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
(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23)
在火的利用中,中华民族的先贤发现了用艾粒烧灼体表所引起的灼痛和化脓,蕴藏着巨大的防治疾病的潜力,一种原始性创新的外治方法——中国麦粒灸诞生了。借艾火之力以触发机体自我调整功能,具有奇特效应机制的疗法,数千年来一直吸引针灸界探索它防治疾病的临床规律和适宜病症。
任何一种疗法的效应都与其在操作方面具有某些特点密切相关。麦粒灸将上尖、中粗、下尖而带平的艾粒直接置放于皮肤,有利于造成特殊而适宜的燃烧烈度。艾粒上尖,易于点燃;中粗,可让穴位皮肤逐渐适应升高的温度;下尖带平,有利于艾粒站立平稳,使温度下传集中。麦粒灸一方面使患者出现强烈的穿透性灼痛感,另一方面使局部组织不同程度地损伤,产生异体蛋白,由此进一步激活机体的防御机制,从而产生持久及多方面的调整。这种短暂灼痛与施灸后持续的疤痕刺激恰到好处地结合为其他针灸手段所不具有。
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灸法至今已有60余种[1]。多种多样的灸法都离不开火的温热刺激,因此它们存在感觉与效应上的共性。由于人体内70%以上是水,当人体接受到艾火刺激后,水分子在电磁辐射作用下相互摩擦,可引起局部组织升温,从而激活相应的感受装置而产生温、热、烫、痛等不同感觉。麦粒灸施灸时所产生的刺激主要是短暂灼痛,即患者所说的“烫”,而不可能使局部有明显的温热感,即使是无瘢痕的轻度麦粒灸,也以极短暂的灼痛为特点,哪怕灼痛只有0.1 s,就足以启动麦粒灸效应机制。由于麦粒灸操作不可避免会出现瞬间灼痛,因此临床需要权衡疗效与灼痛的利弊,并向患者解释说明,在患者理解与配合的基础上操作则更为顺利。一般经过数壮施灸之后,绝大多数患者都能欣然依从这种灼痛。
灼痛的强弱完全可以通过移除艾火的速度来控制。操作轻度麦粒灸可手持镊子静候在燃烧的艾粒旁,当艾粒烧剩 2/5~1/5、患者呼“烫”时,即刻用镊子拣除剩余艾火,再继续施灸下一壮。对于已经有麦粒灸治疗经验,尤其穴位上已有疤痕的患者,可以让艾粒烧得更透,待出现明显灼痛再拣除艾火,甚至可以让艾粒着肤烧完。临床上麦粒灸的烧灼程度应该循序渐进,随着患者耐受性的提高而逐渐增加强度,患者首次接受麦粒灸,尤其操作最初数壮时,当患者一呼“烫”,就应尽可能快速利落地夹除残炷艾火,不要让患者忍受艾火的灼痛,促使患者很快适应麦粒灸的特殊刺激形式。以后的操作就需要静观患者一动一颦,当患者已经耐受则可适当减慢移走艾火的时间,使患者进一步出现“如针刺状”的穿透感。因此适时地掌握移走艾火的速度和节奏,实在是施行麦粒灸的关键手法之一,移走速度过快,患者的灸感不明显,疗效就会受到影响,反之,移走艾火的速度过慢,又可能使皮肤烫伤,给患者带来不必要的痛苦。因此,移走艾火速度或节奏的掌握,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针灸医生却需要悉心专注地“以意为之”,其意义与毫针施行手法讲究“治神”要求,将“得气”调整到适宜状态有异曲同工的意义。
麦粒灸除了在施灸时短暂的灼痛,还表现为施灸结束后局部产生持续的炎症甚至化脓。轻度麦粒灸仅有极其短暂的灼痛,伴有灼痛穿透深部以及畅快感觉,这些感觉一般在施灸数小时后都会消失。但如果增强施灸强度、增加施灸壮数,施灸局部的组织就会变性坏死,宏观上可以见到组织变暗。麦粒灸的无菌性炎症会持续数天,随着频频施灸甚至持续数周、数月。促使麦粒灸发炎化脓的主要措施,首先要将艾粒搓得紧实,施灸时可逐渐增加艾粒的大小。适当增加施灸壮数,每壮都要烧尽为止。与一般烫伤不同,麦粒灸灸后7~15 d才开始化脓,形成灸疮,化脓由焦痂的边缘开始向中央扩展。黑痂在停止施灸15~25 d后才会脱落。脓水多者可每隔1~2 d更换消毒敷料。发炎化脓程度不足,可采用多次施灸、外贴灸疮膏、注意灸后调养等措施,来促进化脓、增加脓量以提高疗效。
麦粒灸造成的穴位异体蛋白的刺激,其持续时间之长是其他针灸疗法的穴位刺激不能比拟的。与短暂灼痛刺激性质不同,麦粒灸穴位炎症刺激虽无任何感觉,但局部炎症化脓所蕴含的“天然疫苗”意义却十分值得关注。因为它与人工生物疫苗不同,灸法的化脓不是向机体输入某种蛋白,麦粒灸的炎症化脓似乎还向机体输入了一套新的工作程序,它含有针对多种不确定的致病因素的必要指令,以便指示身体相机制造出相应的“疫苗”来。麦粒灸炎症化脓所造成的非特异性效应完全是基于人体自身结构与功能而产生的,因而其效应强度也就会限制在一定的限度范围内。尽管如此,灸法化脓激发的有限的免疫功能,对于人类面临种种新生疾病的威胁,而短期研制有效、安全疫苗有极大困难的状态而言,麦粒灸是不能忽视的武器之一。即使当人类已经拥有确有成效的疫苗,对于那些由于疫苗禁忌及不良反应或其他原因不能接种疫苗的人们,灸法的化脓治疗也可以设下弥补的防线。
这种特殊刺激造就麦粒灸奇特的效应,不仅对疑难病症有独到效果,并能改善体质,有防治双重功能。
麦粒灸与毫针刺法相比都是通过刺激体表经络腧穴,来防治疾病的方法。由于二者的刺激方式和感觉各不相同,因此二者防治疾病各具特点。
首先,麦粒灸与针刺的刺激源不同。毫针是通过针具施行手法完成操作,主要利用“力”的作用形成刺激强度并达到治疗效应。麦粒灸则通过艾火刺激来激活机体的调节机制。人体接受刺激的神经纤维,其粗细与传导速度明显有关,最粗的 A类纤维其直径为 1~20 μm,主要是有髓鞘的躯体传入和传出纤维。一般而言纤细尖锐的毫针实施手法,都需要在患者能耐受的范围内操作。由于A类纤维粗、兴奋阈低,不需要以损害为前提就能兴奋,因此毫针刺激最容易通过兴奋 A类纤维来传导针感。C类纤维为无髓纤维,包括了自主神经节后传出、后根和周围神经中小的传入纤维,其直径约为1 μm,兴奋阈高,传导速度慢。现代生物学揭示传导热信息的神经纤维是无髓鞘的C类纤维。这种直径很细、兴奋阈很高的C类纤维更容易传导艾火这种更强的刺激。灼痛与刺痛(又称快痛)不同,灼痛又称慢痛,痛觉的形成比较缓慢,常常在受刺激后 0.5~1 s才会出现,在去除刺激后,它还会再持续几秒钟才消失。慢痛往往会伴有植物神经、内脏活动和情绪反应,因此灼痛刺激时,常常伴有心血管和呼吸系统的变化,同时还会引起人的情绪反应。一般认为灼痛是由外周神经中的C纤维来传导的。由此也可理解麦粒灸的灼痛穿透感与针感相比,一般具有滞后的特点。临床所见针下得气后的酸、麻、胀、重或微痛感觉在起针后,一般持续10 min就会消失,只有少数患者局部可能遗留针感。但麦粒灸后,多数患者会遗留轻微的温热感,其强度虽然微弱,但持续时间较长,短的可能数分钟,长的可保留数小时。
其次,麦粒灸与针刺的刺激部位不同。毫针的型号规格多种,能够透皮贯肉,操作方式繁多,使刺激的深度、角度多变,针尖所至可深可浅,可直可斜,以至直刺病所。或疾刺不留针,可施行手法后久留针。随着针具日益精致,进针后提插捻转,可施行多种手法。由于毫针工具简单,操作灵活,疼痛轻微,针后没有瘢痕,因此针法在临床上有广泛的适应证。
麦粒灸着肤的艾火只能在体表操作,刺激源不可能直接到达深部。但麦粒灸的灼痛、穿透感以及灼伤皮肤所产生的继发炎症刺激,为针法所不具有。由于针法能深入到达更多的病变部位,因此假如将毫针与麦粒灸作笼统的比较,可以发现针法的针对性调节作用相对比麦粒灸明显,而麦粒灸非特异性的整体调节作用更具优势。麦粒灸刺激操作能够借助C类神经纤维的传导,能够保持长久的刺激,因而对病因复杂、病位广泛的顽症痼疾和疑难病症,麦粒灸更具优势。同时麦粒灸局部炎症化脓所引发的“疫苗样效应”对人体免疫系统影响十分明显,因此当难治性疾病同时兼有慢性炎症、免疫功能异常时,如带状疱疹、类风湿关节炎、结核病、慢性肝炎、癌肿等,更适宜选用麦粒灸或针刺与麦粒灸并用。同时对需要通过长期施治来整体调整,或者以改善体质、预防保健为目的时,麦粒灸“以火促通”就更有优势。反之只需要以局部调整为主就能达到治疗目的者,如治疗急性扭伤,则更多选用毫针法,用长75 mm毫针深刺天枢、中髎、下髎穴使针感直达结肠、直肠,以促使通便,也更多选用毫针[2]。
艾条温和灸热传递主要是热辐射,艾粒直接着肤的麦粒灸则通过热传导方式。艾条温和灸通过调整艾条与皮肤距离保持局部持续温热;麦粒灸局部皮肤升温效应并不明显,但重在短暂的灼痛刺激,因此两种灸法对皮肤温度有不同的影响。
首先,施灸时二者有火源直接刺激与间接刺激的不同。温和灸用“火”间接熏烤,只要求局部温热,并不特别追求灼痛感觉,因此艾火温度比麦粒灸灼痛瞬间稍低,一般在 37℃~41℃,经过一段时间熏烤,温和灸局部皮肤血管明显扩张。麦粒灸用“火”引起灼痛,时间虽短,刺激部位虽小,但能使艾粒那一小点皮肤受到42℃~45℃甚至更高的温度刺激。因此麦粒灸重在刺激皮肤神经感受装置,与神经反射工作机制关系更加密切。麦粒灸虽然灼痛感觉强烈,但范围很小、持续时间很短,所引起的血管扩张不如温和灸明显。现代研究表明,45℃是人们首先感受疼痛的平均临界值,也是组织开始被热损伤的温度[3]。因此麦粒灸所产生的灼痛,以及明显的穿透感表明,麦粒灸不仅兴奋了皮肤的温度感受器,还兴奋了皮肤疼痛感受器。麦粒灸的刺激使皮肤温度超过 45℃,温热感觉变为疼痛感觉。本实验室观察所见,艾条温和灸使温度上升后呈现平稳状态,皮肤温度很少有下降的波动,除非艾条生成艾灰后,局部皮肤温度可有暂时下降,但掸除艾灰保持红火后,局部皮肤温度便再度回升。包括麦粒灸在内的艾炷灸则使局部温度呈锯齿样变化,每一壮的温度谷值则成为下一壮温度变化的基础。
由于温和灸局部升温和扩张血管的作用更加直接与明显,因此对需要扩张局部血管,促进血液循环的病症,如改善慢性膝骨关节炎的局部炎症、促进手术局部组织的修复、促进褥疮局部血液循环、改善面瘫局部、突发性耳聋局部的血液循环等,临床更多选用艾条温和灸。麦粒灸的作用牵涉神经反射,当选用井穴治疗中风偏瘫,则更多采用麦粒灸,而少用温和灸。麦粒灸的穿透性感觉与针刺相似,且作用还能保持较长的时间。通过对井穴麦粒灸的刺激,可能反射性地提高更多的神经元活性,重新构建网络联系,并能反射性地增加脑血流量,同时延缓减轻脑组织低氧状态的破坏性发展。
其次,施灸后二者刺激的持续时间不同。艾条温和灸仅在施灸时有持续温热,一般在施灸停止后数十分钟消失。但麦粒灸引发的局部炎症与化脓持续时间较长。随着灸疮产生的无菌性炎症,可导致局部组织破坏,释放出氯化钾、组织胺、缓激肽、5-羟色胺、前列腺素E、乙酰胆碱和P物质等。实际上,体内的炎症并非完全由异物入侵所致,体内某些物质异常表达也可引起“非细菌性炎症”[4]。一次重度的麦粒灸所导致的局部炎症刺激可迁延数星期之久,这种特有的长时间的无菌性炎症过程,所产生的特异与非特异免疫“疫苗样”作用,比温和灸更适合于传染病的治疗,如肺结核、疟疾、流行性感冒等,也更多用于疑难病症的治疗,如哮喘、中风、癌症等。
麦粒灸与温和灸都有肯定的防病保健作用,由于温和灸灸感柔和,没有灼痛,更容易被多数患者所接受。加上温和灸操作难度小,安全性高,全身禁用温和灸的部位很少,即使五官附近,在用纱布挡护眼区后也可施灸。因此温和灸更容易在医生指导下,成为民众自我防病保健的手段。麦粒灸特有的长时间的无菌性炎症及疤痕过程,也使其防病效果比温和灸更强、更久,临床预防诸如哮喘、中风、肿瘤等重病和大病的复发则多选麦粒灸;假若预防高血脂、高血压引起的动脉硬化这一类周期较长的灸法,民众选用温和灸自行操作则更方便。明代医家龚居中[5]认为:“火有拔山之力。”主要是针对麦粒灸防治疑难病有独特效应的评价。
综上所述,麦粒灸与温和灸都是灸法的分支,它们之间的差别是相对的,通过操作技巧的变化,温和灸也可能引发麦粒灸穿透样灼痛感,甚至化脓状态,从而改变温和灸防治疾病的效果。重庆赵时碧雷火灸与常规温和灸相比,艾条更粗、内含多种芳香刺激性中药,其关键技术在于先以温和灸操作使局部皮肤温度升高,然后在重点穴位上约有 1 s上下来回的雀啄样操作,使红火状态的药艾条急促地接近皮肤10~30次,形成穿透力较强的红外线,产生了非针似针的刺激作用。艾条灸的这种灸法也会使患者因疼痛而有避让动作,如此赵氏雷火灸的疗效就比普通温和灸有所提高,适应证范围也有所扩大。
[1]王雪苔.雪苔针论[M].第 1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8:128-162.
[2]王丽娟,王玲玲,张晨静.深刺中髎、下髎穴治疗盆底失弛缓型便秘[J].针灸临床杂志,2010,26(1):27-29.
[3]林文注.实验针灸学[M].上海:上海中医学院出版社,1989:69.
[4]韩济生.神经科学[M].第 3版,北京: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2009:687.
[5]龚居中.红炉点雪[M].第 1版,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58: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