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玲洲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二元经济论把经济分为传统部门和现代部门。传统部门应该包括所有传统产业,但自刘易斯提出二元经济模型以来,论述现代部门与传统部门的关系时,“论者都是讨论传统农业,而于手工业绝少置论”[1]。近代城乡经济关系的研究中,学界也多从二元经济论出发论述城市工业化对农业的影响,忽视了城市发展与乡村工业变迁之间的内在联系。在近代乡村工业的研究中,彭南生提出“半工业化”理论来描述高阳等地乡村工业的发展[2]。顾琳则以工业区的理论阐述了高阳织布区的形成与发展变迁[3]。冯小红通过对高阳织布业的研究,提出了“高阳模式”这一概念[4]。以上研究对城市在乡村工业变迁中的作用有所涉及,然而并非在城乡关系变动的视野中考察城市的作用以及乡村工业变迁的动力机制。据笔者管见所及,目前很少有学者从城乡关系的角度解释近代乡村工业的变迁。
近代以来,传统社会中的城乡关系、城乡沟通方式和生产要素流动渠道,在工业化过程中陆续发生变化,“逐渐形成一种新型的城乡关系、新的城乡沟通方式和新的生产要素流动渠道”[5]。传统城乡关系中,城市生活依赖于乡村,城市主要是消费场所,货物由乡村流向城市。“城乡间的商品流通几乎完全是单向的,小农向城市的上层社会提供丝和布、地租和税粮,但几乎没有回流[6]”。而近代以来城市崛起,不断发展成为工商业集中地,生产与商业功能不断增强,工业技术由城市流向农村,工业生产资料和原料由农村到城市的单向流动变为城乡之间的双向流动。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有学者指出手工棉织业之中心“均在通商大埠如上海、汉口、天津、广州等地附近之四乡”[7]276。这促使我们从城市的视角理解乡村工业的变迁,思考城市在乡村工业变迁中起了什么作用,近代变动的城乡关系对乡村工业的发展产生了什么影响?本文以天津与高阳[注]高阳是近代华北著名的手工织布区,距天津300里。近代以前高阳农民即有纺线织布传统,光绪末年随着改良织机和洋纱的输入,高阳织布业渐次发展,逐渐形成了以高阳为中心、囊括周边县区的手工织布区。织布业的发展变迁为例,试对此加以探讨,以求获得某些规律性认知,为今天的乡村工业化和城镇化提供历史的思考和借鉴。
传统时代,乡村需要的生产资料通过乡间的交换而获取,城市很少能为乡村提供经济发展资源。近代以来,科学技术革命发端于城市,城市日益成为经济和文化中心。以先进技术为代表的城市优势资源开始向乡村转移,形成“技术下乡”的局势,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乡村发展。
近代以前高阳农民即有纺线织布的传统,用最老式的投梭机织窄面土布,生产能力极低,仅能满足当地少量市场需求。清末以来高阳织布业“受了日本织布机输入的赐予,而演变成了技术革命”[8]7,为高阳织布业带来了转机。最初从天津传入高阳的是拉梭机,这种织机比投梭机要进步,农民每年可获利二百吊,故农民纷纷托人从天津购买织机[9]699。20世纪初天津的田村、佐佐木、郡茂等日商洋行以贩卖日本铁轮机为业,高阳即从天津输入铁轮机。铁轮机比旧式木机的生产效率要快好几倍,“每日可织布八十尺至一百尺之多,且以无须用手来投梭,因此布面可加宽至二尺二寸以上,而仿制进口的宽面洋布”,获利甚多,因而极其受欢迎。铁轮机的贩卖也成为一种利润颇丰的营业,商人从天津输入整套铁轮机件,在高阳配制木架销售。一战时期因进口洋布减少,国内市场扩大,高阳布业乘势而起,迎来第一次繁荣期。至民国二、三年,高阳有织机2500架-3700架之多,其中铁机占八成多。1915年高阳织布区内有铁轮机5673架,1917年则增至13106架,1920年突破两万架,达到21694架。1926年的顶峰时期为27632架,此后逐渐减少[8]15-18。铁轮机数量的增长使得每家织户至少有一架织机,有的多达四五架,以至于“轧轧之声,比户相接”[10]卷二6。
随铁轮机的输入,宽面布织布工艺也由天津传入高阳。1903年袁世凯在天津设立工艺总局,为“振兴直隶全省实业之枢纽”,办有实习工场、考工厂、工业学堂、教育品制造所等。其中实习工场规模最大、成效最著,该工场办于1904年,以技术传授为主,学徒由各州县选取,官费资助。至1907年织科毕业476名,染科毕业101名[11]520-521。此外尚有自费学习者。这些毕业生均分赴各县推广新的纺织技术。同时工艺总局委派劝工员前往各州县宣传推广[11]523-524。直隶工艺总局的提倡得到了高阳织布区地方人士的积极响应,相继设立了高阳县织布工场、清苑县实习工场、任丘县农工总局等。高阳商会还派人到天津考察织布工艺。对此,工艺总局“无不倒屣相迎,推诚相与,一切开办之法,保护之方,莫不代为筹画,总以辅助成立为主义”[11]527。直隶工艺总局的技术推广对高阳织布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实习工厂对于华北手工业最大之贡献,则为高阳土布之发展。盖当时由工艺局行文各县,提倡手工艺,经高阳李氏派人来实习工场实习机织,并由劝业铁工厂供给织机。返乡之后,逐年推广,遂造成河北省高阳土布之巨大工业”[11]521。高阳的新式染坊也“多数均系天津及他处之染织学校毕业生所创设”[7]287。
提花机与人造丝浆经法的输入是高阳织布区20世纪20年代中期兴盛发展的主要原因。提花机早在民国初年即由天津传入高阳,但使用不广。一战后,高阳白布市场受到机制洋布和潍县白布的强力竞争,布业衰落。为挽救布业危机,1921年开始以人造丝为纬线与棉纱交织罗纹布、霞缎等提花布。由此对提花机的需求增多。1915年高阳织布区仅有提花机53台,1921年为266台,1925年则达到了862台[8]18。但由于技术上的限制,人造丝不能做经线,因而人造丝和提花机的使用受到很大制约。1926年天津明生织布工厂发明人造丝浆经法,克服了人造丝做经线的技术问题。“高阳纷纷派人至天津学习蔴丝浆经的方法”,“不到一月,就都学成回去了”,“一时城乡间开设浆蔴厂的很多”,“因浆蔴法而引起蔴布的发达,也是造成高阳布业第二次兴盛的主因”[8]24。随之,高阳对提花机的需求急增,1926年增至1644架,是1925年的两倍。1927年增至2508架,1928年4056架,1929年4324架[12]10。
随着高阳布业发展,对铁轮机、提花机的需求日盛,天津的铁工厂开始仿制日本铁轮机、提花机。1907年直隶工艺局的实习工厂仿制日本新式织布机以及提花、弹棉、轧花、缠线等机器数百架,推销各县[13]。20世纪初期,天津三条石的几家民族机器制造厂都从事织布机的制造。如郭天成机器厂1905年开始制作织布机零件,1907年开始制造整台织布机,“行销高阳一带”,年产织布机、轧花机一百四五十台,1913年采用蒸汽动力,产量增加到十倍。金聚成铸铁厂原本铸造铁锅、犁铧、秤砣等,1908年开始为郭天成铸造织布机毛坯。是年铸造铁轮机毛坯31套,1909年铸造的毛坯达到145套,零件四千多斤,1910年铸造毛坯1586套,零件10420斤。成立于1910年的春发泰机器厂1914年开始仿制日本石丸式窄面织布机,年产量数十台。1922年以后春发泰有四十多台车床,工人200多人,成为三条石最大的机器厂[14]。据调查,1929年天津有织机制造厂15家,生产平面机、提花机及其零件3822台或件。高阳“为河北织布业之中心,需用织机最多,天津制机厂,竟赖以为一莫大销场焉”,“织布业发达之时,布厂需用织机,必先期向制机厂订购,制机厂并无现货发售”[15]。铁轮机的广泛使用促进了天津机器制造业的发展,天津机器制造业的发展又有利于铁轮机的普及,高阳织布业的崛起正是受惠于天津在织布机和织布工艺方面不断的技术支撑。
乡村传统的织布业中,农民自种棉花,自纺自织,耕织结合,纺织结合。但是手工纺纱的效率大大低于手工织布的效率,据吴承明估算,要供应一个工作日的织布需要3.5个工作日纺纱[16]。严中平的看法也类似,他认为至少需要三人纺纱才能供应一架织机的原料需求,并且手纺纱的品质都不能达到16支以上,在产量和质量上手纺纱一直是手织业充分发展的障碍[17]。近代以来,城市机器纺纱业的发展解决了这一问题。城市机器纺纱业以乡村的棉花为原料生产棉纱作为乡村织布业的原料,这改变了乡村织布业纺织结合的传统结构,导致纺与织分离,形成了纺织业在城乡之间的关联与合作。这种近代城乡间的产业链使乡村发挥了比较优势,无疑有益于乡村工业的转型。
自光绪末年机纺洋纱开始大量的输入高阳,“于是织布原料的供给,无虞于缺乏,农民可以省去自己纺纱的麻烦专心于织布”[8]11,避免了手工纺纱效率低下的问题,突破了手工织布的原料制约。由此,高阳织布业“受了机纱的竞争,而演变成了原料革命”[8]7。天津是华北地区棉纱输入的主要口岸,又有比较发达的民族机器纺纱业。据统计,1922年天津华商纱厂纱锭数达193000枚,约占全国纱锭数的12.8%[18]。高阳离天津水陆均不过三百里,水路经大清河用民船运输,陆路则用大车,三、四天时间即到。因此高阳从天津输入棉纱比较便利,运费也较低,每包棉纱的运费水路不到两元,陆路也不过三、四元[9]678。故天津成为高阳的棉纱主要来源地。20世纪初高阳的棉纱基本是从天津进口的洋货,“大半来自日本,纱之细者以三十二支者为最,粗者则有十大把、十二把、十六支、二十支等类”[10]卷二6-7,其中以16支、20支销量最多。其后低支纱逐渐被高支纱取代,30年代10支、16支纱被淘汰,20支、32支使用最广。由于日本的棉纱出口计划,1910年日本纱占高阳市场的70%[3]32。森时彦详细考察了高阳织布业发展与天津进口日本棉纱纱支结构变化之间的关系,认为日本的高支纱催生了高阳“近代部门”的萌芽[19]。一战时期,华商纱厂崛起,与日纱竞争于高阳棉纱市场。1932年高阳23家大布线庄从外埠购入棉纱25031包,来自天津的为15541包,占62.1%[12]。301933年天津产的棉纱输入高阳10554.5包,占全年高阳输入棉纱总量的48.67%,占据半壁江山,居于首位。次为上海、青岛,分别占26.78%、13.79%[8]200。
人造丝的使用是高阳织布业的另一个“原料革命”。1921年人造丝开始被运用为织布原料,生产与棉纱交织的混合织品。1926年人造丝浆经法的发明,使完全使用人造丝生产纺织品成为可能,人造丝由此得到广泛运用,这也是高阳布业在1926—1929年兴盛的主要原因之一。1926年天津的人造丝输入量为7282担,1927年增至19318担,1928年增至31253担,1929年达到58354担。此后由于经济不景气,天津的人造丝输入量剧减。1930年减为29410担,1931年减为22354担,1932年减为8143担,1933年则只有1296担。高阳从外埠购买人造丝的布线庄有15家,1932年共购进人造丝4084箱,其中87.8%来自天津[12]10。
为购买棉纱及人造丝,高阳的大布线庄在天津、上海、青岛等地设立分庄采购原料。由于城乡织布业的发展对棉纱的需求,天津的棉纱批发业因之发展起来。清末民初天津的棉纱批发商号已有十余家,20世纪2、30年代则达到二、三十家左右,并产生了有从业人员六七十人的大型纱号。早期天津的棉纱号基本从上海、青岛和天津采购棉纱,尤以上海为最,约占购货总量的50%,天津、青岛分别约占20%-30%。天津本地的棉纱业发展起来后,天津成为天津棉纱号的主要采购地。他们一般在上海、青岛设立外庄负责进货,在天津进货的主要来源是各纱厂或外地纱厂的驻津办事处。而棉纱号的主要销售对象是各地在天津的纱线庄,一般是由纱号的“走街的”到纱线庄“老客”的住所进行推销,商定价格和购买数量,并立字为据。棉纱销售以赊销为主,货款一般月底结算一次。由于高阳对天津棉纱的大量需求,高阳帮“老客”数量也是天津各帮老客中较多的[20]。棉纱及人造丝购回后,再由布线庄分发各农民织户,或卖给高阳的染线厂和小的布线庄。高阳织布业因使用机制棉纱和人造丝而造成了织布业的“原料革命”,克服了织布业发展的原料制约,而天津在高阳织布业的原料供应体系中处于支配性地位,为高阳布业的发展提供了保障。
近代以来,乡村工业的生产与销售越来越与城市发生密切联系,并纳入城市为中心的城乡关系网中。除了前述城市对乡村工业技术和原料的供给外,城市还在产品市场开拓和资金供应方面支持了乡村工业的发展,形成了对乡村工业从生产到销售的资源供应。高阳布业的一般生产销售流程是高阳的大布线庄从天津购入棉纱,或把棉纱分发乡村各织户,或把棉纱售予高阳的小布线庄和染线厂。布匹织成后,布线庄从织户手中收取布匹,或将布匹售予外来购布客商,或自行外运至各地的分庄出售。天津在高阳织布业由原料到布匹生产销售的产销体系中处于支配性地位。
天津是高阳土布外销的市场之一和重要中转站。清末民初,“伏查运销要路,京津为第一。”[21]225高阳织布区以高阳县城为基层集散市场中心,布匹先由大车运至同口镇,再由木船经大清河、子牙河东运,三日到津。高阳布在天津销售或转运吉林滨江和辽宁营口。1908年高阳布输入天津122912匹,1909年略有增加,达到135115匹,1910年则猛增至242292匹[22]。对于天津的重要性,高阳商会认为“天津为直省之口岸,商家交通之总汇,高阳土布振兴,非由天津畅行销路广开,不足以敌外货而挽利权”[21]1319。不过,此后京汉铁路和津浦铁路的开通为高阳布外销提供了极大便利,高洋布大量通过京汉铁路、津浦铁路分运,天津在高阳布匹运销线路中的重要性有所下降。但这并不能否定天津在高阳布业初期销售网络中的重要地位,而正是初期市场的开拓奠定了对高阳布匹的强大需求基础。
天津对于高阳织布业的重要性更在于资金支持和金融周转方面。高阳织布业的发展采用了商人雇主制度。在这一制度中,商人购买原料,分发给织户织成布匹,直到布匹售卖,这一过程一般需要一两个月时间,多则半年以上,这往往占用大量资金。然而高阳商人资本不发达,布业资金缺乏。据1933年调查,高阳55家布线庄的开办资本平均为8918.18元,公积金或未分配盈余也不过4287.64元。但这些布线庄却能以此一万余元的资本额,每家保有现金及存款13578元,放账7298元,存积布匹19783.18元,存积原料7309.67元。同时,每家布线庄的应付帐款和定期债款分别为20042.58元和17284.73元[注]吴知:《乡村织布工业的一个研究》,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53页。“应付帐款”包括因购买原料和布匹而欠天津商号和高阳织户的货款。“定期债款”指高阳及邻县银钱放贷者的定期放款,放款时多用某某堂的名义,俗称“堂子号款”。。高阳布商“四两拨千斤”的关键在于天津商界的资金支持和以天津为中心的金融周转体系。高阳布商在棉纱购买方面基本依赖天津棉纱商号和银号的接济。1921年以前,国内棉纱市场旺盛,棉纱业获利丰厚。天津棉纱号多达数十家,从各纱厂赊购棉纱,再赊售给高阳布线商人。布线庄将纱线分发织户织成布匹后运赴各地销售,所得布款汇往天津归还赊款。当时高阳土布业繁盛,获利丰厚,高阳商人还账信用较好。因此,高阳布线商人藉以活动的资金大部分仰仗天津纱号的赊账,否则无法周转。1921年以后,棉纱市场发生危机,纱价低落,经营棉纱利润每包不过数元,天津的棉纱商号不愿再赊帐,于是高阳布线庄又与天津的银号发生了借贷关系。他们在天津购买棉纱时,银号为布线庄垫付一部分或全部货款,售布后再将货款汇往天津归还借款或存在银号。由此,高阳织布业借天津银号的融资而持续发展[8]57。高阳布商对天津的资金依赖远甚于另一织布区宝坻,尽管宝坻布线商人也向天津融资,但宝坻钱粮业较发达,“地多富商大贾”[23],资本较高阳远为充足。
此外,以天津为中心形成了高阳、天津、布匹销售地之间的金融周转体系。天津的棉纱输往高阳,高阳的布匹输往其他地方,而这些地方的土产品又运往天津,这样形成了三地之间的商品流通网络。由于高阳的布线商人在资金方面依赖于天津,而资金依赖的发生源于对天津棉纱的需求,因此高阳与布匹销售地的资金往来也以天津为中心进行划拨,高阳、天津、布匹销售地三者之间形成金融上的划拨关系。“布线庄与外路客商之结帐,均与天津行之。布庄在外埠售布所得之款项,亦必汇至天津,偿还购买棉纱之借款。”[24]例如在天津、高阳与西北地区之间,“以天津为中心,直隶高阳之布庄,欠天津棉纱庄之款,包头、丰镇、山西之布商又欠高阳布庄之款,同时天津皮毛、粮食商又欠丰镇等地商人之款,如此则三方可以用间接汇兑法,以清理欠款。天津之皮毛商,给丰镇商人以本庄付款之汇票,丰镇商人又卖于本地布商,交高阳布庄,布庄并不带回原籍,即存于天津,以清理棉纱欠账。”[25]这种金融周转体系使高阳与天津之间的资金流动基本上不使用现金,“即在本地布庄与机户亦以棉纱与布匹相交换,绝少使用现金者,商家往来,概系辗转拨兑,彼此抵消,如须找欠亦归在天津结账。”[26]这极大便利了商业往来,支撑了高阳织布业的持续发展。
高阳“自从洋沙进口和足踏机引入以来,织布技术上发生了大的革命”,而“天津实为供给高阳以洋沙和足踏机的策源地”[8]34-35。可见城市提供了织布业转型所需要的条件,高阳运用来源于城市的技术和生产原料,并以城市为依托构建市场体系和信用结算体系,实现了织布专业化和织布主业化,高阳织布业由本地市场向区域外市场扩张,乡村经济结构得以重构。
费孝通通过对改革开放以来乡镇企业的研究指出“乡镇企业必须有现代工业的制造技术和管理知识以及市场信息,而这些在农业传统里是得不到的,必须向工商业中心的城市中去引进,所以靠近城市的乡村比较容易发展乡镇工业。……这个事实使我们注意到城乡之间的关系,逐步走向城乡关系的研究”[27]。顾琳通过对高阳织布业的研究,认为以工业区模式发展起来的乡村小工业的发展是一种可以替代“城市集中的大生产”的生产方式[3]。而在工业化和城市化时代,技术的进步基本上来自城市,城市对乡村处于技术上的支配地位。造就高阳“经济革命”的铁轮机和机制棉纱均来源于“城市集中的大生产”。因而就两者的关系来说,与其说是替代关系,不如说是城乡之间产业结构调整后的互补。高阳织布业的发展模式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代表性,如前所述,近代中国手工棉丝织业之中心“均在通商大埠如上海、汉口、天津、广州等地附近之四乡”[7]276,如潍县、通海地区的棉织业,平湖的针织业,嘉兴、湖州、南海和顺德的丝织业等。它们都临近大城市,其乡村工业的发展得益于城市提供的资金、技术、原料等多方面的支持。因此,可以说近代乡村工业变迁的动力来源于近代变动的城乡关系,或者说这种动力机制是近代城乡关系的构建。乡村工业的发展在于城乡关系的良性互动。
近代城乡关系的变动建立了一种城乡经济网络体系,这种网络体系的建立意味着城乡之间的联系性加强,城乡之间的资源流动更加频繁。但由于城乡处于城乡交流的不同经济地位和经济角色,近代城乡背离化发展趋势明显,城乡差距不断拉大。构建城乡间的良性互动机制,破解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任重而道远。近代乡村工业发展的内在机理或许能为我们今天的乡村工业化和城镇化建设提供某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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