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琛仕履及文学成就考述

2013-04-08 09:24柏俊才
关键词:永明将军

柏俊才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献所,湖北 武汉 430079)

萧琛是“竟陵八友”的成员之一,在齐梁历史与文学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地位,他曾云:“少壮三好,音律、书、酒。年长以来,二事都废,惟书籍不衰”[注][1]379 萧琛任丹阳尹王俭的主簿,实误。王俭任丹阳尹在永明二年和三年,那时萧琛尚未被举荐为秀才,当然不可能为官了。自王俭之后,到永明十年前,萧景先、萧顺之、建安王子真、安陆王子敬四人先后做过丹阳尹。南朝之际,文人一般都出任藩王的幕僚,则萧琛为萧景先、萧顺之主簿的可能性不大。永明十年,安陆王子敬为丹阳尹,此时萧琛另有新职,故为安陆王子敬的主簿亦不可能。因此,最有可能的是丹阳尹建安王子真的主簿。建安王子真是安成王暠之侄儿,大约萧琛受安成王暠之赏识,故推荐给其侄儿建安王子真。永明七年(公元490年),建安王子真出任丹阳尹,大概于次年,即永明八年(公元490年)辟萧琛为丹阳尹主簿。。萧琛的文学创作成就非凡,惜今留存作品不多。齐东昏侯即位之初,萧琛据《周颂·烈文》、《闵予》所载确立即位朝庙之典,使得古代的庙制礼仪得以传承。像这样一个重要的文学家,历来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这真是学术界的憾事。今结合现存之史料,勾勒其生平仕履,并首次探究其文学成就,籍以引起学人的关注。

一、萧琛齐代仕履考

萧琛是兰陵萧氏支系中最为显赫的“皇舅”房。其父萧惠训仕齐,初为巴东相,后为巴东太守。南齐末年,萧惠训与子萧璝于上明与萧衍军队对抗。中兴元年(公元501年)十一月,萧惠训与子萧璝投降萧衍,萧惠训被封为太中大夫,不久卒官。

萧琛是萧惠训之长子抑或次子,尚不得而知。萧璝之生平事迹,史书未载,我们难以妄下结论。然萧璝协助父亲守城而未及萧琛,故笔者疑萧璝为长子,萧琛为次子。

萧琛年少聪慧,机敏好学,有纵横才辩,很早就被举荐为秀才。《梁书》本传云:“举为南徐州秀才,累迁司徒记室。”[1]396萧琛之故乡为南兰陵,归南徐州所辖。举荐为秀才,一般是要原籍官员推荐。《南齐书·武帝本纪》云:“(永明)六年春正月壬午,以祠部尚书安成王暠为南徐州刺史。”[2]54萧琛正是受南徐州刺史安成王暠举荐为秀才,时间大约在永明六年(公元488年)。

齐太学博士,是萧琛所任的第一个官职。《梁书》本传云:“起家齐太学博士,时王俭当朝。”[1]396萧琛为齐太学博士之时,正是王俭执掌朝政的时候。王俭当朝多年,永明元年至七年一直参掌选事。那么,萧琛任齐太学博士的时间很可能是永明元年至七年间(公元483—487年)。萧琛永明六年举秀才,则其任太学博士的时间最可能是永明七年(公元487年)。太学博士是太常的属官,负责教授博士弟子。

丹阳主簿是萧琛所任的第一个文职官。《梁书》本传云:“(王)俭为丹阳尹,辟为主簿。”

记室参军地位虽卑,但却使萧琛步入齐代文坛,声名远扬。《梁书》本传云:“举为南徐州秀才,累迁司徒记室。”[1]396所谓“累”,即多次也。盖萧琛举秀才后,经过多年升迁方至司徒记室。萧琛永明七年任太学博士,八年任丹阳主簿,则其记室参军之任当在永明八年之后。司徒,即竟陵王萧子良。自永明二年至十一年(公元484—493年),萧子良先后任司徒达十年之久。所谓司徒记室,即为竟陵王萧子良的属官。事实上,司徒的属官中并无记室。萧琛所任之官职并不是司徒记室,而是记室参军。《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六《世祖高皇帝上之下·永明二年》有“记室参军范云、萧琛”[3]的记载,似永明二年萧琛已为竟陵王萧子良记室参军,事实恐非。记室参军是军职,凡“将军”衔者均有属官——记室参军。竟陵王萧子良永明元年任镇北将军,永明二年为护军将军,永明四年至十年为车骑将军,萧琛均有可能为其记室参军。永明二年,萧琛尚未入仕,故萧琛不可能是镇北将军、护军将军之记室参军,只可能是车骑将军之记室参军。竟陵王萧子良自永明四年至十年,前后任车骑将军达七年之久,萧琛是哪一年始到其帐下效用呢?由于资料有限,我们不可妄下结论。然《魏书》萧道成本传云:“(太和十五年)九月,又遣司徒参军萧琛、范云朝贡。”[4]2164据《南齐书·百官志》知,司徒的属官有长史、曹掾属、主簿、祭酒、令史等职,并没有参军一职,故《魏书》萧道成本传中的“司徒参军萧琛”当为“记室参军范云”之误。北魏太和十五年,亦即南齐永明九年(公元491年),萧琛任记室参军,大约此时进入竟陵王萧子良之西邸。

竟陵王萧子良是齐武帝萧赜之子,喜好文学与佛学,并全力倾意赏接文学之士。特别是他移居鸡笼山之西邸,招纳文学之士,先后有六十余人齐聚其门下,萧琛也参与其中。萧琛于永明九年(公元491年)进入西邸,是“竟陵八友”中出道最晚的一个。然自进入西邸,萧琛与沈约、谢朓等八人以文学相互酬唱,成为西邸文人之翘楚。“竟陵八友”成为齐梁文学的生力军,并对中国古代诗歌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萧琛《别萧谘议前夜以醉乖例今昼由酲敬应教诗》、《饯谢文学离夜诗》和《难范缜神灭论并序》等作品都是“竟陵八友”相互唱和之作。进入西邸,使得萧琛之才华初步显现,在齐代文坛上赢得了一席之地。

二次出使北魏,使得萧琛名播北朝,进入魏晋六朝“清流”之列。《梁书》本传云:“永明九年,魏始通好,琛再衔命至桑乾,还为通直散骑侍郎。”[1]396“再者”,又一次也。似萧琛此年前就已使魏,时间不可考。《魏书·高祖纪下》“(太和十五年夏四月)甲戌,诏员外散骑常侍李彪、尚书郎公孙阿六头使于萧赜。”[4]168同书萧道成本传亦云:“(太和十五年)九月,又遣司徒参军萧琛、范云朝贡。”[4]2164北魏太和十五年,亦即南齐永明九年(公元491年)四月,李彪(字道固)使齐,九月萧琛受明帝萧赜使命,以司徒参军的身份回访魏。盖萧琛出色完成使命,回朝后,被委任为通直散骑侍郎。《魏书·高祖纪下》云:“(太和十五年冬十月)戊寅,考诸牧守。诏假通直散骑常侍李彪、假散骑侍郎蒋少游使萧赜。”[4]168同年十月,李彪再次出使南齐,萧琛次年再次受命出使北魏。《南史·齐本纪》云:“(永明十年)十二月乙巳,使司徒参军萧琛聘于魏。”[5]124盖由于萧琛出色地完成了使命,回朝后迁司徒右长史。据此,永明九年四月道固使齐,九月萧琛回访;十月道固使齐,次年(永明十年)十二月萧琛回访。此二年使节来往可谓频繁,盖两国关系融洽。

萧琛二次出使北魏,声闻北国。特别是在接待魏使的过程中,尽显其才华。《梁书》本传云:“时魏遣李道固来使,齐帝宴之。琛于御筵举酒劝道固,道固不受,曰:‘公庭无私礼,不容受劝。’琛徐答曰:‘《诗》所谓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座者皆服,道固乃受琛酒。”[1]396在外交场合,李道固不受萧琛劝酒,一则表示对南齐的轻视,二则显现出自己高贵的文化修养。萧琛急中生智,吟诵《诗经·大雅·大田》中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之句,意谓可以公私兼顾,既缓和了尴尬的气氛,又以文化礼仪之邦的气势震慑了对方。

萧琛二次出使北魏,盖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先后升迁为通直散骑侍郎和司徒右长史,尤以通直散骑侍郎应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散骑侍郎或通直散骑侍郎本是小官,然却是魏晋六朝之际文人梦寐以求的官职。一是官职虽小,却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二是魏晋六朝之使臣均由散骑侍郎或通直散骑侍郎来担任。许多文人宁愿放弃高职而选任散骑侍郎或通直散骑侍郎,足见该职位之显贵。萧琛通直散骑侍郎之任,已步入“清流”文人之中。

晋熙王长史之任,是萧琛首次出任地方官。《梁书》本传云:“出为晋熙王长史、行南徐州事。”[1]396晋熙王名銶,是齐太祖萧道成的第十八个儿子,齐武帝萧赜的弟弟,永明四年(公元486年)二月封晋熙王,齐郁林王隆昌元年(公元494年)二月被封为郢州刺史,时年仅16岁,全权委托长史萧琛处理一切军政事务。然而好景不长,同年九月晋熙王銶被诛,萧琛到南徐州投奔竟陵王萧子良。此时竟陵王萧子良因王融等拥立为帝事败,变相地被撵出朝廷,便将一切事务委托给萧琛。

尚书左丞,是萧琛在萧齐所任的最高官职。《南齐书·礼志》云:“永泰元年,有司议应庙见不?……左丞萧琛议……”[2]135“左丞萧琛”,则萧琛永泰元年(公元498年)已任尚书左丞。隆昌元年,萧琛外任,四年后才被招回朝,迁尚书左丞。

二、萧琛梁代仕履考

永元二年(公元500年),萧衍不满于齐东昏侯杀兄萧懿、弟萧畅与萧融之行径,举义旗,欲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之中。萧琛也不甘落后,及时地抓住了萧衍抛给他的橄榄枝,竭尽全力地帮助这位西邸老友。《梁书》本传云:“高祖定京邑,引(萧琛)为骠骑谘议,领录事,迁给事黄门侍郎。”[1]396高祖平定京邑、任骠骑大将军均在中兴元年(公元501年)十二月,此时萧琛为骠骑大将军萧衍谘议,领录事,后迁给事黄门郎,成为萧衍篡夺萧齐政权的得力干将。

萧琛投桃,终得萧衍报李。萧衍即位之初萧衍,就极力地提拔萧琛,感谢他患难之中的友情帮助。《梁书》本传云:“梁台建,为御史中丞。”[1]396据《南齐书·和帝本纪》和《梁书·武帝本纪》所载,梁台建在天监元年(公元502年)三月戊辰,此时萧衍尚未登基,就迫不及待地任命萧琛为御史中丞。《梁书》本传又云:“天监元年,迁庶子,出为宣城太守。”[1]396又《宣城县志》云:“天监元年,萧琛为宣城太守。”[6]宣城太守,大约是萧衍位登大宝之后对萧琛的委任。同时,宣城太守也是萧琛一生首次担任的地方大员。不久被征回朝,先后担任过卫尉卿、员外散骑常侍、太子中庶子等职。这些官职虽然都不大,但却反映出梁武帝对萧琛的器重与惦念。

两任荆州长史,体现萧琛的仁爱精神以及对贤明地方官的渴望。萧琛两任荆州长史之仕履,《梁书》与《南史》本传均未载,然可考知。《梁书》安成康王秀传云:“是岁(天监七年),魏悬瓠城民反……秀以谷二万斛赡之。使长史萧琛简府州贫老单丁吏,一日散遣五百余人,百姓甚悦。”[6]“长史萧琛”是说萧琛时任荆州刺史安成康王秀之长史。安成康王秀天监七年(公元508年)被封为荆州刺史,萧琛大约在此时任其长史。在荆州战祸频仍、灾难相继之时,萧琛秉承刺史安成康王秀之钧旨,开仓赈灾,帮助百姓度过饥荒,彰显其博爱精神。又《梁书》鄱阳忠烈王恢传云:“在荆州……顾谓长史萧琛曰:‘……今之王侯,不守籓国,当佐天子临民,清白其优乎!’坐宾咸服。”[1]396“长史萧琛”是指萧琛时任荆州刺史鄱阳忠烈王恢之长史。鄱阳忠烈王恢,天监十一年(公元512年)十二月被封为荆州刺史,萧琛大约此时赴荆州任其长史。萧琛赞赏萧恢“当佐天子临民,清白其优乎”之论,表现其对贤明的地方长官的渴望。

萧琛并不是自天监七年至十一年(公元508-512年)一直任荆州长史,而是在此期间仍有其他职务。《梁书》本传云:“(天监)九年,出为宁远将军、平西长史、江夏太守。”[1]344平西长史,指平西将军鄱阳王恢之长史。自天监七年至十三年(公元508-514年),鄱阳王恢一直任平西将军。古代官员大约是三年一任,萧琛天监七年任荆州刺史安成康王秀之长史,天监九年(公元510年)任宁远将军,天监十一年(公元512年)任荆州刺史鄱阳忠烈王恢之长史,天监十三年(公元514年)任安西将军安成王秀之长史。在两任荆州长史的五年之间,萧琛还不断地升迁其他职位,体现出梁武帝对西邸旧友的关照。

晚年的萧琛还担任过很多军职,像信武将军、贞毅将军、领军将军等。一介书生而领军职,表现出梁武帝对他的极度信任。萧琛任这三军职的时间史书无载,可大略考知。《梁书》本传云:“起为信武将军、护军长史,俄为贞毅将军、太尉长史。”[1]352护军长史,指护军将军之长史。天监天监十五年有二位护军将军:四月,豫章王综任护军将军;十一月,韦叡为护军将军。萧琛任哪位之长史,尚需辨析。按理说,萧琛任豫章王综、韦叡之长史都有可能。以情理揆之,萧琛当是任护军将军豫章王综之长史。豫章王综是梁武帝萧衍第二子,梁武帝让萧琛为其长史,实有辅助萧综之意。萧琛任护军将军豫章王综之长史大约在天监十五年(公元516年)四月。萧琛天监十三年(公元514年)正月任安西将军安成王秀之长史,则其信武将军之任大约在天监十五年初。检之《梁书》,自天监九年迄普通四年,除天监十五年外,信武将军人选史有明文,则天监十五年萧琛为信武将军,《梁书》漏载。“太尉长史”之太尉指临川王宏,“普通元年春正月乙亥朔,改元,大赦天下。……己卯,以司徒临川王宏为太尉、扬州刺史”[1]397,萧琛任太尉临川王宏之长史也应在普通元年(公元520年)。那么他任贞毅将军的时间就应在天监十五年至普通元年(公元516-520年)之间。又《梁书》本传云:“徙度支尚书,左骁骑将军,领军将军。”[1]397据《梁书》载,自普通三年至六年(公元522-525年)萧渊藻为护军将军,中大通元年至四年(公元529-532年)萧昂为领军将军,自普通七年至大通二年(公元526-528年)间领军将军的人选无载,盖此时萧琛为领军将军,《梁书》漏载,姑补于此。据《梁书》本传,萧琛任领军将军前,尚有度支尚书、左骁骑将军二职,然时间已不可考。经过几次升迁,萧琛做到职位较高的护军将军,拥有部分军队大权。

作为文职官员,萧琛频莅大郡,最后做到左民尚书、度支尚书,掌管国家的经济命脉;作为武官,萧琛先后任信武将军、贞毅将军、左骁骑将军等,最后任护军将军,成为可以拥有部分军队指挥权的将军。对于萧琛而言,一生是非常成功的。晚年梁武帝又给他以勋官,有特殊待遇。《南史》王规本传云:“湘东王绎时为丹阳尹……特进萧琛……”[5]597-598湘东王萧绎任丹阳尹的时间很长,大约在天监十三年(公元514年)到普通七年(公元526年)间,萧琛加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大约就在此时。又“大通二年,为金紫光禄大夫,加特进,给亲信三十人”[1]397“(中大通元年十一月丙戌)加金紫光禄大夫萧琛、陆杲并特进。……(中大通三年二月)乙卯,特进萧琛卒。”[1]398则自天监十三年至中大通三年(公元514——531年),萧琛前后18年间享受着特殊待遇——特进、加金紫光禄大夫。特进,是授予列侯中有特殊地位的人,位仅此于三公,官正一品。金紫光禄大夫已当如是观,是一种荣誉,并无实权。

中大通三年辛亥(公元531年),萧琛去世,享年52岁。《梁书·武帝本纪下》云:“(中大通三年二月)乙卯,特进萧琛卒。”[1]73《南史》本传亦云:“位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卒,遗令诸子:‘与妻同坟异藏,祭以蔬菜。葬止车十乘,事存率素。’乘舆临哭甚哀,谥曰平子。”[5]507

三、萧琛的文学成就简论

萧琛是齐、梁之时的政治家、外交家,更是一位著名的文学家。萧琛是梁武帝宴会赋诗的主要参与者之一,“御幸华光殿,诏洽及沆、萧琛、任昉侍宴,赋二十韵诗,以洽辞为工,赐绢二十匹。”[5]681萧琛也是一位评论家,“子野更撰为《宋略》二十卷,其敍事评论多善,……兰陵萧琛言其评论可与《过秦》、《王命》分路扬镳。”[5]866后人将其名列“竟陵八友”之中,与沈约、谢朓等大文学家并称齐名,可见其文学成就非凡,影响甚巨。然而遗憾的是,萧琛的文学作品保存下来的很少。《南史》本传称“所撰《汉书文府》、《齐梁拾遗》,并诸文集,数十万言。”[5]507数十万字的文学创作,数量不可谓不巨。这些作品在《隋书·经籍志》中已不见著录,当然我们今天已无从知晓了。今人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录其诗四首,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录其文四篇,这就是我们能够看到的萧琛文学作品的全部。

萧琛现存诗歌四首,其中三首为送别诗,一是送丹阳尹萧绎赴任荆州刺史,二是送南郡王文学萧衍赴任随郡王镇西谘议,三是送随郡王镇西功曹谢朓赴任随郡王文学,均属于送故诗之列。“‘送故’相对于 ‘迎新’来说,最初涵义本指我国古代官吏迁代之时的一种必然手续和礼仪,只能产生在中央集权制度形成之后。在中央集权制度之下,由中央政权统一任免官吏,才有去职者和新任者的交代关系。”[7]换句话说,所谓“送故”就是送官员离旧职而赴新任,是古代官场约定俗成的制度。关于这种制度的类型,汪征鲁先生有详细的分析:“南朝的迎吏有二个类型,一为实际去新长官旧任所或半途迎接的属吏,如《通典·凶礼三十一》有所谓“陈留迎吏”之称;一为新官到来之前、更多为到来之初任命的标以迎衔的州、郡大吏,如迎主簿、迎西曹、迎西曹行事、迎从事,等等……南朝的送故吏似亦可分为两类,一为仅仅为故长官送行的属吏、小吏,前已述及;一为送故主簿等大吏。”[8]汪先生迎吏与送故吏的分类法是可取的,然这仅仅是针对历史而言,若就文学来说,送故与迎新是结合在一起的。送卸任之官员赴新职,在文学创作中居多,萧琛三首送别诗就属于此类。如《饯谢文学诗》:

执手无还顾,别渚有西东。荆吴渺何际,烟波千里通。

春篁方解箨,弱柳向低风。相思将安寄,怅望南飞鸿[9]。

送故诗的内容不一,“僚属随从长官迁转,继续为之服务”[10]85是其要义之一,萧琛《饯谢文学诗》就是这样一首诗。谢朓自随郡王萧子隆镇西功曹迁转为随郡王文学,继续为随郡王萧子隆服务。据笔者所考,谢朓任随郡王文学的时间“永明十年至永明十一年十一月”[11],此诗是永明十年(公元492年)春天送谢朓赴荆州任随郡王文学之作。参与此次祖饯的人数众多,有诗歌传世的除萧琛外尚有沈约、虞炎、范云、王融和刘绘。全诗歌八句,前二句叙事,写诗人与友人在江渚分别,谢朓西去荆州,诗人东还京城,泪眼婆娑,眷恋不舍,不忍分离。中间四句写景,在这草长莺飞、竹笋吐壳、新柳发芽、草熏风暖的春季,友人将远赴吴地(荆州的治所在江陵),怎能不教人伤心呢?远望江陵,烟波浩渺,薄雾笼罩,千里水路,一望无际,友人的前途如何,直叫萧琛难以释怀。末二句是抒情,诗人希望南飞的大雁能够带去对朋友的相思之情,与李白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12]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首诗选取了“柳”、“ 鸿”等具有悲愁意味的意象,抒写了对谢朓离职随王镇西功曹,赴任随郡王文学的依依惜别之情。

关于送别诗的写作要素,蒋寅先生曾经概括为八大要素:“(1)送别时地;(2)惜别情状;(3)别后相思;(4)前途景物;(5)行人此行事由及目的地;(6)节令风物;(7)设想行人抵达目的地的情形;(8)赞扬行人家世功业”[13]。这八个要素可以进一步提炼为分别的氛围以及主客体双方,萧琛的送别诗符合这种写作模式,如《别萧谘议前夜以醉乖例今昼由酲敬应教诗》:

落日总行辔,薄别在江干。游客无淹期,晨川有急澜。分手信云易,相思诚独难。之子两特达,伊余日盘桓。俟我式微岁,共赏阶前兰[14]。

落日时分在江边送别,渲染出一种触动人愁绪的离别氛围。客人没有片刻滞留,匆匆踏上征途。主人(萧琛)想象朋友明早会遭遇湍急的水流,不仅为他捏了一把汗。朋友已去,留给主人的是无尽的相思。萧琛回想萧衍此前在卫将军王俭东阁祭酒和巴陵王南中郎法曹行参军任上所表现出来的突出才能,感慨不已。诗人在阶前久久徘徊,内心难以平静,渴望着何日再能与老友重逢。因此,萧琛送别诗从体制上看符合传统诗歌的写法,没有什么突破。

从情感表现来说,萧琛这二首送别诗基本上是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15]这种情感模式的承继,弥漫着浓郁的哀愁。而《和元帝诗》却表现出另外一种风格:

妙善有兼姿,群才成大厦。奕奕工辞赋,翩翩富文雅。丽藻若龙雕,洪才类河泻。案牍时多暇,优游阅典坟。儒墨自玄解,文史更区分。平台礼申穆,兔苑接卿云。轩盖荫驰道,珠履忽成群。德音高下被,英声远近闻[14]1804。

关于此诗,《诗纪》有云:“去丹阳尹,尹荆州。”[18]296该注不明,萧琛一生,从未任丹阳尹,也从未任荆州刺史,那只可能是萧绎了。普通七年(公元526年),萧绎卸任丹阳尹而赴荆州刺史,本诗当为此时所作。萧琛诗题中有一“和”字,那萧绎有原作了。萧绎《去丹阳尹荆州诗二首》云:

骖驾乘驷马,谒帝朝承明。分符莅闽越,终然惭励精。

副君垂奖盻,仁慈穆且敦。终朝陪北阁,清夜侍西园。降贵深知已,宁思食椹恩。未尝辞昼室,谁忍去轘辕[14]1803-1804。

萧绎这二首诗纯粹是应景而作,抒发他与昭明太子萧统(副君)的深厚情谊,以及无功受禄的惭愧之情。当时唱和者肯定很多,今仅存徐勉与萧琛诗二首。萧琛诗十六句,可分为三层:前二句写湘东王府人才济济,许多人已成为国家之栋梁;中间八句写萧绎深厚的文学素养,以及超越非凡的文学才华;末六句写萧绎开府招士,人文响应影从的景象。全诗似乎纯粹是唱赞歌,看不到二人丝毫情感。事实上,这恰恰符合南朝送故诗“人身依附关系渐趣松弛”[10]85的特点。虽然现存文献难以看到萧琛与萧绎的交往情形,然萧琛卒后,萧绎作《特进萧琛墓志铭》:“山东流水,关西城市。义府辞锋,风飞云起。游楚宦梁,桂馥兰芳。莲花可赋,迷迭成章。学类五行,书倅三箧。已研金匮,兼探玉牒。石词既拟,栾社兹同。桃李成径,松柏为丛。天地长久,永扇高风”[16]3054-3055。高度评价其为人和创作,可见二人情谊之深厚。故萧琛《和元帝诗》是充满感情的歌唱,决不是应酬之作。

《咏鞞应诏诗》是萧琛现存诗歌中唯一的咏物诗,也是南朝咏物诗中的名篇。南朝是咏物诗极为兴盛之时,据不完全统计,其数量达到517首。这些作品,大约呈现二个倾向,一是题材的广泛性和日趋琐细化,二是世俗化。特别是梁代的咏物诗,更是表现出色情化的特征。萧琛《咏鞞应诏诗》别出心裁,咏刀鞘,这在南朝咏物诗中是不多见的:

抑扬动雅舞,击节逗和音。却马既云在,将帅止思心[14]2039。

诗体云“应诏”,当然是应梁武帝之诏而作。鞞,刀剑柄上或鞘上近口处的装饰,一说刀剑鞘。《南史》中记载了梁代唯一的侍宴观击矟的节目:“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邺,授徐州刺史……车驾幸乐游苑,侃预宴。时少府奏新造两刃矟成,长二丈四尺,围一尺三寸。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侃执矟上马,左右击刺,特尽其妙。观者登树。帝曰:‘此树必为侍中折矣。’俄而果折,因号此矟为折树矟。”[5]1544“矟”与“鞞”同意,萧琛应诏赋诗是否此次侍宴呢?《梁书》羊侃本传记载此次侍宴击矟的时间是大同三年(公元537年),那是萧琛已去世七年。梁武帝宴会赋诗、萧琛侍宴赋诗的次数甚多,故其作时难以确考。萧琛此诗五言四句,十分短小,却写出了一次刀剑铿锵、韵节和鸣的武舞场面。前二句写观者击刀鞘打节拍,舞者和着节拍翩翩起舞。后二句写观着心态,看着这么优美的舞蹈,将士们的思乡之情一洗而光。诗歌采用了南朝诗歌五言四句这种新诗体,偶句押韵,代表齐梁诗的新成就。

萧琛文章今存四篇,二篇为奏疏,二篇为涉佛之作。

奏疏是古代文人集中数量最多的文种,一般是议论文,多讨论国家大事,萧琛二篇奏疏也不例外。《嗣君庙见议》讨论庙飨之礼,《郎官缓杖密启》建议郎官赎罪,均为朝廷的重大事务,体现出萧琛对朝政事务之关心。

就技巧而言,萧琛的奏疏文有远追汉代的特点。皮锡瑞《经学历史》曾云“元、成以后,刑名渐废。上无异教,下无异学。皇帝诏书,群臣奏议,莫不援引经义以为依据”[17]。援经立意,这是汉代奏疏文写作的惯例。萧琛承继了这种写作模式,像《嗣君庙见议》引用《诗经》以及郑玄注为据,论证嗣君应朝飨宗庙。《诗经·周颂·烈文》是记录周成王即位之处祭祀祖先,诸侯助祭的乐歌;《诗经·周颂·闵予小子》是周成王守孝期满之后向武王祷告祈福之诗。周成王姬诵是被古代士人歌颂的理想国君之一,萧琛以他为例,引经据典,对齐东昏侯萧宝卷有强烈的劝谏意义,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追根溯源,在探究事件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阐明论点,这也是汉代奏疏常用的手法之一。萧琛也尝试这种方法的写作,像《郎官缓杖密启》追述了郎官自东汉至南齐的发展史。这这个过程中说明了一个重要的道理:郎官的地位今非昔比,其赏罚当然不能用昔日标准。郎官在东汉时仅是处理文书工作的小官,魏晋以后逐渐为人们所看重,南北朝时期地位超迁,为人所重,已不能用东汉杖击的惩罚方法。故萧琛建议采用赎罪的方式,既保护了郎官的颜面,也维护了法律的尊严,为齐明帝萧鸾所采纳。萧琛奏疏文直追汉文的创作思路,符合南朝奏疏文的实际,是值得肯定的。

南朝时期,佛教极为兴盛。除了建造寺庙和行菩萨戒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佛教论难。萧琛临死之际遗言:“与妻同坟异藏,祭以蔬菜。葬止车十乘,事存率素。”[5]507很明显接受了梁武帝以素蔬祭奠的主张,是出自意愿抑或是顺应梁武帝,很难下判断。就目前所能看到的资料而言,萧琛恐非佛教徒。然萧琛生活在佛教迅速传播的氛围之中,府主萧子良是个不折不扣的佛教徒,“竟陵八友”成员或多或少都受佛教影响,因此说萧琛不信奉佛教恐难以置信。从现有文学作品来看,萧琛参与了齐梁之际二次重要的佛教论难,而且坚定地站在佞佛之列。齐代永明末年,范缜有感于“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16]3210的社会形势,发表了著名的《神灭论》,盛称无佛。此文一出,社会舆论哗然,并引发了二次大讨论。一次是齐永明末年由竟陵王萧子良组织,多人参与,萧琛撰成《难范缜<神灭论>》一文。全文针对范缜神灭论的六个论点逐一批驳,很好地阐明了自己有佛论(即神不灭)的论点:“若能鉴彼流宕,宜不在佛,观此祸福,识悟教诱,思息末以尊本,不拔本以拯末,念忘我以弘法,不后法以利我,则虽曰未佛,吾必谓之佛矣。”[18]318全文针对性强,引经据典,针锋相对,有极强的论辩色彩。第二次由梁武帝授意法云组织,六十二人参与论难,萧琛写成《答释法云书难范缜<神灭论>》。全文仅百余字,并不像《难范缜<神灭论>》一文那样咄咄逼人,以气势胜,而是以平和的心态表达了他自己的看法:“人伦之本,于兹益明;诡经乱俗,不撝自坏。诵读藻抃,顶戴不胜。家弟暗短招愆,今在北理。公私煎惧,情虑震越,无以仰赞洪谟,对扬精义。奉化闻道,伏用竦怍;眷奖覃示,铭佩仁诱。”[18]在当时强大地攻势下,萧琛唯唯诺诺,表示接受众人有佛论的观点,并对范缜坚持无佛论表示遗憾。全文以四字句为主,采用了南朝骈文的写作手法,读之非常优美。

综上所述,萧琛的文学创作既有顺应时代潮流,创作了大量的咏物诗、新体诗和骈文,同时又有继承汉代奏疏文写作规范的特点,其文学成就不容小觑。虽然其文学创作大多未保存下来,但对后世有一定的影响。黄徹《(巩石)溪诗话》云:“尝观临川《咏枣》止数韵:‘余甘入邻家,尚得饞妇逐。贽享古已然,《豳诗》自宜录。’用‘女贽枣修’,‘八月剥枣’。‘谁云食之昏’,用范晔‘枣膏昏蒙’。‘愿比赤心投,皇明傥予烛’,用萧琛‘陛下投臣以赤心,臣敢不报以战栗’。以是知凡作者,须饱材料。”[19]说明在北宋萧琛仍有影响。只是其作品集未能流传下来,逐渐被人们忘却了,成为“竟陵八友”集团中未受学人关注的二人(萧琛与陆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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