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红英 李鹏飞
(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甘肃 定西 743000)
民歌是广大劳动人民为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创作的一种歌曲形式。传统民歌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以口头创作、口头流传的方式在民间流布,并在流传过程中不断经受着人民群众集体的筛选、改造、加工和提炼。[1](P31)在我国瑰丽多彩的的民间歌曲海洋中,有一朵奇葩——“花儿”①。花儿流行于我国西北地区的甘肃、宁夏、青海三省。花儿按其流行地域和歌词格律、音乐风格的不同,分为洮岷花儿和河州花儿两大类。洮岷花儿较河州花儿古老且音调较单一,流传于甘肃省的洮州(今临潭)和岷州(今岷县)地区。其曲调又以洮河为界而分为莲花山花儿(北路派)和二郎山花儿(南路派)。莲花山花儿流传于临潭(旧洮州)、渭源、临洮、卓尼、康乐等地,所唱的令名为“两怜儿”②;二郎山花儿流传于岷县、漳县、陇西、宕昌等地,所唱的令名叫“啊呕令”。
本文基于对洮岷花儿南路派——二郎山花儿歌手进行田野调查的基础上,从音乐人类学的视角就二郎山花儿歌手的生存及其传承现状进行分析,试图对花儿歌手及花儿的传承提供一点点启示。
在我国大部分地区都流传着带有浓厚地方特色的民间歌曲,这些歌曲在其流布地区受到群众的广泛喜爱和传唱。民间歌曲不像其他民间音乐种类那样有专门的艺人去演唱和传播,它只是流传在当地人民群众之中,供民众抒发自己的情怀。由于民歌的这种特征,很难界定民间歌手和普通群众的区别。但是作为研究者,我们又必须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对象来进行研究。
张君仁博士在其《论民间歌手》一文中,对“民间歌手”做了如此定义:民间歌手即是那些拥有“民间歌曲”的、具有口头创作传统和演唱历史习惯的社会群体之中的,能够在民歌演唱方面起示范和标准作用的个别或一部分。[2]
在洮岷花儿流行区,大多数的当地人都会和爱唱花儿,加之当地每年还会举行若干场“花儿会”③这种民俗活动,想要对当地的普通民众和花儿歌手进行区分就显得愈加困难。根据张君仁博士对民间歌手的定义,我们认为“花儿歌手”应是当地在花儿的演唱和表演上具有一定的天赋,比较突出并且具有代表性的那一部分,是花儿这一民间歌曲得以世代相传的承载者。因此,我们可以将“花儿歌手”做这样的定义:花儿歌手是指那些在花儿流行区内生活,能够创作、演唱并传承花儿及其民俗事象的民众。人类既是自身民俗的创造者和执行者,同时也是民俗的继承者、延续者和传播者。某种民俗文化之所以能够一代一代的继承、传播和延续,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每个人都不经意地在执行这种民俗时成为它传播人与继承人。[3](P122)花儿歌手既是花儿这一民俗文化的产物,同时也自觉地成为其承载者、继承人与传播人。
我国不同地区的民间歌曲有着不同的风格,如北方民歌的高亢、粗犷、嘹亮,南方民歌的委婉、清秀、细腻等。民间歌曲的不同风格主要取决于其地理环境的因素。人都是环境的产物,这里的环境又包括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地理环境对民歌风格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它通过作用于该地区的人来实现对当地社会文化和民间风俗等等的影响。
二郎山花儿流行区平均海拔2500多米,地处陇中黄土高原、甘南高原东缘及陇南山地接壤区。高寒阴湿、山大沟深是当地的环境地点。古代这里的人们主要从事狩猎的生产方式,进入明清以来农耕生产逐渐成为最为普遍的生产劳动方式。当地的农作物主要有土豆、蚕豆和小麦,主要的经济作物是当归、黄芪等中药材。高寒阴湿的气候使得当地人一年中尽管大多数时间都在田间劳作但普遍生活比较困难。民间歌曲历来都是人类生存斗争的产物,花儿这种民歌也不例外。现实中生活越艰苦、物质越匮乏,人们就越是想要寻找精神的寄托,花儿及花儿歌手正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诞生的。
二郎山花儿歌手分布在甘肃省岷县大部分的地区以及陇西县、宕昌县、漳县等地。
张君仁博士在《论民间歌手》中依照职业化程度的高低而将“民间歌手”分为三个层次:职业歌手、半职业歌手和业余歌手。其中业余歌手指的是没有脱离生产劳动的民间歌曲演唱者。业余歌手应具有较好的嗓音条件和稍强的即兴创作能力以及应变能力,并且能够演唱本土民歌中较为流行的歌曲。这些歌手大多是文盲或半文盲。他们既是当地民间歌曲的演唱者,又能对其他歌手的演唱水平做出正确的判断,具备一般的评价能力。[2]
二郎山花儿歌手大都是业余歌手。在平常的生活中,他们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在每年夏季举行的花儿会上,他们才能一展歌喉,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也只有在花儿会上,歌手们才能在对歌的较量中实现自我价值、得到自我肯定。这或许也就是花儿歌手钟情于花儿会的原因所在。
二郎山花儿歌手唱花儿都是听长辈唱或在花儿会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地学会的,从来都没有经受过专门的歌唱训练,他们的演唱非常的自然、朴实,以尽情抒发自己的感情为唯一目的。
二郎山花儿歌手大多数都没有受过太多的学校教育。在笔者所接触到的歌手中,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上的女性基本上都是文盲,男性歌手中的大多数也是文盲或半文盲。三十五岁以下的花儿歌手大都接受过一定的学校教育,其中男性大多数初中毕业,女性基本上都能达到小学毕业,但也有一小部分是文盲。这些歌手虽然并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文化教育,但他们却可以即兴编出一套套的花儿歌词,其中有不少还对仗工整、押韵合理,不乏精彩之作。这或许正是民间歌手和民间歌曲之所以生生不息的魅力所在吧。
在岷县的二郎山,花儿的传唱只限于在山间野外进行,绝对不允许人们在家里或村子里演唱花儿,另外,花儿歌手也从来没有师徒传承的惯例。因此,该地区花儿及其歌手的传承主要通过以下几种途径:
二郎山地势陡峭,农业主要以种植小麦为主,当地人在田间劳作时经常通过单独演唱或对唱花儿的方式来消除劳累或互相交流。在当地,没有人专门学习怎么唱花儿,也不会有人给孩子教唱花儿,所有人都是在进行田间劳动时耳濡目染,互相学习,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这种传承方式在当地是最常见的。
在花儿流行区域内,每年都会举行大大小小的十几场花儿会,二郎山花儿会在每年农历的五月十七举行。在花儿会上,人们可以不受束缚地随意听、唱花儿。尽情地展示自我、抒发情怀,同时,也互相学习,相互交流,这是花儿歌手传承的又一条途径。
花儿流行区域内绝对不允许人们在家里或村子里演唱花儿,但是,一个家庭中的晚辈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擅长演唱花儿的长辈的遗传和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是亲缘关系传承的一种途径。
另外,通过婚姻关系来传播花儿的现象也比较常见。比如,在洮岷花儿流行的中心地区以外的漳县石川乡,一直以来都存在着和岷县人互通婚姻的现象。据笔者走访调查,与岷县相邻的漳县石川乡的几个村子里,有50%左右的媳妇是从岷县嫁过来的人。她们绝大多数都会演唱花儿,在田间劳作时就会唱上几首“啊呕令”来消遣。当地人尤其是孩子们都会被这种优美的旋律所感染,久而久之,花儿就在当地流传开了。二郎山花儿歌手的这种传承方式在岷县周边地区非常普遍。
花儿之所以能够传承几百年而不衰,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有一代又一代的花儿歌手在默默无闻地传播和延续着。然而,随着中国文化转型期的到来,花儿及花儿歌手的传承正在逐渐发生着变化。
在田野工作期间,笔者选择了几个花儿流行的中心区域进行了走访调查,调查结果如下:
在二郎山花儿流行的中心地区的岷县寺沟乡子防村八社,人口共有367人,其中,16%为老年人,中年人占49%,其余25%的是少年儿童。全社共有近一百会唱花儿,主要是老年人,少年儿童绝大多数都不会唱,全社为大家所称道的花儿歌手仅有四位。但是在二十年前,该社各个年龄阶段的人都会唱花儿。
在位于二郎山花儿流行区周边地区的漳县石川乡三条沟村坡跟里社,共有人口142人,其中,16%为老年人,中年人占46%,其余28%的是少年儿童。全社只有老年人会唱花儿,少年儿童基本都不会唱,全社仅有一位大家级花儿歌手。但是在二十年前,该社情况与岷县寺沟乡子防村八社情况相同。
两地的调查的结果是如此相似,也是如此地让人担忧。二郎山花儿歌手的数量近年来在逐步下降,并且下降的很快。在现有的花儿歌手中,绝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花儿歌手在二郎山歌手中就可以算很年轻了,并且是寥寥无几。凡是接受采访的青少年都表示基本上对花儿不感兴趣。
是什么原因使得花儿歌手的数量下降如此之快呢?笔者认为,主要与文化变迁以及当地文化模式的改变有关。任何音乐的产生和发展总是与一定的文化模式息息相关。所谓文化模式是指“特定民族或特定时代人们普遍认同的,由内在的民族精神或时代精神、价值取向、习俗、伦理规范等构成的相对稳定的行为方式,或者说基本的生存方式或样法。”[4](P84)二郎山花儿及花儿歌手是在中国传统的农业文明条件下产生并传承的。但是,随着世界多元文化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冲击,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审美情趣以及价值取向都随之发生了很大变化。人们在学习现代文明的同时疏忽了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在花儿流行区域,大人最关心的就是孩子进学校去接受教育,而流传于田间地头的花儿失去了新生代的听众和继承人。
另外,农村劳动力的转移也使得花儿的传承受到了影响。在当地,大多数青壮年都常年外出打工,而这些人正是传承花儿这一传统文化的中坚力量。但令人惋惜的现状是:一方面,当地人希望通过这种外出打工的方式改变经济落后的现状;另一方面,保护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外界和学者又希望当地人能保持原有的生活条件和生活方式,不要有任何改变。
面对如此现状,要使花儿歌手得以传承,笔者认为应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有政府的支持和专家的指导。上世纪50年代由政府号召的“民歌运动”就曾掀起了“花儿”创作、演唱的高潮。如今,面对“花儿”式微的现状,仍然是政府和社会呼吁加以保护和抢救。早在2005年3月和12月,国务院办公厅就先后下发了《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和《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中共十六大报告更是对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的支持给以明确规范和指导。同时,地方政府也不同程度地对“花儿”的传承与发展予以关注、支持与引导。岷县政府在这一方面也做出了巨大努力,在每年的花儿会上举办花儿比赛,鼓励民众学唱花儿。另外,专家的指导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来能给予方法论上的科学指导,二来能更深层次地挖掘“花儿”的文化价值。在“花儿”的保护、抢救和发展工作中起到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其次,花儿歌手的传承最关键的就是对传承主体的保护。建立完善的保护机制,落实传承人的各项保护措施,是花儿传承中的重要问题。所以,是否有效地实施传承活动(诸如民歌教育纳入当地教育体系、接受乡土文化教育等活动),传承主体的作用不容忽视。对花儿的传承人予以保护,并使他们后继有人,这是一项与时间赛跑的工程,需要我们竭力去实践。
注释:
①花儿:流行在甘、青、宁、新等省区的一种民歌。本论文中此词皆为此意,故不再加引号。
②“两怜儿”及下文中的“啊呕令”均为花儿的令名。
③“花儿会”是每年在花儿流行区定期举行的一种群众性歌唱活动,多与庙会结合起来。
[1]袁静芳.中国传统音乐概论[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0.
[2]张君仁.论民间歌手[J].中国音乐,2005(2).
[3]叶涛,吴存浩.民俗学导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
[4]衣俊卿.文化哲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