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生活加点香料

姜米粒

希腊电影《香料共和国》是2005年上映的，八九年过去，翻出来看，依然觉得好。香料和天文学、哲学、爱情、战争、民族、家庭等等千丝万缕地关联着，人生中的一切都离不开香料。

7岁的凡尼斯是在土耳其长大的。爸爸是希腊人，母家是土耳其人，外公是香料店的老板。凡尼斯7岁以前住在土耳其，然后被土耳其驱逐，回到希腊长大，当了天文学教授，人到中年以后又回到土耳其任教。

凡尼斯的外公说，美食家藏身在天文学家里，因为美食家的单词就隐含在天文学家里。外公给凡尼斯上天文课是这样的，爷孙俩坐在香料店阁楼上的大桌子旁，凡尼斯只负责想象，外公说辣椒，热情中带着火爆，凡尼斯就说像太阳，那么辣椒就是太阳的香料，所有放辣椒的食物都具有热力四射的特点。金星→最美的女人维纳斯→甜蜜中带点苦涩→肉桂，地球→生命→需要食物→什么能让食物更美味→盐，地球就是盐的星球……我想，如果这样教学，我的天文课也一定学的好。记得有记者采访陆文夫，问他做菜最重要的是什么？陆文夫想了想说，盐。不加盐，一切食材、调料和烹饪手法都是白搭的。

凡尼斯的外公说，盐是地球、生命和食物的灵魂。前年陪妈妈回山东莱阳老家，吃过只加盐没有其他调味料的饺子。面粉是自家种的麦子在村子里的磨坊磨的，淡淡的褐色，韭菜是门口菜园里的，鸡蛋是院子里的走雞后代。嫂子在韭菜和炒鸡蛋里加了一勺盐，饺子馅就成了。我心想，那能好吃吗？嫂子一边揉面、和馅，一边解释，街面上卖的面都是加东西的，不加东西面粉发霉，漂白最坑人了，咱们自家磨面，那些东西就不加了，磨好了麦子，放在缸里，不发霉。看着不好看，吃着有面香味。韭菜最怕的是韭菜根蛆，那蛆才顽固呢，在土里，不用毒性大的农药杀不死，韭菜又是多茬割的，要是生了蛆，赔得大，所以卖的韭菜都是用农药的，有缺德人家的韭菜用剧毒农药，咱们自家种韭菜可不敢那么着。炒鸡蛋时嫂子又说，花生油，自家种的花生村里油坊榨的。回老家，记住了一句话，“自家种的”。

要是给堂哥堂嫂的饺子成分加说明，那么应该是这样的：面粉、鸡蛋、韭菜、花生油、盐。没有任何其他的调味料和防腐剂。吃的时候，甚至没有酱油、醋、辣椒油、芥末油等等一切调味的东西。但是，但是，真的，真的好吃！包饺子时心中的疑惑全都烟消云散。我第一次吃到麦香香味这么充足的面皮，第一次吃到如此清甜、爽利的韭菜，第一次吃到香得让人发傻的鸡蛋，而这一切在盐的调理下，那么那么地恰到好处，饺子里三种味道各自独立，味香鲜明，但又如此和谐。晚上，躺在硬硬的炕上，悲伤地想，长这么大，怎么才吃到真正的面、韭菜和鸡蛋呢？

凡尼斯的初恋对象是邻家土耳其女孩珊美，两个人办家家酒，凡尼斯告诉珊美做肉丸的秘籍——加肉桂。珊美的回报是跳舞给他看。秘籍是凡尼斯从姑妈们的密谈中偷听到的。肉桂，就是我们炖肉时用的桂皮，一种樟科树木的树皮，含有挥发油，中医认为它主治肾阳不足。凡尼斯的外公也告诉顾客说，要想“两情相悦”就要加肉桂而不是茴香，茴香是内敛的。在卡布奇诺咖啡中，肉桂粉常常洒在奶泡上做装饰，那与土耳其人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土耳其人喜欢在茶和咖啡中加一点肉桂粉和其他任何你想不到的东西。单位里从土耳其回来的同事对土耳其人用肉桂粉对付茶和咖啡的做法非常气愤，好好的茶加点茉莉、柠檬皮了什么也就罢了，桂皮粉，炖肉的，放茶和咖啡里，不是两样都糟蹋了吗？不管什么都用肉桂棒搅合搅合，乱（烂音）整！

土耳其和希腊千百年来就是两个撕扯不开的国家，两国和平了，两国的人民就互相往来，通婚，两个国家闹崩了，就互相驱逐对方国家的居民，永远剪不断理还乱。凡尼斯在这样的家庭和这样两个国家里，注定会过一种非凡的生活。被土耳其驱逐的凡尼斯一家回到希腊，希腊人却认为他们是土耳其人。爸爸流着泪说，希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凡尼斯也不适应在希腊的生活，他想念外公，想念珊美。每当有外公要来希腊的消息传来凡尼斯就会高兴一阵，但每次都失望。他经常梦游一般半夜进到厨房里煎炒烹炸，展示出他烹调的天赋，这个天赋甚至被认为是魔鬼附身，父母找来了牧师为他驱魔。牧师一边为凡尼斯驱魔，说耶稣就没有进过厨房，另一方面却大啖凡尼斯做的美味。有一次，为迎接外公和珊美的到来，凡尼斯半夜做了一道茄香牛肉，当然加了肉桂。但是等到的却是失望。每次珊美来了明信片，凡尼斯都会闻了又闻，而寄给珊美的卡片也会涂上香料粉。那是凡尼斯与珊美联系的方式。

凡尼斯的诡异天赋还表现在他不喜欢和男生踢球，却喜欢和女生一起玩家家酒，爸爸为了改掉他的毛病，让他参加了童子军。但凡尼斯却带领着童子军们为妓院门口的客人表演，赚来钱的同时也被妓院妈妈带进了厨房，妈妈说，既然你会做饭，你就去做汤吧。凡尼斯帮妈妈做汤，在里面加进他想要加的各种调味料。

凡尼斯的妈妈和姑妈们经常交流做菜的经验。一次，凡尼斯的妈妈从姑妈那里得来一个秘密，在葡萄叶饭中加一点乞沙麻末。我查了一下，乞沙麻就是荨麻，乞沙麻末我不知道是荨麻的叶子还是种子磨成的粉末，但总之是一种苦的调味料。妈妈听信了姑妈的话，结果却引起吃到乞沙麻末葡萄叶饭的人的呕吐。

记得在电视里看到，有人用荨麻叶做汤，据尝到的人说也很美味，并且有一点点甜。中国人对植物向来没有什么偏见，但荨麻在一些国家里的确不那么正面。小时候看的安徒生童话《野天鹅》，艾丽莎必须去采教堂墓地里的荨麻纺织披甲，给变成了野天鹅的哥哥们穿上，他们身上的魔力才可以解除。艾丽莎的手一碰荨麻，马上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疼。但她不仅去采摘荨麻，还光着脚把荨麻踩碎，搓出绿色的麻线，为哥哥织铠甲。其实，荨麻之所以蜇人，是因为荨麻的表皮毛能分泌蚁酸，对人和动物有较强的刺激作用。现在科学家培育出了没有毒性的杂交荨麻，富含营养，其根的醇提取物还能用于治疗前列腺肥大，并能阻止上皮组织癌细胞的分化与扩散。

平时，为了挑出食物中我们喜欢的味道或者掩藏食物中我们不喜欢的味道，我们常常加各种香料。生活是不是也可以借鉴于我们对香料的使用方法呢？调味、治病，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想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