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综合症
丈夫身体里长了两颗肿瘤,一直拖了14年才去医院做手术;妻子上能换灯泡下能扛煤气;长期营养不良,低血糖胃溃疡,由于长期两地分居缺少正常夫妻生活,还内分泌失调。
这个闻者流泪听者伤心的悲情故事,往微博一放,分分钟就能收到各地善心人士的捐款。
不过,他们并不需要别人拯救,因为他们的儿子成功了,杯具瞬间变洗具。上海的高级会所,他们的儿子、国际钢琴巨星郎朗脚蹬Prada,身穿Armani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过去的辛苦值得不值得,郎朗整个人跳了起来,右手握拳在空中用力一挥:“值!太值了!下辈子还弹钢琴!”
妈妈周秀兰忍不住大声喝彩,响亮地鼓起掌来:“说得好!”
怎么能说得不好呢?成功是最好的除臭剂,是最好的去痛片。郎国任和周秀兰过去吃的苦越多,成功培养儿子的感觉就越甜蜜。郎朗每年在福布斯排行榜上几千万乃至上亿的收入,简直甜到忧伤。
这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故事总是能令中国人热血沸腾。不巧的是,历史上许多人上人吃过的苦,现在吃起来难度太大。想凿壁借光吧,家里再屌丝电灯总是有的,而且凿穿承重墙这事,就算邻居答应城管也不会答应;想学范仲淹把一块粥分成四块来充饥吧,全球气候变暖,恐怕等不到晚上粥就已变质。
所以,目前这个理念最忠实的追随者当属传销行业,以及将成功的渴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的父母们。
聪明的老爷爷,为了避免孩子在自己屋外大吵大闹,付钱请孩子们将吵闹当成枯燥的工作来做,迅速让孩子们丧失吵闹的兴趣。而患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综合症的中国父母,深得精髓。孩子喜欢读书?喜欢弹琴?喜欢打球?没关系,他们可以把这些甜蜜的爱好统统变成难以下咽的黄连,让孩子们迅速失去兴趣。
明明是探索新事物那么有趣的事,他们能将它转换成考试和成绩。只有成绩好才能有好前途,一句话毁掉孩子的学习乐趣;明明是音乐这种动听优美的艺术,“你一定得像活不过明天那样地练琴”,一句话毁掉练习的快乐;明明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运动精神,分分钟变成只有拿第一才能争光的精神折磨。
而最诡异的是,他们将蜜糖变成难以入口的黄连后,却又希望孩子们能坚持服用。因为良药苦口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可是,直接吃蜜糖不是更容易坚持吗?没有苦创造苦也要让孩子们去吃苦……他们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成功学最喜欢鼓动信徒: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这个信条在热爱成功学的父母这里得到了最大的放大。因为孩子本来头脑就简单,让他们往前冲很容易。
可是往前冲并不等同于能成功。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且,杀出来的孩子跟活出来的孩子,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样。苦中苦人上人的典范郎朗,谈起过去父亲给他的苦难时得瑟地说:“我小时候,他是老板;现在,我是老板!”幸好是父子,否则翻身农奴把歌唱,不知道会唱哪一出。
更重要的是,不是每颗肿瘤都能安静地等待14年不恶变;不是每一个凄风苦雨等候的夜晚都能靠以后的Prada来回温。再甜的蜂蜜放上14年,吃了也是会拉肚子的。
抱大腿综合症
佛山有个小学三年级的小男生,带着有百万元存款的银行卡,豪阔地请同学吃巧克力、汉堡,又送同学每人一个机器人。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美呆了,他的老师和父母都惊呆了。老师批评说,小孩子这样炫富求关注是不对的。
但是,这种求同学关注的行为,跟许多小孩在父母教导下抱有权有势人士大腿的表现一比,顿时就清新脱俗、饶有童趣了。
同事家小孩的班主任老师生病了,全班同学约好一起去探病,结果他在父母的安排下,提前一天偷偷摸摸先去给班主任送了温暖;班里竞选班干部,孩子跟家长一起给每个老师送红包,给同学分发小礼物……
英语词汇被中国的人情网活生生塞了个新词进去叫guanxi,而渴望成功的中国父母已经开始将“关系”的观念输入孩子的脑袋。毕竟,抱大腿这种事,大人不管怎么做总是不够姿态高雅,只有小孩子才能抱得浑然天成,抱得成效卓著。上阵父子兵,富贵好伙伴,真是其乐融融啊。
童星林妙可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的父亲是摄影师,经常和演艺界名人打交道,他每次工作都会带上女儿,随时随地指挥女儿去跟大牌套近乎。跟刘晓庆拍电影《37》的时候,他告诉女儿:“刘晓庆是中国最大的美女,演技非常非常好,爸爸可是她的粉丝。”这根本就是搭讪技能培养训练嘛,林妙可很快就跟刘晓庆成为朋友。
作家余秋雨参加活动时,林妙可轻车驾熟地跑去过合影和索要签名。聪明伶俐,红得有内涵。
林妙可甚至随身携带一个特殊的本子,每见一个名人,就以粉丝的姿态上去索要签名和示好,当然没有几个名人会拒绝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要求。她看起来一副天真灿烂、无毒无公害的小模样,外貌可是经奥运会十三亿电视观众检验过的。
当然,用成功学的观点来解释,这才不是低俗的抱大腿,这是人脉。
成功学鼓吹这样一个观点,你的财富,不会大于你周围朋友的财富平均值。如果你的朋友全是亿万富豪,你至少也会是个千万富豪;总是跟穷屌丝打交道,那就活该一辈子当屌丝。你看,林妙可拉住人脉走红以后,全家的生活水平果然也就嗖地追上了圈子里的人。
按照这个理论,富士康等大型制造企业的基层管理人员,如果胸怀涨工资的伟大梦想,那么跟成千上万收入不高的基层工人打交道的时候,请务必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造型,坚决扼杀任何跟低收入人群做朋友的苗头。
不过,跟这个理论相悖的是,大腿们明明总是在那些固定圈子里,竟然也有破产的,也有投资失利的,也会拉低圈子的平均收入水平。这可怎么办呢?
没有关系。孩子还只是小孩子呢。换个大腿抱抱也总是浑然天成的。
“我们全靠你了”综合症
我读书那会儿,大学是个香饽饽,人人想咬一口。从初中起爸爸就经常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用功,要上大学,我和你妈就靠你了。搞得我一度天真地认为大学是个堪比58同城的神奇地方,啥都有,只要一进去就会自动安排高工资好前途,还有高富帅的对象按需分配呢。
鉴于汉语的丰富性,“我们以后就靠你了”有多种表达方式。台球神童丁俊晖的爸爸是这样说的:其实我也就是用自己和孩子的一生去赌一个判断,我觉得台球这口饭能养活我们全家。
当时丁俊晖才12岁,但丁爸爸已经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如果丁俊晖不好好练球,全家就得一起喝西北风。这个靠,比起一般父母的依靠,严重得多。为了能养活全家,丁俊晖日夜苦练球技,16岁就成了职业球手,20岁功成名就。
看来,“我们全靠你了”这句话果然是成功的好妈妈。可是数来数去,台球上也就出了一个丁俊晖。而且,这个妈妈像后妈,弄得丁俊晖时常暴怒加沮丧,“我恨这个家,我恨爸爸”,“我早就不想打(台球)了”。当然,他最后以超人般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这并不意味着虐待即真理。监狱里还有人自学成才呢,难道我们就该把孩子送进监狱?
隔壁院子的一个妈妈,豪赌般把所有希望全押在孩子身上。每次碰面几乎都可以听到她对儿子念叨“妈全都靠你了,你可一定要争气啊”。最后儿子终于如愿考上名牌大学,却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持刀自残时误伤妈妈。
妈妈被送上救护车前歇斯底里怒吼:“我为你牺牲了一切,你怎么忍心这样回报我?”
将改变未来的希望一股脑儿寄托在孩子身上的父母们,多少都有点这样神经质,吓人,也害人。有一年,大连举行中考(还不是高考),家长们为了保证孩子能考出好成绩,不被外界打扰,阻断了交通,一位六十岁的老人突发心脏病,救护车怎么也过不了中考的学校门口。老人最后病发身亡。
每年一到高考时节,为了孩子毒死一池青蛙什么的新闻,更是层出不穷。马卡连柯说,一切都让给孩子,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幸福,这是父母亲所能给予孩子最可怕的礼物。
的确很可怕。
高中室友她妈,入学第一天整理宿舍时,室友准备挂蚊帐,她妈在满宿舍的烟尘中淡定地说:我花了这么多钱不是让你来挂蚊帐的,你去一边好好读书。一家人以后都靠你了。
这类父母总是觉得,既然已经为孩子付出了那么多,那么谁也不可以阻止他们实现梦想,连孩子本人也不可以。所以,孩子们不能打乱他们的部署,必须听他们的指挥和安排。
他们为什么不再多问自己一句:“这样做,真的是为了孩子吗?还是为了自己?”
不出大家所料,那位室友确实考进了大学,毕业确实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可是父母一看,怎么还是没有彻底改变命运哪?于是又开始要求了:“你远房表姐嫁了个有钱人,全家都去深圳住别墅了。你也要赶紧找个好老公。我们以后就靠你了。”
现在这位室友是个带女儿的单亲妈妈,自得其乐。至少,婚姻失败让她父母的各种幻想彻底断绝,平心静气地该打牌打牌,该跳广场舞跳广场舞去了。真是皆大欢喜。
“放着我来”综合症
张兰回望自己的前半生时,谦虚又自信地说:“拿着望远镜观察自己的过去,找不到有任何决策失误的地方。”
作为白手起家的典范,张兰无疑是优秀的,学生时代的作业是老师拿来展览的道具;即便厨子领了工钱第二天就消失,她也可以自己掌厨自己跑堂自己管账。剽悍的人生不需要帮手,即使离异单身带孩子,她也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这些通过摸爬滚打,已经把自己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的父母,往往最渴望醍醐灌顶似的将所有的成功经验直接倒进孩子的脑袋里,省去孩子们犯错和折腾的人生环节。
所以,张兰的儿子汪小菲留学回国后直接就是一副商业菁英的架势,打造用母亲名字命名的兰会所,一举烧掉三亿人民币。
中国是个讲究孝道的国家,以妈妈命名这件事情周杰伦也干过,他曾用一张以母亲名字命名的唱片《叶惠美》向妈妈致敬。
不过,汪小菲跟周杰伦向各自的妈妈致敬,有个不得不说的差别:周杰伦向妈妈致敬烧的是自己的钱,当时他已经是亚洲级别的天王;而汪小菲向妈妈致敬的钱,来自妈妈的钱包。
张兰又让留学回来的儿子直接接管俏江南,在背后想必也少不了手把手教儿子怎么直接登顶成功。连大S都说,婆婆母性很强,什么事都说“别急,妈妈在,妈妈给你们解决”。
结果怎样呢?
关于俏江南的各种负面新闻不断。半年后汪小菲才出面解释自己的公关能力:“我太太说不回应事情就会淡下去,所以我没有进行回应,但是这个只适用于娱乐圈,并不适用于餐饮业。”——果然是妈妈的乖孩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可是,说好的酷炫CEO呢?
门店曝出用死鱼换活鱼和回锅油的新闻,汪小菲反应的速度快了很多,可惜说辞是“我们已经与这家加盟店取消了合约”,至于回锅油用了多久,死鱼换了多少活鱼——哎呀反正现在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三亚曝出海天盛筵,为了划清界线,力证自己是新好男人,汪小菲晒出飞行记录,并发微博:“我们一家人活在阳光中。”置自己的妹夫、小S的老公许雅钧于不顾。于是,出现在那场盛宴中的自家妹夫许雅钧不幸沦为“活在阴霾中的人”。
别急,妈妈在,妈妈来解决。汪小菲在与大S轰动一时的海南婚礼中大战搜狐总裁张朝阳,吵得不可开交后就是张兰满面笑容地出来打圆场,说儿子“年轻气盛”,请作为老大哥的张朝阳宽容一点。桩桩件件,她都出来给儿子收拾好。
可是,汪小菲的路并没有因此就更顺利。改良俏江南的想法遭遇老员工反对,上市举步维艰,兰会所转卖给了别人,俏江南的国际化路线改成了去二线城市……最近一次接受采访,汪小菲的愿望已经换成做一款大S代言的茶饮料。
很早以前有一则与蝴蝶有关的寓言故事。一只茧上破开了一道口,小男孩路过时看到茧奋力把身体一点点往蛹外面挤,他心疼了,于是拿来一把剪刀剪开蚕蛹,他期待着自己的这一善举能让蝴蝶更快地展翅高飞,然而事与愿违,小男孩观察了很久,那只蝴蝶始终拖着干瘪的翅膀在地上爬行,它再也没有飞起来。
这则寓言故事出现在汪小菲的长微博中。年过三十的他说看到这则故事深深地顿悟了,缺少磨练的生活将永远无法飞翔。
力量强大的父母把所有事情都大包大揽后,早就没有留下让涉世未深的孩子独自走一段路的空隙。
“我家孩子天下第一”综合症
2011年8月,15岁的李天一在北京举办了一场假期音乐会。台下的女粉丝举着他的海报,上面是大大的八个字:天一天一,天人合一。
其实从当天的音乐会来看,天人合一实在太谦虚了,说是天下第一还差不多。别的中学生暑假约朋友唱个K还得琢磨怎么伸手要钱,李天一唱歌已经用上了高雅的音乐厅。而且,听他唱歌的人除了他著名的歌唱家父母李双江和梦鸽,还有郁钧剑、吕薇等等音乐名家。总而言之,比他演音乐会档次高的,没他年纪小;比他年纪小的,音乐会档次没他高。
牛顿说,如果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上。自从我国人民的生活档次逐渐从新马泰荣升到拯救底特律,一批批成功或者自以为成功的人士,开始让孩子踩在自己肩上,过上了凡事总要高人一等快上一步的新生活。
李天一才1岁多,李双江就经常把车开到院子的空场上,把儿子放到自己怀里一起坐在驾驶的位置上,教他开车——那是1997年,有辆桑塔纳已属高端大气国际范儿,许多人连汽车尾气还闻不着。一岁多的驾驶员彰显的不仅是孩子的天资聪慧,更是父亲的超然地位、优裕条件。
2000年,人们蹲在电视机前为北京申奥成功欢呼,才4岁的李天一又甩开了十亿人民好几光年,他是年龄最小的北京申奥形象大使——申报材料肯定也不是他自己写的。
李天一不是拿第一就在拿第一的路上狂奔。4岁学钢琴8岁学书法,是北京海淀区书法协会年龄第一小的会员;不断参加全国和全球性的各种比赛,不断拿奖。
李双江曾经在电视传授育儿经:我们所给他的东西都是正面的东西。
这些家长给孩子的东西哪里只是正面,完全过于正点。李天一14岁就有了一台名为酷橙诱惑的宝马车,那些驾校涨价千把块就黯然神伤的屌丝们要气哭了;15岁那年又花费20多万元对他的宝马车进行了改装。这笔巨资当然还是父母给的。别的孩子年满18周岁才可以考驾照,他15岁就开着车满世界跑。
父母给孩子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东西,天经地义。台湾名媛孙芸芸的父亲在女儿们很小的时候就给她们买了很多昂贵的TODS鞋,因为好鞋子的确穿着舒服,对孩子的脚好;香港资深爱马仕爱好者刘銮雄给他的小女儿们拎迷你版的爱马仕包,那是他自己挣的,只要他自己愿意花,并不侵犯任何人的利益。
但让孩子超出社会规范去高出别人一头,就不仅仅是享受物质和疼爱孩子那么简单了。说到底,孩子是他们展现自我能力的最大奢侈品:瞧,我不但自己高人一等,连我的孩子都比你们这些凡人高出一大截。
所以,有人说,与其说李天一坑爹,不如说他是被爹妈坑了。据小区邻居曝料,梦鸽经常把车停在车库过道或者小区主路上,堵塞道路,并对劝阻的保安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李天一打完人后大喊“谁敢打110”,简直就是有样学样。
李天一从小参加很多电视节目,面对电视节目主持人的问题,回答十分俏皮可爱,的确是个小神童,然而,诗人纪伯伦有首诗说:
你的儿女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自身渴望所产生的儿女。
他们经由你出生,但不是从你而来,虽然在你身边,却不属于你。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发射而出活生生的箭。
弓指错了方向,箭飞得越快,错得越快,越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