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犬儒:新时期以来小说文化暴力叙事
——以《心灵史》、《最后一个匈奴》及《狼图腾》为中心

2013-04-07 08:57:43周建华
关键词:心灵史陕北文化

周建华

(赣南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拒绝犬儒:新时期以来小说文化暴力叙事
——以《心灵史》、《最后一个匈奴》及《狼图腾》为中心

周建华

(赣南师范学院文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新时期以来小说众多暴力叙事类型中,关于文化的审视不容忽视。张承志的《心灵史》,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和姜戎的《狼图腾》最富典型性,它们分别对哲合忍耶的血性,陕北民性的硬性及草原狼性做了生动的阐发。拒绝犬儒,是它们共同的主旨所在。

血性;硬性;狼性;拒绝犬儒

新时期以来众多暴力叙事类型中,关于文化的审视不容忽视。其中,三部作品最富有典型性,分别是张承志的《心灵史》、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和姜戎的《狼图腾》。这三部作品分别对哲合忍耶的血性,陕北民性的强悍及草原狼性进行积极阐发,将莫言《红高粱》所开启的别样探索之路作了极为生动的延伸。这三部作品的探索,虽有很强的地域性特质,但某种程度上又超越了地域文化局限而上升到民族文化的高度,使得它们具有了全局性的视野,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小说的文化探寻中构成一个近乎完整的链条。

一、《心灵史》:哲合忍耶之血性精神解码

八次踏进大西北,十次走进西海固,张承志以一个哲合忍耶圣徒之名义与身份写就《心灵史》。哲合忍耶教派的存续是小说之核心。哲合忍耶原为“高声赞颂”之意,作为中国回民中的一个教派,诞生于乾隆十年左右,它奉行苏菲主义,信仰真主,追求来世,信徒通过殉教可以直接进入天堂,为教舍命的血衣是教徒进入天堂的证明,因此又被称为“血脖子教”。

(一)在七代导师的故事中探寻哲合忍耶的真谛一代代导师前赴后继,一批批教徒义无反顾的追随与殉教,铸就了哲合忍耶的精魂。作者所要探寻、所要索解的正是哲合忍耶这绵延不绝,前赴后继,慷慨赴死背后所隐藏的秘密,解密这长期不为人所知,具有强大精神力量和血性民性的教派所由生。为此,他选择了最能体现教派精神真谛的哲合忍耶七代导师的故事作为主线,教派与政府的冲突作为副线建构小说的整体架构,形成宗教社会与国家意识形态,教派纷争与时代风云相激荡的壮阔画卷。

七代导师当中,道祖马明心和第五代导师十三太爷马化龙是最为重要、对哲合忍耶精神形塑最具关键作用的两代导师。作为创教祖师,马明心奠定了哲合忍耶教魂基础:穷人宗教、苏菲主义、殉教意识。哲合忍耶能够在大西北荒蛮、贫瘠的土地迅速发展壮大,首先在于它是一个面向穷人的宗教,它将圣徒和苦难的底层民众彻底结合,让每一个衣衫褴褛的穷人都认识圣徒——导师本人,直接跟着导师本人坚持人的心灵世界。麻脸满拉、果碟和半串麻钱的故事在教民中流传深广。麻脸满拉施散走坊遭到道祖的严厉批评与教育;果碟做圣餐的故事彻底打消了穷人入教的顾虑,真诚的意念超越经济的力量在教众中播撒下精神的种子;半串麻钱的来历更是哲合忍耶精神的象征,催生了一批批追随圣徒的勇士。其次,苏菲主义的显圣彻底征服了徒众。道祖马明心不仅用灵异征服了他的信徒,也使他们看到了希望。哲合忍耶为生活绝望的农民打开了一扇希望的窗口。再次,道祖马明心以身殉教铸就了哲合忍耶的教魂。“手提血衣撒手进天堂”是哲合忍耶的最高境界。而这一境界的初创者就是道祖本人。马明心被官府押解在兰州城,众信徒虽拼死营救,终为官府杀害。经过华林山血战和清政府几个月的血洗,二十余县的哲合忍耶被洗灭了十之八九,哲合忍耶被迫潜入地下。从此,以身殉教成为哲合忍耶徒众不变的追求,哲合忍耶也成为一种以死证明的信仰。

十三太爷马化龙将哲合忍耶的殉教意识发挥到极致。为了使哲合忍耶免受灭顶之灾,他以一家八门三百余口性命来赎取金积堡一带回民的死罪 (其实并没有换回对回民的解救)。在被折磨56天后凌迟而死,其首级被游行示众全国各地达十年之久,成为哲合忍耶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次殉教行为。其影响也至为深远:“悲怆而沉重的感情从此永远地变成了哲合忍耶的性格;使哲合忍耶孤单,使哲合忍耶高傲,使哲合忍耶追求灾难、逆境、厄运和牺牲。哲合忍耶全教由这种感情串连在一起,彼此沉默,并不交流,但是团结一致,诚信不疑。哲合忍耶距离原教旨主义更远了;它愈来愈象征着一种崭新的东西——中国的信仰及其形式。”[1](P188)同时,关于他的传说如雨后春笋,在信徒中四处传扬,他的英雄气久久不散,向临近的人们施展着难以言说的魅力,使人发痴,使人切肤地感到自己站在宗教的边沿,站在神秘主义宗教的深渊边沿,以致完全忘记了英雄死去的形式。

(二)在哲合忍耶教徒的虔诚中探寻它诞生与延续的基础 在七代导师故事那长长的经线上,串连起的是一页页哲合忍耶在各地的历史。张承志在小说中谈到了他作为一个教徒对哲合忍耶的体味,认为宗教是一种高贵、神秘、复杂而又沉重的黑色,信教不是卸下重负,而是向受难的追求,它既使人感到恐惧,又让人感到止不住的诱惑。正是这种复杂的统一使得追随与殉教成为哲合忍耶信徒最为典型的两种特征。

马克思说:“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2](P348)是什么催生了底层民众的宗教需要?是生存环境!当一个人在现实的苦难生活中无法找到皈依,安放他的肉身与灵魂之时,他必然向别一世界寻求寄托与安慰。以陇山为中心的广袤地区正是这样一块区域,哲合忍耶就诞生于此处。它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这里滚滚几千里毫无一星绿意,只是一片焦黄,不变的是苦旱灾变,活不下去又走不出去,丧失了世俗经济文化的起码生机。从根本上说,这个地方不适合生存。这样一个绝境造就了其独有的文化:这里没有孔孟之道,没有理性思维,只能依靠另一种逻辑,只相信克拉麦提奇迹,即苏菲主义。道祖马明心一出现,毫无指望地打发日月的西北回民,就像干柴遇上了烈火,迅即掀起了一场求道热。“苏菲主义(即伊斯兰神秘主义)的浓烈、出世、真挚、简捷,不可思议地与大西北的风土人情丝丝入扣,几乎在第一个瞬间就被大西北改造成了一面底层民众的护心盾。”[3](P17)道祖为信徒们指明了花园般的来世,架起了通往接近真主的桥梁,跟着导师修行,成为信徒们的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说追随导师修行是接近真主,通往天堂的必修功课,那么,殉教则是直达彼岸天堂的捷径。与其它教派不同,基督教讲究博爱,佛教普度众生,哲合忍耶则以舍身殉教的方式进入天堂:舍命不舍教/砍头风吹帽/前辈都是血脖子/我也染个红胡子。像前辈一样走简捷而光荣的殉教之路,几乎是每一个哲合忍耶信徒心中的念想。正是这种以身殉教的思想使得哲合忍耶的存废斗争衍变为一场与清政府的文化抗争,以弱抗强的斗争充满了悲情,却也使得哲合忍耶的精神更为精粹,更为硬悍。死固然可怖,但堕入灵魂的火狱才是真正的恐怖,当舍命还原成本质的信仰——精神时,它是坚强的,不可战胜的,也是最幸福的,信徒们通过制造一瞬间的神国,享受那瞬间的信仰的自由。

以教徒身份追寻逝去的文化精魂是张承志《心灵史》的一个重要意念,“在文学的极限处是宗教,在作家的升华处很可能是知识分子。”[4]就文学角度而言,《心灵史》是哲合忍耶历史与文化的形象表达,就作家角度而言,它清晰地传达出一个知识分子的史实判断与价值立场。哲合忍耶信徒前赴后继的殉教精神与硬悍作风,无疑是对当代中国人文精神萎缩的鉴照与反讽:“当代中国知识人的萎缩、无义、趋势和媚俗,都已堪称世界之最。”[5](P217)

二、《最后一个匈奴》:硬性与革命之王化“遗漏”温床

《最后一个匈奴》书写的是陕北一带在近现代史中谱就的既波澜壮阔又绚丽多彩的历史。它以历史的厚重与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卓然独立于新时期以来的诸多小说作品,尤其是对地域文化与中国现代革命内在关联的勾连,成为一个至为鲜明的存在。

“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是陕北文化的典型特征。“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颓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无锦绣,狂风阵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塞外荒丘,土鞑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传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5](P199)这是概括陕北文化之《七笔勾》中的第一勾和第七勾,它们一语道破了陕北的自然与人文景观特征,一方面自然环境恶劣,沟峁纵横,干旱少雨,荒凉、贫瘠而闭塞。人文环境方面,陕北虽然是轩辕氏最早实行王化的地方,却又在几千年的民族拉锯战中,使得儒家学说无力渗透或者较少渗透这片土地,未经礼教教化的人们,民性强悍,桀骜不驯。20世纪30年代中叶,历史将华夏民族再造的历史重任重新放在这块轩辕本土上,这块民族发祥之地上。它究竟如斯诺所说是一种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答案就在地域——民习——革命三者的内在联系上。

(一)在地域与民习的内在联系中发现文化传承的密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斯土就有斯民。陕北地处中国东部与西部的结合带,是黄土高原的中心区域,干旱少雨,沟壑遍布,交通闭塞,贫困而闭塞的生活制约了这块土地生民的生机,却也为他们插上了梦想的翅膀。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中原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的交汇之地,历史上汉族和少数民族长期混战于此,民族融合造就了此地种族的复杂与文化的多元特征,农耕文明的知足和守成与游牧文明的自由不羁奇妙地统一于他们身上。

更多地承袭了游牧文明血脉的那一支人民桀骜不驯,天性中有一种渴望游离、渴望走动的愿望,他们淡漠土地,渴望不平凡的机遇与人生:

一年农耕下来,最后一次在农耕的这块土地上,伸一伸腰,吐一口唾沫,诅咒一句这离不得见不得恨不能爱不能的黄土地,然后仰天望着高原辽远的天空,……于是他要出去走一走了,“下一趟南路”或“上一趟西口”。他的脖子上挂一杆唢呐,一路吹打,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经过一户又一户人家,虽然没有嗒嗒的马蹄为伴,没有啸啸的杀声为伴,但是一年一度的游历仍然给他那不羁的灵魂以满足。

他们心比天高,却往往命比纸薄,他们中的不少人不是沦落为乞丐,就是沦落为“黑皮”,(又称“刁民”),构成陕北民习中强悍的一面。

(二)在革命力量的壮大中解读地域文化密码“在国民党政府‘先安内后攘外’的政策下,中国地面各个红色根据地都先后失陷之际,独有在这块偏远的陕北高原上,在这块中国的西北角,保留下了这唯一的一块,从而给历经两万五千里风尘之苦的中央红军,提供了一块落脚地,提供了一次恢复元气和东山再起的机会。”[6](P96)陕北对于中国现代革命的意义不言而喻,而这正是得益于其地缘与人缘两个得天独厚的因素。就地缘而言,中央红军来到陕北以前,陕北高原已经有两支较大的武装力量,一支是刘志丹的,一支是谢子长的,前者以陕北与甘肃接壤的子午岭山系为依托,后者以陕北高原腹心地带、山大沟深的安定横山地区为依托。两块地盘地处偏远,深山密林、沟壑纵横、交通闭塞,是统治当局势力单薄的边界之地,为革命提供了理想的发展与藏身空间。

就人缘而言,陕北大地历来就不乏揭竿而起者。强悍的民性为革命提供了火种,但它还需要一颗火苗。陕北从来就不缺这颗火苗,恶劣的自然条件为其燃起提供了方便之门。民国18年的大年馑为革命在陕北的风行提供了这样的契机。斯诺在《西行漫记》中这样描写熊熊燃起的革命火焰:

“我们为什么不造反?”“为什么我们不联合成一支大军,攻打那些向我们征收苛捐杂税却不能让我们吃饱、强占我们土地却不能修复灌渠的恶棍坏蛋?为什么我们不打进大城市去,去抢那些把我们的妻女买去,那些继续摆三十六道菜的筵席而让诚实的人挨饿的流氓无赖?为什么?”

祖先的荣光激励着这些李自成、高迎祥的后裔们,他们百川归海,终于形成了在陕北的大气候,汇入到革命的历史洪流中。

在作者眼里,陕北是一块特殊的地域,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是盛产英雄和史诗的地方。它的特殊,它的神奇就在于它的文化,在于其文化熏陶之下的人民。他曾经满怀深情地说,历史真好,儒家学说在一统中国时,网开了一面,遗漏了陕北,留下了这块生机勃勃的土地,留下了这些自命不凡,目空天下,做着英雄梦想的陕北汉子。这恰恰与两千余年来儒家学说对中华民族精神的束缚,形成民族百年积弱积贫负面作用的一种强烈对照。“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大事。

三、《狼图腾》:强力精神的狼性隐喻

如果说《心灵史》还有着典型的回民族哲合忍耶宗教精神追寻与颂扬意味的话,那么《最后一个匈奴》和《狼图腾》更多的是从华夏民族整体的高度来思考民族文化,且《狼图腾》走得更远。“主要是它提出了今天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中国历史和文化的问题,在一个关键时刻提出了中国人应该如何规划未来的问题。”[7](P160)《狼图腾》正是一部文化小说,狼只是它的媒介。那么,作者是如何将狼这个长期以来在人们心中印象不佳的形象进行正面阐发,发掘其正面精神的呢?

将狼引入正史,在正统的历史时空中构建其正面形象。整部小说正文的共三十五章,每一章起始前都有一、二段摘引自史书或者各种著述中的引文,这绝非赘言,而是小说主旨的一个体现。首先,它以史料的形式将人与狼的密切关系勾连起来,在一些少数民族种族来源于狼的种种史料记载中祛除关于狼的误读与隔阂。那些引言中,有关于犬戎、匈奴、乌孙、突厥、蒙古等民族来源于狼的史料记载。引言九就记载了蒙古族始祖的狼性血脉:“当初元朝人的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惨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过腾吉斯名字的水来,到于斡难河名字的河源头,不儿罕名字的山前住着,产了一个人,名字唤作巴塔赤罕。”那些言之凿凿的史料,尽管不乏传奇与神话性质,当它们以史书的形式呈现于读者眼前之时,其可信度就很少会引起读者质疑。其次,通过丰富的史料引述,将狼与各民族历史和文化相勾连,通过对“狼性文化”的展示,暗示狼对于民族精神建构的至尊地位。总共三十五章引言中,一半以上是讲述少数民族功业或者强悍性格的史料,比如一直让不少人怀念的汉唐盛世中的李唐王朝就有少数民族血统,文武兼备的大诗人李白身上流淌着突厥人的血液。蒙古族更是重中之重,不仅有关于其种族来历、日常生活及军事训练等许多内容,作者更引述了英国学者赫·乔·韦尔斯《世界史纲》中的一段话:“对基督教世界来说,从13世纪初到15世纪末的三个世纪是一个衰退时期。这几个世纪是蒙古诸族的时代。从中亚来的游牧生活支配着当时已知的世界。在这时期的顶峰,统治着中国、印度、波斯、埃及、北非、巴尔干半岛、匈牙利和俄罗斯的是蒙古人或同种的突厥族源的土耳其人和他们的传统。”这些中外史料足以证明蒙古民族曾经的统治力有多强盛,而它又是一个狼性十足的民族!

(一)在内蒙草原的日常生活中重塑狼的正面形象 狼在汉民族的日常印象中多为负面,如狼来了的故事,狼子野心、狼心狗肺,鬼哭狼嚎等等,都在贬义之列。作者避开了这些惯常思维,也使它远离汉民族文化,将狼置于它的后代生存繁衍的内蒙大草原这个辽阔的空间,在人与狼,狼与自然的多重关系中重塑狼的正面形象。狼虽然不如人,但是在许多方面却也表现出高超的智慧,卓越的技巧,甚至人所不备的顽强精神。文本中有许多直接赞美狼的语句,如“杨克惊叹道:狼死,可狼形和狼魂不死。它俩还在发狠地冲锋陷阵,锐气正盛,让我心惊肉跳。”“陈阵逐渐发现,蒙古草原狼有许多神圣的生存信条,而以命拼食、自尊独立就是其中的根本一条。”“狼的智慧真是深不可测,狼简直太神了。”此类赞语在文中俯拾皆是,不胜枚举。它们与文本人格化修辞本身就是对狼之态度的一种明确标示。

在狼自身的行为中展示其形象更是文本的重头戏,也是最具争议的地方。文本第五章写了狼群对80匹军马的围歼战,惊心动魄,触目惊心。这是狼群对马群进行报复的一个血腥场景,完全是一副亡命之徒的残忍表现。它本应该给读者丑恶的观感,但是我们读之却不觉其可恶。秘密在于,作者是站在狼的立场上进行描绘的;其次,采用了人格化修辞,通过狼的表演张扬了人的血性,释放了人们被长久压抑潜隐于心的豪情;再次则是那些极富感情倾向性的评论,如“母狼们真是豁出命了,个个复仇心切、视死如归、肝胆相照、血乳交融。”“狼群的这次追击围杀战,全歼马群,无一漏网,报了仇,解了恨,可谓大获全胜,大出了一口气。”智慧、团结、勇猛的表现,加之胜利的喜悦冲淡了场面所弥漫的血腥,读者看到的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于眼前的狼群。

狼是草原的战神、智者,也是草原生态的维护者,草原文化的缔造者。整个草原生态系统中,狼扮演着关键先生角色。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是将狼置于纯生态的线性链条中来突出狼的地位,而是在草原——狼——生灵(包括人类)和狼——毕力格——陈阵两个相互交叠的三角关系中完成狼在草原生态的最终定位及文化阐释的。在草原,狼是牧民的仇敌,又是草原大生命的维护者,草原环境的清洁工,是人之外草原最富统治力量,最富智慧的生灵。因此,狼又是草原牧民,尤其是老人心目中敬畏的神灵和图腾,是他们灵魂升天的载体。草原牧民的天葬习俗,狼是最后的执行者,通过狼,死者的灵魂就可以升上腾格里。

作为有所寓指的文化小说,《狼图腾》没有作纯生态的关系描画。文本中,作者几乎在每一次狼的征战之后,都会借陈阵之口情不自禁地发出对狼的由衷赞叹与感慨,或赞叹狼的复仇意志、智慧团结,或赞叹狼的牺牲精神和卓越军事才能,或感慨狼复仇后的快乐、对生命和自由的追求。这完全是将狼作为人来描绘了,是狼性对人性的挪用,“狗通人性,人通狼性,或狼也通人性。天地人合一,人狗狼也无法断然分开。要不怎能在这片可怕的屠场,发现了那么多的人的潜影和叠影,包括日本人、中国人、蒙古人,还有发现了‘人对人是狼’这一信条的西方人。”[8](P59)借陈阵的赞美和思索,作者完成了由生态切入文化思考的关键一步。

以狼性喻人性,让许多批评者不能接受。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作者如此书写意欲何为!从文本来看,其重点并不在于狼的血腥,残忍,而在于突出它的智慧团结,勇于牺牲、自尊独立等卓越品质。“他其实只是在表达其特定立场下的一种观念,更确切地说,他可能仅仅是为了基于某种社会使命而来评判人性中的这些不好的方面,他并不是在对狼性和人性做全面的分析。”[7](P167)这段分析是中肯的,作者担心的正是当下竞争激烈的世界格局中中国人的懦弱、驯顺、平庸的国民性格,这种性格导致了中国近代近百年的屈辱历史,而这种性格至今并未得到根本改造。姜戎说:“中国改革面临着民族性格动力不足的内在阻障,如果国民性格继续疲软,中国的改革就有半途夭折的可能。”[9](P228)这并非危言耸听,当今社会,道德滑坡,人文知识分子精神萎缩已经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当下社会的现实是,学者们表现出极度的精神萎靡,轻者是对体制不当乃至罪恶行为的冷漠或容忍,重者是对权贵投怀入抱,乐于充当吹鼓手或歌德派。秉笔直书或者畅意直言者,被视为异类或是很傻很天真的二货。”[10]姜戎的洞见在今天得到知识分子的另一种回应,无法否认他对社会及国民性格病根把握的准确性与忧患意识。

从《心灵史》到《狼图腾》,贯穿着鲜明的文化批判意识和自省意识。无论是对哲合忍耶血性精神的解码、陕北硬性民性的发掘,还是对草原狼性的礼赞,暴力书写都只是其表象,拒绝犬儒,才是它们所要表达的主旨所在!

[1][3]张承志.心灵史[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1.

[2]吴立民,宗 伟.中国宗教六讲[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

[4]赵 勇.《心灵史》与知识分子形象的重塑[J].南方文坛,2007(04):51-57.

[5]张承志.荒芜英雄路——张承志随笔[M].北京:知识出版社,1994.

[6]高建群.最后一个匈奴[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

[7]陈国恩.中国现代文学的观念与方法[M].台北: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2.

[8]姜戎.狼图腾[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9]白 烨.中国文坛纪事(2004年选系列)[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10]秦前红.学者如何不直言[OL/EB]http://qinqianghong.i.sohu.com/blog,2012-11-16.

Refus ing Cynicism:the Cultural Violence Narration in Novel since the New Age——Take“History of Soul”,“the Last One Xiongnu”and“Wolf Totem”as the Center

ZHOU Jian-hua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Gannan Normal University,Ganzhou Jiangxi,341000)

In novels of violent narrative type since the new age,the cultural examination can not be ignored.Zhangchengzhi’s“Histotry of Soul”,Gaojianqun’s“the Last One Xiongnu”and Jiangrong’s“Wolf Totem”are most typical,which explicate Jahriyya’s courage and uprightness,the people’s disposition in northern Shaanxi,the wolf nature in inner Mongolia grassland respectively.Refusing cynicism is their common aim.

courage;uprightness;the wolf nature;refusing cynicism

I207.42

A

1674-0882(2013)05-0049-05

2013-05-21

江西省高等学校重点学科建设项目(12XD006)

周建华(1969-),男,江西吉安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郭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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