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面人

墨中白

泗州城人喜吃兔肉。

梅村多丘陵，丘陵野兔多。见卖兔子能换来米钱，梅村多人放下柴刀去捕捉，却很难捉到。捕无收获，一些人又拿刀砍柴。有一黑脸大汉却天天有野兔上街卖。有人说黑脸大汉懂兔语，知道它们藏身的洞穴。也有人说黑脸大汉捕捉到狡猾野兔，是他身边有个能奔善跑的灵蹄。还有人传说灵蹄能听懂人话，曾有人出白银百两，黑脸大汉也舍不得卖。

可在梅村人眼里，黑脸大汉除了炭黑的长脸上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外，他和梅村人一样，看不出其有何过人之处。黑脸大汉单身一人，灵蹄就是他亲人。他们结伴栖身在村东的一处天然石洞里。梅村人不知道黑脸大汉来自何方，有捉兔人问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黑脸大汉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宽白门牙，告诉人说，他姓叶，祖上在郑州捏面人为生。说完这句，就不再回答，轻吹一声口哨，带着灵蹄，转身一闪，入丛林，没踪影。到现在，梅村人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都喊他叶面人。平日里，梅村人很少有人去找他，偶尔路见，叶面人也只点个头，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宽白门牙。

梅村有年闹蝗虫灾。蝗虫眼看就要吃光杨树林树叶，飞向村里麦田。梅村人看着急呀，可无法赶走蝗虫。这时，叶面人来了，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苍鹰，灵蹄紧随其后。来到杨树林，叶面人对苍鹰耳语几句，只听苍鹰冲天鸣叫，瞬间，从梅山上黑压压飞来一群燕隼，它们直扑树林……再看地面上，灵蹄跳跃，其身后不知何时满地蟾蜍，它们欢快地伸吞着长长舌头……

如梦惊醒，整片树林静悄无声，只有灵蹄乖巧地缠着叶面人，眼巴巴望着他，不停摇着短尾。梅村人刚想上前感谢叶面人，只见其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宽白门牙，一转身，没了身影，只传来两声欢快狗叫。

梅村人齐心去找黑脸大汉，是因为新来知府的一句话。

新知府姓白，叫白一品，特别嗜好吃野兔肉、喝兔血。再过七天，是母亲六十大寿，白一品想办个野兔全席。师爷知道梅村野兔多，就找户长，让他在五天内捉两百只野兔，必须是活的。

送走师爷，户长愁呀，两百只野兔如何捉哟，这玩意野性特大，关笼里不到半天时间就气绝身亡。有人建议找叶面人。户长一听叹声道，叶面人虽有灵蹄帮忙，可要想捉两百只活的野兔谈何容易。

无奈，户长只好带着村人去找叶面人。听明来意，叶面人略迟疑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不过，他向户长要了一百只兔笼、五十斤白面。户长照办。

三天过去了，没见叶面人捉到一只兔子，梅村人急了。叶面人拍拍灵蹄脑袋一笑，又露出两排宽白门牙来。见他胸有成竹，户长也不好多问。

又过三天，还不见野兔踪影。这下，户长坐不住了。明天，师爷就来村拖运兔子了！

一夜，户长没睡。天刚亮，梅村驶来一辆马车。

户长硬着头皮领着师爷去找叶面人。到了洞前一看，一百兔笼里，每笼都装着两只野兔。户长大喜，师爷也笑了，满脸褶子如刚打开的扇子。

一百兔笼两百野兔装满一马车，师爷哼着小曲直奔泗州城。

白一品和母亲刚落座高堂，家人就告知从梅村运采的两百只野兔到了。老太太执意去看看，白一品就陪着她走到院子里。满车野兔个个机灵，野性十足。老太太正端详着呢，忽然有个兔笼门自动打开，两只兔子先后一跃，跳到地上，它们不逃跑，却匍匐着身子并排跪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蹲下身来，看见两只野兔眼里满是泪水，心中顿生怜爱，转身对知府说，放了它们吧。两只兔子似是听懂了她话，不停地给她磕头。这下老太太更感动了。见母亲如此疼爱，白知府也生怜心，点头同意。可是跪在地上两只兔子并不走，还不时回头望着马车上笼子里面的野兔。老太太小手一挥说，都放了吧，我今天过寿，图个吉利，不杀生。

白一品吩咐师爷将满车野兔全部送回梅村，通知村里人来领自家兔笼子，将兔子放生。

看着马车远去，梅村人先是惊讶，后是高兴，知府免了梅村一年地租，还白得了两只野兔。有人真把野兔放生了，有许多人家贪吃，把野兔杀了。后来听那些女人说，她们把兔肉放回锅里蒸，熟了，却是一锅面糊汤。户长这才想起当初叶面人向村人要五十斤白面的事来。

户长不明白，就去找叶面人问个清楚，可洞里无人。

回村路上，见两只野兔追闹戏跳，户长躲在树后，静观其变，忽闻一声哨响，传来声狗叫，野兔却不逃跑，原地站立起来，似是行注目礼，瞬间，灵蹄如从天降。又听“嘘”地一声，灵蹄闻声卧倒，两只兔子纵身跃到狗背上，像驮着孩子一样，灵蹄欢快摇着短尾，跑了……

户长拿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想到要去见叶面人，可等他从树后面走出来，哪里还有灵蹄的影子。

接下来，户长去找叶面人几次，都未曾见到他，连灵蹄叫吠声也不曾听到。

有人说，叶面人带着灵蹄走了，看样子是出远门，也不知今后回不回梅村……

也有人说，叶面人懂兔语，曾答应山里兔精将两百只野兔皮毛不伤放归山林……

还有人说，那一车野兔，根本不是灵蹄抓获的，除了跪在老太太面前那两只是野兔，其它全是叶面人用白面捏的……

户长不想听这些传说，他每天还会到村东那个山洞转转，可洞里空空，有时偶尔也会窜出两只野兔出来。

看看一脸失落的户长，梅村人总感觉有点怪对不住他的。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