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晗
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爸妈对这里的印象是极差的。那天陪他们熟悉环境,顺道去西点店买面包吃。他俩拿着面包先出了門,我在后面等着刷卡付钱。我结完账一推门,见到一个中年妇女在很凶地谩骂:你们这些人,素质真低……怎么乱拿别人东西,真讨厌……
我爸正坐在路边的花坛石阶上吃面包,妈妈在一旁站着,眼神迷茫。妈妈告诉我,爸从路边的自行车筐里拿了页广告纸垫着坐会儿,“不都是路上别人发的没用的东西吗?她怎么这么凶呢?”爸把广告纸放回她车筐里了,那女人依旧不依不饶,机关枪似的往外蹦着难听的话。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很窘迫,想为爸爸分辩几句,却又觉得跟她理论也是徒劳。我本能地责怪爸爸:“你干吗从人家车筐拿广告纸啊?”继而又恨他老老实实地原地不动,便拽他:“赶紧走吧,在那儿待着干吗,听人骂啊……”
爸是性格木讷的人,从不擅长与人争辩,即便是在老家,被人拿话噎着了也常常是讪笑着过去了。妈是好强的,这回却也不说话,也许是在陌生的地方不愿与人争执。我们三个人一肚子闷气,一路沉默着走回去。
那时候我正挺着大肚子,不愿与人起争执唯恐发生推搡等不良后果。由于这个原因,我原谅了自己的毫不作为,决定努力将此事忘掉。真的,这个城市不全是这样凶恶又得理不饶人的人啊。
父母也在一天天中逐渐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他们在超市、菜场、公园里留下足迹,跟楼下存车处的大爷、小区理发室的老师傅熟络起来,渐渐有了些交情。到孩子出生后,他们带着小朋友出门,陌生人搭话多了,生活的圈子也随之扩大。我这才发现,这里生活着一大批和我父母一样,背井离乡来给儿子、女儿带孩子的老人。
我妈为人热情,很快结识了很多小朋友的姥姥和奶奶。她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只是知道是谁谁的姥姥,谁谁的奶奶——每个人都围绕着小孩子而存在。一开始也只是寒暄几句,天长日久,便有了更深入的交流:生活在城市的种种不便,和女婿的相处,和儿媳妇周旋,两代人观念的差异……楼下的北京老太太热情友好,送来孙子的旧衣服,妈蒸了胶东大馒头还人情……在这基础上建立的友情,虽不深厚,倒也足以让人感觉到安全与舒适。
妈妈感到了这个城市的美好与包容:别人的处境也跟你差不多,你遇到的问题,其他人也会遇到。一晃大半年过去,她絮絮叨叨说:以后如果一直在这边待着,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这是以后,今年冬天还是要回去的,因为我爷爷还健在,他们得回去照顾。五六十岁的年纪,因为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如候鸟一样在他乡和故乡奔波迁徙,劳心劳力。
离开的前一天,小朋友的外衣脏了,妈妈如往常一样拿去手洗。搓着搓着,她突然泪流满面——明天就回去了,不能再为外孙子洗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