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
最近,我在网上经历了一场“鏖战”。
事件的起因是学区房,眼见北京的学区房,被炒到天价,五道口的学区房,已近5万。我实在于心不忍,一不小心说了“实话”:其实,上不上所谓的重点小学,真那么重要?真值得花几百万,去透支父母的血汗,自己的青春?
这下闯祸了,摊上大事了。
纷至沓来的围殴:“孟母还知道三迁呢!”
“我对你的心智成熟度表示忧虑。”
“概率懂吗?20年前和现在根本不一样。”
“请教一下,你从版上什么地方感受到了浮躁?”
最后,我终于“落荒而逃”。
问题讨论,是允许的,这世界本就存在各种纷争与不同。不过,犀利如此,大概是罕见的。一个看客就说道:“言来语去,充满了刻薄。这大概就是利益冲突吧。”中央房地产调控步步收紧,二手房交易几至冰点,涨跌一线之间,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天真地说道:“看,皇帝没有穿衣服啊!”教育理念之争于是演化成生死之搏。
“优雅遁去,青筋暴出。”只为“功”与“名”。
古人是懂得优雅的。功名利禄、是非荣辱的缠绕,他们一样有,论辩的姿态却从容得多。
先说海外。林肯是不二的辩才。记得这样的故事,一天,有位外交官偶然看见美国总统林肯正在擦自己的靴子,他道:“啊,总统先生,你经常擦你自己的靴子吗?”这问话显然带有讽刺的口吻,尤其出于外交官之口,是要给总统林肯一个难堪吗?但林肯却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是啊,你经常擦谁的靴子呢?”
化尴尬于无形。换今天某些官员,会不会恼怒地道出,“你是为党说话,还是为人民说话”的言辞?
中国文化史上,也有这样不遑多让的辩才。苏东坡与佛印是一对冤家。一天,东坡去佛寺看望佛印,恰逢济济一堂。于是,禅师抱歉地说道:“苏居士!你来得真不巧,这里没有你的坐位了。”
疏狂的东坡与佛印开惯玩笑了,不肯放过调侃禅师的机会:“为什么不暂时借你的四大(指身体)来做坐位呢?”
宽厚的佛印禅师,有他的应对:“也好,但是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如果回答得出,我就把身体给你当坐位;假如你回答不出,那你身上挂的那条玉带,就要解下留在这里做纪念。”
“好!你尽管问吧!”
佛印禅师不慌不忙地问道:“刚才居士说要借我四大来做坐位,居士是懂得佛法的,佛经上不是说,‘四大皆空,五蕴无我,请问居士到底要向哪儿去坐呢?”
于是,苏东坡哑口无言,乖乖解下玉带,认输。
辩论不难,以理服人不难,以势压人也不难。但东坡与佛印的论辩,却是足以辉映千古的案例。难得的旗鼓相当,难得的辩才无碍,更难得的是,彼此明心见性之后的惺惺相惜。
这样的论辩,越辩越是风雅,越辩越是激赏,越辩,真理越明。
民国时期,还有著名的翻译家傅雷先生与张爱玲的论辩。傅雷是爱惜张爱玲的,因此也就是在爱惜的基础上,谆谆相告:“技巧对张女士是最危险的诱惑,真正的艺术家,他的心灵探险史,往往就是和技巧的战斗史。”而年少气盛的张爱玲,则在不久后发表《自己的文章》,对傅雷的评论作答:“我用的是参差的对照的写法,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所以我的作品有时候主题欠分明。但我以为,文学的主题论或者是可以改进一下。写小说应当是个故事,让故事自身去说明,比拟定的主题去编故事要好些。许多留到现在的伟大作品,原来的主题往往不再被读者注意,因为事过境迁之后,原来的主题早巳不使我们感觉兴趣,倒是随时从故事本身发见了新的启示,使那作品成为永生的。”
如今看来,昔人已逝,但激辩后的雅风犹存。爱玲应该庆幸遇到这样的长者。而我们也应感慨那段历史——那时的文人,“相轻”之时却不失相重、相敬。
他们辩论的和所朝向的,乃是真理。
他们断不至三言两语不合,便约架、雇凶、对簿公堂。
互联网给我们的时代,是个好时代。透明、公开、开放的信息“大学”对所有人不设防。但弊病也在于此。器之为用,最根本的,还是在于人。同样是论坛,同样开放的背景,也很难分辨,来此厮混、潜水、发言的,是何许人。
所以,任是舞台如何切换,这出大剧上演得是否荡气回肠、一唱三叹,还是在于那些演员是何许人。
傅雷先生与张爱玲,到了网络的舞台上,想必也不会失了他们的风韵风骨。
所以,年轻的你,在资讯和言语“排山倒海”般袭来时,别忘了,在以谦逊之心去学习的同时,便忘了以明慧之眼去分别。优雅与否,全靠我们自身的把持。它是骨与肉,把持得住它,便不会失去它,便不会为他人蛊惑与裹挟。
若说这时代,失去了优雅,若说人们的言语,便流于粗鄙了,那也是对这时代的不公平。日前的一次采访,让我懂得,这时代有它的优雅。而真正优雅的人,有他的身姿。
与这位朋友是初识。谈论的主题是他的女儿。小姑娘优秀得很,靠自己的努力,在国外一大学读书,没毕业已经被知名的医药公司录取,做“医药信息分析师”,即全加拿大人民的与医疗相关的数据,都由她做分析、管理。是信息科学和医学交叉的前沿学科。
然而,这位父亲,却没有一般父母的炫子心态。
他说:“我的女儿,真的只是普通人,我们要她接受的观念,也是她只是个普通人,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且我们家庭也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女儿的故事,本来可以写成另一个版本的“哈佛女孩刘亦婷”。被他轻轻带过。
聊天间,他的夫人,一直娴雅地在旁边微笑的女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问我:“要不要添茶?再来一杯咖啡?”另一件事,则是走到邻座,冲大声说话、旁若无人的顾客说道:“对不起,我们在聊天。可不可以小声点?”
非常轻柔的提醒。但喧闹的邻座,刹那间就没了声音。
聊天结束,夫妇二人穿衣、戴帽离开。我真庆幸自己看到了这一幕:男士戴一顶宽沿帽,有休闲风味又有绅士风度,女士披上头纱,中国风当中又融入异域风情。那一刻我仿佛穿越到另一时空,撞入大脑中的是沙漠、是阿拉伯、是遥远的西域。
看着他们飘然远走的身形,另一位朋友告诉我:“他马上要去联合国某机构赴任。”
由此,我知道了优雅的另一种语言,另一种颜容。
互联网上,微博中,也有它致力的优雅。一天,我在微博中,看到了这样一幅照片:黑衣女子,长裙委地,妆容淡雅,身材修长,她的一旁是天价的豪车,而豪车此刻也做了她的背景。
以为她是公主?
不不不,说出来要颠覆你的三观。
她是车模。
这车模,洗刷了国内某些车模带给我们的印象。车模,可以如此恬然自若,淡雅宜人。不逊于苏菲·玛索,不遜于伊莎贝尔·阿佳妮。
什么样的人,可以收获优雅?不论她的职业是什么,身份是什么。
从佛印、外交家到这位不知名的车模,他们跻身于不同的舞台,不同的时代,他们信仰不同的宗教,甚至,不同的国籍。
唯一相通的,是优雅同样动人。
我想,形形色色的外相之外,无他,唯心静而已。
心静,极简单的两个字,却包蕴万千。当世做得到的,却鲜有几人。心静,便入得尘世又出得了尘世,不汲汲,不媚俗,不招摇,不愠怒。淡然沉静中有“横扫千军”、叫人心悦或者折服的力量。
就如一代女神赫本所说:“若要优美的嘴唇,要说友善的话;若要可爱的眼睛,要看到别人的好处;若要苗条的身材,把你的食物分给饥饿的人;若要美丽的秀发,在于每天有孩子的手指穿过它;若要优雅的姿态,走路时要记住,行人不止你一个。”
(摘自《中国青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