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欣
在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温暖的故事。身为一名护士,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也遇到过无数的平淡与冷漠,每当想起这个故事,总让我倍感温暖。
当故事里的男孩和女孩出现在病房的一瞬,很难令人不为他们投注更多的眼光。他们都是好看的人,再加上青春的蓬勃朝气,轻易地就凝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好像整个病房都被他们点亮了。
接诊时,我了解到男孩罹患了恶性黑色素瘤,女孩则是他的女朋友,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都是大学毕业在即。
两人温柔而内向,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女孩处处都照顾男孩,抽血时帮着拿衣服,用恬静的眼神笼罩着他。面对这种恶性疾病,中年或老年夫妇倒可以因岁月的积淀和儿女的原因而不离不弃,相依相守,可这对年轻人却未必。漫长的治疗过程、巨额的医疗费用以及未卜的治疗前景,势必会慢慢消磨双方的感情,何况女孩还那么年轻,那么出众。
男孩在治疗过程中,需要注射大剂量干扰素,类似于胰岛素的注射笔,干扰素可以由家属为病人注射。我教女孩打针时,她说她最怕打针了,哪怕是看别人打针,手都会发抖。但她又说快到冬天了,隔天去医院打针对他来说太辛苦了,万一感冒就糟了,所以她一定要学。她比较关心怎样进针才不疼,我说这种针全球最细,怎么打都不疼,她高兴地笑了。真正教她时,演示的第一遍,她没有看清楚。我准备放慢速度演示第二遍时,她把手机拿了出来,说要把打针的过程拍下来。我把她带到一个安静的病房,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并且告诉她,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拨打我们护士站的电话。
做完四个疗程的治疗,男孩只要再定期复查就行了,我也一直没见到他们。听随访的大夫说他病情很稳定,我们都非常欣慰。一转眼两年多过去了,又见到了他们俩。男孩更瘦弱了些,脸色不是很好,但眼神成熟坚定了很多。女孩的腰身比前两年丰满了,脸也圆润了些。如果说两年前她是漂亮的话,那这时的她散发出一种恬淡从容的美。听大夫说他的情况不好,出现了肿瘤肝转移,需要化疗和肝介入治疗。但也有好消息,那就是他们结婚了,并且有了自己的宝宝。听到这个消息,我除了替他俩高兴,也为女孩对爱情的义无反顾、不计后果而五味杂陈。和同事聊天时,有人说这个时候要孩子对孩子太不负责任,因为那时他还在治疗期间,孩子的健康以及孩子以后能不能得到完整的父爱等问题都是未知数,而我却很理解他们。记得曾经读过几封二战期间年轻战士写给恋人和妻子的情书,在战争和死亡面前,那些即将要上战场的年轻人匆匆结婚生子,想给这个他们无限留恋的世界留下些什么。恶性黑色素瘤的治疗又何尝不是一场险恶的战争呢,没人能知道自己能否在战争中全身而退,惟一能把握的,也许只有当下吧。
男孩做完肝介入治疗的那天晚上,我值小夜班。因为做介入治疗的药物有很强的肾毒性,所以那天晚上他的输液非常多。到了后半夜,我去他的病房查房,灯已经关了。在手电的光束中,我看见男孩睡着了,女孩则坐在病床边低矮窄小的行军床上向我浅浅一笑。我告诉她把床头灯打开,以便于我观察输液,并催促她早点睡觉,一切都交给我。她却说灯光会影响他睡觉,她保证会定时用手机照亮盯着输液。她说她不打算睡了,因为她怕他要小便时会不忍心叫醒她。当我再次巡视病房时,看到她正在按亮手机看输液,看到我在门口,我们相视而笑,手机映亮了她苍白而美丽的脸。
女孩有个小记事本,里面记录了男孩每天输液、用药的时间以及各种注意事项,还有吃饭的口味、种类、数量以及大小便情况等,她一直把照顾他当做一项事业来做。第二天早上我下夜班,看到她拿着饭盆向食堂方向走去。望着她秀美的背影,我不禁感慨:她拥有让所有女孩羡慕的外表,她应该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细细地打扮自己,然后去赴一个又一个美丽而浪漫的约会。然而她却早早地为人妻,为人母,每天守候在重病的丈夫床前。但我又想,能和相爱的人相守,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他的病情每况愈下,她也日渐憔悴。那天我休息,当回拨了医院的几个未接电话后,我知道他已经离去了。电话里,同事说他俩的宝宝来病房了,孩子非常漂亮,他们的爱情和生命有了延续。大家都说他们的爱情太短暂了,我说其实不然。以前都说大学生情侣谈一年恋爱相当于社会上的情侣谈三年,因为学生情侣每天除了睡觉外,上课、自习、吃饭都在一起,而社会上的情侣一周见两三次面就算多的了。而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每天都相依相守,像歌里唱的:“把每天都当做末日来相爱,一分一秒都美到泪水掉下来。”他们把普通夫妻用来吵架拌嘴的时间都用来相爱了。我们过日子是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而他们却是在住院治疗复查中度过,用不同的颜色来描绘人生。
生命也有四季,疾病是生命的冬天,作为医务工作者,最无奈的就是无法决定冬天的长短,那就让我们变成雪花来装点冬天吧,而他们的爱情,是那个冬天里最美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