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恬
在我的记忆中,80年代的北京生活是简单的、是规律的、是慢悠悠的。那时候,家庭中刚刚逐步用上彩电。不过电视里除了新闻联播就是京剧足球以及引进的《霍元甲》《陈真》,以及又慢且长的拉丁美洲电视剧。那时的生活没有如今这样让人略感窒息的快节奏,那时的北京是慢悠悠的皇城根儿生活。每天放学后,写完功课,就和邻居小朋友一起做着当时流行的各种女孩儿的专属游戏。要么就是吃完饭跟着爸爸妈妈出门在附近转转。到晚上9点或者9点半,大多数家庭都像约定好一样关灯进入梦乡。
等到了周日,总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感觉北京的著名景观总也玩不够。春天一到,我就爬到椅子上翻着日历数着孔雀开屏的日子,画着玉兰花开的日子。4月中旬,无数的小朋友在一个隐形的号令下,一起涌入了动物园。傻傻地等在孔雀笼子外边,静待开屏的那一瞬间。在几番准备与预演之后,孔雀终于亮出了求偶的新装。一时间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孔雀似乎早就见惯了如此阵势,镇定地踱着步子,左右巡视。颐和园玉澜堂的玉兰早就盛名在外,待到玉兰花开时,玉澜堂的这两株古玉兰仿佛挂满了无瑕的白玉,尽显雍容却不张扬的皇家气度。4月里去颐和园看玉兰花,也就成了不少北京家庭必备的春季出游项目。
虽然众口难调,每个人喜欢的景致各不相同,但深秋香山的红叶,是任何一个北京人都无法抵御的诱惑。每年霜降一过,香山的红叶就开始红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香山的色彩最是斑斓。以前没有现在的高楼林立,只要站在宽敞的地方往西眺望,有经验的人就知道何时去香山才能看到最美的红叶。于是在10月最后一周,11月的第一周,偌大的北京城几乎倾城西去,为的就是赏到百年不变的红色香山。由于当时交通不便,去香山基本只有经青龙桥一直往西这一条路。每到赏红叶时,自青龙桥到香山买卖街,一路上尽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人潮。可再堵、再挤,没去香山看红叶,总感觉好像没过秋天一样。我家自然也不能避俗。那时家里自然是没有私家车,爸爸妈妈会早早地叫我起床,坐公车到北宫门等去香山的331路汽车。那时车里基本全是去香山赏红叶的人,车子一路颠簸到了香山。下车入园后,爸爸总会遵循“谋定而后动”的原则,拉着我们在勤政殿前一路向西,向眼镜湖进发。随时沿途看看那条上山的路人少,择机选路上山。我则懵懵懂懂地边走边玩,倒也不在乎是选十八盘上山,还是选择传统的中路上山。不知为什么,眼镜湖总是小朋友们喜欢的场所。到了这里之后,都会陷入极度兴奋的状态。围着眼镜湖玩啊闹啊,不知小朋友们是不是都是聪明的“智者乐水”。从眼镜湖向上眺望,最近的建筑就是琉璃塔,由眼镜湖上行约百余米可达。每次往琉璃塔走,快到一个石桥时,总能看到石桥的南边是一大片仿佛城堡一样的废墟。城堡的墙上还有一些封闭的装饰着琉璃屋檐的窗户。极目远眺,偶尔还能瞥见,城堡的东边有一个琉璃牌楼,小时候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神秘,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个城堡和牌楼呢?废墟之上原来是什么呢?来的次数多了,才知道这个地方叫昭庙,是清朝乾隆皇帝专门为六世班禅而修建的汉藏风格结合的行宫。那时候爬香山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赏红叶和爬鬼见愁,因此对于昭庙的来由也就不甚关心。这些年来,北京的人口急剧上涨,香山的游客量也逐年攀升。深秋的香山已经几乎看不到红叶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的人,鬼见愁也由于所谓的安全问题被封闭了。于是我也就丢下了从小的习惯,不怎么上香山了。
直到2012年9月,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香山昭庙修缮一期、二期工程完工并对游人开放的新闻。我才重又拾起对香山、对昭庙的兴趣,准备一探究竟。
昭庙全称宗镜大昭之庙,位于香山公园见心斋以南,地处半山,坐西向东;琉璃塔原为昭庙附属建筑。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是为了接待西藏六世班禅额尔德尼罗桑华丹益希来京而建,目的是作为班禅在京的夏季驻锡地。故世人称之为班禅行宫。乾隆四十五年九月十九日,宗镜大昭之庙开光。六世班禅额尔德尼从承德到北京后,曾来到香山静宜园驻锡于此。
香山昭庙兴建的目的、形制均与承德须弥福寿之庙相同,都是为了嘉勉班禅远道前来向乾隆祝寿之故,仿造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建造。“昭庙”一词,藏文音译为“觉卧拉康”,“觉卧”汉意为“尊者”,此处指释迦牟尼佛而言。昭庙的“昭”是藏语“觉卧”一词的音转。“拉康”的意思是“神殿”。“觉卧拉康”总意为“尊者神殿”。我们熟知的昭庙就有拉萨的大昭寺、小昭寺;内蒙古呼和浩特的大召(蒙古名伊克召,汉名无量寺)、小召(蒙古名席力图召,汉名延寿寺)等等。这些昭庙构成了藏传佛教向东传播的路线节点,为连接汉、藏、蒙等民族,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作出了突出贡献。自八思巴成为元朝皇帝的帝师后,元明清三代都通过藏传佛教在内地的传播,将西藏地方与内地紧密地连接起来。乾隆也是借自己七十寿辰之际,邀请六世班禅来京,加强中央政府对西藏的统治。香山昭庙也就应运而生,并且达成了自己的使命。乾隆皇帝的《昭庙六韵》是这样写的:
昭庙缘何建 神僧来自遐
因教仿西卫 并以示中华
是日当庆落 便途礼脱阇
黄衣宣法雨 碧嶂散天花
六度期群度 三车演妙车
雪山和震旦 一例普庥嘉
昭庙以藏族碉房式为主,以汉式为辅。与布达拉宫一样,也分为白台和红台。占地9100平方米,整个建筑群从东往西、由低到高依次为方河及石桥、三门琉璃坊、白台、清净法智殿、重檐御碑亭、红台、都罡正殿、四智殿、七层万寿琉璃塔。1860年,英法联军攻入北京,海淀的三山五园无一幸免,远在香山林中的昭庙也没能逃脱此劫,庙中数以万计的文物珍宝被劫掠一空,最后被侵略者放火焚毁。仅留有琉璃牌坊、四个幡杆石座、白台、红台基础、御碑一座和七层琉璃塔一座。历经100多年的沧桑巨变,昭庙依然破旧不堪。清末民初,这里做过慈幼院、女子中学和香山医院。解放后一直作为香山公园的服务场所。只有游客走到琉璃牌坊和琉璃塔的面前,才能依稀感受到昭庙昔日曾经的辉煌。
在2008年成功举办奥运会后,北京市向国际文化大都市迈进了一大步,同时北京又提出了“推进以历史名园为核心的首都世界名园建设”。在进行历史名园建设的同时,北京市政府加大了对涉藏文物古建筑的修复工作。在这样的背景下,昭庙在2010年开始了自1860年被焚毁后最大规模的修缮工作。
当2012年9月底,昭庙对游客开放的新闻刊发出来后,抱着儿时对昭庙的神秘感,时隔十多年,我又再度来到了香山。10月中旬的香山并未红透,过了知松园再往西两百多米,就看到了昭庙的指示牌,由此上山几十步,转过几棵古树,山下的喧嚣一下子就消失了。跨在月河之上的白玉石桥闯入眼帘,过了石桥,拾阶而上,重新修缮过的三间琉璃牌坊鲜亮而不失原有的古韵。石质匾额正面刻着“法源演庆”,背面的匾额刻着“慧照腾辉”。过了琉璃牌楼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上矗立着四根16米高、独木制成的玛尼杆,在面积不大的小广场上显得分外高大。广场前行便是白台,白台分为两层,第一层是一间一间房子组成的裙房,这也是藏地寺庙的特色之一。裙房共有三圈,据说每圈房子共有144间,我偷懒没有数。庙墙上藏式牛头窗和皇家的琉璃瓦结合在一起,从一个细节彰显了汉藏文化的艺术融合。白台的二层是这次修缮的重点——清净法智寺。清净法智寺是自英法联军焚毁昭庙后,唯一留下的地面建筑。清净法智寺气势恢宏、金光四射。新闻报道说殿顶的贴金铜瓦是在原有铜瓦的基础上,改镏金为贴金,在不失原貌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安全无毒、壮丽异常。大殿内最漂亮的就数彩绘图案了。双龙合璧的图案也显示出皇家庙宇的不凡气度。穿过大殿,就可以看到红台了,不过由于红台不在这次修缮范围内,因此基座之上依旧是空空荡荡。顺着来时路出了昭庙,走到琉璃塔下,回望修缮一半的昭庙,想象着完全复原后的这里该有怎样的景象。
当金色的夕阳洒在买卖街上时,我走出了香山公园的大门,一路上感慨万千。昭庙的变迁,正是内地与西藏关系的缩影,更是中华民族发展历程的缩影。
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的关系,在这230年中如同昭庙的境遇一样,波澜起伏。在百余年的祥和平静之后,列强入侵的风暴席卷了中华大地每一个角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腐朽的清王朝连北京城都保卫不了,又如何能面对虎视眈眈觊觎西藏的英印入侵?西藏噶厦地方政府进退两难,屡受英印政府胁迫。进入民国后又战乱不断,国民党政府自顾不暇,西藏地方犹如失去舵手的小舟,在风雨中无助地飘摇。直到解放后,西藏百万农奴才真正翻身当家作主,过上了宗教自由、人民民主、逐步富裕的生活。
昭庙230年的历史,正是昭示着中国由盛及衰,又从中华民族最危急的时刻到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230年。纵观世界历史,这如同过山车般的经历,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从未有过的事情。230年以来,金色的琉璃诉说着民族的积淀、往日的荣光以及彻骨的伤痛。清末以降,多少志士仁人,以全部的智慧、全部的生命换取中华民族复兴的机会。解放以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国家日益强大,人民逐步富裕。一步一步,把一个羸弱的、任列强宰割的东亚病夫锤炼成钢筋铁骨的东方巨龙。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势不可当!昭庙重新修缮的历程正如中华民族追逐中国梦的历程,过程可能会有曲折、道路可能会有崎岖,但是我们实现梦想的决心毫不动摇,实现梦想的力量从未减弱。昭庙的重新修缮,昭示着中国梦想正在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