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陆越境故事

2013-04-25 02:02柳杰
读者·原创版 2013年11期
关键词:秘鲁哥伦比亚智利

文 _ 柳杰

新大陆越境故事

文 _ 柳杰

去南美各国旅行以前,我本打算在北京申请所需要的签证。我第一个联系的是秘鲁使馆,接电话的女生言简意赅地说他们不接受个人直接申请,申请人必须通过中国旅行社代办。

我不死心,再打给阿根廷、哥伦比亚、委内瑞拉使馆,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我们不接受个人直接申请签证。

即使通过旅行社申请签证,条件也苛刻而繁琐。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上有申请厄瓜多尔签证所需资料的清单,挺有代表性:

1.需提供在厄瓜多尔有居留权的担保人及其经济担保信、纳税单等相关资料,该经济担保信需在厄办妥公证、认证。

2.申请人需在国内办妥本人的出生、婚姻、无犯罪记录等公证,并需经中国外交部及厄驻华使馆认证。

3.以旅游身份来厄人士,需购买往返机票。

……

大部分中国人甚至不知道厄瓜多尔在哪儿,怎么会在厄瓜多尔有熟人或朋友?你不过想去加拉帕戈斯群岛看看海龟,还要找公安局、公证处、外交部、大使馆证明你没有犯罪记录?面对善打官腔的领事处,能否获签完全是个未知数,你会先买一万多块的飞机票?

哥伦比亚武警

事实就是这样。在北京,整个南美大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接受我的签证申请。在此之前,我还从未遇到哪一块大陆这么铁板一块、门禁森严的。

入境哥伦比亚

在华盛顿,事情出现转机。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去了秘鲁驻美大使馆领事处。进去不到10分钟我就见到了签证官,简要回答了几个问题后就得到答复:没问题。

结束面谈,年轻的签证官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在北京申请?”我告诉他:“北京的大使馆不接受我的申请。”他万分惊讶,说:“不可能吧?”

这正是我在北京和秘鲁大使馆打交道时心中的疑问。各国的驻外使馆最重要的一个责任是为外国旅人来本国旅行提供方便,而不是设置障碍。秘鲁驻美大使馆的领事部门证明了我的这个判断。其实,我提交的申请资料并不符合他们的要求:秘鲁的签证申请需要飞机票的复印件,但我因签证未果而难以决定,所以没敢买机票。收资料的小姑娘并没有“按规定”把我的资料扔回来,而是马上进屋找到签证官报告,而签证官也立即决定跟我面谈,并且酌情批准发给签证。

在华盛顿,我还顺利拿到哥伦比亚、智利、巴西的签证。

华盛顿的厄瓜多尔、委内瑞拉、阿根廷领事馆依然让我吃了闭门羹,他们把皮球踢回了北京,说:“你得回北京申请。”

我知足了,甚至相当开心:有4个签证我就可以实现用地面交通工具纵贯南美大陆的目标了,我可以从最北的哥伦比亚坐车一直到达大陆南端的麦哲伦海峡,畅行无阻!

当然,我高兴得有点过早了。从美洲的十字路口巴拿马上飞机,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我在南美大陆的第一站:哥伦比亚名城卡塔赫那。在机场的护照查验处,边检官员对我予以迎头痛击。

那是个小伙子,大概是最基层的办事员,看了我的护照,说我只能在哥伦比亚待一天,因为我的签证第二天到期。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签证什么时候到期,我就是掐算好了才过来的。我操着破碎的西班牙语解释:“按惯例,签证有效期和入境后的停留时间是两码事。只要签证有效,就可以入境,入境后能停留多长时间,由入境地点的移民官决定。”那小伙子不动声色,让我觉得我说的他似乎明白,但他的“太极拳”打得越久,我也越来越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小伙子犹豫了一会儿,用对讲机招来一个同样穿制服、说英语的姑娘,姑娘又重复了我已经知道的规定:我明天得离开哥伦比亚,到别的国家再办一个签证。如果我不按时离开,就要付罚款。我只好急赤白脸地把我的理由再说一遍。他们无动于衷,我隐约觉得他们是在等我“表示”。可是,我事先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钱包里一点现金也没有。

那姑娘有恃无恐地看着我,最后大概判定我没有“孝敬”的意思,便扭头走开。小伙子问她“结论”是什么,姑娘回答:“一天。”小伙子照办,在我的护照上注明:准许停留一天。他还用英语说:“欢迎你。”

我跑了将近2万公里路来拜访一个10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家,却只被允许停留一天?进城的路上,我全无心思欣赏路边的风景,而是紧张地盘算下一步的计划。我想向浪漫的哥伦比亚人学习,把规定抛到一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过我也相当担心,身家清白的我从来没有被哪个国家驱逐或被移民局罚款的经历,现在也不想有。

最后,我硬着头皮在哥伦比亚待了半个多月,畅游了一圈。移民局没找我,也没有秘密警察跟踪什么的。

秘鲁边检的100美元

我一边游玩,一边做了些功课,最后把出境的地点选在了哥伦比亚最偏远的一个角落。在这边没有边检站,我可以直接从那里进入秘鲁—如果秘鲁的边检人员不介意我来历不明的话。

事实证明我的研究结果十分精准。我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从位于哥伦比亚、巴西、秘鲁交界处的亚马孙河边的一个小村子坐上一辆租来的摩的,十几分钟后就进入巴西境内了。

摩的司机知道我要去坐开往秘鲁的快船,径直把我送到亚马孙河边码头的一条摆渡船上。木船驶离码头,周围一片漆黑,我隐约看到船舷边白色的浪花,只能凭感觉猜测船行驶在一片茫茫大水之中。又是十几分钟,我下了船,登上一艘亮着一盏小灯的趸船。趸船上有一个像小卖部的隔间,窗户上面的木板上漆着“移民控制”的字样,那是秘鲁边检。乘客里只有两个人持护照旅行,除我以外还有一位英国旅客,其他大概都是秘鲁公民。那个英国人填了张表就被放行了。官员一看到我的护照是中国的就立刻放到一边,先审看乘客名单—在墨西哥以南,我的护照经常受到歧视。

所有乘客都被放行后,他又回过头来研究我的护照。翻了翻护照,他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它。”好像它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过它看起来的确挺不招人喜欢:在洪都拉斯边境,它几乎被边检官撕碎了。

在挑剔了我的护照的卖相之后,他开始一页一页地审视我的出入境记录,结果,正如我所预料的,他没费很大力气就发现我缺了个哥伦比亚出境章—他们是毫不含糊的专业人士。他问我为什么。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总不能跟他投诉他的哥伦比亚同行吧?于是我毫不迟疑地从钱包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答案”—一张我觉得数目大致过得去的美元现钞。

我能感觉到他立刻精神一振,毫不迟疑地把钞票接过去藏到桌面以下,然后用警觉的眼神看看四周,再低头确认面额,所有动作机警麻利,一气呵成。我也跟着精神一振:我击中要害了。

他立刻开始帮我填表,但是又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个数字100,像个精明的商人安慰当了冤大头的顾客一样:“这种事一般都得100美元。”

他很痛快地帮我填完表,然后在表格和我的护照上盖了入境章。

他没说“欢迎”,但是给了我180天的停留期,我猜那是秘鲁边检官的最高权限了。拿回护照,我问他可不可以给他的办公室拍照,他没拒绝,我就拍了一张。木屋萧然,灯光昏黄,四周漆黑一团,趸船在河水中摇晃。

越境阿根廷

从秘鲁往南走就是智利。为了去大陆南端的火地岛,我从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往南坐了38小时大巴。大巴有两层,一层是一等座,只有四个座位,椅背可以放倒的沙发宽大得像情侣座,豪华、舒适程度堪比波音747的头等舱。

我的好心情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然后,毫无征兆地,司机宣布:“全体下车,查护照,我们要进入阿根廷了!”

我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按理说,阿根廷是我非常非常想去的地方,为此,我在北京和华盛顿的阿根廷使馆都碰过钉子,直到在圣地亚哥的阿根廷驻智利大使馆被拒,才彻底死了心。

在圣地亚哥买长途车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这车要经过阿根廷。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坐的是智利国内班车:我买一张从北京到广州的长途车票,有理由相信车子不会经过平壤,对不对?

在边检厅里,我的护照再次被放到一边另案处理了。几个值班官员大概很少看到中国护照,先传递把玩一遍,然后办公。我很严肃地向他们指出:“我从来没想过来阿根廷,现在也不想,是他们事先没商量就把我拉过来的。”我还恳求他们小心行事:“千万别在我的护照上盖离境章,我的智利签证是单次入境的,离了境我就回不去了!”

他们的反应很离谱,一个官员拿着我的护照到旁边打了个电话,大概是请示上级,挂了电话后对我说:“你可以走了。”从我进来到走出边检厅,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有丝毫傲慢、幸灾乐祸、趁火打劫的意思,他们安静、礼貌、有效率。最后,接待我的那位特意提醒我:“没给你盖章。”

车行一个小时,第二次考验又来了:阿根廷边检。这次不用下车,只由乘务员收齐乘客的护照下车代办。交出护照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请她代我说明苦衷。她很快回到车上,发还我的护照,什么都没说就示意司机开车。我打开我的护照,发现没有任何新章。

世界上的确有这样的事,国境线上有人把守,他们也知道你没有官方许可,但就是会放你进他们的国家。那就是阿根廷!

晚上7点多,黑暗中远处山坡上突然灯火通明,我激动地一抬身子,旁边座位的先生说:“巴里罗切。”巴里罗切!那是当年切·格瓦拉骑摩托北上经过的地方。

在重新回到智利前,车子在阿根廷境内行驶了10小时。中途停车一次,我下车在路边饭馆吃了顿饭,深蓝缎子一般的天空里星星像宝石一样闪烁。

智利在讲西班牙语的国家里是比较讲效率和纪律的,事实上经济发展水平也最高,但他们一声不吭就把你拉到别的国家去转10小时,你想不想去、能不能去他们不在乎。

他们的邻居也不含糊,一声不吭就放一个没有签证的人入境。

100多年前,另一个到过智利、阿根廷的英国人达尔文向他的博物学同行提出如下建议:“如果有可能,最好从陆地开始旅行;不然的话,长途航海也行。你可以确信,一定不会遇到克服不了的困难,不会遇到危险,除非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我证明,100多年以后,这话依然有效,对普通旅行者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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