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英国人对疾病和保健的认识——兼论书籍在传播医疗保健知识方面的作用

尹 虹

(华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510631)

英国史学界对医学史研究的热潮始于上个世纪。近年来，我国学者越来越关注医学史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对医疗保健史的研究暂付阙如，特别是在近代英国有大量关于医疗保健方面的书籍的情况下，至今仍未见任何相关研究成果问世。本文主要探讨近代英国人对疾病的认识，兼论书籍在传播医疗保健知识方面的作用，以及医疗保健书籍受欢迎的原因，希望抛砖引玉，以弥补研究缺憾。

一、近代早期英国人对疾病和保健的认识①

近代，特别是近代早期，人们不知道细菌和致病原因，对疾病的认识主要来自生活经验、宗教和传统的医学理论。当时英国人对疾病的认识与世界其他地区差别不大，主要有“四论”，即平衡论、环境论、魔鬼论和原罪论。

首先，占主导地位的是平衡论。英国的“平衡”论，主要来源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哲学。公元前4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医生希波克拉底，最早在西方提出了平衡论。他主张靠饮食、晒太阳、喝水和运动来养生，认为自然界的四种元素(火、水、土和气)在人体里以黄胆汁、痰、黑胆汁和血的形式展现。人的健康主要靠这四种体液(humours)的平衡。如果这四种“基本体液”失衡，就会生病。公元2世纪，罗马医生盖伦(Galen，130－200)发展了希波克拉底的体液理论，创造了气质(temperament)类型。体液的每一种不平衡对应人的一种性情，如多血质—乐观、黑胆汁质—忧郁、黄胆汁质—易怒、粘液质(痰)—镇定。盖伦的健康理念影响了欧洲几个世纪，他的解剖理论的影响一直持续到17世纪哈维的解剖学出现。希波克拉底的体液说，在盖伦的发展下，到19世纪50年代一直占据主导地位。

基于上述理论，多数英国人认为健康的关键是体液的平衡。具体就是:身体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疾病是身体失衡所致。如果身体太热和太干，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发烧，

这一节主要参考:［英］罗伊·波特主编:《剑桥插图医学史》，张大庆主译，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版;Roy Porter．Disease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England 1550－1860．London:The Macmillan Rress Limited，1987;Johh Woodward，David Richards．Health Care and Popular Medicine in Nineteenth Century England．New York:Holmes＆Meier Publishers，1977;J．C．Lettsom．Of the Improvement of London Medicine on the Basis of Public Good．London:Printed by James Philips，1775;Joan Lane．A Social History of Medicine:Health，Healing and Disease in England，1750－1950．London:Routlege，2001;Allan M．Brandt，Paul Rozin(eds．)．Mortality and Health: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New York:Routledge，1997．应对的方法是用“凉”的植物药，或放血，或洗冷水澡;如果身体太冷和太湿，表现出的疾病就是感冒，应对的方法是用“热”的植物药，或穿天鹅绒衣服等;如果血液太少，身体缺乏营养会枯萎(营养不良)，应对的方法是补充营养，多吃油水丰富的食品和红肉;如果血液太多(如吃太多红肉)，血液就会沸腾或冲上头，容易得中风，应对的方法是通过排除身体的毒素(如排泄、出汗、呕吐、放血等)实现身体平衡，达到强身健体和治疗疾病的目的。英国人认为最好的保健养生方法，首先是保证适当的饮食、运动、排泄和充足的睡眠，这是健康的基本前提。其次，控制好情绪，养成温和、适度和中庸的生活习惯，这是保健养生的重要手段。他们认为疾病不是“外来的”①现代西医认为外来的细菌感染导致疾病等。，是“内在的”，是机体内部的“不和谐”，只有恢复身体内在平衡，身体才能健康。最重要的是要从各方面注意保健，就可以预防疾病。②Roy Porter．Disease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England 1550－1860．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imited，1987:15－17，27，27．平衡论与传统中医理论中“实则泻之，虚则补之”的原理基本一致。平衡论者主张的有规律的、温和的平衡生活方式，与传统中医的六经辩证论和八纲辩证论法③八纲指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六经是指太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经脉。六经辩证将疾病分为阳病和阴病。阳病多热证、实证，阴病多寒证、虚证。一般阳病属表，阴病属里。阳病以袪邪为主，阴病以扶正为先。的理念相通。④正如中医一样，西医也分传统和现代，不能用西医指代所有西方医学，传统西医受现代医学冲击较大，在现代西方少有保留，而传统中医在继承和发展中几乎没有中断。

其次，环境论。近代英国人认为环境对健康非常重要，外部环境会影响健康。人生病和死亡，主要是因为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或从事不健康的职业。拥挤、空气不流通是城市瘟疫的温床。长期以来，人们认为生活在沼泽地区的人容易得疟疾，主要是因为吸入了从土地排出的有害气体。同样，制陶工人容易得肺病，生产铅的工人容易瘫痪，这都是因为工作环境不好，工人吸入了有害气体所致。甚至到19世纪，人们仍认为空气是瘟疫传播的主要途径。人们相信只有充分流动的空气和快速流动的水，才有可能保证人体的健康需要。良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是健康的前提。所以，保健养生的最好办法，是生活在空气流通和没有污染的环境中。居住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不如居住在人烟稀少的农村。长期以来，英国上流社会的人和富人喜欢在郊区或农村居住，也许正是基于此观点。

再次，魔鬼论。英国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家。在一个对异端极度仇视的国度里，特别是在新旧教斗争激烈的近代，掌握一定医学知识的教会人士往往把信仰和疾病联系在一起。他们认为想要健康就要虔诚，巫术和异教会导致疾病。信徒们普遍认为，疾病可能是被巫师诅咒或撒旦(恶魔)附体所致。巫术、迷信和对魔鬼的信仰虽然在17世纪逐渐衰退，但其影响长期存在，特别是在缺医少药的地区和贫困阶层中。18世纪，约翰·卫斯理⑤约翰·卫斯理(John Wesley)卫理会的创始人，在许多方面他是一个新科学和新医学疗法的先驱，如用电击。仍认为精神失常是典型的恶魔附体所致。乔治三世的精神失常也有人认为是魔鬼作怪。甚至到19世纪，英国还流行把咳嗽的孩子从驴子下面传过去，认为这样可以驱邪治病。⑥Roy Porter．Disease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England 1550－1860．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imited，1987:15－17，27，27．把疾病和死亡归于魔鬼，用魔法对抗疾病，在下层和农村比较流行。

最后，原罪论。在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家里，圣经的作用毋庸訾议。许多有关医疗保健的知识都来源于圣经和宗教读本。信仰原罪论的人认为，人的身体状况下降、疾病、痛苦和死亡都应归于原罪，是亚当和夏娃把疾病和死亡带到世界，上帝为了惩罚他们的不服从，让人类生病。圣经警告妇女会在痛苦中生孩子，这是肉欲罪的后果。17世纪，清教徒相信末日即将到来，世界很快会腐败老化，大量的瘟疫、流行病、灾难、饥荒和战争被视为是即将到来的末日的标志。疾病是死亡的警告。⑦Gitting，Clare．Death，Burial and the Individual in Early Modern England．London:Groom Helm，1984．疾病被宗教信徒认为是上帝的手，上帝用疾病折磨异教徒。如旧约中上帝把瘟疫投向埃及人，鼠疫开始流行，这是一种惩罚，是一种神圣的愤怒，是对坏人改邪归正的提醒。那么，虔诚的人为什么会生病呢?那是上帝的警告。上帝用疾病提醒虔诚的教徒，以避免更大的精神和道德痛苦。例如，如果人被蜜蜂蜇，可用蜂蜜缓和病痛，证明了神圣上帝的提醒。上帝让人的肉体轻微痛苦，可以避免更大的精神痛苦，避免更多更危险的罪恶。⑧Roy Porter．Disease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England 1550－1860．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imited，1987:15－17，27，27．这样，疾病成为上帝向人们展示他意愿的一种方式。

相信疾病有神圣的意义，并没有超越它还有自然原因和医疗的观念。⑨克伦威尔对他军队的指示“相信上帝保持你的火药干燥”。Roy Porter．Disease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England 1550－1860．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inited，1987:27．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或许这是人们对无法治愈疾病的一种无奈;对无能医疗的一种解释;对万能上帝的一种寄托;对健康和生命的一种希冀。更多的人还是希望健康长寿;希望有万灵药，药到病除;希望有好医生，帮助他们解除病痛;希望强身健体。

二、书籍在传播医疗保健知识方面的作用

近代英国人对疾病的认识仍处于传统和迷信阶段。医疗条件差，医生数量有限，家庭是保健和治病的重要场所。那么，人们是如何获得医疗保健知识的?从塞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和清教徒理查德·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的信件和日记中，学者们发现，人们的健康医疗知识主要是通过口述的方式传播。“几乎是以母亲的奶的方式获得，也通过教堂的传教，读圣经和其他宗教作品获得。”①Roy Porter．Disease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England 1550－1860．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imited，1987:24．16、17世纪由于印刷术的发展，书籍在帮助人们解决医疗困难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一，在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大量书籍提倡自诊自疗、人人都是医生的理念。早期的书籍主要以防病治病为主，大多是宣传天然植物疗法的书籍，也有根据治疗经验总结医疗保健方法的书籍，还有以家庭医生或自助医疗的形式出现的家庭保健手册，以及介绍欧洲水疗的书籍。②Leah Knight．Of Books and Botan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Sixteenth－century Plants and Print Culture．Surrey: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9:1．例如，英国第一部印刷出版的医疗保健书《察尿》(1525年在伦敦印刷出版)的作者罗伯特·莱德曼认为，可以通过观察尿的颜色来判断身体健康与否。《察尿》不仅教人们如何通过尿的颜色判断是否得病，书后还附有一些针对不同颜色尿的植物药方，人们可以根据书中的方法自己诊断、预防和治疗。③http://special．lib．gla．ac．uk/exhibns/printing/index．html，2011－04－22．16世纪这本书再版了11次，说明此类书籍非常受欢迎，其为落后地区和阶层提供了基本医疗知识。

第二，最早的一批图书中，有相当多是满足贫民健康需要的，为无能力看病的人提供了方便，为解决社会问题发挥了作用。例如，1539年罗伯特·莱德曼出版了《穷人的宝典》，其中包括大量家庭处方，主要是植物药。比如，把老树根放入白酒里浸泡然后饮用，可防治脾病。④目前这本书仅存三本，一本在英国，另两本在美国。http://special．lib．gla．ac．uk/exhibns/printing/index．html，2011－04－22．1536年罗伯特·威尔在伦敦印刷了托马斯·毛顿的《健康必备，人人必读》⑤该书只有格拉斯哥大学亨特图书馆有一本，威斯康星大学有该书其他版本。，到1580年，再版至少20次。他还印刷了《健康镜子——贫民的宝典》(1550年?)、约翰·德·威哥的《保健方法》(1552年?)等廉价的有关医疗保健的书。⑥Derek Parker．The Rise＆Fall of the Astrological Almanac［DB/OL］．2011－05－30，http://www．skyscript．co．uk/almanac．html．由于识字率和经济能力的限制，贫民不一定自己会读此类保健书籍，通常是由那些担当乡村医生职责的乡绅和有识之士等，帮助贫民诊疗，或将医疗保健知识传播给贫民。

第三，针对看病难、看病贵等现象，有的书籍抨击传统的医疗制度和医生利用专业知识欺骗患者、开高价药的行为，为推动医疗改革摇旗呐喊。最著名的是英格兰植物药学家尼古拉斯·卡尔皮坡，他于1652年出版的《英格兰医生》，受到民众的普遍欢迎;1653年出版的《完整的植物》，成为最畅销的植物药书之一。民众不仅喜欢他的书，更喜欢他的理念。他将拉丁文的药翻译成日常英文，认为医药是公共财富，不是商业秘密，反对医生利用民众对医学的无知乱开高价药，欺骗病患。他的书很快被带到了新大陆，并受到极大欢迎。这本书从17世纪一直再版到现代，其对英国医疗制度改革的作用有多大不清楚，但在唤醒民众、揭露丑恶、推广植物药方面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向医疗体制的腐败敲响了警钟。

第四，书籍在促进英国人水疗养生，推动浴场改进设施和提高服务水平，提升巴斯等浴场水疗养生价值方面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例如，1562年威廉·特纳的《论水的用途》出版，激发了人们对水疗的热情。玛丽女王统治时期⑦玛丽女王1553－1558年在位。，特纳因宗教原因来到意大利和德国，考察了许多浴场。在书中，他对德国的浴场做了详尽的介绍，并对英国浴场的排水系统和管理提出了改造建议。此后几年，巴斯按照他的建议，改进了排水系统，隔离了洗浴室，将麻疯病洗浴室与普通浴室隔开。浴场不仅是富人的乐园，也吸引了大批贫民。从1609年贝勒特(Bellott)救济院为需要水疗的贫民提供住处，使得贫民也有机会喝矿泉水、洗药浴，大量流民和乞丐涌向巴斯等温泉浴场，直到19世纪，人们还在指责地方救济官将流民送往温泉胜地是推卸救济责任。上流社会是社会时尚的风向标，引领大众的保健养生潮流。在书籍和宣传的影响下，1574、1613、1615、1634和1663年皇室不断到访巴斯，不仅提高了巴斯的声誉和吸引力，也引领了英国社会各阶层对水疗的推崇。1688年6月，詹姆斯二世的妻子玛丽洗过温泉9个月后，诞下“老篡位者”①詹姆斯二世唯一的儿子，因其信天主教，也是导致1688年“光荣革命”的重要原因之一。;1688、1692、1702和1703年，安妮公主(1702年后成为女王)频繁到访巴斯，使巴斯成为18世纪最著名的时尚旅游胜地;②http://visitbath．co．uk/site/spa－and－wellbeing/history－of－baths－spa2011－06－04．1707年，威廉·奥利弗的《论巴斯水的实用》出版，该书详解了饮水和洗浴能治疗的疾病，对水疗保健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③http://visitbath．co．uk/site/spa－and－wellbeing/history－of－baths－spa2011－06－04．人们对水疗浴场的热情一直持续到19世纪。1800年，威廉·桑德斯出版《论化学史和矿泉水的医疗作用和水养生及冷热水洗澡》，继续鼓吹水疗养生的功效。

第五，书籍在向富人和有产阶层鼓吹健康有益的生活方式、提供养生保健专业上的指导方面发挥了作用。18、19世纪英国出版了大量关于养生的书籍。④George Cheyne．An Essay of Health and Long Life．London:Printed by George Strahan，1725;Lewis Canaro．Discourse on a Sober and Temperate Life．London:Benjamin White，1768;John Armstrong．The Art of Preserving Health．London，1798．如，约翰·罗伯顿的《论医疗政策和饮食养生》(1809年)、皇家医学会成员阿黛尔(Adair)的《论饮食和养生》(伦敦，1812年)。阿黛尔在前言中谈道:“健康、满足是世上最大祝福，有权、有势、有钱的名流们得到的健康和满足相对较少，如果不注意使用，就会损坏或完全失去。”⑤J．M．Adaire．An Essay on Diet and Regimen(the second edition)．London，1812:iv，v，viii．他说:“人们因欲望和激情不注意健康，在自我觉醒前，沉醉于自我满足的快乐。因为这些不明智的满足常常失去健康，任何金钱、技术和勤奋都不能恢复。”⑥J．M．Adaire．An Essay on Diet and Regimen(the second edition)．London，1812:iv，v，viii．作者凭50多年的从医经验，见证了无数个案例，写书的目的是想警告那些还拥有健康的人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不要过分贪婪权力、金钱和荣誉。⑦J．M．Adaire．An Essay on Diet and Regimen(the second edition)．London，1812:iv，v，viii．

第六，书籍在帮助新大陆居民解决健康问题方面也曾发挥作用。近代早期英国出版的很多书籍传到新大陆，满足了美国人民对医疗保健知识的需求。美国出现大量指导健康和治疗的书，多数是模仿巴肯的《家庭医药》。出版商再版时都会强调“根据美国的气候和病症修订”。尼古拉·卡尔皮坡的《英国医生》和《完全植物药》等书也在美国再版。《英格兰医生》是最成功的非宗教英语读本，受到极大的欢迎，也激励了其他人参与这个领域的写作。19世纪以前，美国有关医疗保健的书籍主要是英国此类书籍的翻版，19世纪后，本土作家兴起。1807年，在费城出版了詹姆斯·艾威尔的《农民和水手的医疗伙伴》⑧James Ewell．The Planter’s and Mariner’s Medical Companion．Baltimore:Printed by P．Mauro，1813．;1822年出版了塞缪尔·托马斯的《健康新指南》⑨Samuel Thomsom．A New Guide to Health．Boston，1832．;1830年出版了约翰·冈斯的《贫民的朋友》⑩John Gunn．Domestic Medicine or Poor Man’s Friend．Ohio:Springfield，1835．，其代替了艾威尔和巴肯的畅销书成为最畅销的健康指南;1842年和1850年，分别出版了约翰·贝尔的《论养生和长寿》和《论水疗——水养生》等。

总之，这个时期防病治病的书籍充斥着市场。同时，新的传播保健知识的途径出现，包括年历、报纸、广告、期刊、传单、海报、表演展示等。每一种印刷发明很快被用来回答无尽的医疗保健知识，书籍无疑是最受欢迎的方式之一。这些书籍对自己诊疗和养生起到一定推动和引领的作用，但也不能过高评价，因为书籍宣传的作用毕竟有限，就像今天禁烟的宣传一样，不良的生活方式很难通过宣传和说教而彻底改变。

三、医疗书籍大量出版和广受欢迎的原因

(一)人们自我健康管理是医疗书籍受欢迎的重要原因

近代早期英格兰专业医生较少，专业的医疗机构更少。受过良好教育的医生几乎都在伦敦。1600年，伦敦有约50名医生、100名外科医生、100名药剂师及250名“非正规”的从业者(不包括接生婆和护士)。大城镇医疗人员储备相对较好。1550－1600年，诺里奇有约100名医务从业人员。⑪John Gunn．Domestic Medicine or Poor Man’s Friend．Ohio:Springfield，1835．当时，英格兰人口约400万，医生人数显然不能满足人口对医疗的需要，即使加上非正规医务人员(如有剃须刀可以放血的理发师、有钉掌的工具可以拔牙的铁匠)，也难以满足需求。英国正规医生多数集中在伦敦等大城市，居住在偏远地区或是英格兰西北地区的居民，无论贫富生病时都很难找到受过正规教育的医生。因此，自己掌握一些医疗保健知识十分有必要。

(二)贫民的医疗救助刺激了医疗书籍的出版

16世纪以后，英格兰阶级分化加剧，农民中一部分人上升，成为富裕地主，生活水平提高，对健康的需求和关注度也提高。这部分人有钱、有时间、有能力注重保健和养生。同时，英格兰农民中大部分人地位下降，贫困人口明显增加。有一部分人因病致贫，既没能力去看医生，也没能力请医生。特别是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后，救济机构减少，这些人的困境引起社会上一些有识之士的关注。因此，这个时期为贫民出版了大量自助医疗书籍，如《贫民宝典》。虽然当时全国的识字率不高①Harvey J．Graff(ed．)．Literac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West:A Read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324－325，22．，但贫民是医疗书籍的间接受益人。这些书为解决贫困和流民问题，发挥了间接作用。因此，贫民看病难、看病贵是这个时期医疗书籍广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三)印刷术的发展为获得医学书籍提供了便利

印刷术的发展推动了社会需求，也为满足社会需求提供了条件。此前，医学书都是手抄本。印刷使出版书籍的成本明显降低，人们有可能通过印刷的书籍了解医疗保健知识。草药书中多数都有手绘植物插图，便于人们直观地认识植物药。16世纪大量植物药书的出现给传统医疗理念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人文主义者对植物科学的关注，事实上是对人的关怀。人人都会生病，人人需要健康，草药物美价廉，容易得到。因此，市场需求是医疗保健书籍大量出版的前提。例如，有一本植物药书在1525年到1560年间重印了至少15次。②Harvey J．Graff(ed．)．Literac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West:A Reader．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1:324－325，22．因此，印刷术的发展为医疗书籍的传播提供了便利。

(四)规范植物药名推动了药物书籍的出版传播

随着新大陆的开辟，很多新植物传入英格兰。在给新植物命名时，为了区分，有些植物甚至用几个形容词修饰，名称显得过长;还有的情况是两种植物使用一个词，如无毒无害的“海胆”(echinus)和阻碍船运行的“鲫鱼”(remora)或“鮣鱼”(echineis)，在音译时容易混成一个;另外，还有一种情况是一种植物有多个名字，如Ireos原来是鸢尾属植物Iris。③Leah Knight．Of Books and Botan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Sixteenth－century Plants and Print Culture．Surrey: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9:17．这样就给医生带来不少麻烦。因此，需要植物药学家修正旧药名，为新药命名。这也是这个时期出版大量植物药书籍的原因之一。

(五)职业教育的需要

此前采药和医生的工作是分开的，采药是体力劳动，又脏又累，医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有文化的人，是脑力劳动者，采药都由助手完成。16世纪，医生经常因不认识他们开的药而受到批评。罗伯特·伯顿引用16世纪植物学家医生莱恩哈特·福西斯(Leonhart Fuchs)的话:“甚至许多老妪或村姑都比华而不实的医生更了解常用草药。”④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莫讲了一个有关医生的故事。在一次与医生吃饭时，他从沙拉中挑出一个菜叶，没有人认识，都认为是外国的，后来厨房的女仆告诉大家是芹菜。见Leah Knight．Of Books and Botan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Sixteenth－century Plants and Print Culture．Surrey: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9:16．医生们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开始积极主动认识和采集草药，并开始在园中自己种植，这成为职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渐渐形成尊重植物研究的风气。植物药也吸引了王公贵族的注意，纷纷赞助植物园，植物药学家成为他们的医生。⑤莱昂哈特·福西成为宫廷医生。安德瑞·西萨皮诺从大学植物学家成为教皇的医生。马西亚斯·罗伯尔(Matthias L’Obel)是詹姆斯一世的官方植物药学家。例如，爱德华六世的护国公萨莫塞特公爵，早在16世纪40年代就曾赞助威廉·特纳;伊丽莎白女王信任的塞西尔，曾雇用外科医生和植物学家约翰·杰拉德做他的园丁。当医学院的学生开始走进植物园学习时，书籍也是学生们学习的重要途径。家庭植物园兴起，植物学家可以直接观察植物，著书立说。这样，16、17世纪有关植物药的书籍大量出版发行。

综上所述，传统西医与传统中医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源自古典哲学和生产生活实践，都强调平衡中庸的生活理念。所以，汉语语境下的“西医”表述是不准确的。近代英国由于医疗条件差，医生人数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满意地或有能力将身体交给专业医生和合法机构，人们一直在尝试自己管理自己的健康，书籍在传播医疗保健知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另外，近代英国也出现看病难、看病贵，医生为了利益开高价药的现象。虽然现代医学水平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这个曾经困扰近代英国人的难题，似乎并没有完全解决，仍然困扰着各国，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都存在一部分社会群体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医疗技术可以解决许多疑难杂症，但无法解决体制和制度上的问题，医改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