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GDP增肥记

祝跃

“一夜暴富”这个单词现在不仅仅适用于个人，用来形容美国也毫不为过。

这要归功于美国商务部经济分析局在7月底做出的改变GDP统计方式的决定。这种新的统计方式让美国2012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加了大约5600亿美元，相当于瑞典或比利时一年的国内生产总值。美国的男女老少们一夜之间发现自己为国家多“贡献”了1800多美元。

增长的不仅仅是2012年的GDP，经济分析局还利用新方法重新统计了1929年以后的国内生产总值。结果发现在过去的83年中，美国的平均GDP年增长值为3.3%，比旧统计方法得出的结论高了0.1个百分点。

让美国“一夜暴富”的新统计方法的秘密在于将研发投入归纳为资本投资而不是生产成本；将电影、音乐、电视剧等的版税纳入统计范围之内；视任何投入到原创艺术作品的资金为固定资产投资；将退休养老金看作工资并纳入统计范围；吸收房地产交易中的手续费、合法票据等归为“投资领域”？？

经济分析局国民账户部门主任布雷特·莫尔顿（Bret Moulton）表示：“世界经济正在不断变化，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无形资产在当今经济体系的重要地位，它们和几十年前有形投资在经济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美国这次改变GDP的统计方式符合这样的趋势。”曾经为经济分析局改变GDP统计方式出谋划策的克林顿政府商务部副部长罗伯特·夏皮罗（Robert Shapiro）则认为这样的改变说明美国政府，至少是会计部门，终于接受了美国经济是建立在创意和思想上的事实。

“比如说，现在世界上有25%的专利被美国公司或个人所掌握，这基本接近美国GDP占世界GDP总值22%的比例。”夏皮罗说，“美国最大的优勢在于愿意而且善于资助任何有创意的个体去进行新的尝试。新的GDP统计方式让这种优势可以在数据上表现出来。”

别有用心？

尽管美国政府及其参谋说得冠冕堂皇，但是有很多美国经济学家和分析师对改变统计方式的真正用意表示怀疑。《金融时报》专栏作家罗宾·哈丁（Robin Harding）表示：“美国政府在美国经济处于恢复期的时候做出这样的改变不仅仅是出于技术上的需要，更多的是政治上的考虑。”

“新的统计方式所改变的不仅仅是GDP，还有很多与GDP有关的数据。”哈丁解释说，“比如说，共和党人一直都在抱怨政府开支已经处在一种失控状态，但是新的统计方式可以让政府开支占GDP的比例降低0.5个百分点，让政府债务所占的比例降低2个百分点。这样民主党政府就可以骄傲地说，‘看，我们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进一步说，这种统计方式会改变美国各个州的经济状况，比如对科研依赖较大的新墨西哥州和马里兰州的GDP会分别增长10%和6%。相比之下，路易斯安那等科研比重不大的州的GDP增长得不多。”哈丁补充说，“这样会让美国各个州之间的收入差距得以重新计算，让各个州的经济状况处在了一种假想的平衡之中。”

同样得到粉饰的还有美国在金融危机时期的数据，根据新的统计方法，美国从2007年第四季度到2009年的第一季度的平均GDP年增长率为-2.9%，好于原本-3.2%的增长率，而2009-2012年之间的年增长率从2.1%上升到2.4%——美国人会惊奇地发现，“原来我们在金融危机期间没那么惨，而且恢复得还不错”。

经济学家彼得·希夫（Peter Schiff）认为这是典型的美国政府的做法，玩弄数字游戏来让账面数据好看一些，“就像它这几年来在统计失业率和通货膨胀时一直做的那样”。美国财经网站Money Morning战略投资官基斯·菲兹杰拉德（Keith Fitz-Gerald）则认为这种改变统计方式的做法并不符合当前的美国经济现状，只是为了“让人们觉得好过一点”。

虚胖的GDP

彼得·希夫和基斯·菲兹杰拉德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他们也认为新统计方法并不完全科学，这样产生的GDP增长其实是一种虚胖。

瑞典斯德哥尔摩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斯斯特凡·卡尔森（Stefan Karlsson）认为将科研投入纳入GDP统计中并不科学。“这样的投入实际上是一种以达成生产为目的的购买行为，最终会转换成为产值。在这方面，新的统计方法和旧的方法唯一的不同是前者让它马上出现在GDP中，而后者则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得以体现。”卡尔森说，“这几乎就是美国在透支自己的未来，并不是让自己的GDP有任何的实际增长。唯一能掩饰这种透支的只有不断增大投资，而这又会造成政府和公司投资在GDP中的比重不断增加，降低消费——健康的GDP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所占的比例。”

英国《卫报》专栏作家海蒂·摩尔（Heidi Moore）认为“影视作品版权税的数据也不是完全可靠的”。在她看来，“经济分析局所采纳的数据大多来源于好莱坞，而好莱坞的统计标准更多地是为了自己的财务报表服务，并不符合政府统计的标准”。

科研投入和影视作品版税是新纳入的GDP统计要素中最重要的两部分（分别占GDP的2%和0.5%），如果这两大要素被认为难以服众，难么新的GDP又有多少的可信度呢？

就连经济分析局局长史蒂夫·兰德菲尔德（Steve Landefeld）也承认不能因为数据上的变化而认为“美国经济的趋势和周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换句话说，新统计方法的意义更多地“在于概念上，而非实际情况”。

人们还担心新的GDP统计方法会使人们对GDP和经济概念的认知造成影响。菲兹杰拉德说：“人们对于衰退的认定往往是连续几个季度GDP出现增长下滑甚至是负增长，而新的统计方式往往会减弱经济下滑的幅度，这会让人们丧失对衰退的预判。”

同样，罗宾·哈丁认为新的GDP减少了政府债务和开支在GDP中所占的比例，会让政府降低对这两个问题的重视程度，影响到政府节俭计划的继续执行。

海蒂·摩尔则表示重新统计GDP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国家之后，各个州也需要重新统计自己的GDP，然后各个公司需要重新统计自己的利润，经济学家也要重新评估各个经济政策，这都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在美国经济正在处于恢复关键时期的今天，我们应当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应对未来，而不是回顾过去。”

应对未来

的确，过去的GDP增长并不能为现在的美国经济增光添彩。就在宣布改变GDP统计方式的当天，美国经济分析局宣布2013年第一季度GDP增长率从预估的1.8%降低到1.1%，第二季度GDP增长率则预估为1.7%，高于经济学家预测的1.0%增长率。同时，第二季度的个人消费增长从第一季度的2.3%下降到了1.8%，同样要大于经济学家所预测的1.6%的增长率；而高盛预测第三季度美国的GDP增速将达到2.2%

这样的数据表明美国经济恢复的速度正在缓慢地加快，但是其中也有令人担忧的地方。首先是第二季度1.7%的增长率是建立在改进后的GDP统计方法的基础之上。4-6月，美国的投资总额上涨了4.6%，但是有多少是真正的投资，有多少是被政府拉进来的科研、艺术方面的投资仍不得而知。因此，这1.7%的增长率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虚胖的GDP”。

其次是就业方面的问题。在2013年前7个月中，美国总共创造约90万个新岗位，基本与新进入就业市场的人数持平，也就是说那些失业的人很难再找到工作。

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7月份美国的失业率为7.4%，是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失业率最低的一个月，但是劳工部的报道表示这样的失业率下跌的部分原因是一些美國人已经放弃了找工作的希望，离开了就业市场。

与就业一同不景气的还有居民收入，2012年底，美国公民的工资收入占国家总收入的43.5%，为几十年来新低，而这样的下跌趋势在2013年仍在继续。

高盛的分析家们认为这样的就业数据和收入水平与GDP的增速不匹配，从而无法断定美国经济的恢复基础是否牢固，因此美联储必须认真考虑是否要在9月份结束量化宽松政策，毕竟“现在的经济状况无法证明美国能够脱离经济刺激政策并且继续恢复”。

“如果仅从GDP上来看，美国的经济刺激政策已经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但是从就业和薪资水平来看，美国还远未达到金融危机前的水准。”海蒂·摩尔说，“即使是改良过的GDP统计让数据变得很好看，它也不能让消费者去消费，也不会提高进出口数据。所以我们应当面对现实，而不是从梦工厂或苹果实验室里获取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