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专访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陶文钊教授

2013-04-10 10:17李才义
领导文萃 2013年7期
关键词:奥巴马

□李才义(本刊特约记者)

2012年11月,中美两国同时进行领导人换届选举,美国总统奥巴马成功连任,习近平同志当选为中国共产党总书记。从美国来说,奥巴马的连任使美国的对华政策会保持一定的连续性,减少波动性。而就中国来说,习近平同志当选前在2012年2月对美国进行了重要的访问,不仅加深了对美国的了解,也为维护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领导文萃:请陶老师谈谈习近平副主席对美国的此次访问。

陶文钊:习近平副主席对美国的访问无疑是2012年中美关系中的大事。在奥巴马总统第一任期内,奥巴马与胡锦涛主席进行了互访,并且达成了两个《联合声明》,它们既反映了以地区形势和全球形势为背景的中美关系的变化,又提出了发展两国关系的新思路和新举措,是对三个公报的重要补充。两国领导人确定,两国致力于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这是对中美关系的一个十分积极的定位。习副主席的访问是落实这个共识的又一重大努力。

习副主席访问了美国三个地方,这正好是访问的三大板块:在华盛顿谈政治(当然也谈经济),在艾奥瓦谈农业,在洛杉矶谈经贸。

在习副主席与美国领导人的会晤中,奥巴马表示他坚定地致力于推进中美合作伙伴关系,美方欢迎中国的和平发展,认为一个强大、繁荣、稳定的中国有利于亚太地区和世界的繁荣与稳定。拜登副总统也明确地说,遏制不是美国的政策,既不可取,也不可行。这是美国领导人的一个重要承诺。习副主席在会谈中恳切地表示,中美两国要抓住共同利益的主线,排除干扰,携手走出一条大国之间和谐相处、良性竞争、合作共赢的新型道路。

农业是中美两国合作的一个重要领域。中国是美国农产品出口的最大市场,美国出口的农产品有1/3是销往中国的;美国是中国农产品出口的第三大市场。从2001年到2010年,两国的农产品贸易额从41亿美元增加到245亿美元。除了农产品贸易,两国在农业技术、科技人才交流等方面也有许多合作。艾奥瓦州是美国农业大州,盛产大豆、棉花、玉米、生猪等,这些正好是中国从美国进口的大宗项目。在习副主席访问期间还举办了两国首次农业合作论坛,这必将大大促进两国在农业方面的合作。

习副主席对艾奥瓦州的访问有特别意义。艾奥瓦州地处美国中部,名气不像加州、纽约州那么响亮。27年前,当习副主席还在河北省正定县工作时,曾率领一个地方干部代表团到访该州,学习农业技术。他还在马斯克廷市一家普通美国人家里住过两晚上。此次老友重逢,亲切叙谈。习近平情真意切地表示,“艾奥瓦州是我接触美国的第一站,你们是我最早结识的美国朋友。我们那次考察收获很大,不仅参观学习了先进的农业技术,还对美国社会有了初步了解。我的突出印象是,美国人民和中国人民一样淳朴、勤劳、热情、友好,两国人民之间共同语言很多,完全能够成为互利合作的好朋友、好伙伴”。

经贸合作是习副主席本次访问的一个重要主题。中美经贸关系对于两国都极其重要,两国经济上的相互依赖不断加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确实已经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但由于两国关系广泛而密切,自然会产生一些分歧和摩擦。当前美国的经济复苏仍然乏力,失业率居高不下,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就很容易成为美国经济不景气的替罪羊。习副主席在会见基辛格等美国前政要时曾说 “相信美国民众不希望中美关系因大选留下后遗症”,指的就是,在大选中两党都打中国牌,说了硬话、狠话、过头话、不切实际的话。及至当政,白宫的主人就要受到他的竞选言论的束缚,在当政后的最初一个时期中美关系就会受到损害。在90年代前期克林顿政府时期和本世纪初小布什时候都发生过这种情况。

习副主席与美国领导人坦诚地讨论两国的经贸关系,在华盛顿与拜登一起出席了两国企业家的圆桌会议,在洛杉矶还出席了经贸论坛。习副主席在不同的场合强调,对于两国间存在的贸易争端,要用建设性的办法来解决,而不能用保护主义的办法。在此次习副主席访美期间,商务部与有关商业企业协会同时组织了投资贸易访问团和六个分团访美,包括300多家企业和500多名企业家,在美国的8个州和华盛顿特区一共11个城市开展商务贸易活动,采购了美国约270多亿美元的产品。中国向美国采购的产品都是中国真正需要的,不是给美国“送礼”。中国派出采购团表明,中国对平衡两国贸易是认真的。在这方面,美国也应该作出相应的努力。中国多次向美国提出放宽对华高科技出口的限制。在此次访问中,习副主席指出,在本世纪初,从美国进口的高技术占了中国进口的16%多,而现在,只占6%多一点,这与中美贸易蓬勃发展的大形势太不相称。如果美国对华高技术出口能保持在本世纪初的水平,立即可以为美国创造500亿美元的出口,就能立竿见影地为美国创造就业岗位。

领导文萃:除了政治、农业和经贸这三个问题外,两国军事交往也是习近平副主席的重要日程之一。

陶文钊:是啊,习副主席还访问了五角大楼,会晤了美国军方领导人。他指出,中美两军关系是两国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需服从、服务于建设中美合作伙伴关系的大局。希望中美两国防务部门本着 “尊重、互信、对等、互惠”的原则,继续扩大和加强多领域、多形式的对话交流,尊重和照顾彼此重大关切,培育和增进战略互信,为构建健康、稳定、成熟的两军关系而共同努力。

习副主席在访问全程的活动,给美国民众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许多美国观察家都指出,习副主席既自信、坚定,同时又轻松、坦率、平易近人,他与美国民众拉家常,就像是他们中间的普通一员。

领导文萃:奥巴马在第一任期内表示将把其外交战略重点转移到亚太地区,美国这一外交战略转移的背景是什么?是中国的崛起导致这种战略的转移吗?

陶文钊:奥巴马第一任期在外交战略方面的一个 “大手笔”就是战略重心东移,即从中东转移到亚太。希拉里·克林顿称为“转向”(Pivot),很多美国学者不喜欢这个词,认为辞不达意;她有时则说“重返亚太”,虽然美国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前国防部长帕内塔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多尼伦多用“再平衡”(Rebalance)。奥巴马当政以后就对布什政府的政策进行了一次审查,看什么地方美国投入过多,什么地方投入不足。结论是:美国在中东投入过多,在亚太投入不足。2010年奥巴马政府结束了伊拉克战争,2011年5月在击毙本·拉登后又宣布了从阿富汗撤军的计划,到2014年底要撤出全部美军和北约部队,让阿富汗保安部队自己负担起维护国家安定的责任。于是奥巴马政府公开宣布了新战略。2011年11月希拉里·克林顿做了《美国的太平洋世纪》的演讲,2012年1月5日,奥巴马、帕内塔在五角大楼发表讲话,题为《维护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的战略重点》的国防战略报告随之出台。这标志着以全球反恐战争为主要内容的战略的正式结束。

新战略是一个在全球进行收缩的战略。现在美国的军事机器太庞大了,超过了美国经济可以承受的限度,于是军费要削减,在今后十年中,美国将削减4870亿美元的国防费用,美国军队尤其是陆军和海军陆战队要“瘦身”,美国要建设一支规模小些、但更精干、更灵活、适应性更强的军队。当然,即使在美军“瘦身”以后,美国军队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美国的国防开支也仍然遥遥领先于别的国家,奥巴马说是大概相当于美国之后十个国家国防开支的总和。“瘦身”的结果是,美国从原来准备同时打赢两场战争,到新战略规定的打赢一场主要的战争,同时有能力扰乱第二个攻击者的行动。

新战略又是一个在重点地区(亚太)进行扩张的战略。美国之所以把亚太地区作为战略重点,有许多原因,如该地区的安全形势不如欧洲,有一些潜在的爆炸性因素;该地区是经济上最生气勃勃的地区,是未来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等等。但不可否认,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平衡中国的崛起。在过去十年中,美国聚焦于反恐,忽略了东亚地区,尤其是东南亚。对于东南亚,美国的主要兴趣也在反恐。而中国迅速崛起,对美国在本地区的主导地位提出了挑战。新战略就是要来重建美国的主导地位。美国官员一再向中方解释,新战略不是针对中国的,这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实,在美国的新国防战略报告中已经露出了平衡中国崛起的意向。其中有一句话是:“像中国和伊朗这样的国家将继续寻求非对称的方式来反制我们的力量投放”。把中国和伊朗并列,令人反感。一些美国学者也坦率表示新战略部分是为了平衡中国崛起(Counter-balance China’s rise)。 当然也不仅仅为了平衡中国的崛起,其中有多少这方面的成分,40%?50%?或者60%?学者们可以继续讨论。

领导文萃:美国重返亚太,或者说美国战略重心东移的主要内容有哪些呢?

陶文钊:美国的战略重心东移是全面的,安全、经济、价值观等各个方面同时出击。

首先,在安全方面,美国将加大在本地区的投入。在未来8年内把10%的水面舰艇和潜艇增调到这里,包括6个航母编队,多数水面作战舰艇和潜艇,到2020年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海军力量分配达到6比4。美国还需要在隐形战斗机、远程轰炸机、电子战和导弹防御体系方面追加更多投入,以提升 “在亚太地区部署力量并执行任务”的能力。美国计划花费128亿美元,把关岛打造成超级军事基地,强化第二岛屿链。美国加强了与亚太地区盟国的关系,2010年借“天安舰”事件在朝鲜半岛周围与韩国持续不断地举行联合军事演习,2011年又在南海与日本、澳大利亚、菲律宾等举行联合军演。这些军演加剧了地区紧张局势,对于和平解决南海的领土争端显然没有好处。

其次,经济方面,美国试图通过 《跨太平洋经济战略伙伴关系》(TPP)来主导地区一体化进程。上世纪90年代,美国非常瞩目于亚太经合组织(APEC),希望通过它来实现地区一体化。但由于APEC并非正式的组织,而仅仅是一个论坛,它所通过的决议、文件,如要求发达国家在2010年、发展中国家在2020年实现贸易投资自由化的茂物目标,对于成员国来说没有法律约束力,过了20年,美国对它失望了。而与此同时,东亚地区的区域一体化进程却在实实在在地推进。继中国之后,日本与韩国也与东盟建立了自由贸易区。也就是说,三个十加一已经或正在实现。近年来,中日韩三国又建立了总理会晤机制,从2012年起已经启动自贸区的谈判。在最近的东亚峰会上,又决定发起地区经济合作伙伴关系(RECP)。在这里没有美国的地位,这当然是美国所不愿意看到的。虽然中国方面一再表示,我们对地区一体化进程的态度是“开放的、包容的”,但美国还是不放心。美国于是把几个小国发起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计划拿了过来,并制订了很高的标准,包括环境保护、劳工等。现在已经有11个国家正在进行谈判。美国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为地区一体化进程制定规则,以此来规范中国。

第三,推进价值观外交。希拉里·克林顿称,“比我们的军力和经济规模更强大的东西,我们最强有力的资产是我们的价值观的力量”。可见其对价值观外交的重视。在本地区美国的价值观外交最主要体现在印度尼西亚和缅甸。

印尼对美国是很重要的国家,第一,印尼是东盟中最大的国家,实际上是东盟的主导国,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新兴经济体;第二,印尼是最大的穆斯林国家,2亿多人口中有89%是穆斯林;第三,印尼是一个从集权体制向西方的民主体制转型过程中的国家。奥巴马和希拉里·克林顿都曾一再表示,“印尼的例子表明,一个发展中国家可以这样拥抱民主和多元化”,“伊斯兰、民主与现代化不仅可以共存,而且可以一起繁荣”。这些年来奥巴马政府对印尼的经济发展、军力提高、教育改善等给予了许多实际援助。

另一个国家是缅甸。从1988年缅甸军人接管政权以来,美国一直对缅甸实行制裁。近20年来,美国与缅甸之间没有互派大使,而是由较低级别的官员维持两国关系。尽管如此,美国并没有放弃缅甸。缅甸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拥有6000多万人口,不是一个小国;缅甸与中国的关系一直十分密切,而且还在继续发展。因此美国对缅甸下了不少功夫。近年来,美国不断派遣官员对缅甸进行访问,包括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的四次访问,对缅甸政府施加压力,希望在缅甸发生 “民主化”变革。2010年11月缅甸举行了大选,2011年3月军政府让位给了文官政府,缅甸也开始实行了一些变革。希拉里·克林顿于2011年11月底访问了缅甸,奥巴马又在2012年11月参加东亚峰会期间访问了缅甸,其目的就是要维持缅甸的“民主化”势头(奥巴马语)。美国对这些国家的拉拢是美国的政策,我相信,中国与它们的关系年深日久,是不会被轻易破坏掉的。

第四,鼓励其他新兴大国与中国竞争以制衡中国,这主要是印度。由于印度的领土、人口和经济规模,由于印度的崛起及其在世界上的影响,尤其由于印度是最大的民主国家,美国认为印度是可以制衡中国的旗鼓相当的力量。早在小布什时期,美国就十分重视发展与印度的关系。2007年11月时任副国务卿的尼古拉斯·伯恩斯就曾在《外交》双月刊上发表文章说:一个民主的、越来越强大的印度是推进我们全球利益的独一无二的正面机会……构建紧密的美印伙伴关系应当是美国面对未来的最高优先选项之一。这是有实际可能实现全球均势的唯一的机遇。可见印度在美国决策者心目中的地位了。奥巴马政府同样重视与印度的关系,美印建立了全球战略伙伴关系,美国决策者鼓励和敦促印度“不仅要向东看,还要继续与东面进行接触,并在东面发挥作用”;“现在是(印度)发挥领导作用的时候了”,表示“全力支持印度作为地区领袖和全球领袖的崛起”。 当然,印度是一个独立精神和民族性格极强的国家,印度的外交政策要服务于印度自己的国家利益,是不会轻易被美国忽悠的。

第五,利用中国与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从中渔利。在南中国海的领土争端中,美国发出了模糊的、混乱的、甚至自相矛盾的信息。一方面,奥巴马政府一再表示,在南海争端中不选边,“对于涉及南中国海……的各种领土争端,采取不偏向任何一方的立场。”另一方面,美国又积极推动南海问题东盟化、国际化。为此,希拉里·克林顿2010年7月23日在河内东盟地区论坛上作了突然袭击式的发言;奥巴马在2011年的东亚峰会上不顾中国和一些东盟国家反对强行提及南海问题。实际上,这几年来一些东南亚国家与美国“重返亚太”互相利用。南海问题成为美国重返亚太的一个抓手,促进了美国重返亚太;美国重返亚太的势头又使有的国家在南海问题上采取挑衅中国的行为有恃无恐。美国及别的盟国在南海的军事演习都给菲律宾壮了胆。

总之,美国的战略重心东移给亚太地区的形势增添了复杂因素,也给中美关系增添了复杂因素。

领导文萃:随着奥巴马的连任,他表示在第二任期内将继续把重点放在亚太方面,这对中美关系带来新的挑战,给中国带来新的压力。请问陶老师,美国的战略重心东移在实施时会受到何种阻力?在奥巴马的第二任期内能否顺利实施?

陶文钊:美国的战略重心东移受制于国内和国际的种种牵制,美国这个新战略到底能走多远是大可怀疑的。国内的牵制是最主要的,那就是经济、债务,“财政悬崖”。国际的牵制因素很多,包括阿富汗形势、中东形势。有两件事情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去年9月中旬,国防部长帕内塔正要来东亚访问,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在班加西遇害,这是又一次“9·11”,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水落石出,其对美国两党政治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完。11月下旬,奥巴马、希拉里·克林顿和帕内塔扎堆来到东亚。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多尼伦说,总统的此次访问标志着“再平衡”战略第二阶段的开始。中国学者中也有 “再平衡”2.0版本的说法。但实际上,如果不是参加东亚峰会,奥巴马是断不会在这个时刻来访问这三个国家的。正是在这个时候,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哈马斯打起来了。希拉里·克林顿被迫中断访问,赶赴中东进行调停,就像她的前任一样。奥巴马也三次打电话请埃及的穆尔西总统进行调停。美国要拔腿从中东离开,中东却牢牢地拖着美国的腿。

奥巴马第二任期面临的首要的国内挑战是预算,现在白宫与国会正闹得不可开交;国外的紧迫挑战是伊朗的核问题。对于以色列来说,伊朗的核问题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以色列是决不会允许伊朗拥核的,以色列也是豁得出去的国家。奥巴马是决不想再借钱打一场中东战争了 (伊拉克战争是美国有史以来第一场借钱打的战争),但美国能不能把以色列看住,或者说以色列会不会把美国拖入到与伊朗的战争中去,2013年以色列大选后,春夏之交是一个关键时期。除了伊朗的核问题,中东对美国还有别的挑战。巴以和平进程是一个。奥巴马第一任期心气很高,对美国与穆斯林世界和解抱有高度期望,穆斯林世界对奥巴马一度也抱有希望。但四年下来,巴以和平进程没有进展,穆斯林世界对美国普遍失望,以至不久前反美主义在中东再次爆发。巴勒斯坦也被迫无奈,去申请成为联合国观察员国。经过六十多年的折腾,确保以色列的安全已经成为美国的一种政治文化,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总统都要这样做。埃及的局势是又一个挑战。在过去三十年中,穆巴拉克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忠诚的盟友,是美国中东政策的不可或缺的助手。随着穆巴拉克离去,这样的盟友一去不复返了;美国支持了埃及的民主运动,但美国在埃及的影响力却随之大大下降。但美国的中东政策仍然需要这样一个帮手,此次以色列与哈马斯的冲突就看得很清楚。穆尔西还是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埃及的形势仍然尘埃未定。穆尔西想集权,遭到反对派强烈抵制。他所遇到的情况与当年穆巴拉克的处境十分相似。美国又面临着两难选择:一方面要推进民主,一方面又要依仗他在巴以、阿以的和平进程中发挥作用。

基地组织在中东地区的扩张又是个麻烦。美军和北约部队在阿富汗打击基地组织确实取得了成效,一些基地头目被击毙,但基地组织却窜逃到了别的地方,在中东、非洲都有发展,如也门。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在班加西遇害也是基地组织所为。在叙利亚的反对派中也有基地组织的渗透。这使美国对叙利亚的政策遇到棘手的选择。美国担心中东地区的什叶派轴心,担心叙利亚与伊朗的关系,要迫使巴沙尔下台;但在军事支持反对派方面又持谨慎态度。而叙利亚正在滑向内战。中东这么多麻烦事将在很大程度上吸引美国的注意力,对美国战略重心的东移的掣肘实在是很大的。

领导文萃:美国之所以实行战略东移,诸多研究报告与舆论认为,是中美两国的实力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实力的对比就目前来说美国仍然占上风,但中国的发展势头很猛,给美国很大压力,让美国产生了忧虑,甚至是恐惧,担心美国霸权的丧失。

陶文钊:本世纪头十年是中国崛起的黄金十年。中国享尽天时、地利、人和,现代化建设取得史无前例的发展。这里的 “天时”是指世界经济全球化,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地利”是指美国聚焦于反恐、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朝鲜半岛的核问题成为中美关系发展的一个新领域;“人和”是指中国的睦邻政策收到成效,周边环境安定、祥和、繁荣,中国为周边国家提供机遇,成为它们的最大贸易伙伴,或者是次大贸易伙伴。2001年中国的GDP是1.15万亿美元,占美国的12.8%,占世界不到4%,居世界第六位;2011年GDP达到7.3万亿美元,占美国的48.5%,占世界8.8%,居世界第二位。像中国这样大的幅员、这样多的人口、这样大的经济规模,以这样快的速度发展,这在世界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美国在19世纪末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第一强国时不过1亿人口,德国的人口从来没有到过8000万。中国的发展令世界瞩目是很自然的事情。虽然在美国、在西方仍然有人抱着“中国崩溃论”不放,继续“唱衰”中国,但主流社会对此已经嗤之以鼻,一个已经形成的共识是:再过若干年,中国的经济总量将超过美国,中国的经济规模将跃居世界第一,只不过不同的个人和组织有不同的估计而已。这样一种估计导致了美国人心态的变化。美国当惯了超级大国,“世界老大”的心态已经成为美国的政治文化,就如尼克松所说的:“我们美国人不知道如何当世界老二,甚至不知道如何当并列老大”。中国的经济规模要赶上美国,美国人感到不适应,不舒服。

而美国这些年的状况又恰恰形成了鲜明对照。本世纪开始以来,美国打了两场战争,伊拉克战争是美国有史以来第一场借钱打的战争;2007年初开始发生次贷危机,本以为过两年就撑过去了,不料2008年9月华尔街又爆发了金融危机,并迅速蔓延到全世界。美国债台高筑,财政部债券已经超过了16万亿美元,超过了美国的GDP,经济复苏迟缓,失业率居高不下,在8%上下徘徊,享受政府救济的人数大大增加。“美国衰落”的议论在美国国内外应运而生。美国是不是真的衰落了,或者是相对“衰落”,或者会浴火重生,这是一个可以继续讨论的问题,也将由今后的事实来加以证明。越南战争也曾经把美国折腾得不轻,但美国又恢复过来,而且还继续发展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中美两国的实力差距在缩小,虽然绝对的差距仍然很大。美国民众产生了被中国赶上的危机感,尤其是在经济方面。过去二十多年曾经一再冒头的 “中国威胁论”现在比以往变得更现实、更突出。支持发展中美关系的比例下降了,支持对华采取强硬立场的比例上升了。如皮尤民调公司在2012年10月做的一项民调显示,在对华经贸关系方面,与2011年3月相比,支持发展两国关系的比例从53%下降到42%,而主张对华强硬的比例从40%上升到49%。唯其如此,在2012年美国总统选举中,两党候选人才一再提到中国,比着对中国强硬,争着说对方向中国出口就业岗位,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自然双方的争议也集中在经贸方面,贸易逆差、人民币汇率、知识产权等,而没有涉及安全、台湾等领域。因为民众关心的就是经济问题。

一方面,中国与美国的差距在缩小;另一方面,中国与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新兴经济体的差距在拉大。印度、俄罗斯和巴西的经济规模都不到中国的1/3,金融危机对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都产生了不小影响。印度的增长率从前几年高峰时的8%跌落,2012年第三季度印度、俄罗斯和巴西的增长率分别只有5.3%、2.9%和0.9%。于是就产生了这样一种情况:中国与其他新兴经济体的差距在拉大,与美国的差距在缩小。中国与美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像典型的新兴大国与崛起大国的关系。在美国有各种不同的理论来解释和看待这种关系,有悲观的和比较乐观的,进攻性现实主义的理论和自由主义的理论,在中国也有不同的看法。但多数学者,包括中美两国的学者都同意,中美关系中的竞争性因素突出了,不确定性增加了,现在的两国关系是处在一个新的节点上,就是要强调这种竞争性、不确定性。其实,奥巴马第一任期的两国关系就提供了许多这样的例证。最典型的是2010年,两国在双边(台湾、西藏、贸易)、地区(朝鲜半岛、南海)、全球层面(气候变化、中东)等都有争议、摩擦。在过去三十年中,中美关系没有哪一年是一帆风顺的,但如2010年那样各种矛盾全面开花还是少见的。在7月下旬的东盟地区论坛上两国外长/国务卿的这种公开的对峙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当然,中美关系的总体动荡的幅度没有1989、1995年和1999年那样大,因此修复起来相对容易些。

应对中国崛起,美国的一个主要方法是抓住规则的制订权,并要中国遵循由美国主导制订的规则。2011年11月在夏威夷APEC峰会上,奥巴马对胡锦涛主席说:“中国要遵守规则。”稍后在东亚峰会上他对温家宝总理说了相同的话,2012年2月又对习副主席重复了这些话。美国搞TPP(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就是要为亚太地区的经济一体化定规则,中国要加入进来,就得接受这些规则。

领导文萃:面对美国的战略东移以及给中国带来的压力,中国在发展中美关系方面该如何掌握主动权?建立什么样的中美关系符合中国利益?

陶文钊:针对中美关系的新形势,中国方面提出了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理念。先是习副主席在去年2月访美时提出,后来胡锦涛主席在5月初中美第四次战略与经济对话开幕式上又加以强调,现在又写入了中共“十八大”的报告,成为中国的一项国策。建设新型大国关系是一种超越,对现有国际关系理论的超越,是今后中美关系的大课题,需要进行创新,理论创新、政策创新、方法创新,需要在实践中积累经验,需要中美双方共同努力。笔者认为大致应该往三个方向努力:

第一,拓展共同利益。虽然两国关系中的竞争性突出了,但我认为合作仍然是两国关系的主流,两国的共同利益仍然大于分歧。今后无论在双边、地区和全球层面,在许多问题上两国都是既有共同利益,又有分歧;既有合作,又有竞争。我们要挖掘合作潜力,扩大合作领域,以不断拓展的共同利益来使两国的纽带越来越巩固,在合作过程中增信释疑,也就是“扶正祛邪”。

第二,相互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中美两国有许多利益是互相交汇的,重合的,但也有许多利益不是这样,有的利益甚至是相互冲突的。在这些问题上两国就要通过商谈进行沟通、探讨、妥协、顺应,双方都会有所失,也都会有所得。

第三,建立危机管控、伤害管控机制。不要让突发事件影响了两国整体关系,影响的时间也不要太长。在过去,突发事件对两国关系损害甚大,两国也从这些事件的处理中积累了经验和教训,应该在今后更好地来加以应对。

奥巴马总统赢得了第二任期,他的对华政策将会有较大的延续性。习总书记2012年刚刚访问了美国,与奥巴马、拜登都有过接触,双方是“熟人”了,以后打起交道来应该比较方便些。最近,在中美第23次商贸联委会会议结束时,奥巴马总统会晤了王岐山副总理,他表示期待着早日与习总书记会晤。当然,在美国方面还会有人事变更,奥巴马已经提名资深参议员克里为新国务卿,国会的确认应该没有问题,但副国务卿、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国防部长、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防部长以及其他重要的涉华事务官员都可能变化,这些新人的到来可能会给对华政策带来一些新的因素、新的风格,毕竟总统只能管最重要的事情,具体的对华政策的实施还是各个部门的事情。中国方面在2013年3月的人大以后也会有相应的人事变动。中美双方在一些具体的问题上的做法会有所调整,但中国对美的大政方针是已经确定了的。我对两国关系还是有一个比较乐观的看法,经过了以往三十多年的发展,中美两国的决策者、政治家和民众是有政治智慧来应对两国关系中的挑战,把两国关系不断地朝着新型大国关系的方向推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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