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技、生活世界与全球现代性发展的新趋向

2013-04-12 04:45
关键词:现代性资本主义人类

刘 魁

(东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96)

吉登斯等人认为,全球现代性意味着现代性及其风险的全球扩展[1]56;德里克认为,全球现代性意味着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2]1-7;本文认为,全球现代性更意味着高科技全球危机时代人类现代性追求的新趋向,意味着西方经典现代性进入了全球危机与反思阶段。“二战”以后,随着高科技与市场经济的发展,尤其是随着高科技造成的全球风险,人类进入了全球风险的时代,西方现代性陷入四面楚歌的危机状态,伴随全球化进程的是对西方现代性的反思、批判与超越,“全球现代性”应运而生。因此,全球现代性不仅仅是全球化时代的现代性,更是全球化时代现代性发展的新趋向。鉴于高科技在时代发展中的巨大作用,本文结合其对人类生活世界的影响探讨全球化时代现代性发展的新趋向。

一、高科技与当代人类生活世界的“四化”

高科技对现代性发展的影响是多方面的,生活世界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西方思想史上,科技理性是现代性的重要起源,而科技理性又起源于生活世界,科技理性是对生活世界的抽象。由于现代性的危机在很大程度上是科技理性的危机,所以,许多学者企图通过生活世界来反思现代科技以及现代性的危机。在这方面,最早进行尝试的是著名的现象学大师埃德蒙德·胡塞尔。

按照胡塞尔的看法,现代性的危机在很大程度上是现代人性的危机,其源头可以追溯到近代科学方法的开创者伽利略那里。伽利略是近代科学方法的奠基人,为近代科学开创了精确化、数学化的研究传统,极力追求客观的研究方法,却忽略了人是科学方法的创造者,遗忘了“生活世界”本身。“从伽利略开始,人们就以数学的方式构成的理念存有的世界开始偷偷摸摸地取代了作为唯一实在的、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即我们的日常生活世界。伽利略的后继者,近几个世纪以来的物理学家,也都很快地承继了这种代替。”[3]58在胡塞尔看来,欧洲文明危机的实质是现代人精神生活的失落,科学研究原本是为人的生存服务的,但是科学诞生之后出现了异化,自身成为目的,由此导致现代科学以及现代性的危机。

在胡塞尔看来,生活世界才是科学世界的意义之源。从表面看,科学世界与生活世界相距甚远,科学世界关注的是由物理时空、数量关系等符号系统构成的、与经验性、主观性无关的客观真理,它所追求的“客观性”往往“不考虑经验这种客观性,认识这种客观性和实际地、具体地造就这种客观性的主观性”[3]116;但是,实际上,科学世界是以生活世界为基础的,科学世界不过是生活世界抽象化、主题化的结果。其实,“每一个‘主题化世界’都包藏着由某种目标而引生的普遍性,都具备着一种整体性……然而,这些整体群是由同一个世界中孵生出来的,这个世界包容了全部存在的整体群,包括整体群中蕴含的目标,有目的性的人与文化”[4]381。换句话说,科学家对生活世界的抽象化、主题化研究是基于生活世界的目的,而不是纯粹基于科学研究自身的目的,否则,科学研究自身就失去了意义源泉。因此,生活世界才是科学世界的基础与源泉。

海德格尔不满意胡塞尔现象学对生活世界的先天性处理方法,走向了存在主义的现象学。如果说胡塞尔考虑的是通过“回到生活世界”来拯救科学、重建现代性的话,那么,海德格尔考虑的是通过“回到生活世界”来拯救现代技术,重建现代性。海德格尔认为,现代科学、尤其是现代技术的进步已经使得人类忘乎所以,狂妄至极,忘记了人类是有限的存在,企图成为自然的主宰,企图通过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达到满足人类自身需求的目的,结果在征服、改造的过程中忘记了存在的意义。因此,海德格尔主张要回到日常生活,反省日常生活,以生活世界中自然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从外在世界回到人类的存在意识本身,以自然审美的眼光看待世界,从而达到拯救技术、拯救人类自身存在的意义。

海德格尔之后,哈贝马斯把生活世界上升为交往行为运行的视域与“信念储存库”[4]63,具有社会批判的意义。哈贝马斯认为,人类自19世纪末叶开始就已从自由资本主义进入晚期资本主义阶段,出现了两大新趋向,一是国家政权加强对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干预;二是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成为统治人民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工具。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对人们的统治,已经由外部的政治统治,深入到私人生活的统治和内心的意识形态及其心理本性的统治了,导致“生活世界的殖民化”。生活世界原本由界限分明的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构成,私人领域与人们的个性相对应,公共领域与制度和文化相对应,私人领域是生活世界的核心。可是,随着技术统治的发展,“随着福利国家和大众文化的兴起,私人领域也受到了破坏。在过去作为私人领域的传统家庭中,人们既从事生产以实现自给自足,同时又对自己的子女进行教育,使他们社会化,而现代家庭或者依赖于大公司,或者依赖于国家提供工作岗位和收入。家庭失去了塑造个人行为动机和人格结构的功能,成了外界社会化力量控制的对象”[5]111-112。由此出发,哈贝马斯试图通过交往理性、商谈伦理克服经典现代性的危机,走上重建现代性的道路。

从总体上看,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人是从生活世界视角反思当代科技危机,进而反思现代性危机,具有共时性的结构主义特征。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发现,科学技术与生活世界的作用是动态的、相互的,生活世界也具有时代特征,经常受到科学技术发展的影响,目前人类的生活世界就受到了高科技的巨大影响,因此,我们有必要深入探讨其间的复杂关系。

鉴于“生活世界”概念内涵的复杂性,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中的“生活世界”是相对于自然世界、科学世界以及职业世界而言的,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按照生存的逻辑进行运行的世界,是维持个体生存及其家庭再生产的各种活动的总称,包括个体的日常生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和宗教生活,具有生存性、经验性、私人性、语言性与交往性等特征。不过,由于高科技对人类生活世界的影响,尤其是随着基因技术、信息技术等高科技的发展,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出现了高科技化、全球化、风险化与消费化等发展趋向。

首先,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具有高科技特征。所谓高科技是相对于传统的经验性技术而言的,具有科学、技术、经济与社会一体化的特征。传统的生活世界是建立在人类长期的生活经验基础上的,具有朴素性与历史性;但是,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也带上了浓厚的高科技色彩,不仅我们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安排会受到生物学、化学、医学以及人类学等科学的影响,它还受到信息技术、纳米技术以及转基因、基因技术等高科技的影响,电影、电视、网络、摄录机、汽车等高科技产品从各方面影响着文明的日常生活,甚至连我们人类的繁衍活动也受到基因技术的影响,具有典型的高科技特征。

其次,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具有全球化特征。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尤其是随着信息技术、网络技术以及交通技术的发展,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越来越具有信息化、全球化的特征,按照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说法,全球化的本义就是“全球在技术上一体化”[6]151。随着高科技的发展,人们从语言交往、消费选择到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亚政治的社团活动等,都越来越受到网络、媒体等全球性公共媒体的影响,地域色彩越来越弱,趋同趋势增强。

再次,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具有消费主义特征。自20世纪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逐渐在全球占据主导地位,随着跨国公司、信息技术、交通技术以及跨国旅游业的发展,与传统生活世界相比,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具有典型的消费主义特征。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在日常生活消费并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身份与地位的符号特征,在全球范围内挑选符合自己身份与兴趣的时兴商品,其消费水平及消费产品也不再受区域的限制,而是受到全球消费市场的影响。

最后,当代人类的生活世界具有风险性特征。生活世界的全球化与消费主义趋向导致了当代生活世界的风险性。为了刺激消费,各种媒体拼命发布广告,刺激消费,无限制地扩大再生产,一方面造成严重的资源浪费与产品过剩,另一方面全球生态平衡被打破,许多物种、资源陷入濒危与枯竭状态,全球经济陷入不可持续状态,人类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此外,受功利主义价值观的影响,当代科技的高速发展也失去了伦理规范的制约,例如转基因技术、克隆技术的发展,虽然一直遭遇严重的质疑,但是,科技创新的巨大利益诱惑使得科学家们义无反顾地屡闯禁区,使人类的生活世界在伦理与生存永续性上面临严重的风险,以致当代社会学家吉登斯与贝克等人大胆断言,当代人类正在从不断创新的工业社会进入危机四伏的风险社会。

总之,高科技的发展导致当代人类生活世界的“四化”,造成现代性的危机:高科技突破了技术与生活的界限;全球化突破了文化传统的地域局限;消费主义突破了生活与生产、艺术、研究的界限,一切围绕市场的逻辑展开;生活世界的风险化突破了科技与生活、家庭与社会的界限,造成生活世界的安全性危机。换句话说,生活世界的“四化”,既是生活世界在高科技背景下的时代发展趋向,也在相当程度上预示着现代性转型的新趋向。

二、高科技对现代性转型提出的新要求

由此可见,高科技对现代性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它一方面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提高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丰富了人们的生活形式;但是,也给人类的生存带来了严峻的危机,由此导致对现代性的质疑与反思。经典的西方现代性是建立在理性主义、未来主义、进化主义与主体性等原则基础上的,可是这些原则在给人类带来思想启蒙、人性解放与社会开放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吸毒、核威胁、环境污染等思想混乱与生存危机,这就对现代性的转型提出了新的要求。从生活世界的“四化”角度看,高科技对现代性转型提出了如下的新要求:

其一是富有创造性。生活世界的高科技化把人类带进了全球化与知识经济的发展时代,激活了人类的创造性。高科技本身的发展需要创造性,高科技引发的环境危机、资源短缺、核威胁、基因伦理、转基因食品安全等“全球性问题”,更需要人们发挥创造性才有可能解决。这样,在新的时代,富有创造性就不仅是一种时代需要,也是评价人才、评价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准,成为时代的新需求。

其二是文化身份认同。生活世界的全球化,一方面使得人们开拓了眼界,摆脱了过去狭隘的意识形态界限和国家身份认同,从多元的视角去分析问题;另一方面人们在解决复杂的全球性和区域性问题时,又形成了女性主义、同性恋、环保主义等新的亚文化群体,多元性的文化身份认同成为新时代的基本追求。

其三是责任伦理意识。生活世界的消费主义化所引发的严重的社会可持续发展问题,也会促使人们反思消费伦理问题,尤其是反思代价公正的责任伦理问题。

众所周知,生活世界的消费主义化会导致资源浪费、生态危机以及功利主义的泛滥,导致贫富分化、社会公平等问题的激化,进而影响人类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最终会导致人们反思消费伦理问题、责任伦理问题。自近代启蒙运动以来,经济与政治的自由、价值判断与抉择上的理性与自主、社会发展问题上的民主取代传统的责任,仁爱、公正与和谐成为新的人性追求与社会追求,重视人性上的自由、自主与利益,忽略了自由、自主与利益追求背后的社会责任问题。然而,现代化发展所引发的消费伦理问题必然引发对责任伦理的追求,当代生态伦理、消费伦理、经济伦理的兴起在相当程度上就是对责任伦理的追求,预示了现代性发展的新趋向。

其四是人类的命运感。当代生活世界的风险化引发人们对人类发展命运、人类未来归宿的反思,对命运归宿的反思,会成为新时代的一种发展旨向。

在理论上,贝克与吉登斯、拉什等当代社会哲学家已经深入探讨了人类从工业社会向风险社会转变的可能性及其危机四伏的未来前景问题。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也切身感受到了高科技与全球化发展所引发的各种全球风险问题,萨斯病毒、疯牛病、艾滋病、气候异常、温室效应、核战争、基地组织、宗教原教旨主义,等等,都令我们对人类的未来深感不安;资源危机、人口爆炸、生态失衡,等等,也使我们思考人类在地球上继续生存的期限问题。科技的发展,一方面给人类带来了干预自然与社会发展的巨大能力,另一方面也使人类陷入了更大的、自身难以克服的危机。因此,命运问题、归宿问题就成为新时代人们必须认真反思的问题,成为新时代的人性主题追求。

一句话,高科技通过生活世界的“四化”引发了人类生存的全球性危机,激发了社会发展的新追求,激发了人类对创造性、文化身份认同、命运归宿意识以及责任伦理的追求,使得人类超越狭隘的民族国家意识、个人本位主义的价值观而产生全球性质的现代性意识,导致全球现代性的诞生。

三、全球化与全球现代性发展的新趋向

所谓全球现代性,简单地说就是全球化时代的现代性。不过,由于学者们对于“何谓现代性”的问题至今争论不休,因此,对于全球现代性的内涵理解也就各有差异。有学者认为,“现代性的核心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全球化的核心也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7]83。按照这种概念的理解,全球现代性当然也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全球扩张。马克斯·韦伯认为,现代性的核心在于“世界的祛魅化”,在他看来,“现代性的阈限在于:宇宙为神意注定的合法性衰落了;只有当设定的宇宙合法性不再被视为理所当然、不再无可非议时,才会有现代性,才会有这种或那种现代性。反现代的人拒绝这种非议,仍然相信”[8]9。按照这种理解,全球现代性就是全球性的“世界祛魅化”,走向政治制度的理性化与科层化。也有的学者把现代性理解为自由、民主、理性、民族国家等价值观念,按此理解,全球现代性也就意味着自由、民主等现代价值观念的全球普及。

本文认为,所谓现代性是与西方古典时代相区别的时代属性,在历史上,由于西方社会对于古典时代的叛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所以,现代性的内涵也曾经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自宗教改革以来,现代性大致先后经历了理性主义的现代性(注重信仰启蒙,追求理性,反对权威,启蒙运动是高峰)、民族主义的现代性(把民族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具有排外主义倾向,“二战”希特勒借民族主义的口号发动世界大战、屠杀犹太人是高峰)、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现代性(“二战”以后至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目前正在走向全球现代性。不过,现代性虽然经历了许多阶段,但其基本原则没有变化,即政治制度上的进步主义、发展观上的未来主义、本体论上的自然主义、认识论上的理性主义以及方法论上的怀疑主义等原则没有变化,至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生产方式及其价值观念,只是现代性发展过程中的阶段性产物,二者不可画等号。

有人认为,马克思就把资本主义社会等同于现代社会,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批判在根本上就是对现代性的批判,因此,把现代性等同于资本性应该是合理的。本文认为,马克思把现代社会等同于资本主义社会,具有历史的合理性,因为在19世纪随着传统封建社会解体而出现的新的社会形态只有资本主义社会,至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作为取代资本主义的未来制度设计,在当时只是理论设想的产物,还停留在思想家们的想象中,所以,马克思的界定是非常合理的。可是,进入20世纪以后,社会主义作为与资本主义抗衡的社会制度已经在现实中诞生了,社会主义作为资本主义制度的抗衡者与取代者,与传统社会也是有本质区别的,换句话说,也是具有现代性的,所以说,把现代性完全等同于资本性是不合理的。当然,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出现不是偶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逐利本性在现代社会的演进过程中引发社会系统的反弹与抗衡的产物,资本主义把一切都纳入了经济的合理性体系中,忽略了人类非经济活动的合理性,忽略了人性的复杂性追求和社会的复杂性追求,现代性在政治制度上的开放性决定了它有利于重新设计政治制度,社会主义及共产主义制度在相当的程度上说就是这样诞生的。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资本主义制度的早期,就诞生了其取代者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而且要废除私有制,这都是由于资本主义的私有制的严重弊端所造成的,即使到今天,资本主义制度已经有了很大改进,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性决定了它改进的底线,它的资本逐利的本性是不可能改变的,否则,就不是资本主义了。

就其实质而言,全球现代性不可能是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全球化,也不可能是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不可否认,由于西方资本主义主导的市场经济的全球拓展,尤其是由于作为资本主义对立面的社会主义在20世纪90年代的衰落,目前人类进入了全球资本主义时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进入了西方现代性的全球化时代,而是由于高技术、全球资本主义造成的生态危机、环境危机与资源危机等全球风险与全球危机,人类进入了西方现代性的全球危机与反思时期。中国、古巴、俄罗斯以及非洲、美洲许多国家与地区都结合本土文化传统与社会制度创造了别样的现代性,虽然这些别样的现代性还有待进一步丰富与完善,其成熟性与合法性还有待进一步加强;但是,现代性的本土化重构毕竟为全球各地区的人们开辟了新的发展前景,激发了人类发展不同于西方注重经济利益与个人权利的新活力。所以,全球现代性不能归结为全球资本主义的现代性。

从总体上看,全球现代性仍然是一种现代性,只是根据时代需求的变化而增加了新的内涵,出现了新的发展趋向。概而言之,由于高科技与全球化的发展,全球现代性出现了如下的新的发展趋向:

首先,个人主义的发展意识让位于全球主义的发展意识。在经典现代性时期,为了对抗传统权威对个人理性和个人自由的束缚,个体的生命、言论、集会等基本生存权得到强化,任何妨碍个体能动性的制度措施都受到限制。进入全球化时期,全球交往、全球危机、全球风险,使得全球的利益密切关联,全球的可持续发展成为首要关注的问题,所以,生态问题、环境问题、资源问题等,成为人们关心的首要问题。换句话说,人类的命运问题而非个人的命运成为首要关注的问题。此外,由于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常常关注的只是个体的权利保障,资本主义的利润增值本性又使得整个制度及其个体往往关注的是个体的利润增值问题,而不是人类整体的生存保障,所以,个体主义的价值观遭遇严重的价值危机,社群主义、生态主义、女性主义纷纷批判个体主义的发展本位意识,全球主义的发展意识得以强化,个人主义的发展意识让位于全球主义的发展意识。

其次,国家主义的政治身份认同正在让位于多元主义的文化身份认同。进入现代社会以后,封建王朝政治让位于具有政治契约色彩的民族国家政治,国家主权在于公民,但是公民也让渡一部分权利给国家,由国家机构维持社会秩序、保障公民的合法权益及保卫国家安全,在这种背景下,公民的身份认同在于政治身份认同。但是,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一方面是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全球普及以及社会主义现代性在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抗衡与融合中的发展,一方面是以传统名义复活的别样现代性的兴起,出现了超越民族国家的错综复杂的新的文化区位,如“阶级、性别、种族以及各种各样的组织构成——从非政府组织到跨国公司再到专业机构,同国家和文明一样,都是文化区位”[2]81。人们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复杂多样化的现象,一方面是作为民族国家成员的公民身份认同,一方面是超越民族国家的宗教身份、跨国公司身份、性别身份、种族身份等经济身份、文化与社会身份认同,由此导致其归属意识、发展意识的多元化与复杂化。

再次,自由主义的价值观让位于责任主义的价值观。经典现代性不仅强调个人的自由权利,并且强调经济自由(反对经济独裁与封闭)、政治自由(反对政治权威与政治集权)与文化自由(反对文化专制与宗教干预),自由主义的发展观有利于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开放与活力,但是缺乏责任意识的自由,目前也带来了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如吸毒问题、恐怖问题、枪支泛滥问题、民族认同问题、网瘾问题、色情泛滥问题,同时也不利于全球生态危机的解决。换句话说,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关注的是个体的经济、政治、法律与社会自由问题,而不关心社会群体、尤其是整体人类的发展责任与后果问题,也不关心超越个体的行为责任,无助于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目前面临的社群、民族、种族、人类等层次上的群体利益与生存危机问题,这些都需要人类发挥各群体的创造性力量与智慧去解决,单靠个体的自由意识和创造力是无法解决的。责任伦理、生态伦理、全球伦理、协同创新理论的流行,都说明责任主义的价值观正在补充、甚至取代自由主义的价值观。

最后,经济主义的价值观正在让位于正义主义的社会观。在经典现代性时期,具有产品经济色彩的小农经济让位于具有市场经济色彩的工业经济,资本主义对利润增值的追求使得整个社会变成了市场社会;但是,进入全球现代性时代以后,生态危机所造成的风险文明使得人们关注生态正义、空间正义、分配正义问题,经济伦理、生态伦理、社会伦理日益受到重视,罗尔斯的《正义论》问世以后之所以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就是典型的例证。

一句话,由于全球化的发展,人们的现代性追求也增加了新的内涵,今天的现代性主要已不再仅仅是自由的现代性与资本的现代性,而是充满危机与风险意识的全球现代性。与资本现代性关注经济的自由、政治的民主与法律的人权以及信仰的理性不同,全球现代性关注的是人类的命运、全球的命运问题,关注的是对资本副作用的抵抗问题,现代性的主体已经从个体转变为全球人类。

[1]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 阿里夫·德里克.全球现代性: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M].胡大平,付清松,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3] 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和超验现象学[M].张庆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4] E Husserl.The Crisis of European Sciences and 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Evanston[M].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70.

[5] 夏宏.面向生活世界的社会批判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6] [英]汤因比,[日]池田大作.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M].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

[7] 郗戈.从资本逻辑看“全球现代性”的内在矛盾[J].教学与研究,2011(7).

[8] S.N.艾森斯塔特.反思现代性[M].旷新年,王爱松,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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