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文
莫柳是县收藏家协会的秘书长,整日里一张笑脸,待人和气,谦恭有礼,因此人缘颇好,有“笑面佛”的雅称。
杨奇是个摄影发烧友,每日里背着个大照相机,专去那些荒凉的山村,捕捉刹那间的美丽辉煌。最近杨奇却突然迷上了收藏古玩,没事的时候就到莫柳这里来取经。
一天,杨奇笑眯眯来找莫柳,说是在一个小山村里发现了一个好玩意儿:“那是一个兽耳炉,灰褐色,紫口,施釉较厚。都符合你说的宋瓷的特点。”说着掏出一张照片来。
莫柳仔细看了,说:“照片看不出什么来,哪天我陪你去看看实物。他要多少钱啊?”
杨奇说:“三十万。”
莫柳抽一口气:“狮子大开口呀,不过要是真东西倒也值。”
过几天,杨奇开着他的越野吉普,拉着莫柳就进了山。那是一个古朴幽静的小山村,持宝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哥,看起来相当精明。在问明情况后,他才小心翼翼把兽耳炉拿出来。莫柳持在手里,眼睛一亮,一会以后,眼光黯淡下来,默默递给大哥,拉着杨奇走了出来。
杨奇明白了,道上的规矩:即使赝品,也不当面说破,在路上,还是忍不住问莫柳从哪里看出来的。莫柳说:“颈上的釉都流下来了。”杨奇很奇怪:“你不是说过,这是宋瓷的特点吗?”莫柳笑了笑:“时间久了你就明白了。”
时间久了,杨奇还是不太明白,心里一直挂念着那个兽耳炉。一天走到那个村子,不知不觉竟然又到那个大哥的院子里去了。大哥还认识他,依旧泡茶敬烟,很是客气。问起那个兽耳炉,大哥说:“你们来看的第二天,就被一个人买去了。当时我还奇怪,你们是小心了又小心,那人却没怎么看,就掏钱买走了。”杨奇的心里很是失落。
后来,莫柳遭遇车祸重伤,肇事车逃逸了,莫柳做手术的钱得自己掏。折腾几个回合,莫柳还没醒过来,钱却花没了。
杨奇跑前跑后帮忙,走投无路的莫柳儿子拿出莫柳珍藏的几件宝贝,说:“这是我爸爸从不示人的宝物,为了救命,只好求杨叔叔帮忙出手了。”
杨奇的眼前一亮,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兽耳炉!一把抓起来,没错!就是那个宝贝。良久,杨奇才从胸腔里吐出几个字:“什么玩意儿!”莫柳的儿子说:“这个是宋瓷,我爸一直珍藏着,据说价值不菲。”
第二天,杨奇对莫柳的儿子说:“那个宋代兽耳炉我找到买家了,人家出三十万,不知你愿不愿卖?”莫柳儿子说:“为了救我爸爸的命,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杨叔叔做主就是。”
杨奇又买回了兽耳炉,捧在手里,心里却是百感交集。看来财宝该谁的就是谁的,却对莫柳的为人产生了看法,心里恨恨的,再也没去莫柳那儿。
莫柳的儿子拿着钱给爸爸做了手术,莫柳很快醒了过来,静养一段时间,逐渐恢复了健康。听到儿子说了钱的来源,他立即给杨奇打了电话。
不一会,杨奇赶了过来,脸上依旧是气呼呼的表情。
莫柳一脸真诚,说:“杨兄弟,当初是我对不起你啊,起了私念让人把兽耳炉买了回来。可是后来我知道上当了,尽管假得可以乱真,但确实是一个赝品。你用这笔钱救了我的命,我不能再对不起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钱退给你。”
杨奇一怔,说:“算了。道上的规矩,怨我眼拙,我认栽了。”
到了晚上,杨奇把兽耳炉用报纸包了,带着到博物馆的刘馆长那里,递上一条东方烟:“刘老师,您是咱县的权威。有个玩意儿,麻烦您给看一下。”刘馆长戴上眼镜,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说:“在灯光下看不太清,不敢贸然保证。不过十有八九不是宋代的。”杨奇哈哈一笑:“我明白我明白,您给我留着脸呢。”
过了几天,杨奇到莫柳那儿喝茶,闲谈中对莫柳说“:那个玩意儿呢,既然你喜欢我就再给你送回来,我不能夺人所爱不是?钱呢,无所谓,谁叫咱是好朋友呢?你遇上了困难,就算是我帮你的,我也不要了。”
莫柳说:“那怎么行?没有你这三十万我的命怕是没有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一定要退给你,还要重重感谢你。”
晚上,莫柳拿着两万块钱给刘馆长送了去。
回到家,莫柳拿出兽耳炉仔细观摩,嘴里嘟哝着:“跟我斗,还嫩了点啊。”
临近春节,收藏家协会组织了几次活动。在活动上,莫柳认识了在文化街卖古玩的刘刚。刘刚是阳县来的,做古玩生意,自然得巴结收藏家协会秘书长莫柳。有事没事,刘刚就给莫柳打个电话,邀请过去喝茶聊天,有拿不准的玩意儿更是多次请莫柳长长眼,并且以学生自居,很是客气。
一天晚上,刘刚给莫柳打电话,说是发现了一个好东西,电话里不好说,请莫柳过去一下。一见面,刘刚拿出一个照片,说:“龙源寺里的东西,佛头,要价一百(万),我打价到八十(万),可是拿不准。”
莫柳拿过来看了看,佛像面容慈祥,双耳垂肩,嘴唇略厚,很亲和,很漂亮。莫柳说:“最近你们阳县造假的可不少啊,一定要长好眼力劲儿,不是个小数。”刘刚说:“这不是请老师您吗,明天,陪我去瞧瞧?”
第二天,刘刚早早开车过来,接着莫柳去了阳县。在阳县城乡结合部一个隐蔽的巷子里,两扇榆木大门,打开,出来一个猥琐的老头。老头说:“想通了?今天提货吗?”刘刚说:“老李,这是个大物件,我们要小心。我把我师父请来了,再给我长长眼。”老头小心翼翼抱出一个用肮脏的床单包着的东西,慢慢打开——里面是石刻的佛头,真人大小,头发卷曲,眼窝深陷,明显带有异域风情。莫柳拿出放大镜,瞅了又瞅,最后说:“你先给我们留一留,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给你电话。”
老头轻蔑地一笑:“好东西瞅着的人可多,我可不敢保证。我是认钱不认人,你们自己掂量。不送!”这就把他们逐出来了。
刘刚在附近的饭店请莫柳吃了饭,又请教莫柳。莫柳说:“我也拿不准。不过我感觉小心没有过分。”
回到家,莫柳就偷偷筹钱。筹够了八十万,找个出租车,拉着他一个铁哥们又去了阳县。故伎重演,哥们进去买出来,因为先前已经看好,他略微看了看,驱车就回来了。
回到家,莫柳自是迫不及待地锁好门,拿出来看。这一看不要紧,他的汗刷地下来了,立即又给哥们打电话,找车回到了阳县。找到那个门口,却是大门紧锁。他不停地敲门,旁边大门里出来一个胖女人,说:“别敲了,这家房客今天下午已经退房子走了。”莫柳说:“怎么?他们租的房子啊?”女人说:“是啊,我还奇怪,租房就租了一个月,才住了半个月就走了。”
莫柳一下子瘫坐在大门边。那哥们说:“实在不行咱报警吧?”莫柳摇了摇头:“地下出的东西是国家的,是不允许买卖的,本身咱就违法了。”狠了狠心,他给刘刚拨通了电话,却是一个无情的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自从出车祸,又买回兽耳炉,莫柳几乎身无分文了。八十万全是借的高利贷,不长时间过去,已经涨到了九十万。放高利贷的都是亡命之徒,天天催账。没办法,莫柳先出手了兽耳炉,卖回六十万,然后又把老房子卖了二十八万,好歹凑够了才把钱还上。
这期间,莫柳多次给刘刚打电话,却总是关机状态。也去过他的门头,也总是大门紧锁。打听熟识的人,也无人知道。此人也人间蒸发了。莫柳也隐隐知道此事就是他下的套,却苦无证据。
其实刘刚没蒸发,正坐在阳县的家里看电视呢。怪不得莫柳打听不到他,其实在阳县他不叫刘刚,叫杨刚。这时电话铃响,他接起来,那边说:“你在家吗,我正往这边赶,先把玩意儿放到你家里。”
杨刚说:“哥,我在家呢,你走到哪儿了?”电话里说:“路上有个好景色,等一等,我拍个照片。”
电话那头,杨奇正等待着山顶夕阳落下的那瞬间拍摄绚丽的晚霞,旁边放着一个皮箱。最近偷盗车里东西的人很多,还真不敢把值钱的物件单独放车里。突然,过来一批骑摩托车的半大孩子,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摩托在山坡上驶得风驰电掣。走到杨奇身边,一辆车一趔趄,就把杨奇身边的皮箱撞到山坡下去了。杨奇伸手没抓住,嘴里咒骂着,人一起滚下去抢箱子……却是一直滚到山底才停下,他急忙打开皮箱:用软纸包着的兽耳炉已经成了一堆碎片!就连胸前的长镜头照相机也摔坏了。往远处看,山路上只有一片依旧扬起的尘土,骑摩托的孩子,已经了无踪影……
编辑/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