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
早在2012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民建中央副主席、经济学家辜胜阻就提出了“巩固实体经济坚实基础,防范产业空心化潜在风险”的建议。他讲了在全国各地实地考察时遇到的两个家庭的故事,第一个家庭中的丈夫做实业,拥有上千人的工厂,苦心经营一年也只赚到几十万元,其老婆炒房却赚了几千万元;第二个家庭中的丈夫也做实业,有着上亿元的资本金,一年下来却没什么利润,其老婆和家人做小额贷款,利润率却非常高。
当前不幸的是,企业无心投资实业目前已成为普遍现象,如何才能让资本回归实体经济从而减少实体经济空心化的风险?《新财经》记者就此专访了著名经济学家辜胜阻。
五原因致经济“脱实向虚”
《新财经》:很多人认为资本“脱实向虚”主要是因为实业难做,您认为当前中国实体经济面临的主要困境是什么?
辜胜阻:一是“融资贵”。由于受到规模、盈利能力、资信等级、可抵押担保品等方面的条件约束,许多企业,尤其大量的中小企业难以从正规渠道获得信贷资源。大多数实体型中小企业只能依赖民间借贷市场融资,不仅加剧了资金的稀缺性,而且进一步推高民间利率,增大企业的债务负担和经营风险。浙江八成的实体型小微企业靠民间融资,而民间融资利率高达25%?30%,相当于企业投资回报的10倍。
二是“用工荒”突出。随着我国人口结构不断改变,农村剩余劳动力供给总量减少,用工短缺逐渐趋于常态化和普遍化。从范围上看,过去的“用工荒”通常只出现于沿海劳动密集型产业聚集的省份,而现在正从劳务输入省份向劳务输出省份扩散,中西部地区传统劳务输出大省也出现了用工短缺现象。
三是全面进入“高成本时代”。受劳动力、资金、土地、原材料、资源环境等成本因素影响,企业生产成本快速上升,正全面进入“高成本时代”。从各因素影响上看,企业用工成本上涨尤为明显,且有逐步加快之势。我们的调查表明:近年来,用工企业农民工成本每年以20%?30%的速度增长。
四是“高税负”难以承受。一些企业主反映,如果把各种隐性、显性的税加在一起,企业的平均税负在40%以上。伴随经济增速下行,政府税收增速也随之下降,再加上严厉的房地产调控政策导致土地出让金收入减少,部分地方政府为了保证财政收入增收,提前收税,收“过头税”,清收漏税,甚至存在“乱收费”、“乱罚款”等行为,进一步加重了企业的负担。
五是企业利润“比刀片还薄”。市场的两极分化使实体型企业成本不断上升,利润越来越薄。上游的“银根”、“地根”、能源流、物流(路桥)、信息流被高度垄断,少量位于上游的企业不断将成本费用转移到下游企业,“高枕无忧”获高利,利润率提升速度明显快于下游企业。而下游企业在有限空间中过度竞争,利润微薄。
《新财经》:您认为实体经济不稳固对于整个经济发展会造成哪些不利影响?
辜胜阻:实体经济是一国经济立身之本。有研究发现,美欧等经济体迟迟摆脱不了已绵延6年之久的金融危机影响,究其根本,都与实体经济的弱化脱不了干系。
我国目前还处在工业化加速期,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里,我国以工业为主导的经济格局不会改变,因此,要高度重视实体经济发展。稳固实体经济基础是稳增长、保就业、调结构的关键。如果实体经济不稳固,专注于投资实业的人越来越少,追求“一夜暴富”的人越来越多,大量的资本投入到“短周期”、“高回报”的房地产和其他投机行业,变成炒资产的“游资”和“热钱”,那么,国民经济就会面临严峻风险。
要防范产业空心化风险
《新财经》:在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方面,有哪些国际经验和教训值得借鉴?
辜胜阻:从国际上看,一些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因忽视实体经济,过度发展虚拟经济,导致经济出现问题;也有一些国家专注于实体经济,通过工业制造业等产业保持了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例如,英国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曾因“食利”将大量资本输出国外,减少对国内设备更新和技术变革的投入,忽略实体经济发展,从而逐渐丧失了强国地位。
20世纪90年代,日本由于虚拟经济过度繁荣形成了“泡沫经济”,最终泡沫破灭造成经济长期停滞。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及随后的欧债危机都是虚拟经济脱离实体经济过度繁荣的结果。危机之后,美国政府提出了“再工业化”战略,力图通过重振制造业推动经济复苏。
欧洲也重新把经济工作重点放到制造业发展上来。而德国经济在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的双重打击下依然欣欣向荣,其重要原因在于德国注重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发展,其工业制造业成为经济“脊梁”,对相关产业发展起到了良好的带动作用,确保了经济增长始终具有活力。从国际经验和教训中我们可以看出,实体经济是国民经济发展的根本,虚拟经济的发展必须建立在实体经济的基础之上,不能过度发展虚拟经济而忽视实体经济。
《新财经》:面对资本“脱实向虚”的形势,如何巩固实体经济基础,防范产业空心化风险?
辜胜阻:巩固我国实体经济基础,必须要重视全球经济走势。目前,全球经济已进入深度调整期。发达国家一系列“回归”实体经济的战略举措正掀起一场围绕实体经济转型升级的激烈竞争。这场竞争可能会给我国实体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带来巨大冲击,产生“挤出效应”。但是,新的竞争和国际产业结构调整也可能引起全球价值链重构,为我国“跻身”价值链中高端环节创造良好机遇。只有有效整合现有资源,集中力量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高技术产业,用高技术改造传统产业,努力走向中高端产业链,才有可能在这场竞争中站稳脚跟。
从国内情况来看,要巩固实体经济基础,既要做好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的顶层设计,更要落实好引导各类资源要素向实业领域聚集、促进产业升级和缓解实体企业经营困难等具体内容,努力营造有利于实体经济发展的良好环境。
具体而言包括以下方面:一要把夯实实体经济基础与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结合起来,加快产业升级和结构优化,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现代产业体系,增强实体经济活力;二要促进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协调发展,加快金融体制改革,使金融更好地服务实体经济,构建与企业结构相匹配、企业需求相适应的多层次融资体系;三要缓解小微企业经营困难,继续实行以结构性减税为中心的积极财政政策,通过减税、减费、减负等方式防止多种因素叠加推高成本,致使大量企业“硬着陆”;四要重视民间资本投资渠道的拓展,特别是加快垄断行业改革和引导民间资本进入战略性新兴产业,拓宽实体企业发展空间;五要规范民间借贷市场,进一步加强对房地产市场的宏观调控,努力减少投机暴利,限制投机暴富,挤压“炒”经济的空间,营造让勤劳做实业能富、创新做实业大富的市场环境,高度重视上游产业过度垄断和下游产业过度竞争造成的“两极分化”;六要通过建立和完善一整套支持企业创新的制度体系来解决企业“不想创新”、“不敢创新”和“不会创新”的问题,推动企业转型升级,将自主创新的“国家意志”变为“企业行为”,促使实体企业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发展,提高产品附加值,提升企业竞争力。
经济发展需要新的增长引擎
《新财经》:2013年已经过半,您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的宏观经济形势与实体经济发展情况?
辜胜阻:分析当前经济形势可谓“喜忧参半”。第一,GDP走势稳中趋降,但就业总体平稳。今年前5个月,全国城镇新增就业602万人,同比多增28万人。在就业群体中,大学生就业难于农民工。第二,从产业来看,制造业面临严重产能过剩和高成本压力,对制造业的投资下行过快,服务业增长势头良好。服务业吸纳了制造业因发展困难而“挤出”的劳动力,起到了稳定就业的作用。第三,从投资来看,上半年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名义增长23.4%,比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长高出3.3个百分点,并且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占全国固定资产投资比重为63.7%,民间投资未来还有较大增长潜力。第四,从对外经济来看,对外投资好于商品进出口。上半年,我国进出口呈现逐步回落态势。但是,随着中国企业“走出去”步伐的加快,我国对外投资规模不断攀升。企业对外投资扩大有利于GNP(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第五,从财政形势来看,中央财政下行过快,地方收入增速较快。上半年,全国公共财政收入增长7.5%,与GDP增速基本同步。中央财政收入同比增长1.5%,由前几个月下降转为小幅增长,但大大低于地方收入增幅13.5%,面临较大压力。第六,从消费来看,网络消费快于实体店消费。上半年,消费表现总体稳定,但在经济增速减慢、居民收入增速放缓的形势下,下半年居民消费面临减速趋势。
稳增长不能再用经济刺激和房地产拉动的老办法,而应寻找新的增长引擎。具体来说包括以下内容:一要在城镇化问题上,推进城市内部二元结构问题的化解,加快棚户区改造,加快基本公共服务全覆盖,加强城镇基础设施和公用事业建设,推进农民工市民化,让更多的农民工子女随父母在城市就读;二要在工业化问题上,大力推进节能环保产业和新一代信息产业发展,发挥战略性新兴产业对经济社会全局和长远发展的重大引领带动作用;三要顺势而为,加快现代服务业的发展;四要充分利用改革红利,深化体制改革,为中小微企业发展营造良好发展环境,激活民间资本,增强经济发展后劲与活力;五要化解资本“脱实向虚”问题,重振实体经济,防范产业空心化潜在风险;六要在提高收入的基础上,培植和引领新的消费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