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妖作乱惊天地

万唐

一九六四年在中国的西部爆炸第一颗原子弹，而这一年就在同一片大地的东南方——上海，一部由万籁鸣、唐澄导演的《大闹天宫》像它的主人公一样也石破天惊地蹦了出来。《西游记》在四大名著的地位一直比较含混，除了李贽的点评和道藏的拿来主义，远没有其他三部书来得喧闹。而这部一百二十分钟的片子却在童话的画皮下“意外”地把这部巨著的一些小地方提了出来。按老话讲，这是一部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片子，那么便来闲逛一番，见识一下这东方的“罗曼蒂克”吧。

瀑布慢慢拉开，我们的美猴王从海外归来，操练孩儿们之余，由于没有趁手的兵器，便去向东海龙王这个老邻居动议一件常规武器。回头说我们的大圣，趁手的兵器拿到手，自然该从此在山上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但快乐是最会令人厌倦的东西。东海龙王被拿走定海神针心有不甘，于是上天将此事诉诸玉帝。玉皇大帝命令太白金星下界招安，许以爵位。与其说是太白金星招安了大圣，不如说大圣早就想上天看看。上天看看何妨？闲着也是闲着。佛家有云：人之一动念，十万八千烦恼。在我们的生命当中，有没有这么一个动念的刹那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蓦然回首。记得后来取经路上，大小妖精在取笑孙行者时都不免如此拖上一句：“原来就是当年的那个弼马温啊！”我们是实实在在地从武曲星和金星的挤眉弄眼里知道弼马温是个什么玩意，可初涉天庭大圣怎么会知道这“弼马温”是干什么的？于是后来知道真相的美猴王“打伤了马天君，捣毁了御马监，反出了南天门，回花果山去了”。回山便回了，却连逍遥都来不及就急急扯起一面大旗：“齐天大圣。”于是天庭派出天兵天将捉拿妖猴。

一打花果山的巨灵神虽然是个垫场，但处理得很耐看，巨灵的造型采用了传统脸谱的形象，跟背景音乐的锣鼓家伙相得益彰。尤其是巨灵的配音非常传神，于鼎在大闹天宫里是一配五，还配了马天君、持国天王、二郎神和李靖。于鼎的声音极尽夸张，配动画和喜剧得天独厚。巨灵神的这个片段直接影响了电视剧的处理。后来哪咤战猴子那段倒处理得略嫌简单，首先是造型，就是个傻胖小子，目光呆滞，缺少灵气，不见三坛海会大神的高贵，打斗中三头六臂应该是拿六件兵器，动画也简化成一枪两圈，不热闹。关键是没表现出割肉剔骨的那股狠劲儿，看不出“三天护教恶哪咤”的气势。二打花果山的时候因为没有观音，把四大天王的戏份儿加了，显然是参考了封神的魔家四将，这段处理也直接影响了电视剧。两个老道在动画片里全成了反面人物。太白金星被刻画成一个口蜜腹剑的胖老头儿，尚华的配音也深入人心，花絮里尚华还谈到当时配的时候特意加了一些“仙气”。太上老君就更惨了，影片把道祖处理成了披发仗剑的妖道，声音有人据说是邱岳峰先生尖着嗓子配的。依当时惯例，配音演员都没有在演职员表中留名，但四十年后的纪念版仍然没有补上这个名单，实在是个遗憾。更大的缺憾是美影厂的胶片在“文革”中受损，120分钟的片子现在只剩下80多分钟。

当年斥资百万的大制作，体制化的优点是可以得到各种资源的支持，不必考虑市场，不计成本地打磨精品。改编中的很多变动是出于立意的考虑，当时的调子定在反抗阶级压迫上。据万氏上世纪60年代的文章《大闹天宫》“反映了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尖锐的冲突与斗争”，主要还是着力表现猴子的勇敢机智、顽强不屈。当时不少人读《大闹天宫》是把猴子和玉帝的矛盾对应为农民和地主的矛盾，比如张天翼就把猴子定位在起义农民领袖。表现反抗压迫当然不能以失败告终，于是动画片的题目就内容限定在了西游记前七回。

火热的上世纪60年代，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刚发生什么，正发生什么，将发生什么毋庸置疑，所以结果只能是“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回到开头，突然发觉这大概就算最浪漫的地方了。有时我想，每个人都像孙大圣那样一身本领，以为生活该是怎样，但时光飞逝，我们也像大圣那样终于变成了悟空，之后呢？之后，就是另一部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