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老鹰

张之路

我和哥哥的性格很不一样，我胆子小，比较文静。哥哥却很爱“玩”。他养鸽子入了迷，招呼鸽子的时候，他能在窄窄的院墙头上奔跑，眼睛看着天上的鸽子高声叫喊着，脚下没有半点迟疑，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让下面的人看着揪心……

他和几个伙伴出城逮蝈蝈抓蛐蛐常常忘了时间，北京那时候是有城墙的，城门到了晚上还要关闭，如果城门关了你还没有进城，你就回不了家，在城外要呆上一夜。我的家住在西直门里，那会儿西直门晚上九点关城门。有一次他们跑到西直门的时候，城门刚刚关闭，于是他们就沿着城墙根往阜成门跑，因为阜成门关闭要晚上半个小时。跑到阜成门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一半。但好歹算进了城，回到家里已经是很晚了……

为了这些“危险”的举动，他常常被父亲罚下跪。

我家的院子里有很多树，其中有两棵是海棠树，因为家里没有人懂得管理，什么剪枝、施肥一概没有，因此结出的果实又小又涩。但就是这样的果实也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垂涎欲滴。

有一年秋天，胡同里的几个孩子到我家来玩，他们望着树上那白里透粉的小果子问我可不可以“尝一尝”，他们想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住在对门的一个女孩马上说，酸也不要紧，放上一些白糖用水煮，等水快煮没了，就黏了，那就是海棠蜜饯。她的一番话说得我们直咽口水。我爬到树上，看见小伙伴们都用渴望和感谢的目光看着我，我顿时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就在这个时候，院子的大门开了，我哥哥放学回来了。他是中学生，我是小学生，他在我的面前有绝对的权威。

他站在那里，威严地近乎凶狠地看着我们，大吼一声：“都出去！”

我们都呆住了，像一群提线木偶突然断了线，立刻失去了生命。沉默片刻之后，小伙伴们灰溜溜地一路小跑跑出大门。

哥哥回到屋里去了，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站在树下，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说实在的，我很怕我的哥哥，他让我“玩”的项目，我都做不到位。他教我游泳，我很娇气；他教我倒立，我就是在靠墙的地方还得让他扶着静止在那里。

我的哥哥还很会玩风筝，他有只老鹰，是一只老鹰形状的风筝。北京人说话，前面总有个老字，天上飞的鹰，我们从小就叫它老鹰。

那只老鹰风筝很大，一个成年人伸开双臂比老鹰的翅膀还要短一些。老鹰的框架是竹子，图案和颜色就是用中国国画那种黑灰色绘制的，眼睛和嘴都是立体的，不用说放到天上，就是在墙上挂着，那老鹰也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哥哥的老鹰很有传奇色彩，那时候在北京的什刹海，许多放风筝的人都在那里聚会，哥哥的老鹰是唯一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可以飞起来的风筝。

有一天，哥哥在我家的院子把风筝放起来，那风筝飞得很高，。到了那样的高度，风筝就不用人管，只是自由自在地在蓝天里翱翔。哥哥把系风筝的小线拴在走廊的柱子上就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他拿来一个长长的白色纸条，纸条上是个小小的用铁丝弯成的小环，他把小铁环套在风筝线上，用手轻轻一推。奇迹出现了，我惊讶地看到那长长的白纸条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沿着风筝线朝空中飘去，飘呀，飘呀，最后，那白色的飘带与空中的老鹰合为一体。

我惊讶地看着哥哥，他得意地看着我。那一刻我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平时，那只鹰放在一个堆着杂物的小屋子里。有一天，哥哥没有在，我一个人走到那个小屋子里，想仔细看看那只老鹰为什么那样神奇？我摸摸老鹰的骨架，又摸摸垂下来的翅膀，我看见一个翅膀的下面有块像耗子屎一样的东西，我就用手去扣，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翅膀的下摆就撕开了一个1厘米长短的小口，我吓了一跳，不敢再去扣“耗子屎”，急忙走出门去……

我吓坏了，那天晚上哥哥问我，你是不是动了我的风筝？我点点头说，因为上面有粒耗子屎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准备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我尽量躲着他，也不敢再去看那个老鹰的风筝，可是心里总想知道那只老鹰到底怎么样了。

哥哥在那个小裂口的地方用纸糊了一下，还用墨笔把翅膀描了描。

令人沮丧的消息传来，那只老鹰没有风的时候放不起来了。就因为那一点点伤疤就有这么大的关系吗？我想。

又一次消息传来说，那个老鹰放起来了，但总是翻筋斗……我的心更是忐忑不安了。

可是哥哥对我发脾气的暴风雨却始终没有到来，我发现哥哥也没有再放那只老鹰，也没有再提老鹰的事情，老鹰就静静地呆在那间小屋子里。

以后长大了，我参加了工作，我和哥哥提起往事，问他那次为什么没有对我发脾气，他只是说，那事情也赖我，我要是在翅膀的两侧都粘一点棉纸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