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琐谈

李大伟

二十岁以前，男人、女人一样天真烂漫。对待婚姻，女人追求美满，男人追求美丽。

过了三十岁，女人终于明白：“不该嫁给我爱的人，应该嫁给爱我的人。”

过了四十岁，男人变得深刻，通过时间隧道，体验到了“做情人的时候，女人让男人心疼；做妻子的时候，女人让男人头疼”，终于大彻大悟：婚姻基本上不等于爱情，爱情也未必是婚姻的前提。

过了五十岁，男人偶尔谈论婚姻，但不再谈论爱情，因为他们知道爱情往往是幌子，是假货的商标，给你展示的是羊头，卖的却是狗肉。他们终于明白，爱情与婚姻是水与油，貌合神离；性格与婚姻才是水与乳，可以浑然一体。维持婚姻，性格比爱情更重要。

于是男人创立了婚姻三境界说：“可意、可过、可忍。”这是张中行老先生八十岁时的感悟，是五十岁的男性朋友酒后赠给我的。

“可意”是孩子的童话、成人的神话，可遇不可求，比如林徽因与梁思成，杨绛与钱锺书。他们都有世家的背景、良好的教养，有共同的精神生活，而不是物质追求。他们从小饱读中国圣贤书，讲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忍让为先，才能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琴瑟与共。“可意”的前提还必须包括拥有可以相互欣赏的才情，倘若只有昙花一现的才气，好比相声小品中的包袱，抖完就没了，只能博取一笑，点缀而已。

对大多数人而言，婚姻的钟摆总是摇摆于“可过”与“可忍”之间。

“可过”，大而言之，风雨同舟；小而言之，互相帮衬。“可过”是你洗衣我挑水，有点像狼与狈，取长补短，而且心甘情愿，非等价交换。“可过”就是生存性的互助。

“可忍”则是待破的气球，破裂的边缘。它警示我们，婚姻难得完美，得过且过才是智举。这么多年下海经商，对于人性，我不再抱有十全十美的憧憬。遇见管理层的差错、受助者的忘恩负义，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说服自己、克制自己：与有缺点的好人合作，与有长处的坏人共事。在这个世界上，追求完美就是追求孤独。维系婚姻也如此，前提就是容忍。男人要容忍妻子的嘮叨，甚至河东狮吼；女人要容忍丈夫的懒惰，甚至酒水糊涂。面对婚姻，应该拥有这样的心情：“可忍不差，可过蛮好，可意为佳。”这样才能波澜不惊。波澜不惊的婚姻未必美满，但令人满意，尤其稳定。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必须生活在婚姻中，而不是爱情中、亲情中、工作中，婚姻才是最可靠的避风港、最永久的栖息地。这也是有些可恶，甚至可咒，最终还是可靠的婚姻存在几千年的理由。

爱情好比帽子，婚姻好比鞋子。在艺术家的镜头里，鞋帽兼有，可以搭配。

其实，爱情以感情为轴心，婚姻以生活为轴心，两者交叉点很少。爱情排斥烦恼，婚姻充满烦恼。婚姻与爱情，好比自家与宾馆。就华丽而言，宾馆比自家奢华；就温馨而言，自家比宾馆亲切。爱情是浇头，婚姻是面条。就口味而言，浇头比面条鲜；就实惠而言，面条远胜于浇头。

爱情追求激动，婚姻能获得感动。感动源于发自肺腑的关心、义不容辞的照顾，所以婚姻锤炼出的结晶是恩爱。恩爱就是施与，恩爱的基础就是无私、无悔。都说“恩爱夫妻”，没有说“爱情夫妻”的。爱情总是在赌咒发誓“天长地久”，发誓是对“不可靠”的赌咒。

所以有句很世故的话：“爱情是谈得完的，婚姻是过不完的。”婚姻是一部长篇小说。这些年出现的闪婚，属于“热昏”，充其量是个有头无尾的短篇小说而已。

【原载2013年7月9日《广 州日报·每日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