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
6月10日东湖龙舟赛上,一支名为CECP的龙舟队格外抢眼,30人的队伍由14个国家组成,队长是法国人。CECP是“濒危文化保护者”(China Endangered Culture Protector)的英文缩写,正如它的名字,这支队伍来自一个名为濒危文化保护者的公益组织,这个组织由500多名国际志愿者组成,运用全球眼光于中国文化的保护和推广,致力于研究并保护中国文化中那些不被关注而濒危的部分。
“武汉伢”杨帆,就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华科的学士、新加坡国立大学的硕士、武大的博士,一路走来,杨帆在任何一个阶段里都可以选择到一种舒适的生活方式,但他却执拗的走到了这里,很多人不理解。他笑笑说,因为这里有自由,有归宿感。
背上背包去寻梦
为什么会在旅途上去寻找梦想?当被问及此事时,杨帆谈起了自己的成长经历。
父母同时从武汉来到海南参军,在那个浪漫的地方相识而结合,因此杨帆的童年记忆就是从海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开始的,那里直到现在仍是很偏远贫困,那里不靠海,但有着茂密的森林和连绵的大山,就成为杨帆唯一的童年乐园。“和童年经历有关,我对大自然有种天然的亲切感。”
虽然一直接受着正统严谨的家庭教育,但杨帆天性中的叛逆和好奇却丝毫没有被压抑住,使之常常做出奇怪之举。当初中国的股票市场刚刚萌芽,中学生的他就和几个伙伴凑钱制作了几只股票,并卖给同学们,其他什么写歌作曲组乐队、写文章抨击教育体制之类的“小动作”更是不胜枚举。
但总的来说,那时候的“小叛逆”还只能属于调皮,在大事上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杨帆笑着说,“我是内心叛逆胆子太小”。高考后,他按照父母的要求依据大众标准,选择了好学生才学的工科,顺利进入了华中理工大学(现在华中科技大学)当时分数最高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
虽然自己的数理化成绩一直很不错,但内心却是典型的文艺青年,对艺术、文学很感兴趣,对新鲜事物特别好奇,思维天马行空。所以,大学四年是他很痛苦的时期,因为错位,工科生必备的“呆板”严谨的性格,与自己思维浪漫追求自由的本性截然相反,“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喜欢工科,四年过的浑浑噩噩”,除了专业,什么书都看,成为同学眼中“不务正业”的典型。毕业时,他果断放弃了落户北京在国企担任IT工程师的好工作,选择走出国门继续进修。
2001年他到了新加坡国立大学,继续攻读IT经济学,终于摆脱了工科专业,更让他兴奋的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自己将来的生活。“这时期,是我思想启蒙的重要阶段”,杨帆对于新加坡的求学经历十分庆幸。
和大多数中国留学生只愿意和同胞呆一起不同,杨帆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圈子,并结交了不少外国朋友,其中关系最好的是攻读东方哲学博士的韩国室友,从他那接触到更深入的文学世界。在学校参加了当地的“漫步者”社团,跟着他们到了泰国曼谷的背包客大本营,又去了马来西亚玩潜水……这些开放、包容、丰富多彩的生活让杨帆感受到久违的满足与舒服,自由而开心。但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生活与自己以后的人生有什么关系。
想抓住即将融化的文化
2005年,杨帆学成归国,凭借他的资历在武汉很快就成为一家大型企业的金融顾问,领着不菲的年薪。
但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坚持不住了。要说以前,他没有享用过那种“行走”的生活,还能勉强过着正常的日子,但自从他尝过以后,就再也舍弃不下,不论如何,每年至少有3个月时间是在外面行走,而工作剥夺了这一乐趣。
不到两年,他毅然放弃。对此,父母极力反对,老老实实找一份稳定工作才是根本,怎么还像个孩子总想着玩……这些阻力在杨帆看来虽然有一定压力,但对他来说,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浪费生命,“在那种生活里,我的时间是被别人掌控的,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必须接受别人的安排,这是对生命的浪费,我想做自己的事。”
至此,杨帆就开始背着背包上路了,但同时他也经营起了一个中外交流信息的网站wuhan time供养着自己。
一路上,他住过从不换床单的藏人小旅馆,被困在几乎没有人烟的孤镇几天几夜,也曾为了省钱在小木船上顺水漂流整整两天……一路上,辛苦并享受着。
渐渐地,他爱上了古村落,身处其中如同穿越时空,原始古镇里的一砖一瓦似乎都在诉说着“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这里有厚重的文化和底蕴,这里可以让自己漂泊的心找到安宁。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一个让人心痛的现象:这些心灵的家园正在逐渐坍塌和消失。常常遇见这样的一幕:一边欣赏着重庆的千年龚滩古镇,感叹乌江边竟有这样一处世界级民居吊脚楼,一边却眼睁睁看着一部分古建正在迅速消失,因拆迁被夷为平地,到处可见残砖破瓦。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随着越看越多,他发现这种现象在国内并非个例,而是十分普遍,美丽的古村寨正在渐渐消失。杨帆告诉记者,这种现象在国外是十分罕见的,欧洲古建几千年以来都保护完好,而那些不发达的国家又没有这种急切的发展心态,唯独中国这样暴殄天物的“耗费着”老祖宗留下的丰饶的历史资源。
杨帆说,自己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对中华民族符号化的东西就更加在意和珍惜,老房子就具有明显的民族符号,是我们区别于其他民族的重要内容之一,如果一件件都消失了,以后解读中华民族就会变成“纸上谈兵”,平面化,没有真实立体的内容,这是很可怕的。“看着那些老建筑就像冰雪融化一样逐渐消失,越来越少,自己除了心痛,更多的是焦急”,杨帆皱着眉头。
但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呢?杨帆在网络上寻找着答案。最后在他的驴友QQ群里找到了灵感和方向。这里的驴友大多是在武汉的外国人,他们都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对于文化的破坏深有同感,每当他们讨论这个问题时,就有不少外国朋友提出自己国家对类似问题的解决之道,让他有了很多新的启发。
当他收集到越来越多文化保护的“金点子”时,就再也忍不住,该要做点什么了。他想到了国外最流行的NGO组织,自己也可以成立这样的组织,而成员就来自不同国家,旨在吸取国际文化保护的经验,以国际化的视野来审视和呼吁。
用他山之石攻玉
2012年的春天,濒危文化保护者(简称CECP)正式成立,初始会员超过100人,一年时间已达到500多人,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入会申请表。组织成员大部分都是外国人,杨帆说,CECP最初并非刻意只招收外国会员,而是中国朋友一方面对这种公益组织的认识并不深,另一方面是社会的现实因素,大部分国内的年轻人都承担着很大生活压力,让他们无暇追求这些纯粹的理想。对此,自己也很理解和体谅。
在杨帆的组织下,CECP的活动先从家门口武汉开始,先从极其危急的古建保护着手。
为了让更多外国朋友对中国文化有真实可感的体会,杨帆带着会员们走遍了武汉周边的古建,如汀泗桥、簰洲湾、玉兔村等百年古村。
杨帆说,CECP作为NGO组织,面对这些问题,所能做的就是宣传沟通。CECP没有任何强制性权利,既不能和政府一样行政干预,也没有能力像企业一样用钱去解决问题,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行为去影响他们。“通过沟通让双方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不求效果立竿见影,只要能在对方思想上留下一点点痕迹。当他们发现一群老外对自己的东西很感兴趣,就会重新考虑自己是不是浪费了自家的好东西。下次遇见同样的事情,他会下意识的慎重考虑一下,这就值了。”同时,还采取宣传教育、帮助当地提供新的发展思路和改造方式等,解决对方的问题也就是解决自己的问题。
因此,他们经常做的就是告诉这些村民他们的家非常有价值,是个宝贝。曾记得,在一个村子里,村民正在拆旧房盖新楼,将老房上面精美的雕梁画栋木料卸下来,堆在墙边,一根一根当柴烧。杨帆他们来到这里,告诉村民这些都是宝贝,后来他们就不再烧了,都捡了拿回家。“这就够了,至少这些都能保存下来。”
CECP的行动很快就受到当地基层组织的关注,当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大多数都表示欢迎,有些甚至邀请他们为当地的旅游开发出谋划策,但现状不是单凭一个民间组织的力量就能立马改变什么的。通过沟通,杨帆他们也渐渐理解了当地政府的难处。
当然,考察中也存在不少阻力,常遇到有人质疑:为什么中国的东西要靠一群老外来保护,他们懂什么?杨帆坚定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外国人对中国文化更加敏感,更加清楚哪些是我们区别于外族的不同。保护文明,一定需要吸纳先进的文明、科学的管理模式,把国际视野和思维放进来,这也是CECP的核心理念和特色。
对于濒危文化的保护,杨帆有自己的想法,认为最好的保护方式,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它们的存在,并了解其真正的价值。
CECP还很年轻,但挑起的这幅担子却很重,而效果却又是润物细无声的,只要长期的真心投入才能走得下去。我们是很有耐心地在做这件事,杨帆表示,我们的人数不多但平台很大,由于外国会员的地域流动性很大,每一位CECP成员生活过的地方,都会知道CECP的存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家知道了在武汉有这样一群人在做着这样一件事。
除了古村寨的保护,杨帆和CECP同时也在做民俗、旅游等其他文化项目,如与湖北省旅游局合作制作的“湖北省乡村旅游指南”、湖北农业旅游模式示范村、武汉小径、龙舟队,以及刚刚结束的尼泊尔文化艺术展,未来还包括正在策划的民俗夏令营活动等。
他说,相比北上广深,许多外国人更加钟情于武汉,就是因为武汉有更多的中国味道,我们要抓住这些味道,保留下来传承下去,有了它们,后人才能知道我们为什么是武汉人,为什么是中国人。
记者说,你这是理想主义者的表现。对此,他不置可否,这个词对他来说并非褒义词,除非前面加上定语“理性的”。年轻时候可以说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有激情和冲动,不太考虑后果,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理性多了,是一个理性的理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