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海建
中国人对高楼的向往,自古有诗词可证。“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穷日子过惯了,忽然有钱了,于是就想着体验下“恨天高”的感觉,这也不是非要挨骂的事。据说建造高楼的热潮其实自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纽约就开始了,闻名世界的帝国大厦就始于彼时,到了上世纪60年代,日本东京也曾掀起过建设高楼的热潮。
只是,凡事过犹不及,热情过度,容易癫狂。
日前,在长沙市,号称比阿联酋的“世界第一高楼”迪拜塔还要高的“天空城市”,因没有完成相关法定报建手续,开工仅4天就被有关部门叫停。此事举国哗然,随后有统计说,全球在建的摩天大楼中有87%是在中国。而在排名全球前20位的高楼中,有10座属于中国。截至2012年,中国现有摩天大楼470座,在建332座,规划516座。预计到2022年中国摩天大楼总数将达1318座,是美国536座的2.3倍。
摩天大楼“摩肩接踵”,不能不算两笔账:一是投入产出比。2012年,我国第三产业增加值为23.16万亿元,却已建成摩天大楼470座。这相当于中国以美国88%的摩天大楼数量,支撑仅为美国29%的第三产业产值。美国平均每座摩天大楼对应的第三产业增加值近1500亿元,而中国的这一数据还不足500亿元。这相当于同样的投入,人家买的是“八心八箭”的非洲钻石,我们买到的是“破盘价”的电视购物产品。二是“劳伦斯魔咒”的风险。建筑界有个“劳伦斯魔咒”,契合经济危机模型论:即摩天大楼开工之日,就是经济过热萌芽之时;摩天大楼的落成之时,则往往是经济危机到来的信号。纽约帝国大厦、吉隆坡双子塔等知名建筑,都应验了该魔咒。看看身边的地标建筑,拆了建、建了拆,谁说不是走火入“魔”?
这让人想起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一段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清代戏曲家孔尚任所作《桃花扇》中的这段唱词,预言并见证了中国短命建筑的前世今生。数据显示:中国是世界上年新建建筑量最大的国家,每年20亿平方米新建面积相当于消耗了全世界40%的水泥和钢材。大量“青壮年”建筑用浓烟和瓦砾,上演着一场场非正常“死亡”(而在英国,其建筑平均寿命高达132年,居世界首位)。
只是,即便如此,城市高楼热度依然不减,使得《人民日报》此前也忍不住连发数文质疑,其中一篇就叫《我们需要这么多“第一高楼”吗?》。有人一以概之地论断:市长虚荣心决定城市的天际线。这话或有偏激,却也道尽背后的规则。
中国城市对高楼的偏执,首先被归咎为暴发户心态。有人说,与当年的美国、日本相比,中国现在的“高楼冲动”是另一番味道——当今中国各大城市兴建摩天高楼更多的是一种“暴发户”式的炫耀,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这就像上世纪80年代初期很多“时尚”人士手提双卡录音机,提高音量在大街上边走边炫耀一样,他们拿的录音机都是当时国外的淘汰产品。
意大利的小说家卡尔维诺说过:“城市就像梦想一样,是由渴望和恐惧组成的。”现在很多城市对高楼大厦非常渴望,但高楼大厦对传统文化带来的却是恐惧。楼层高了,历史矮了,同质化的城市,只能从不同高度的数字中找到自己的精神皈依。是的,一些城市有钱了,却养不成与民为善的“贵族”气质,于是只能从高楼与新城中寻找现代化的自信 。
其次,是决策轻率而无须究责的权力体系。城市造成什么样子、投入多大的规模,时常因领导个人好恶而改变。反正最后是拍脑门决策、拍屁股走人,人亡政息后,“烂尾”的新城宛若鬼城。两组数据也许可以作为我们分析摩天大厦的另一种维度: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审计署副审计长董大胜认为,根据国债、外债等数据测算,各级政府的负债应该在15万亿至18万亿元,财政部原部长项怀诚今年估计的地方政府债务可能超过20万亿元;7月18日,中央部门集中公开2012年决算,包括“三公”经费、行政经费等数据,从查询到的80多个部门决算公开情况看,2012年决算总额达9200多亿元,超出2012年预算2200多亿元。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钱来得容易,二是钱花得潇洒。预决算约束机制“牛栏关猫”,花钱造高楼的冲动才会屡屡兑现为现实。
更重要的是,遍地高楼的背后,也弥漫着毋庸置疑的政绩焦虑。理论而言,自由市场下,超高层建筑是被“逼”出来的,因为服务业规模太大而土地资源有限,不得不向空中要空间。但在我国的一些城市,“第一高楼”与宽马路、大广场一样,往往成为政绩攀比的工具,楼有多高,不在于市场的需要,而在于领导的“心有多大”。没人关心这背后的消防安全、热岛效应,也没人关注这背后的运营走向、成本支撑,只要更高层领导“注意”了,这是最容易看到“成效”的面子工程。何况,拆拆建建,都是GDP,还能间接拉动地价、房价,何乐而不为?
狄更斯在《双城記》中说,“这是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一个多世纪后,苏联作家阿斯塔菲耶夫在《鱼王》中也说,“这是建设的时代,也是破坏的时代”。我们无须刻意拒绝高楼,但也实在悦纳不了“文化不自信、经济不自信”下的膨胀表达。摩天大厦不是城市的奢侈品,挎几栋高楼在腰际,莫非就真的有了那种“不胜凉风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