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静漪
说到中国电影,对于中国观众而言,很少有人不知道张艺谋。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张艺谋在国际电影舞台上开始不断获得奖项。虽然人们对其电影的态度褒贬不一,但也不妨碍他成为中国当代著名导演、当代电影界的领军人物之一。其代表作《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活着》《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等影片在国际三大顶尖电影节都有斩获最高电影荣誉奖项——获得过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和银熊奖;两次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等诸多个国际电影奖项。同时也在国内电影荣誉颁奖典礼中,曾三次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六次获得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影片及华表奖最佳导演等奖项。
电影音乐作为电影声音家族的主要成员,是电影创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和剧情的紧密结合,相得益彰,为电影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和电影气氛的营造起到了重要作用,电影音乐因其独特的艺术特性成为了电影艺术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电影音乐的创作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沃土。数千年绵延不绝、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赋予了中国电影音乐极强的生命力,而且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中华民族形成的独特民族精神、风俗习惯、审美心理也为电影音乐的创作与实践提供了无尽的源泉。中国的电影音乐人在创作电影音乐时充分的把这些因素考虑了进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把中国传统的民族乐器广泛运用到电影音乐中。在这些风格多样的电影音乐中,不难发现民族乐器——琵琶在电影中的运用很是普遍。
琵琶作为中国民族乐器,不仅历史悠久,而且表现力丰富,能通过变化多端的演奏手法和演奏方式营造出不同氛围、不同气势的场景,在乐队中与其它乐器的融合度也较高,被称为“弹拨乐之王”。琵琶所特有的音色,非常有特点,所以,琵琶很受一些电影导演的青睐,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琵琶曲作为电影配乐的主要组成部分,而且往往在电影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在张艺谋的电影作品中经常可以发现琵琶在其电影作品中的重要作用,琵琶的音乐形象与电影的结合,生动地刻画了人物形象。在这里笔者选取张艺谋的《十面埋伏》和《金陵十三钗》两部影片作为对象,来探讨琵琶在影片中的地位和作用。
一、突出影片主题
电影《十面埋伏》取名于我国传统琵琶大套武曲《十面埋伏》。《十面埋伏》现存乐谱最早见于1818年华秋萍辑的《琵琶行》,乐曲主要讲述了刘邦项羽在垓下决战的情景。汉军用十面埋伏的阵法击败楚军,项羽自刎于乌江,刘邦取得胜利。该曲运用了琵琶的多种手法和技巧,生动描写了汉军威武的阵容、铁骑驰骋的壮阔以及两军交战时大气磅礴的战斗场面,曲中琵琶演奏铿锵有力、迂回起伏、杀机频现,将两军交战时的紧张场面描绘的活灵活现。电影《十面埋伏》虽没有汉军的威武阵容,也没有两军交战时的激烈战斗,但是影片中人物和情节中蕴含的重重埋伏使观众的心一波三折,每一次解密的背后都隐藏着更大的埋伏,这种紧张刺激感并不亚于楚汉大军交战。该影片主要讲述了朝廷欲剿灭一支叫飞刀门的反朝廷武装,该武装总部在长安奉天县境内,朝廷于是令奉天县剿灭飞刀门总部,奉天县的金捕快被派出去假意接近所谓的飞刀门帮主之女“盲女小妹”,希望以此能找到飞刀门的总部,而另一位刘捕快则在后面暗中监视和协助。谁知小妹假盲,也非帮主之女,而暗中跟踪的刘捕快则是飞刀门派来的卧底,帮主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小妹和金捕快纠结的爱情该何去何从,小妹与刘捕快的恩恩怨怨又该如何了断,一切都充满悬疑和埋伏。在曲折悬疑的情节中,琵琶曲的应用不仅为情节的发展锦上添花,也进一步深化了电影主题。
琵琶第一次出现是在影片的片头。伴随着远处一声暗沉低吟的箫声,荧幕出现一道红,随后箫声由远及近,突然箫声到达耳边,从耳膜直穿心脏,这时琵琶一个大力度的扫弦,让整个心脏都颤了起来,画面上随即出现了刺眼的一滴红,像一轮红日坠入银河,十面埋伏四个字映入眼帘。伴着琵琶的扫弦声和稍带哀伤的箫声,荧幕上开始打出故事背景的字幕。这时影片虽没开始,但那揪人心肺的两三声弦语已经使人开始联想起影片的山雨欲来之势。片头音乐基本上为该影片奠定了音乐基调:哀怨忧伤、跌宕起伏。琵琶的在这里体现出一种跌宕起伏、旷达豪放之势,深化了主题。
另一部与琵琶有关的电影《金陵十三钗》改编自严歌苓的同名小说。张艺谋以“我——书鹃”的第一人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1937年的南京,在全城陷落生灵涂炭的时刻,只剩十来人的教导队在李教官的带领下英勇救出一群女学生。幸免遇难的女学生和偶遇的殡葬师一同躲进还未被占领的教堂,与此同时,一群秦淮妓女也避难至教堂。他们之一的玉墨请求殡葬师假办神父借机带大家逃出南京城。教堂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全,日本侵略者很快蜂拥而至,面对日本侵略者所谓参加庆功宴的要求,这些人开始面临生死抉择。本是殡葬师后担起牧师职责的约翰,“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十四位青楼女子,以及教堂的小杂役乔治,他们共同谱写了一曲人性的赞歌。
有人说剧本是一部电影的灵魂,那么我觉得音乐就是电影的眼睛。音乐作为影片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音乐的运用能提高影片的画面感染力,使影片更具有视听觉的冲击力,好的电影音乐还有利于情节的发展以及人物形象的建立。《金陵十三钗》中的音乐出自著名的作曲家陈其钢及其创作团队之手。陈其钢把具有中国特色的民间小调和西方天主教风格的合唱音乐作为音乐素材,影片中,中国的传统民歌小调与欧洲16世纪的合唱音乐巧妙融合在一起,小提琴等西洋管弦乐器与中国传统的弦乐器(弹弦乐器琵琶、拉弦乐器二胡)非常巧妙的运用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既保有西方宗教的神圣,又不失中国传统的音乐韵味。在整部影片中,具有中国特色的琵琶弹奏贯穿始终。
影片中第一次出现琵琶的镜头是在片头,一群青楼女子坐在马车上逃亡,慌乱中,琵琶琴弦被路边一个树立的杂物隔断三根弦,而怀抱琵琶的人竟浑然不知,坐在马车上扬长而去。三根弦依次断裂的声音透出一种恐慌、伤感。这一幕正好被书鹃看见,那迷茫疑惑的眼神似乎在问:“这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书鹃和十四位女子擦肩而过,琵琶的出现在这里为影片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琵琶一方面暗示了这群青楼女子,另一方面也暗示了他们与以书鹃为代表的女学生之间的一系列情愫。
二、渲染电影气氛
电影《十面埋伏》琵琶的第二次出现是在牡丹坊开场,伴随着宛转曼妙的琵琶声,一片嬉笑调情拉开了乐坊里男欢女爱的序幕。金捕头正在一群女人的包围中和妓女们玩拔河的游戏,若有若无的琵琶曲很好的渲染了乐坊纸醉金迷的奢侈腐烂生活。用琵琶表现乐坊的奢靡生活是比较恰当的,因为琵琶在隋唐时期十分盛行,有记载称“琵琶盛行与宫廷、市井,无论是宫中行事,或者是民间习俗,都有琵琶相伴。”(转引自:孙丽伟·琵琶文化论,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2年)我们还可以从唐代的诗文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张籍的《宫词》中说:“黄金捍拨紫檀槽,弦索初张调更高。尽理昨来新上曲,内宫帘外送樱桃。”张祜的《玉环琵琶》这样记载:“宫楼一曲琵琶声,满眼云山是去程。回顾段师非汝意,玉环休把恨分明。”这两首诗虽然是用琵琶描述宫廷中歌舞升平的景象,但从侧面也反应出了宫廷奢华享乐的生活。中国古代女子善用琵琶,对于乐坊中的女子更是如此。因此,张艺谋在这里用琵琶来表现牡丹坊的奢靡生活是非常合适的。
《秦淮景》的音乐在影片中《金陵十三钗》中多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是在“秦淮女人们”强行进入教堂之时,所弹奏的乐曲。词曲是根据江苏民歌《无锡景》改变而来,该民歌据说早年曾在歌女和青楼女子中广为流传,陈其钢根据电影的创作背景和秦淮女的实际情况,将《无锡景》改编为《秦淮景》。“秦淮女人们”伴着宛转的琵琶声妩媚风情的走进教堂,这种风情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中又显得那么落魄和无奈。琵琶在这里的运用一方面凸显了“秦淮女人们”的不食人间烟火,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她们对于战争的无奈和本能的恐惧。“秦淮女人们”进入教堂之后就霸占了地窖,她们在那里吸烟、喝酒、打牌,玩耍。这时,琵琶作为背景音乐出现,在鲜明勾勒“秦淮女人们”形象的同时也渲染了影片的气氛。
第二次出现是在浦生醒来时,豆蔻弹着只有一根弦的琵琶给浦生听,豆蔻和浦生的对话在琵琶声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凄凉和悲伤,豆蔻想要嫁给浦生跟浦生回家种田,可是田没了,豆蔻想和浦生一起要饭给浦生母亲吃,可是母亲也没了,豆蔻想象的生活和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浦生的一句“我家人死光了”把情绪一下子推到高潮边缘,“家”究竟在那儿,浦生似乎也迷惑了。依旧是《秦淮景》,但是此时的琵琶声多了几分哀怨,它似乎在诉说着和浦生具有相似命运人的不幸,琵琶在此起到了渲染气氛的作用。
三、塑造人物形象
在电影《十面埋伏》中,琵琶的第三次出现是在小妹出场之际,伴着悠雅宛转的琵琶声,小妹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到了金捕头所在的“大厅”。随着情节的发展,小妹表演舞蹈时的配乐是琵琶和二胡协奏曲。该曲来源于汉代李延年的《佳人曲》。据《汉书·外戚传》记载:“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延年待上,起歌舞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佳人曲》在影片中起刻画人物形象的作用。曲中的佳人与小妹的形象相互映衬。北国佳人雪肤冰姿、晶莹素洁、何止千万,但所属意的仅“绝世而独立”的一人而已。此人不仅姿容举世无双,而且其幽静娴雅,不与众人为伍之性更是超世脱俗。《佳人曲》中的佳人形象与导演想要塑造的倔强独立、高洁不屈的小妹形象遥相呼应。影片此时响起的琵琶曲细腻委婉,柔和哀怨,演奏中带有淡淡的哀愁,正是这种细腻委婉暗含了小妹形象的温柔、哀愁,小妹的形象被凸显出来。影片中小妹和金捕头在广阔的野外被追杀,《佳人曲》响起,小妹与金捕头被困竹林之时,同样的音乐再次响起,影片片尾小妹死后,响起了金捕头心碎痛苦的歌声,唱的正是《佳人曲》,这都与片头小妹跳舞时的音乐相呼应,进一步深化了音乐主题和人物形象。
此外,《金陵十三钗》的音乐中,第三次出现琵琶弹奏《秦淮景》是在约翰发现豆蔻和香兰遇害在翠禧楼。当约翰在鲜红的血河中捡起豆蔻冒死取的琵琶弦时,琵琶声响起,此时的琵琶声多了几分怒愤。约翰把血迹斑斑的琴弦交给玉墨,玉墨和众姐妹知道豆蔻和香兰遇害后泣不成声,看似宛转柔和的琵琶在这里却带给人无力的悲伤感,而那鲜红的琵琶琴弦也暗示了秦淮女悲惨的人生命运。
第四次《秦淮景》的出现是在“秦淮女人们”代替女学生参加庆功会前,由玉墨弹奏琵琶集体演唱,那歌声、那眼神、那身段的一推一拿,柔弱中透着坚强。“秦淮女人们”不仅唱出了吴侬软语的“糯”和“嗲”,也唱出了他们的柔情妩媚和善良伟大。当电影镜头给到书鹃时,她正呆坐在教堂大厅的中间发呆,顺着她的眼睛,镜头里,只见玉墨和众姐妹身穿华丽旗袍、婀娜多姿的从远处走来,玉墨抱着琵琶众姐妹们集体唱着小曲儿,仿佛时间已经定格,他们似乎从未经历过战争一样。这一音乐蒙太奇手法的运用将“秦淮女人们”的悲剧命运进一步推向高潮,为后面电影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同时也把书鹃对这群“秦淮女人们”的思念、愧疚和敬仰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讴歌了这些平日不为人所齿的青楼女子在侵略者的屠刀前,为保护女学生,宁为玉碎的悲壮之举。
《秦淮景》的旋律素材贯穿于整部影片的故事发展中。从“秦淮女人们”初入教堂,到豆蔻的受辱而死,再到片尾“秦淮女人们”的壮义之举,《秦淮景》的音乐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影片中,只要响起《秦淮景》,画面中就会出现“秦淮女人”,似乎这是秦淮女人们自我身份认同的标志和方式。可以说《秦淮景》是属于她们的“主题音乐”,而琵琶作为《秦淮景》的主奏乐器,对于“秦淮女人”形象的刻画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只要琵琶一响起,“秦淮女人”似乎就在眼前。
琵琶音乐以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演奏理念形成它的音乐特征。魏晋时期的孙该在《琵琶赋》中曾形容琵琶演奏“离而不散,满而不盈;沉而不重,浮而不轻”。因此琵琶一方面可注重左手的推拉吟揉等技巧表现抒情典雅、高贵优美的“柔”,另一方面也可注重右手力度较大的演奏技巧表现威武刚健、激烈豪放的“刚”。琵琶不同的演奏技巧和演奏方式常常带给人不同的感受和震撼。
作为具有这么鲜明个性的民族弹拨乐器,琵琶在影片《十面埋伏》和《金陵十三钗》中多次出现,并贯穿于两部影片始终。不管是《十面埋伏》中跌宕起伏的情节、小妹形象的高洁不屈,还是《金陵十三钗》中“秦淮女人”的妩媚风情、善良壮义,都是通过琵琶来表现的,在影片中它既能表现《十面埋伏》中令人窒息的紧张悬疑和刀光剑影,也能表现《金陵十三钗》中女人的妩媚风情与悲惨惆怅。琵琶音乐元素的加入,大大丰富了这两部影片的艺术表现形式。在这两部影片中,琵琶音乐对于影片意境的描绘、情绪的渲染、韵味的揭示、形象的塑造等方面都起了重要作用,在其影片音乐中占有重要地位。琵琶作为中国传统的民族弹拨乐器之一,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中国音乐文化和内涵。分析张艺谋电影中琵琶音乐的运用,对于探寻、解读、发展、传播中国的音乐文化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