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et与reborn

沈宇

如今我们提到夏洛克·福尔摩斯，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已不是那个叼着烟斗、头戴猎鹿帽的英伦绅士，而是某个脸长得只能用iPhone5自拍、为腐女们所津津乐道的卷福了。BBC的这一剧集虽然才短短两季六集，却成功地让柯南道尔爵士塑造的19世纪经典侦探形象update为极具现代魅力的21世纪偶像（毕竟这年头再嗜用百分之七的可卡因溶液不太合理，跟警方常来常往的，还是尼古丁贴片更妥当），而扮演福尔摩斯的英国演员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Benedict Cumberbatch）也顺理成章地一夕之间俘获粉丝无数，获邀参与演出更多的影视作品，其中包括逆天地扮演了“星际迷航”（Star Trek）系列最新一集电影版《暗黑无界》中的大反派——可汗（Khan），这一经典角色被设定为北印度裔的基因改造人，原扮演者为拉美裔的墨西哥影星里卡多·蒙塔尔万——这也从一个侧面表现出将他炒红的BBC现代版福尔摩斯是多么地受欢迎。

一个多世纪前诞生的福尔摩斯与华生的组合究竟有多受人青睐？我们不妨看看一些比较有名的例子：1974年，美国作家尼古拉斯·迈耶出版了小说《百分之七溶液》（The Seven-Per-Cent Solution），畅销两百万册，斩获翌年英国推理作家协会金匕首奖，第三年就被搬上大荧幕，甚至莫里亚蒂的角色请到传奇名优劳伦斯·奥利弗爵士出演；杰里米·布莱特主演的格兰纳达版剧集共拍摄41集，前后长达十年，杰里米·布莱特更被誉为是活生生的福尔摩斯；休·劳瑞塑造的豪斯医生（Dr. House）正是医学版的福尔摩斯（Holmes），唯一好基友威尔森（Dr. James Wilson）则无疑对应了华生（Dr. John Watson）——这是威尔森的婚姻状况如此混乱的原因吗？——连豪斯公寓的门牌号都是221B……

所以还会有谁来阻碍BBC Books推出官方逼死同人的《Sherlock ： The Casebook》呢？好好见识下这小两口用贴条的方式打情骂俏的本事吧。

不要买这本书。案例内容原本该用一系列讲座来呈现，却被作者改写成低俗乏味的消遣读物。

演绎法是人类的一项成就，需要认真分析，这里却用大量图片说明，用幽默扭曲失真，还有加油添醋的八卦。要引起一般读者的兴趣，显然一定得如此哗众取宠，这就像把办公室恋情的情节硬塞到量子物理学的论文里。只有白痴才会被打动。醒醒吧。

——夏洛克·福尔摩斯

谨以这本拙作来彰显夏洛克的事迹，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再没有人能像他这么好、这么聪明。我想，可以说他把侦查科学发扬光大成一种艺术。

伴随他侦查过几项重大案件后，我不禁想把他的成就记录下来，让更多人看到。简单来说，他是调查罪案的神童。

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夏洛克·福尔摩斯本人同意撰写封面推荐文，已经让我深感荣幸。

——约翰·华生

当一个著名的形象、母题或系列被重启的时候，往往也是其面临时过境迁、不得不尔的尴尬之时，或原先主创老去亟待大换血，或一招鲜吃三年现下已过了期限，之前那套行不通了难以服人。像前面提到的“星际迷航”系列，来个平行宇宙、不同时间线，就把号召力最强的原初一代重新唤回大银幕，一水儿的新人新面孔，男帅女靓（不对，这个世界里女人寥寥可数）。

或是彼得·杰克逊执导的《霍比特人》电影三部曲，面对两个原作之间巨大的鸿沟，和木已成舟的《魔戒》电影三部曲，只好乖乖地把托翁当年以《魔戒》风格重写《霍比特人》的未尽事业给拾起来，用影像代替纸笔——这可不是简单的活计，《霍比特人》那种孩童喜闻乐见的文风将许多事件扁平化了，矮人首领梭林·橡木盾毫无领袖气概，常常做出些以成人眼光看来可笑且愚蠢的举动，导致一行人遭遇许多危机，从那被压在众矮人身下的可笑开场到面对巨大财富“守财龙”上身的吝啬样，实在难堪大任。其余的12个矮人形象也未能成为12个不同的人，仅有一两个出挑。经过电影工作者的一番努力，我们终于看到独力身负国仇家恨的汉子，隐忍、坚毅、刚强，一个配得起橡木盾的梭林。

又或者像DC漫画公司的那些著名漫画形象：蝙蝠侠、超人、神奇女侠、绿箭……1930年代诞生的这些经典人物经过几十年“黄金时代”的连载，到了1950年代已经后劲不足。为了应对这一局面，创作者们搬出了多元宇宙的设定，经过几次多元宇宙的重启——几乎每次都是为了解决十数年时光带来的积重难返或公司合并带来的设定合并，DC漫画得以抓住一代代读者的心，不至于为时代所淘汰，超级英雄们也随时代的变迁、潮流的变换发生着各种改变，从装束到能力，甚至爱情。多元宇宙的另一个好处是，创作者得以放手去创作各种与主线剧情不尽相符的全新故事，如《超人：红色之子》，超人的飞船并未落在堪萨斯州而是红色苏联；《超人：一号地球》和《蝙蝠侠：一号地球》则将人物年轻化并重写起源。

正因为是经典，才经得起这么玩，大家喜欢经典人物与新形象之间那种微妙的间离感，如果逻辑能自洽，那就更好了，成功的重启意味着重生。

杰弗里·布朗就成功地将《星球大战》中的“黑武士”达斯·维达代入到父慈子孝的家庭生活中来，他创作的绘本《达斯·维达：父与子》和《达斯·维达的小公主》颠覆了以往那个心狠手辣的“黑武士”形象。好爸爸会驾驶过分拉风的AT-SE Walker送女儿去上学以致女儿要求提早下来，会混入观礼人群看着台上授勋的小天行者，激动地跟身旁的人炫耀“那是我儿子”。熟悉电影的读者看到这一幕时，那种对于父爱的感触无疑比其他人要更深——电影里卢克可是驾机摧毁了帝国一方的死星才得到了这一荣耀——简直像给小孩子穿套头衫不料被打脱牙齿还抢着问儿子手疼不疼。

成人的世界里也不是没有重启，数年前英国坎农格特出版社发起的“重述神话”项目就是一个例证，集结各国作家选择一个神话传说进行改写，作者或以现代眼光改写古早文本，或用逻辑和想象填补原初故事中语焉不详之处。参与者不乏诺贝尔奖、布克奖获得者及畅销书作家，中国也有苏童、叶兆言、阿来、李锐夫妇参与其中，至今中文世界已出版了十三部作品。

集体项目以外，古典题材也是作家再创作的热门，在西方尤以古希腊、罗马为大宗。《荆棘鸟》的作者考琳·麦卡洛就创作过罗马系列小说“罗马之主”（Masters of Rome），和重述荷马史诗的《特洛伊之歌》，这一次，没有神。2006年去世的英国著名作家大卫·盖梅尔的《特洛伊》三部曲，同样以人的角度讲述了这场战争，他用火山喷发解释了古克里特文明的衰亡和圣经中的十场灾难、分开红海，对倾城海伦和木马计究竟是幌子还是真实也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为维持一贯希腊霸主的地位并掩盖国内矿脉衰竭财政摇摇欲坠的窘境，威逼利诱诸城邦出兵攻打富饶的黄金城特洛伊，结果……

“只要特洛伊能繁荣，让周围地区富庶，赫梯皇帝不在乎这儿由谁占领。但残破土地上的死城，只会吸引黑暗和混乱。”

“特洛伊会在迈锡尼的统治下，再度繁荣。下个夏天，海湾里就会再次停满商船。城市将重建，在我们强势的治理下，会再次昌盛。”

“据说特洛伊湾百年来不断淤积。现在还有个迈锡尼船队沉在湾里，新的泥岸正在船壳上堆积。我的专家预测，不用一世代，海湾就将消失，而此城将被陆地包围。商船会扬帆而过，眷顾海勒史彭以北的新兴城市。阿伽门农，多亏了你，特洛伊完了。”

“皇上，不是我引起这场战争的！是我早在别人之前，看出特洛伊对大绿海诸国的威胁。普莱安野心勃勃，有他儿子的骑兵队和达尔达尼亚的海盗船队支持，让所有原本自由的人民臣服在他的意志下。其他国家受他威胁利诱，但迈锡尼没有受骗。”

“你们告诉彼此，普莱安是野心勃勃的恶人，决心征服世界；这番鬼扯，也许能在夜里的营火旁骗得了你的傀儡国王。但这个恶人却带来四十年的和平，直到你决定破坏平静。”

“我为了这座城市而战。依战胜者的权利，这座城属于我。”

“我宣布此城将被毁灭。此城将被一块块石头拆解，石头也将砸碎。这座黑暗之城将从陆地上消失。”

读罢大卫·盖梅尔的天鹅之歌，胸中升腾起的那股涌动，恰可以用一句古话来形容——是非成败转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