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某人
也许我眼中的她或者她眼中的我都跟自己心里想的不太一样吧。我们的时光,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就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地走远了。
1
记忆里一直生活在这个季节分明冬季寒冷干燥夏季高溫多雨的北方小城市,寒假即将结束,步行街的风刮得人头痛。
无奈,坐公交车回家。路过大桥,一辆铲土机在桥底下作业,好像要填满河床上不平整的沟壑。河床上还有一个妇人,推着车子,车上挂满了风筝,大大小小,五颜六色。
忽然失落起来。卖风筝的人还在,却没有愿意放风筝的孩子了。
那年,我和博楠花了五角钱买了一个纸做的小风筝,拽着短短的线,就在这座桥底下疯跑了一下午。而她爸爸的红色夏利一直停在桥上等我们。那年,我们都是没钱的孩子,都有着工作稳定生活努力的父母,我们是同桌。
她爸爸当年的夏利车,启动时会往前抻一下,像一头快死了的公牛。当然以我当时的智商,几乎没有注意到。
那几年我们都是小孩子,心思不多,心眼儿也不多,偶尔会比比成绩,吵架后也总不超出一个小时就和好,人生最大乐趣就是偷着买袋垃圾食品然后再买块糖蒙骗父母。
那时,世界在我们眼里很纯净,没有耐克,没有奥迪,当然也没有香奈儿。当年的我也真的相信,友谊可以天长地久。
还有我的班主任是真心喜欢我对我好。
2
大人说,孩子总会长大的,尤其是有人刺激你的时候。
博楠爸爸来我家接她的时候,我很讶异,因为他的破夏利没跟来。再后来我明白了,这个世界比夏利好比奥迪好的车有很多,例如博楠的爸爸刚开走的那辆,当时觉得像一头豹子,过了很久,在她爸爸又换了车后,我才认识那个车的牌子——保时捷。
而她也慢慢变成豹子,我一点也没察觉。就好像你以为你只是养了长得像豹子的萨凡纳猫,等到它张口咬你时,你才明白,它是食肉动物,善于隐藏,会咬人的。
我不否认我嫉妒她和我的虚荣,但是在她把香奈儿香水放在我面前轻蔑地说你认识吗之后,在她跟我炫耀衣服的标签之后,在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她爸爸不用上班之后……我开始躲着她,像一只小老鼠。老鼠也有老鼠的骄傲,我的骄傲不允许我离她那么近了。
我的爸爸只是一名普通老师。
突然开始莫名地讨厌起爸爸来。当年我13岁,还没到叛逆期,就明白拼爹的好处了。我连带的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没投好胎。
然后我转学了,不是因为受不了她,而是因为我搬家了,搬到了一个大而明亮的房子里面。到了新学校我才发觉,爸爸是副校长了,他也很能挣钱的。
很久之后跟爸爸说当年的感受,爸爸笑得前仰后合,一副很欢乐的样子。
他说,你总是后知后觉。
3
再看见博楠,是在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我们分在了一个班,同桌。
我们的情况调换了,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而我是学校领导的孩子。
她看见我,很兴奋的样子,“噔噔噔”地跑过来:“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啊,我都想你了可。”
我愣了,然后拉起她的手,干巴巴地说:“毕业班,我们竞争激烈,挺忙的。”
她哈哈地笑起来,然后把我拉了进去。老师在上面很严肃,她在下面小声说:“终于可以换班主任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原来的班主任。”
我惊讶地说:“小学时的班主任对我不错。”她歪着头看着我,撇着嘴,过了一会轻声说:“她对你好是因为她是你爸爸的同学,你爸妈……请她吃过饭的。”
我瞪大眼睛。
她苦苦地笑起来:“我们心里当然不平衡了,凭什么你是红花,我们……”她把头拧过去,过了一会儿,她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就得是绿叶呐?”
我彻底傻了,然后站起来大吼:“你胡说!”
一抬眼看见班主任难看的脸,才想起这是班会。开学第一天,我就搅老师的局,我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初中班主任开始不喜欢我的吧,即使我成绩很好。
在那个初中的两年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我在那段神经质的青春期里,叛逆,张狂,自私,自以为是,和班主任在班级里拍桌子。
博楠父亲早已不是有钱的商人,破产后的他无力支付女儿的名牌生活,于是她变得朴素,淡定,努力学习,并且处处和我比。而我是校领导的孩子,我可以胡闹,可以混,只要成绩好。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她私下里问我:“你爸爸是不是给你泄露题目啊,要不然你怎么考得那么好?”我想都没想就推了她一下。结果是我被罚楼梯口站了一下午,吹风吹到感冒去输液。
回到班级里就是各科老师找我谈话,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父亲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教育好你,你这么聪慧要是有博楠一半努力就好了”。
我扭头就走,摔门而去。当时在心里骂了老师很多难听的话,我在学校里不听课天天玩回家要是不学习我的成绩是抄来的吗?
恰巧老师就是这么认为的。
一次考试后,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的成绩是不是真实的,因为那次考试我坐在博楠后面。我那时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挂了电话开始大哭。我不是当年自卑的小女孩,我现在骄傲得不允许别人怀疑我。
现在想想,觉得当年的自己很可笑。
那个电话之后,我变得有点神经质了,每天的情绪都在崩溃的边缘,谁一说我就会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吼,讨厌我的人越发的讨厌我。
4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我摔伤了。原因是同学拽翻了我的椅子,我重摔在地上,尾骨骨裂。
可以休息了。
人在安静的环境里总是会想明白很多事情,我忽然明白老师为什么会打那个电话,因为有人告诉她,这个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我很难受。
我的爸爸妈妈与此同时也很难受,因为他们不知道是谁把我的椅子拽翻的。
班主任满口答应要全力调查,可是后来同学告诉我,她就问了10分钟,什么都没查出来,就淡定地继续上课了,她讨厌我到一定程度了。
我問同学:“她问什么了?”
同学支支吾吾地说:“问你们小组的人了。”
解释一下,我们是分组学习,6个人的桌子是拼在一起的,我们是第一组,我在靠墙的位子。摔伤的时候是在上自习,就算我没看到,我们小组的人也一定看到了。再补充一句,第一组的意思是,我们是全班前六,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除了我。
我问同学:“他们为什么不说?”
同学回答:“怕挨打。”
那个推我的同学很有“势力”,在这种“势力”面前,我平时的阳光快乐和对他们的好变得不值一文。
我追问:“那博楠呐?”我们是7年的同桌。
同学叹了一口气:“你还对人家那么好,人家根本不把你当朋友,老师下了课单独问她,她都不说。”
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心中有种很苦涩的感觉,这就是孤独吧?
我想起小学时我替她出头的样子;想起前两天别人偷偷议论她不好的时候,我替她解释,维护她的样子;想起那次推了她之后,低三下气地道了好几天歉的样子;想起每年精心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想起她对我的好;还有那只该死的风筝,小小的,纯净的颜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还是静静地养病吧,收敛收敛性子,多看看书。
5
我又转学了。
怯生生地走进新班级,意外地看见了小学转学后班级的班长。他当时正偷偷地往同桌的裤子上画画。看了看我,激动地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恭喜你又找到组织了啊!”
我笑了。
真的挺开心的,就好像阳光照进来一样,你身上都暖起来了。
因为班级的主心骨是太阳,照得班级都纯净起来,像那个小风筝飞过的蓝天,我的心也明媚起来。我走出了阴暗的青春期,也从心里放下了博楠。
这场病让我在最重要的初二下学期缺课五个月,成绩自然也下来了。第一次考试后,爸妈的脸很难看,我知道他们远没有我这么豁达,我是他们的独生女,他们需要我的优秀来向原来的老师证明。
我走的时候,博楠的父亲请了我们家吃了一顿饭,她刚刚考了全校第一名,而我只是徘徊在全校四五十名的孩子。我知道她们全家在炫耀,我云淡风轻地笑,我没有那么骄傲和敏感了,我接受她的炫耀。
餐桌上,她瞅瞅我,很小声地说:“你好吗?”
我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
6
我顺利地进入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不顾全家反对学了文科。我要顺着自己的心走。博楠也学文科,她是以我们学校分校重点班进入的。
我一直就不是一个认真学习的人,初中毕业的最后一个月,我还在课上躲在班长的背后偷吃同学给我的饼干,或者在和好朋友偷偷聊天。甚至在历史课上看欧洲杯,因为荷兰队输了比赛在课上哭了起来。
我庆幸遇到了宽容的老师,他们包容我的个性,接受我的学习方式。
高中的班主任是个长得和蔼的男老师,会开玩笑说我心比脸大,我就哈哈哈地笑。
偶尔也会和博南聊天,她一如既往地优秀,但远比我认真努力,她喜欢看古装的电视剧,喜欢李元芳,喜欢扣肉和鱼香肉丝,这些细碎的东西,我都记了很久。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起码在我最过分的时候还会管我让我好好学习。没有人再那样了解我了,打开礼物盒能让我惊喜的人只有她,因为她能猜出我想要的。
有次网上遇到,我跟她闲聊说哪个男明星长得帅,她说:“你不是喜欢炎亚纶吗?”那是我很久以前讲的事情,我到现在也喜欢他,她都记得。
也许我眼中的她或者她眼中的我都跟自己心里想的不太一样吧。就好像现在,堵车的时候想了那么多,卖风筝的大妈早就走远了。
我们的时光,连再见都不愿意说,就头也不回马不停蹄地走远了。
编辑/苗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