2003年被评为中国当代十大杰出体育摄影家。

2007年举办“更快更高更强”体育摄影个展。

2009年出版《奥运影像2008》个人体育摄影作品集。

曾发表摄影技术理论文章20余篇。曾为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电影学院、中国传媒大学等大专院校讲授摄影课。被聘为北京体育大学新闻中心顾问、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客座教授、北京摄影函授学院导师。担任过中国摄影金像奖、全国摄影艺术展览、国际摄影艺术展览等评委。

现为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体育摄影学会副主席、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常务理事、新华社高级记者。

猜你喜欢
摄影体育
提倡体育100分 也需未雨绸缪
我为体育狂
论清末体育热
2016体育年
我们的“体育梦”
WZW—bewell摄影月赛
WZW—bewell 摄影月赛
最美的摄影
摄影月赛
谈体育实践课中知识的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