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明
(山东潍坊市博物馆,山东 潍坊,261021)
从莒地出土两周十四国金文看莒文化的交流与影响*
孙敬明
(山东潍坊市博物馆,山东 潍坊,261021)
考古所见两周金文是探索莒文化最为直接与科学的资料。据地方志乘记载,清代莒地即有商周铸铭青铜器出土。此前,笔者亦曾就考古所见莒文化区域出土列国铜器题铭撰文《莒地新见齐、鲁、诸、莱、黄、陈六国铜器考》。*孙敬明:《莒地新见齐、鲁、诸、莱、黄、陈六国铜器考》,《莒文化研究文集》,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另,凡是在此文中已经举证过的铜器铭文,今再称引者,资料出处一如原文,此不再注释。迄今所见莒文化区域内出土齐、鲁、诸、莱、郈、曹、陈、徐、吴、越、樊、黄、邛、楚等14国(族)之有铭铜器,这对探索莒文化之交流与影响大有裨益。
(一)齐侯钟
据胶西柯昌济先生《金文分域编》载:沂水县出土周齐侯钟,并转引《金石索》称胡明府世琦云沂水农民耕出古钟磬各12枚,疑其祟也,碎其磬而沈之,鬻其钟。莒州有知之者,曰齐侯钟也。按:沂水属于莒国疆域,不仅文献可凭,而且更有考古发掘之莒国王公墓葬足证。莒与齐国为世交,关系密迩,且互为婚姻,春秋早期尤为频繁。如所周知,齐桓公避内乱而逃奔此国,故有“毋忘在莒”之故典。莒国春秋墓葬多有编钟、镈、磬随葬,且还发现商代石磬。此处所记齐侯钟虽今已难确指,但旧所著录应该可信,而此应为莒与齐国交好之物证。
(二)齐侯甗
1996年莒县店子集西大庄西周墓葬出土,此为中型墓葬,出土铜器41件,其中齐侯鼎一件。该器属于甑、鬲组合的甗,铭文刻在鬲的口沿上,曰:“齐侯作□□□……子子孙孙永宝用。”依据此甗的分体组合形制,以及铭文内容与书体,可定其时代为西周晚期。由于铭文残泐,或可推测此件铜甗为齐国嫁女归莒国的媵器。这是齐莒两国经典文献记载之外姻娅交好之最早例证。
(三)孟姜盘
1981年10月诸城都吉台春秋墓葬出土,铭文稍有残泐,曰:“□子叔子□为子孟姜媵盥盘。其万年眉寿,室家是保,它它熙熙,妻□寿考无期。”*张健主编:《诸城文物博览》,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年。从铜盘形制及铭文内容、辞例与书体推考,其年代应属春秋中晚期。作器者名为“子叔子”,而名称“子某子”者,则属于典型齐国命名方式,凡此金陶文字习见如“子逢子”、“子禾子”、“子阳子”、“子宁子”、“子备子”、与“子□子”等。铭文中“寿”“考”之形体结构则属于典型齐鲁系统,而“期”则明显为齐国文字,其与胶南出土的同时期齐国荆公孙敦铭文之“期”“其”下从“日”,则是典型齐国文字。因此,这件铜盘应属齐国贵族子叔子嫁其长女孟姜嫁归莒国所作媵器。
都吉台一带原为诸国都邑,春秋早期属鲁国,春秋中期以后属莒国,战国早期则属于齐国。凡此墓葬应为莒国贵族,所以孟姜盘与齐侯甗,并为齐国与莒国通婚的物证
1953年莒国故城东北峤山前集出土一批青铜器,据其组合与相关遗迹推考,应是出自墓葬。其中一件司马南叔匜,铭文曰:“司马南叔作□姬媵匜,子子孙孙永宝用享。”据其器形、花纹与铭文辞例、形体可推考时代为西周晚期或春秋早期。结合鲁国墓葬出土与见于著录的鲁国有铭青铜器,可以推断该器为鲁国所铸。因属民间动土发现,故其配套组合之盘散佚。鲁与莒通婚,如《左传》文公七年(前620年):“秋。穆伯娶于莒,曰戴己,生文伯;其娣声己,生惠叔。戴姬卒,又聘于莒,莒人以声己辞,则为襄仲聘焉。冬,徐伐莒,莒人来请盟。穆伯如莒涖盟,且为仲逆,及鄢陵,登城见之,美。自为娶之。”文献中记载鲁国与莒国通婚之例习见。穆伯、襄仲皆为鲁国贵族,他们娶聘莒女,而这位司马南叔则是为鲁国女儿出嫁到莒国铸造媵器。这又正可与文献合证莒、鲁通婚,并添新例。
1974年莒县钟楼崔家峪村出土诸斿故匜,铭文曰:“诸斿故作匜,其万年眉寿永宝用。”从器形花纹与文字书体可推断此器之年代较上鲁国司马南叔匜稍早,年代应为西周晚期。诸国历史甚早,《孟子·离娄章句下》谓:“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前665年):“冬,十二月,城诸及防。”杨柏峻注:“诸、防皆鲁邑。据《山东通志》,诸故城在今山东省诸城县西南三十里,石屋山东北,潍河南。”《水经注·潍水》亦主此说。《汉书·地理志》琅琊国所领13城中,有东武、琅琊、诸等城邑。《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前665年):“城诸及防。”杜预注曰:“诸,今城阳诸县。”后世学者,多认为春秋诸邑与汉代“诸县” 为一地。
另,《路史·国名纪》云:“诸,彭姓,密之诸城西北三十里,春秋之诸国。”注云:“汉诸县故城,在西南,本鲁邑。”王献唐先生《山东古国考·释醜上》针对《路史》注谓:“是所指者别为一国,与鲁邑不同。春秋之时,只为小邦,逼处一隅。”王先生文尾所附《本文地名形势图略》,其于诸城西南标“诸邑”,并于诸城西北标“诸国”。由此可见,王献唐认为诸国地望在今诸城西北。此件诸斿故匜,足证诸国西周之脉绪。青州苏埠屯出土商代亚醜诸女方觥,铭文曰:“亚醜者(诸)女,以太子尊彝。”证明商代诸国与亚醜方国通婚。
以上称引《孟子》所谓之“诸冯”,当属地方方言所致与单称“诸”互异。如先秦之国、地名,“吴”或作“攻吴”,“邾”或作“邾娄”,“骀”或作“虖台”,“蔑”或作“姑蔑”,等等。凡此正可与“诸”作“诸冯”互证。据考古调查与多年出土文物证明王献唐考证诸国在今诸城西北境,实属确当。*王献唐:《山东古国考》,济南:齐鲁书社,1983年,第23页。考古调查与出土文物可证,诸国故城在今诸城西北都吉台。
诸为山东老牌古国,其为舜帝出生地,商代与东方大国亚醜通婚;由莒县出土铜匜可证西周晚期诸与莒国通婚。大概进入春秋不久,诸国或为鲁国所兼并,春秋中期则诸地属莒国所据有。
1976年日照县崮河崖村发现西周晚期墓葬一座,出土青铜器14件。其中鬲4件口沿同铭,曰:“莱伯嬴女子作宝鬲,子孙永宝用。”莱为东夷老牌古国,《尚书·禹贡》即提到海岱地区“莱夷作牧”,并且《史记·齐太公世家》亦记太公就国之初,“莱人与之争营丘”。由此可见,莱国历史与实力之久远与强大。并且《春秋左传》记载莱国与齐国存在姻娅关系。如《左传》所记齐姜薨,召诸姜宗妇来送葬,召莱子,不赴。故使晏弱城东阳以偪之,最后伐灭莱国。莱国子姓,这里所记之莱子,应是莱国女儿嫁与齐国诸姜为宗妇者,或因两国关系交恶,故此莱子归省母家而不得回夫家出席齐姜之葬礼,故齐国遂以此为藉口,而出兵灭莱也。据清代潍县著名金石学家陈介祺批校筠清馆文字所记,出土于登莱之地的西周晚期师袁簋铭文记载,周室军事长官师袁受周王之命,率齐师、其、莱、棘尼左右虎臣征淮夷。1986年陕西安康出土西周晚期史密簋铭文记载,周王命师俗、史密东征,师俗率齐师、遂人左伐长必,史密率族人、莱伯、棘尼周伐长必。比较两件铜簋,应是史密簋在前,这是发生在今鲁南苏北的一次较大战事,而被征伐的几个对象中就有莒国;师袁簋时代稍晚,征伐的对象为淮夷,这可与陈介祺收藏并以之名斋号的春秋早期的曾伯黎簠铭文互证。可见,西周晚期莱国实力仍较强大,多次参与周王室组织的军师征讨活动。*孙敬明:《两周金文所见山东古国的军事行动》,《孙子学刊》1995年第2期。当时,莱国与莒国通婚,铜鬲铭文自称“莱伯”,亦可与史密簋铭文所记之“莱伯”互证。证明莱国与山东齐、莱通婚,同时亦体现莒国的社会地位。
1965年,莒县桑园公社土门村出土。短胡三穿,援部平缓,内有一长穿;通长19.5厘米。铭文铸在胡上,共3字,曰:“后(郈)生戈。”郈为古邑名。春秋已属鲁国,为叔孙氏所有。《春秋》定公十二年(前498年):“叔孙州仇率师堕郈”,即此,在今山东东平以东。据此戈之性质与铭文书体,可推考其年代为春秋中晚期。
鲁国地名不少为商代既已存在,如费、徐、姑蔑、庚宗等,此郈见于春秋,其历史应该较早。此戈铭文之“后”不从“邑”,而金文所见地名从“邑”大概始于春秋晚期,所以此戈年代或许还要早一些。
金文中,凡为某生之“生”,往往用作“甥”。如此则该戈之铸造者,并非郈地,而是郈地之甥所铸造者。如果春秋时期鲁国贵族据有郈地,其即可以郈名氏,则此郈氏当为姬姓,并且齐国公族人名有称“阳生”者,金文亦见如“番匊生”壶,则该戈或为郈地人所铸造。古者同姓不婚,春秋时期则较为严格,如果释之为“郈甥”,则此戈或许为鲁国郈邑之女嫁归莒国为妇者所生之子。当然亦难排除郈地之女嫁归鲁、莒之外之第三国所生之子。总之,该戈之为鲁孰莒,抑或为其他国,仍难遽定。尽管如此,因其莒地出土,古其仍不失探索莒国之对外交往关系之重要价值。
民国二十四年(1935)《重修莒志·卷四十九·文献志·金石》载:“曹公子戈。曹公子子沱之艁戈……清季邑西南鄙地出土。大店庄恩泽收藏。”关于铭文“艁”字,考释尤为精当,而后80余年仍有阙之未释或释之不确者。该戈铭文7,而《重修莒志》衍出一“子”,或为手民之误。
《山东省文物志》载:“曹公子沱戈,兵器。长17.9厘米,宽9.3厘米。援略呈弧形,前锋呈三角形,胡较宽有2穿。内呈圆角长方形,有一圆孔和扁长孔。欄侧铸阴文2行7字‘曹公子沱作造戈’。清末莒县出土,民国年间由庄湛岩收藏。1959年湛岩儿媳丁德萱捐献。藏山东省博物馆。”*山东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文物志》,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细审戈铭,倒数第三字是“之”,而非“作”。全铭为“曹公子沱之造戈”。
春秋时期,列国公子所造兵器并不鲜见,如蔡公子果之用戈(《三代》19·46·2),蔡公子加戈(《上海》87)。还有虢太子元徒戈(《文物》1959年第1期)等,并为旁证。
《左传》成公十三年(前578年):“曹人使公子负刍守,使公子欣时逆曹伯之丧。秋,负刍杀其太子而自立。”《春秋》襄公十八年(555年):“曹伯负刍卒于师。”《说文》:“佗,负何也,从人它声。凡以畜类载负物者皆为佗。”高亨先生《古字通假会典》:它与佗相通假。《尔雅·释训》:“委委佗佗,美也。”《释文》:“佗本或作它字。”两字通假文献例证甚多,此不备举。它与沱通假,《易比·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有来它,吉。”汉帛书本它作沱,“它”与“佗”、“沱”皆从“它”,应得通假。古代名字相因,《白虎通》所谓闻名即知其字,由此推想曹公子“负刍”,当其字,而戈兵铭文之“沱”应属其名也。当初曹伯卒,这位曹公子担任军事戍守,自当铸造兵器,而此戈则正可与文献所记互证矣。
再者,《山东省文物志》将该戈列在春秋时期,正确。鲁成公十四年为曹成公元年(前577年),可知这位曹公子沱即后来即位的曹成公。并且依据该戈的形制与铭文书体,亦可断定其年代为春秋晚期,与曹公子时代相符合。或可进一步推断此戈之铸造确切年岁在前578与前577年之间。
在曹成公之前,曹与莒多次同莅盟会,而鲁襄公元年(前572)《春秋》记载:“春。王正月。仲孙蔑会晋栾黶、宋华元、卫甯殖、曹人、莒人、邾人、薛人,围宋彭城。”凡此战事,列国兵戈相会,例有相与交流者。
1977年沂水刘家店子发现两座春秋墓和一座车马坑,出土一批青铜礼乐和车马器。依据墓葬形制、规模与出土器物种类、组合以及铭文考证,墓主应属莒国王公。墓中出土莒公戈、簋、壶与陈、黄两国青铜器。其中陈大丧史仲高铃钟9件,铭文相同,曰:“陈大丧史仲高作铃钟,用祈眉寿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主持墓葬发掘者罗勋章认为,陈大丧史仲高是陈国地位最高的职丧官,仲高是其私名。徐少华先生认为:“陈大丧史铃钟成套出土于莒公墓中,当是馈赠所致,可见此间陈国与东夷之族的莒亦有一定关系。”
迄今所见,旧所著录的陈国有铭青铜器4件:陈侯簠、陈子簠、陈公子甗、陈伯元匜,但出土地点不明。新所出土者十五六件,地点分布在河南。湖北、陕西、山西以及山东境内。其中山东出土者数量为最多。1963年肥城东孙楼公社小王庄,出土一批西周晚期铜器,其中陈侯壶铭文曰:“陈侯妫苏媵壶,其万年永宝用。”陈国在今河南淮阳一带,金文奔齐代齐之“陈”字其下从“土”,与淮阳之陈书体迥别。此乃河南之陈侯所作媵器。我们推断此处属于鲁国贵族墓地,证明鲁与陈通婚。1994年海阳盘石镇嘴子前春秋晚期4号墓出土陈乐君甗一件,铭文曰:“陈乐君即作其旅甗,用祈眉寿无疆,永用之。”同时还出土一件铜盂,铭文曰:“圣所献为下寝盂。”我们认为此盂有可能为蔡国所铸造。*孙敬明:《两周金文所见山东古国与江淮诸侯之关系》,《中国先秦史学会论文丛书之五·蚌埠涂山华夏文明》,合肥:黄山书社2002年。此处大墓属于齐国贵族,陈、蔡之器出土其中证明三国志交往关系。
山东出土陈器,分别见于莒、鲁与齐国墓葬,证明山东三国与河南陈国之间关系,同时亦可看出莒国此间的社会地位,较之齐鲁并不逊色。
《春秋》襄公五年(前568年):“秋。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齐世子光、吴人、鄫人于戚。”《公羊传》襄公五年:“冬。楚公子贞帅师伐陈。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娄子、滕子、薛伯、齐世子光救陈。”《春秋》襄公七年(前566年):“十有二月。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莒子、邾子于鄬。”经传所记春秋时期,莒国与陈国例有交往,莒在齐鲁东南,且实力强雄,江淮陈国与之交往,馈赠礼乐之器,亦在情理之中。
据柯昌济《金文分域编·卷九·山东省》载,清同治癸酉(1873年)诸城县西四十里吴太尉坟出土“徐王之子利之用戈”。乾隆甲申(1764年)《诸城县志》志八《古迹考》:“吴太尉墓。马耳山东麓,碑额有十二字,见《金石考》。前志以官制考之,当为宋人,今墓北有村名吴太尉坟。”又志十四《金石考上》:“前密州节度使吴太尉神道碑。吴太尉坟,见《古迹考》。碑仆地,无一字,仅额有此十二字。”据之推考此戈之年代为春秋时期。《春秋》鲁文公七年(前620年):“冬,徐伐莒。公孙敖如莒涖盟。” 《左传》文公七年(前620年):“秋。穆伯[杜注:‘穆伯,公孙敖也。’]娶于莒,曰戴己,生文伯;其娣声己,生惠叔。戴姬卒,又聘于莒,莒人以声己辞,则为襄仲聘焉。冬,徐伐莒,莒人来请盟。穆伯如莒涖盟,且为仲逆,及鄢陵,登城见之,美。自为娶之……冬,徐伐莒。公孙敖如莒涖盟。”《左传》昭公十六年(前526年):“春,王正月。齐侯伐徐。……二月丙申,齐师至于蒲隧。[注:‘蒲隧,徐地。下邳取虑县东有蒲如陂。’]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会齐侯,盟于蒲隧,赂以甲父之鼎。”文献所记春秋时期徐国与莒国间有战事,亦有同盟之谊,代为斡旋之举。且,徐国铜器在莒地或其附近出土亦非孤例。如临沂费县城北上冶公社台子沟出土铜鼎铭文曰“徐子氽之鼎,百岁用之”*心键、家骥:《山东费县出土东周铜器》,《考古》1983年第2期。。诸城西南(马耳山为诸城南)境春秋时期属于莒国,在此出土徐王之子之戈,正可与文献互证春秋时期莒与徐之间的交往关系。其实莒与徐近在咫尺,文化交流极为密切,如江苏邳州九女墩春秋墓葬,无论形制还是随葬物品,其与莒国最有可比性。
1983年1月山东沂水县诸葛公社略疃村春秋莒墓出土,铜剑身长30厘米,“通体呈墨绿色,光滑锃亮,剑刃锋利”,剑身两侧铸有铭文两行,计16字,铭文由李学勤释出,曰“攻吴王作元祀用剑(?),乂江之涣北南西行”。*沂水县文物管理站:《山东沂水县发现攻吴王青铜剑》,《文物》1983年第12期。结合墓葬形制与出土器物并剑之形体铭文,推考此剑之铸造年代为春秋晩期。《春秋》襄公五年(前568):“秋。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齐世子光、吴人、鄫人于戚。”翌年,莒灭鄫。《春秋》襄公十年(前563年):“春。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会吴于柤。”注:“柤,楚地。”《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前542年):“莒犂比公生去疾及展舆。既立展舆,又废之。犂比公虐,国人患之。十一月,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弑之,乃立。去疾奔齐,齐出也。[注:‘母齐女也。’]展舆吴出也。”《春秋》昭公元年(前541年):“秋。莒去疾自齐入于莒。莒展舆出奔吴。”犂比公之子展舆,其母为吴国所出,其乃吴国之甥,所以其逢难而出奔吴国。而去疾之母为齐国女,去疾被废,则出奔齐国,终得靠齐国之力而立为君王。由此可见莒之与吴国不仅通婚,而且关系交往密切。沂水属莒国重要区域,既立城邑,亦属王公陵墓所在,此地出土春秋晚期吴王之剑,更是两国密切交往之物证。吴国地处江淮,入春秋则作中原霸主之想,厕如盟会,远近干戈,其交好于莒,则在于图齐也。如《左传》哀公十年(前485年):吴大夫“徐承帅舟将自海入齐,齐人败之,吴师乃还。”齐境东南沿海,与莒国接壤,其逾莒而趁齐国丧事意在败齐,惜折戟而还。《山东省文物志》称,1965年山东平度征集铜剑,铭文曰:“吴王夫差自作其元用。”1991年邹城城关镇朱山庄村西北关出土铜剑,铭文曰:“攻吴王夫差,自作其元用。”(《文物》1993年第8期)近年新泰考古发掘出土吴国铜剑,铭文曰:“攻吴王姑反诸樊之子通自作元用。”可见,山东齐鲁莒国故地出土吴国兵器,已非孤例。
1982年沂水县文物管理站从县土产公司废品收购站拣选铜戈、剑各一件。铜戈残断,修复后铭文稍残,缺内。按:江淮诸国之戈兵,习见切去内者,用以组合多戈戟 ,如曾侯乙墓所见者。或此内为有意切。此戈援长16.5、胡长11厘米。欄侧3穿,铭文一字在胡上,报道者并《沂蒙金文辑存》同释之为“蒙”*沂水县文物管理站:《山东沂水县发现战国铜器》,《考古》1983年第9期;临沂历史学会:《沂蒙金文辑存》,1984年油印本。,细审戈铭原非“蒙”字,或因其出土在沂蒙山区而系联之。从此戈形制并铭文书体,可以推考其并非当地所铸造者。尤其铭文书体为江淮流域习见之鸟虫篆书,自非齐鲁莒系文字。经比勘相关资料,初识此字为三部分构成,其上两部分似是属于装饰笔画,其最下一部分应是篆书之“戉”字欤?故暂定此戈为越国兵器。又,前数年枣庄南郊泥沟坊上一带出土战国越国铜戈,铭文数字(《文物》1987年第11期 ),但初步仅释出一“堇”字。后施谢捷释文为:“戉(越)安堇尚□□堇秋古□。”*参见陈青荣、赵缊:《海岱古族古国金文集》,济南:齐鲁书社,2010年,第3875页。文献记载,越国于春秋末期实力渐强,遂有北上称霸之图,并有迁都琅琊之举。莒国当齐之南,正可与越国发生交往,越国戈兵在莒国故地出土,亦在情理之中。
近年日照出土樊伯鼎一件,仅残存铭文局部,处释之铭文意为:樊伯为女子所作媵器,据铭文辞例、书体推考该鼎时代为西周晚期。《国语·周语上》宣王时:“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王立戏,樊仲山父谏曰:‘不可立也!’”注:“仲山父,王卿士,食采于樊。” 又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鲁,立孝公,诸侯从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樊穆伯曰:‘鲁侯孝。’” 注:“穆仲,仲山父之谥,犹鲁叔孙穆子谓之穆叔。” 春秋时期《国语·晋语四》:“二年春,公以二军下,次于阳樊。……赐公南阳阳樊、温、原、州……仓葛呼曰:‘君补王阙,以顺礼也。阳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将残之,无乃非礼乎!阳人有夏、商之嗣典,有周室之师旅,樊仲之官守焉,其非官守,则皆王之父兄甥舅也。君定王室而残其姻族,民将焉放?敢私布于吏,唯君图之。’公曰:‘是君子之言也。’迺出阳人。” 《左传》隐公十一年(前712年):“王取邬、刘、蒍、邘之田于郑。而与郑人苏忿生之田——温、原、絺、樊、隰郕、穳茅、向、盟、州、陉……”杨柏峻注:“樊,亦名阳樊,今济源县东南约二十里有古阳城,当即其地。”关于樊国所在还有湖北樊城和河南信阳等说。至于樊国之姓有姬、芈与嬴等说。可见当时樊国并非一个。旧所著录有樊君鬲铭文曰:“樊君作叔嬴妳器宝□。”湖北省博物馆存当地解放前出土铜匜,铭文曰:“樊君夔用□自作□匜,子子孙孙其永宝用享。”1978年河南信阳市平桥南山咀清理两座东周墓,其中M1出土铜鬲、壶、盘、匜均铸有铭文曰:“樊夫人龙嬴自作行壶(或‘盘’、‘匜’等)”;盆内铭文为:“樊君夔用其吉金自作宝盆。”*参见徐少华:《樊国铜器及其历史地理新探》,《考古》1995年第4期。由此墓葬出土之樊夫人龙嬴诸器,可以推断此樊国应非嬴姓。而日照出土樊伯鼎铭文自称“樊伯”而有别于河南信阳出土之铭文“樊君”,当然此亦有可能为年代差异所致;但是从日照出土樊伯鼎形制与花纹推考,其或许为河南济源之樊也。河南之樊国,或为姬姓,其有可能与莒国通婚。如上下文所揭列陈、徐、吴、越、黄、邛、楚俱在江淮,而此樊或为江淮之国,亦未遑遽定者也!
如上第七所揭陈大丧史铃钟同时出土于沂水刘家店子春秋莒国王公大墓。两件同铭、器、盖对铭,曰:“惟正月初吉丁亥,黄太子伯克作其□盆,其眉寿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收录黄太子伯克盘、黄君簋、黄韦艅父盘以及单鼎等4件黄国铜器铭文伯克盘铭文曰:“惟正月初吉丁亥,黄太子伯克作仲嬴□媵盘,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郭氏谓,此乃黄国媵女之器,黄乃嬴姓,仲嬴□即所媵女名字。《左传》桓公八年(前704年):“夏,楚子合诸侯于沈鹿。黄、随不会。”杨柏峻注:“黄,国名,嬴姓,《广韵》黄字注谓为‘陆终之后,受封于黄’。僖十二年(前648,夏)楚灭之。故城当在今河南省潢川县西四十里。” 黄君簋乃黄君为季嬴某所作媵器,黄韦艅父盘是其自作用器,铭文首句为“惟正月初吉庚申”,单鼎则是“惟黄子孙傒君叔单”自作用鼎。伯克盆、盘与黄韦艅父盘等四件铜器六篇铭文的铸造时间均署“正月初吉”。我们在《两周金文与莒史补》中指出:“莒国青铜器铭文中还反映出主人崇尚正月的习尚。如莒侯簋‘惟正月初吉丙午’,莒太史申鼎‘惟正月初吉辛亥’,9件莒叔仲子平钟均作‘惟正月初吉庚午’等,均可为证。检索两周青铜器铭文,其所记作器时间,凡正至十月十二月、十三月均有之,尚未发现像莒一国3套(莒侯簋8、太史申鼎10、仲子平钟9件)27件有铭铜器,均作于正月的例证。其他莒器或因铭文简要,或因器物较少,故不见有某月作器的款识。造器多,且形制精和铭文丰富者,均选在正月,亦更说明莒人视正月为吉月的习尚。”而今证黄国之器,上揭四件黄国铭文所记作器时间均为“正月初吉”,由此可见莒与黄之习尚相通。莒与黄均为嬴姓之国,且一在东海之滨,一在淮水之南,两国相去数千里之遥。而此黄太子所作之两件铜盆均在莒国王公大墓中出土,这就证明两同姓同祖之国间的密切交往关系。
新近沂水纪王崮莒国王公大墓发掘出土,因资料尚未正式见于报刊,铭文语句仅承友朋转告,恐口耳相传难免致误,故暂且采用之器名,正式隶定,待读铭文拓影后。《春秋》僖公二年(前658):“秋九月,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杨柏峻注:“江,国名,嬴姓,故城当在今河南息县西南。顾栋高《大事表》云在正阳县东南。”经典文献之“江”国名,金文或作“邛”,如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载邛伯之孙伯戋盘、伯戋簠、以及邛君妇和壶等,铭文均作“邛”;河南郏县出土江小仲鼎则作“江”。*唐兰:《郏县出土的铜器群》,《文物参考资料》1954年第5期。纪王崮莒国王公大墓出土铜盂铭文作“邛”。郭沫若指出:邛,当即江、黄之江,《春秋》僖二年(前658),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杜预注云:“江国在汝南安阳县。”其地在今河南息县西南。《汉书·外戚侯表》邛、成属济阴。《说文》邑部邛字注亦同,彼乃别一地。关于邛国之姓,嬴姓之外还有芈姓之说,此盖因铜器铭文叔姬簠“叔姬”与“邛妳”并列所致,如上揭樊君鬲铭文曰:“樊君作叔嬴妳器宝□。”可见“叔嬴”姓“嬴”,而“(叔)妳”则是另一楚国女子之姓。如郭沫若曾采证许子妆簠铭文:“许子妆择其吉金用铸其簠,用媵孟姜秦嬴”,属同时为二女作器。杨树达对此论证颇详确。*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卷三《曾侯簠跋》,北京:科学出版社,1959年。邛国与楚国通婚,如《左传》文公元年(前626):“潘崇曰:‘享江芈而勿敬也。’”杜预注“江芈,成王妹嫁于江。”《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载楚王钟铭文曰:“惟正月初吉丁亥,楚王媵江仲妳南和钟,其眉寿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郭沫若指出:邛即江黄之江,仲妳女字,南名。妳,即楚姓芈之本字(此媵器文通例,旧释妳为姊,非是)。江于楚穆王三年(前623)灭于楚。此楚王钟所记江楚尚通婚姻,自在灭国之前。该盂年代为春秋晚期,此时邛已灭国。铭文所记之邛伯,应当为邛之灭国之前的某一位国君。而此盂的铸造者——邛伯厚之孙得以余绪尚传,仍不忘先祖家国之明德,铸造铭文时颇多追怀。时至今日纪王崮莒国王公大墓出土江国铜器,这与沂水刘家店子莒国王公大墓出土嬴姓黄国铜器相同。由此可见莒国与淮水流域的嬴姓之国或之后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鼎与上揭邛伯厚之孙盂同时出土。铜鼎铭文自报家门,作器者乃芈孟子,金文“芈”字形体自具而为首见。楚国公族芈姓(或称氏)。《史记·秦本纪》:“昭襄(王)母楚人,姓芈氏,号宣太后。”《史记·穰侯列传》:“穰侯魏冄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其先楚人,芈姓。秦武王卒,无子,立其弟为昭王。昭王母故号为芈八子,及昭王即位,芈八子号为宣太后……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冄;同父弟曰芈戎,为华阳君。”由此可见,楚人不但男子,而且女子亦称姓(氏)。方浚益、郭沫若、杨树达、陈槃等均主金文中“妳”为“芈”之本字。但是,妳为楚国之姓,芈为姓孰氏,有待深究,然主“妳”为“芈”之本字,极有道理;但是由“妳”同可孳乳其他字。*妳、芈之间关系,芈为姓孰氏,当作细究;而此仅就楚器出莒墓以证两国关系耳。该鼎作者为楚人,乃芈孟子,为媵器,故可简称作芈子鼎也。
芈子鼎全铭曰:“芈孟子作中叚氏妇中子媵宝鼎,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保用享”。铭文所记芈孟子作器所媵送者为“中叚氏之妇中(仲)子”。通常所见馈赠媵器,多为本国同姓者所造;亦见异国异姓所馈赠者。律之常理,此铭文之“中子”,与芈孟子应同属楚国人,其名或可称“中妳”。其在莒国王公大墓出土,必定与莒相关。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收录春秋晚期莒侯簋,以后各家迭作著录,今结合《海岱古族古国吉金文集》释文为:“惟五年正月丙午,莒侯小子析乃孝孙丕巨,拾取吉金,妳作皇妣室君中妃祭器八簋,永保用享。”对于铭文“妳”字,郭沫若释如之而借作“而”。而众家则以此为“妳”之本字。细审铭文篇章布局,饶有意趣,原本第四行之“簋”字位置空缺,而字移位至第五行与之相对应处。由此是否可以将“妳”字移到“皇妣室君中妃”下,则此篇铭文即文从字顺,作:“惟五年正月丙午,莒侯小子析乃孝孙丕巨,拾取吉金,作皇妣室君中妃妳祭器八簋,永保用享。” 这位莒侯的皇妣为“中妃妳”,其正可与芈孟子鼎铭之“中子妳”相对应,而且同为楚国人,属于本国人所作媵器。由此与莒侯簋互证,证明莒楚两国在春秋晚期确曾通婚。
另,《春秋》定公四年(前506年):“三月,公会刘子、晋侯、宋公、蔡侯、卫侯、陈子、郑伯、许男、曹伯、莒子、邾子、顿子、胡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国夏,于召陵。侵楚。”这是春秋晚期列国诸侯大聚会,有的则是最后一次亮相。这件铜鼎时代为春秋晚期,有可能为当年莒国参与“侵楚”时所获。
考古所见,莒国故地出土两周时期齐、鲁、诸、莱、郈、曹、陈(出土地:沂水,载《文物》1984年第9期)、徐(诸城《金文分域编》卷九)、吴(沂水、《文物》1983年第12期)、越(沂水、《沂蒙金文辑存》)、樊(日照)、黄(沂水、《文物》1984年第9期)、邛、楚等14国(族)之有铭铜器,其中陈、徐、吴、越、樊、黄、邛与楚等8国均在江淮流域,先秦典籍《春秋》《左传》所记,除邛不见与莒有交往外,其余7国则或同姓或通婚或盟会或间有战事。可见,莒与江淮诸国交往密切 。
又据《史记·六国年表》记载鲁悼公三十六年(前431)楚简王仲元年灭莒。楚国中子化盘铭文:“中子化用保楚王,用征莒,用择吉金自作盘。”郭沫若认为此与《楚世家》所记:“简王元年北伐灭莒”相合。但蒙文通于1983年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越史丛书》则认为莒灭于莒属于司马迁误记,指出:“灭莒应为齐威王九年至十四年(公元前348—前343年)间事。”有关学者则认为莒灭于齐。
楚国男子姓名为芈戎,女子嫁归秦国为官则名曰芈八子(如《史记·秦本纪》:“尊唐八子为太后。”注:“八子者妾媵之号。”);而此芈孟子,则是既称姓(氏),亦称行次,当属于楚国男子流行称谓。两周时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但是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应该发生变化,故女子亦有称氏者。金文中亦见女子名称“某子”者,古代“子”兼称男女,所以这位芈孟子亦有可能为一女性。
2012-12-11
孙敬明(1952—),男,山东潍坊人,山东潍坊市博物馆研究员,山东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