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美丽留给你

2013-04-29 00:44茶香盈袖
新故事·经典版 2013年9期
关键词:妮妮胎记小屋

茶香盈袖

那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奶奶因为腿伤住院了,每个周末我都去陪床。

我们那里是山区,医院也倚山而建。从医院三楼的后门出来,经过一座铁桥,就能到山上了。山上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就是参差的荒草,很是僻静。

这天中午,天气阴沉而闷热,在电风扇单调的嗡嗡声中,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睁开眼睛时,发现大家都在午睡,奶奶也不例外。我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跑出病房,穿过小桥,来到了山上。平时我想来这儿玩的时候,奶奶总不让,问她为什么,她就拿蛇、癞蛤蟆来搪塞我,其实她也知道,我根本不怕这些东西。

事实上这里一点都不好玩,不但没有蛇没有癞蛤蟆,连蚂蚱都没见到一只。幸亏荒草中还夹杂着零星的野花,我就低着头边找边采。猛然撞到了谁的身上,我吓得大叫一声。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小屋前,我撞到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穿裙子的女人,看打扮就是城里人。我惊慌地低下头,说话都是结巴的:“对,对不起,阿姨。”边等待她大呼小叫或劈头盖脸骂我一顿。但耳边却传来很温柔的一个声音:“没关系的,你的头没撞痛吧?”“没有,没有。”我受宠若惊地回答,偷偷地抬起脸来看她,正碰上她友善却忧郁的目光。

我急忙低下头,正想悄悄溜走,她“吱溜”一声将小屋的门推开了,长长地叹了口气:“真脏啊,这怎么住?”我一直觉得这小屋很神秘,便凑过去看。因为没有窗户,里边很暗,等眼睛适应了才发现,屋里除一个靠墙的长柜子,就没什么陈设了,水泥地上落着薄薄的一层尘土。我转过脸,偷偷打量眼前这个女人,皮肤很白,头发很黑,眉毛弯弯的,眼睛细细的,紫色的裙子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这么漂亮的人怎么会住这样的房子呢?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她虚弱地笑笑:“我也不想啊,可没办法。但实在太脏了,你说是不是啊?”

从来没有一个大人征求过我的意见,更别说还是这么漂亮的人了,我忽然有了勇气和主意:“那我们来打扫一下吧。”她恹恹地叹口气:“可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来帮你!”我把刚采的花往她手里一塞,转身跑回了病房。

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我悄悄拿起扫帚和拖把,又飞快跑了回来。天气很热,但她的友善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先扫后拖,中间还几次跑回医院去洗拖把。几番汗流浃背后,水泥地几乎纤尘不染了,我又找来一个装满清水的罐头瓶,将野花放进去,踮起脚尖放到柜子上,小屋里顿时有了生气。我开心地抹抹满脸汗水:“阿姨,这样行了吗?”“谢谢你。”女人弯下腰,伸出双手将我揽进怀里:“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她将白皙美丽的脸颊紧紧贴在我左边的脸上:“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会越来越漂亮的。”我害羞地闭上眼,睁开眼时,女人已杳无踪迹。

“阿姨,阿姨!”我大声呼喊。“妮妮,妮妮,”有人轻轻地拍打我,“你做梦了吧?”是奶奶的声音。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竟是躺在奶奶的病床上,风扇依然嗡嗡地转着,病房里人声嘈杂。

我一骨碌爬起来,往窗外看去,山上依然是孤零零的小屋,杂草丛生的荒坡,并没有一个人影。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吗?可这梦实在太过真切,我现在还记得与她脸贴脸的温热感觉,我下意识地摸摸左边的脸,是陌生的柔滑。

恰在这时,护士小李阿姨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跟你们说个稀奇事啊!”她是医院的包打听,爱说爱闹,是医院里为数不多肯对我笑的人之一。我一转身,正碰到她的目光,“你的脸,你的脸?”小李指着我,诧异地大叫起来。“妮妮的脸怎么了?”奶奶一瘸一拐挪过来,却是满脸的惊诧与狂喜:“妮妮,快看看你的脸!”她跌跌撞撞扑到床头柜上,从最下面的抽屉拿一面镜子递过来。我习惯性推开了,自打懂事起,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镜子,奶奶激动得两手直抖:“胎记,没了,都没了!”真的吗?我夺过镜子,举到了面前。

我左边脸上自出生时就有一块硕大的黑色印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凸起的胎记与我的自卑一样越来越大。我害怕别人见到我时诧异厌恶或怜悯的目光,害怕有人控制不住发出的尖叫,所以,我习惯了低着头独来独往。而现在,镜子里的脸洁白无瑕,胎记神奇地消失了!“奶奶,我不是又在做梦吧?”“不是,不是!是真的!”奶奶摸摸我的脸,高兴得老泪纵横。

“内科有个下了病危通知书的人,脸上忽然有了胎记,刚刚发生的,这就是我刚要说的稀奇事。”小李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是不是个阿姨,很漂亮,穿着紫色的裙子?”我问。“是,你怎么知道的?”我顾不上回答小李的话,拉着她的手:“阿姨,你带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了梦中的紫裙子,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印着曾属于我的那块胎记。“阿姨!”我声嘶力竭地叫着,病床上的她似乎听到了,挣扎着朝窗外看了一眼,欣慰地笑笑,闭上了双眼。医生颓然地摇摇头,叹息着走出病房。

我放声大哭,直到小李拽我,才发现两个护士推着蒙着白床单的担架往外走,床单下面,露出一抹紫色。“她们要把她推到哪里?”我抽泣着问。“当然是太平间。”小李回答。我下意识地跟着担架跑,她们直奔小门,穿过铁桥,来到了山上的小屋前。

“怎么是这里?”“这就是太平间。”小李向我解释,“我听你奶奶说过,怕你害怕,她一直没敢跟你说。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咱们这医院偏僻,一年半载也用不上一次,病得厉害的,都往市里的大医院跑。”她指指担架,“听说她家是外地的,来咱这儿办什么事,心脏病发作了,亲属一时过不来,只好先放在这里了。”

“吱溜”一声,门开了,这个声音,我已经在梦中听到过一次了,护士之一把灯打开,小屋里亮了起来。“咦,门一直锁着的,谁打扫过?还放了野花?”一个护士叫起来。“今天这事真邪乎。”她们急匆匆将她塞进冰柜,锁上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入夜,奶奶带我来到太平间门前,行三拜九叩大礼,她说妮妮,咱得一辈子念人家的好。

十年后,奶奶病重,临终前,她掏出一张发黄的纸片,塞进我手里:“妮妮,奶奶不行了,你该去找自己的亲妈了。这,是她的地址。”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从年轻时就守寡,无儿无女。但我从未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肯定是因为那块丑陋的胎记我才被抛弃的,这样的父母,有没有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每当奶奶要说这个话题时,我都会尖叫着跑开,而现在,我只有紧紧握住奶奶的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奶奶喘息着,“你爸妈都是来咱们村插队的学生,本来他们都说好忙完秋就结婚的,没想到,你爸推玉米时从山崖上滚下来,当时就不行了。你妈听到这消息,整个人都痴了,提前生下了你。你那时比小猫崽大不了多少,谁都没想你能养活,她又疯疯傻傻的,不会照顾你。就这么,我就抱来了。”喘息了好久,奶奶接着说,“后来,她的病总算治好了,可她完全忘了你爸,也不记得有这么个孩子。怕再刺激她,大伙都不敢再提这事,就这么着,我得了个孙女。再后来,她就回城了,就断了消息。”

奶奶去世后,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按照地址去了那个遥远的城市。

几经辗转,当我站在一个门前,嗫嚅地说出那个名字时,有人把我领进屋里,递上一张照片:“这个痴丫头,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一天忽然想起自己插队时生了个孩子,发了疯似的去找,结果……”

照片上,她甜甜地笑着,皮肤很白,头发很黑,眉毛弯弯的,眼睛细细的,紫色的裙子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编辑/罗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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