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2013-04-25 02:02云也退
读者·原创版 2013年11期
关键词:三观周杰伦姑娘

文 _ 云也退

别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文 _ 云也退

前几年有位姑娘找我,说她正在做一本书,缺一个封面图案,要好玩、简单的漫画。既然我有一点绘画功底,就帮下她吧。于是我画了个简单的人头,心里拿不准,她一看,爽快地说:“可以,像《好兵帅克》的画风。”

这姑娘是我发小,我俩青梅竹马,但12岁以后上了不同的中学便失散了,忽然有一天在网上找了回来,就约了见面。果然,心智、思维、感情都相仿而互有默契,话语形态、所用的修辞、联想到的东西,都带有我们成长的那个环境的特点。但最让我产生捶桌冲动的一点,是十多年不见的我们居然无缝对接,彼此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我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与我一样的感叹:他(她)果然长成了我想象中的模样。

我至今朋友不多,从不跟过去的同学来往,主要是断定他们已非我所熟悉的样子,这大概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而这位姑娘就好像一份十多年前买下突然宣布分红的保险一样,给了我极大惊喜。无论外形或气质,我们都没有变成自己所陌生、讨厌的人,她开放而理性,懂快乐,会感动,又不是恋物和恋旧的人。我们读书的时候没有人讲成人段子,玩整蛊游戏,学跳钢管舞,我们的语言是规矩的,想象的空间也有限,最喜欢的幽默都来自“三字同旁稻秫稷,三字同头屎尿屁”之类的传统智慧,可以一言蔽之:“三观”都是正的。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那个旧环境兴许不错:校门口没有人贩子,课间牛奶可能无毒,“贿赂”老师的事还不像现在这么多,考试作弊只能靠纸条和大腿。我们读书不轻松,不过谁都不曾在毕业或考上大学之后砸过教室的玻璃,焚烧教科书。不过现在,我们仍然放纵地嘲笑那种刻板可笑的教育。对一种记忆,并不是只有眷恋和鄙弃两种态度可以选择,你还可以同它调调情,玩玩暧昧,兴致来了挖苦两句。

前两天看一个作者写道,他不知不觉成了“自己所讨厌的人”,像早年批评自己听周杰伦歌曲的父亲一样去批评表妹喜欢的新潮东西。我想,这是因为人都惯性地认为自己珍爱的东西是好的。这种情形在父母子女之间,在一个行业的资深者与资浅者之间,都十分普遍。指责子女听周杰伦的父母大概认定邓丽君或罗大佑等人的歌曲干净纯粹,催人上进;笑“90后”只知梅西和C罗的资深球迷,总是歌颂巴乔、巴蒂斯图塔、罗马里奥、罗纳尔多、齐达内等人的名字,每跟人吵上一架,就把心里的碑林擦上一遍。

一个人一旦开始挑剔比自己小的人的趣味,就开始自觉地在做长辈了。我们中的许多人讨厌自己的父母,就是因为他们总是偏执而粗暴地捍卫自己的“三观”。

除了偏执地认准自己的喜好外,从未理智地反思过自己人生里的缺失,也会让人向自己所讨厌的人靠拢。比如说,你在性观念开放的年轻人面前面红耳赤,只能拎一些空洞的教条弹压两下,多半就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动物性的欲望。也有相反的例子,早年泡网络论坛时,我发现很多年长的人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就学着用后者的网络语言来跟帖。这些语言冒着一股浓浓的造作,看得出来,他们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去与新鲜东西共处,了解它们,于是不是羞怒,就是谄媚。

生得晚的人应该更有好奇心,善于不让既有的观念“钙化”。有时我想,我们之所以能保持小时候那样的神气,可能另有得益之源:那是一种清高,我们不但清高地看待任何流行的东西,甚至认为,随随便便就认同或贬低过去或现在的某种流行是自损行为,我怎能葬身在这种廉价的情感里面?哪一天我要是感叹“现在的春晚真俗真烂啊,当年我看过的那届春晚才叫艺术”,我便立刻开始鄙视自己了。

我的发小埋头干活时经常故意脱机,我找不到人说话时就问她的同事:“那谁谁去哪儿了?”她同事说:“你这么想她呀?”

我坦坦荡荡地答:“这是‘三观正’对‘正三观’的思念。”

图/辛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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