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张锡纯《伤寒论讲义》中的气化观

2013-04-09 06:58林亭秀乔艳文
环球中医药 2013年7期
关键词:汤证张锡纯少阴

林亭秀 乔艳文

张锡纯(1860-1933),近代中西汇通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字寿甫,河北盐山人。在二十年代初,就享有“中医四大家”、“海内二张”、“华北第一捷手”之美誉。张锡纯一生深研经典,博采众长,师古不泥,理论创新;衷中参西,独辟蹊径,勤于实践,力主汇通[1-2]。

张锡纯对《伤寒论》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医学衷中参西录》第七期,后人辑出单行本即为《伤寒论讲义》。他以六经为纲,采取以方类证的方法,以脏腑经络为本,以气化为变选注《伤寒论》,并结合临床经验加以补充发挥,主张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充实仲景六经体系,这在近代《伤寒论》研究中独树一帜。本文试对其在《伤寒论讲义》中的气化观探讨如下。

1 脏腑经络为气化之本

1.1 以经络、脏腑、气化论六经

《伤寒论》六经实质为历代医家之争议。张锡纯以脏腑、经络、气化为主体阐释六经,认为《伤寒论》中六经寓手经于足经之中,并非只言足经。他在《伤寒论讲义·六经总论》篇中提出:“伤寒治法以六经分篇,然手足各有六经,实则十二经也。……凡言某经而不明言其为手经、足经者皆系足经,至言手经则必明言其为手某经。盖人之足经长、手经短,足经大、手经小,足经原可以统手经,但言足经而手经亦恒寓其中矣。”张锡纯还认为经络与脏腑是密切相关的,经腑相通,经络脏腑是六经的基础,他说:“经者,气血流通之处也。人之脏腑与某经相通,即为某经之腑,其流通之气血原由腑发出,而外感之内侵遂多以腑为归宿。”

以脏腑、经络为基础是张锡纯阐释《伤寒论》六经的立论之本。比如他把阳明分手足二经,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所主为足阳明胃腑实热之证,承气汤类方所主则为手阳明大肠腑实之证,因二经阳明燥金之气相通,对于可以缓下之证,张锡纯恒以白虎汤加减替代承气汤类方取效,此法更贴近于临床实际。又如,他认为手少阳三焦经和足少阳胆经既紧密联系又相互区别。《伤寒论讲义·少阳病提纲及汗吐下三禁》中说“盖手、足同名之经各有界限,独少阳主膜,人身之膜无不相通。膜有连于太阳者,皮肤下腠理之白膜也。膜有连于阳明者,肥肉、瘦肉间之膜也。此为手少阳经以三焦为腑者也……又,两胁之下皆板油,包其外者亦膜也,此为足少阳之膜,以胆为腑者也。”因此,介于太阳、阳明之间者为手少阳三焦经,而传经在阳明之后者为足少阳胆经,如此便解答了“少阳虽主半表半里,而传经却在太阳、阳明之后”的难题[3]。

1.2 少阳为游部,贯通经气

张锡纯通过对“少阳为游部”和“三焦”的考证,指出六经传经之路径。通过少阳所主脂膜,伤寒病邪或在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和厥阴之间依次传递,或透邪达表,疾病向愈,他在《医学衷中参西录》第五期就设有《三焦考》和《少阳为游部论》专篇来阐明这个问题。《少阳为游部论》中曰:“独少阳《内经》谓之游部,所谓游部者,其手足二经,一脉贯通,自手至足,自足至手,气化流行而毫无滞碍也。”但少阳主膜,还主三焦,人身之膜“发源于命门”,而“无不相通”,隔膜及连络心肺之膜为上焦,包脾连胃之膜为中焦,包肾络肠之膜为下焦。由此观之,指出了手、足少阳虽然并为一经,其部却不在一处,其之所以为游部者,是通过少阳脂膜,不但二经气化相互贯通,人身之中凡经络脏腑有不通之处,此二经皆连络之而使之贯通[4]。

因此,伤寒病邪可由此路径相传。比如,太阴所在中焦脂膜与少阴所在下焦脂膜相连,那么邪在太阴便可传入少阴。然外感邪气亦可籍此路径透表外出向愈。譬如《伤寒论》第101条“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凡柴胡汤证而下之,若柴胡证不罢者,复与小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发热汗出而解”讲述柴胡证下后原证仍在者,可服小柴胡汤得汗而病解,但此节易让人生疑:小柴胡汤原为和解之剂,为何具有发汗之力?张锡纯认为小柴胡汤之功用原籍少阳之枢转,将胁下板油(足少阳)中伏藏之邪上升透膈外出,今经误下之后,胁下所聚之邪兼散漫于三焦(手少阳),此时仍投以小柴胡汤,则邪之散漫于三焦者可由手少阳外达于经络以及皮肤作汗而解,而其留于胁下者则同气相求,借径手少阳亦随之汗解。由此可知,张锡纯持气化论伤寒可谓有论有据,不落离形论气窠穴。

2 以气化释伤寒

2.1 论胸中大气

张锡纯以《灵枢·五味篇》、《素问·平人气象论》、《灵枢·邪客篇》为基础,吸取李东垣、喻嘉言等各家所长,把大气具体化为“以元气为根本,以水谷为养料,以胸中为宅窟者也”,即大气是博聚于胸中、包举于肺外的大量阳气,它源于先天元气,受水谷精微及自然之气的滋养,充实于胸中,以司肺之呼吸,同时对全身产生重要影响。《医学衷中参西录·治大气下陷方》中曰:“怠临证细心体会,确知肺气呼吸之外,别有气贮于胸中,以司肺脏呼吸,而此气且撑持全身,振作精神,以及心思、脑力、官骸动作,莫不赖于此,此气一虚,呼吸即觉不利,而时时酸懒,精神昏聩,脑力、心思为之顿减。”若因劳力过度、久病和误药,则会出现大气虚而陷的诸种复杂证候:气短不足以息,或努力呼吸,喘,或气息将停,“脉象沉迟微弱,关前尤甚,其刷者,或六脉不全,或参伍不调”。张锡纯善于培举胸中大气,以升陷汤为主方升补举陷,并化裁出回阳升陷汤升补温阳、理郁升陷汤升补理郁活血,醒脾升陷汤升补理中[5-6]。

他认为太阳有二腑,一为膀胱,一为胸中,并将陷胸汤类方、泻心汤类方归结为太阳腑证中的胸证,桃核承气汤则为太阳腑证中的膀胱证,而对于太阳病中很多方证的认识也是依据大气论进行阐发,颇具新意。如桂枝汤证,张锡纯认为其卫气虚弱的根源在于胸中大气之虚损,并指出桂枝汤方后注中“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目的是补助胸中大气。他还据此化裁桂枝汤,加黄芪以补其胸中大气,加薄荷以助其速于出汗,加天花粉助芍药退热[2],或用简便方替代桂枝汤,方用生怀山药细末两半或一两,凉水调和煮成稀粥一碗,加白糖令适口,以之送服西药阿斯匹林一瓦。张锡纯认为山药富有蛋白质,为补肾润肺之品,能培养全身气化,服之能辅助胸中大气,使卫气外护之力顿强;阿司匹林之原质存于杨柳皮液中,其性清凉,且有皮以达皮之用,其透表之力最速,两药合用可得汗而奏效。

又如附子泻心汤证中的恶寒、汗出,张锡纯认为由胸中大气虚损,卫气不能固摄所导致,故方中用附子补助下焦元阳,然而,时医多不敢轻用,他则另立变通之法,以黄芪代附子。因黄芪可补助太阳上焦之腑气,而太阳二腑原本气化互相流通,补上焦即能上下兼顾而药到病除。

2.2 倡导肝主气化

张锡纯认为,肝主一身之气,主持气化,为全身气化之总司。人身气化过程必赖脏腑协调,才能川流不息,而肝脏是通过升发先天之元气而施行气化的,“人之元气自肾达肝,且肝达于胸中,为大气之根本”,“肝主疏泄,原为风木之脏,于时应春,实为发生之始,肝膈之下乘者,又与气海相连,故能宣通先天之元气,以敷布于周身,而周身之气化,遂无处不流通也”。此外,肝脏还具有不断促使先后二天相互资生的作用,如:肝木能侮脾土,亦能疏脾土,促牌胃相助为用;“肝主疏泄为肾行气”,“肝气能上达,故能助心气之宣通”,“肝气能下达,故能助肾气疏泄”,“肝肾充足则自脊上达之督脉必然流通,督脉者又脑髓神经之所也”,可见肝脏之所以能疏泄先后二天之气,主要是通过交通心肾,水火既济,发挥大脑正常功能,促使先后二天相互资生互用[5]。既然肝主气,那么肝病必然影响到气化,而有虚实之不同。

2.2.1 气机壅滞 肾为二便之关,肝行肾之气,肝主疏泄,大便之通与不通,实与肝关系密切。在阳明病篇中,张锡纯就提到服用三承气汤后燥结不下者,用柴胡、生麦芽“触发”气化,调肝通便的治疗方法。他对柴胡、麦芽作了十分精辟的分析,认为柴胡之调肝,在于升提;生麦芽之调肝,在于宣通。柴胡之升提,与麦芽之宣通相济以成调肝气之功,则肝气之郁者自开,遏者自舒,调其肝郁,即可以通行大便。

2.2.2 气虚欲脱 气虚欲脱,其脱在肝。张锡纯认为“凡人元气之脱,皆脱在肝,故虚极者,其肝风必先动。肝风动,即元气虚脱之兆也。”“见汗出浑身如洗,目上窜不露黑晴,左脉微细模糊,按之即无,此肝胆虚极,而元气欲脱也”;“元气之上行,原由肝和敷布,而元气之脱,亦即因肝而疏泄也……盖元气上脱由于肝,其下脱亦由于肝,诚以肝能为肾行气,即能泻元气之下出也。”(《医学衷中参西录·来复汤》)因此,张锡纯对虚证,尤其是极虚欲脱之证都从肝论治,善用山萸肉进行救治[5,7]。

例如,对于《伤寒论》白通加猪胆汁汤证“少阴病,下利脉微者,与白通汤。利不止,厥逆无脉,干呕烦者,白通加猪胆汁汤主之。服汤脉暴出者死,微续者生”,仲景以为此条“脉暴出者”为不治之证,张锡纯根据多年临证经验,认为此为元气将脱之象,可用山萸肉大剂煎服救治。他说山萸肉“救脱之力十倍于参、芪也”,“盖无论上脱、下脱、阴脱、阳脱、奄奄一息,危在目前者,急用生净萸肉三两,急火煎浓汁一大碗,连连温饮之,其脱即止,脱回之后,再用萸肉二两,生怀山药一两,真野台参五钱煎汤一大碗,复徐徐温饮之,暴脱之证约皆可救愈。”(《伤寒论讲义·少阴病白通汤证及白通加猪胆汁汤证》)

2.3 从水火升降论心肾

张锡纯认为心肾相交在整个人身气化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心肾为水火之根,若以《易经》卦象相喻,则坎上离下为既济。坎为肾而在上,寓意肾当上济以镇心,离为心而在下,寓意心当下济以暖肾,心肾之气若相济,则人身中之气化自然壮旺,心肾之气若相离,则身中之气化遽形衰惫。

张锡纯据此论分析《伤寒论》中的脉象,可谓别开生面。他认为脉之跳动发源于心脏,而脉之所以跳动有力,则有赖于肾气上升与心气相济。若少阴经被病邪所困,外邪遏抑肾气不能上升济心,则无论病性之寒热,其脉象都表现为微细无力。同理,对于炙甘草汤证的脉结代,心动悸也是因心肾不交所导致。因此,炙甘草汤的用意在于补助肾中气化,俾其壮旺与心气相救济为要。

对于少阴热证黄连阿胶汤证,张锡纯认为由于伏气化热窜入少阴,肾水为伏气所阻,不能上济心火所致。他根据临证所见进行了发挥,对于患病日久,或肾经素有蕴热,又有伏气化热激发,以致心肾壮热充实于上下者,此时非黄连阿胶汤所及,他另立坎离互根汤以补其不逮(生石膏、玄参、生怀山药、野台参、鲜白茅根、生鸡子黄、甘草),方中石膏、人参并用,既解少阴实热,又能立复真阴,辅以茅根助肾气上升与心火相济。玄参性凉,质轻多液,善清浮热除心烦,其色黑入肾,协同鸡子黄以滋肾补阴。张锡纯谓此方用之救人,莫不随手奏效(《伤寒论讲义·少阴病黄连阿胶汤证》)。

对于少阴寒证附子汤证、吴茱萸汤证,张锡纯认为交通心肾的关键在于调理脾胃。他说“夫心肾之所以相交者,实赖脾胃之气上下通行,是以内炼家以肾为婴儿,心为姹女。婴儿诧女相会,必赖黄婆为媒。黄婆者,脾胃也”。(《伤寒论讲义·少阴病吴茱萸汤证》)附子汤中的白术,吴茱萸汤中重用生姜,其立意均在于建运中气,使脾胃之气上下通行,则心肾自能随脾胃气化之升降而息息相通。

3 结语

综上所述,张锡纯从气化的角度阐发《伤寒论》,其立意有三:其一是用气化揭示六经病的病因病机;其二是阐述了经方对人身气化升降出入的调节作用;其三是着眼于气化,便抓住了《伤寒论》的辨证之魂,便能重新阐释“少阳虽主半表半里,而传经却在太阳、阳明之后”的疑难问题;便能与时俱进,突破经方不可随意更改的传统观念,对其中的药物、剂量灵活变通化裁,拓宽了经方治疗今病的思路,从而将伤寒的学术研究归于实用,正如他所说“然吾人生古人之后,贵发古人所未发,不可以古人之才智囿我,实贵以古人之才智启我,然后能于医学有进步也”,其创新图治之精神则带着深深的时代烙印。

清末民初正值西风东渐之时,西医学进入中国,流传较快,影响较大。当时医学界一部分人崇尚维新,侈谈西学,视中医如草芥;另一部分人则确守旧章,对西医学歧视,中西医之间俨然成对峙之势。在这种环境下,先生挺身而出,主张不分畛域,择善而从,以彼之长补己之短,师古而不泥古,参西而不背中[8]。张锡纯在比较中西医两个医学体系的差别时指出:“西医所长在实验,中医所长在气化。”为此,他身体力行,单就研究《伤寒论》而言,不但在理论上做了很多探索,比如对三焦的考证,提出三焦为人身脂膜(网油)的观点,还在临床中善于中西药合用,比如用山药煮粥送服阿司匹林替代桂枝汤发汗。尽管受到时代的限制,张锡纯汇通中西医学不无牵强之处,但其活跃的思路却能别开生面,独辟蹊径,虽参西并不失中医本色,实开近现代中西医结合研究之先河。

[1]郑赢洲.张锡纯学术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古籍出版社,1989.

[2]吴明珠.张锡纯伤寒学术经验研究[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2005.

[3]张锡纯.伤寒论讲义[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7.

[4]张锡纯.医学中中参西录[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

[5]程昭寰.衷中参西的张锡纯[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86.

[6]鲁兆麟,陈大舜.中医各家学说[M].北京: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2000.

[7]严世芸.中医各家学说[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3.

[8]裘沛然.中医各家学说[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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