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霞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郑州 450011)
美国华裔流散写作中的身份焦虑
郑海霞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郑州 450011)
美国华裔作家作为全球流散群体中的一支,游离于故国与所居住国文化之间,以边缘人的双重视角去审视中美两种文化,思考并实践着文化的变迁、融合和生长。他们的写作无一例外地探讨了在强势异地流散者的文化身份危机、文化身份重构及人类整体文化的命运和走势等问题。因此,我们可以基于后殖民理论,从流散批评的视角出发,来探讨美国华裔写作中流散者的身份焦虑。
美国华裔流散写作;身份焦虑;认同之路
人类的迁徙和移民古已有之,西方的《圣经》、《奥德赛》、《神曲》等和东方的《诗经》、《离骚》、《悲愤诗》等都以细腻的笔触记录和表达了客居他乡流亡者的感伤、孤寂、心酸和浓烈的思乡、归乡之情。流年似水,时光转至20世纪,这一由来已久的文学传统在全球化的今天伴随着世界移民潮而进一步高涨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飞猛进的发展。流散作家已成为世界文坛上的一支劲旅,备受世界评论者的推崇。流散写作中所探讨的主题及其在当下的发展、丰富和深化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诺贝尔奖获得者者库切、莫里森、奈保尔等,他们的作品无一不是具有流散品质和双重背景,无一不是在探讨东西两种文化的冲突和处于冲突夹缝中的流散者如何游走并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以便为其他流散者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提供一种可能。具体到美国华裔作家,由于“香蕉人”的体貌特征,他们始终被视为“他者”,无法真正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并得到认可,因而无法获得寄放心灵的真正归属感.在这种意义上他们是流散者。作为全球流散群体中的一支,他们游离于故国与所居住国文化之间,以边缘人的双重视角去审视中美两种文化,思考并实践着文化的变迁、融合和生长。
文化身份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文化身份的认同;二是文化身份的建构。近年来,对文化身份问题的探讨受到了全球现代知识分子的关注。关注者分属后现代各种理论流派,各自从不同的视角对文化身份问题进行讨论,如从社会学、心理学、哲学的角度等等,同时又注重与种族、阶级、性别、权力、话语和全球化等问题相结合进行研究,呈现了精彩纷呈的景观。颇具影响力的有查尔斯·泰勒、斯图亚特·霍尔、赛义德、弗里德曼、霍米·巴巴、斯皮瓦克、杰姆逊等,他们都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为该问题的研究提供了丰厚且深刻的理论资源。以文化身份作为核心支撑的流散文学近年来更是受到了上述理论家和文学评论家的青睐。对流散作家来说,无论是自愿放逐还是被流亡还是在异域成长的精神层面上的散居者,面对现实的语境既有生存方式的挑战、又有对可以从中获得认同感、归属感和方向感的文化特征的排斥和否定,因而具有强烈的漂泊感和失重感。身份缺失、认同危机、文化缺氧成了他们无法逃避的问题。正如科伯纳·麦尔塞所说:“只有面临危机,身份才成为问题。那时一向认为固定不变、连贯稳定的东西被怀疑和不确定的经历取代。”[1]194
美国华裔作家更是如此。他们在美国出生、成长,接受正式的美国学校教育,享有美国国籍,能熟练地驾驭英语并为其创作语言,但他们不同于强烈认同中华文化的先辈。他们的先辈远渡重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衣锦还乡,中国是令他们魂牵梦绕,给予慰藉和抚平心理感伤的港湾,落叶归根成了他们毕生的愿望。而作为第一代华人移民的后裔或第二代美国华裔,一方面,她们强烈渴望融入所居住国的主流文化以获得文化认同;另一方面,来自主流社会的排斥和隐藏心灵深处的民族情节和民族记忆却又时时刻刻与他们新的文化身份发生冲突和某种程度的交融。这种“非此非彼”的第三空间处境使他们的文化身份充满了矛盾和张力。如汤婷婷、谭恩美、任璧莲、吴慧明已经用自己独特的书写方式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文学传统而备受主流文学的关注。随着她们作家身份的声名鹊起,她们的身份地位也相应地大有改观,但她们的肤色、血缘、种族却使她们被视为“他者”,普遍感受到文化上的隔膜与悬浮。她们承受着无法安放灵魂的精神漂泊,体悟着双重边缘逼仄的痛苦,体味着身份焦虑的内心困扰和彷徨,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流亡者。由于其独特的文化背景,在她们用想象建构起来的文学文本中,“身份”的追问和寻求则呈现出一种更为清醒的、痛苦的和撕裂的精神历程。汤婷婷、谭恩美、任璧莲、吴慧明等女性美国华裔作家的作品无一例外地都在探讨和呈现身份的冲突、断裂给她们所带来的极大哀伤,以及对与之伴随的身份寻求和建构的思考。她们先天的身份“错位”和后天文化认同的缺失所带来的归属感的缺失与“无根”的命运在其作品中得到细致入微的阐释,其失根的哀伤与情愁亦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但越是这种身份的分裂和不确定,对身份统一和认同的强烈追问与诉求就越是强烈,文化身份的建构就越是艰难和复杂。因此,美国华裔流散文学不仅仅是对美国华裔生存处境的具体描述,它更揭示了一种华裔在强势文化的语境下追求生命的归属和身份归属完整的精神特质。
美国华裔作家作为在美国出生、成长的第一代华人移民后裔,从小接受西式教育,确立了西化的价值观并通过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成就获得一定社会地位,但他们却发现自我理想的达成并不能使他们摆脱失根人的窘境,并不能改变他们那种流散者的文化身份,浮萍飘零般的双重异乡感始终缠绕着他们。正如赛义德在《流亡的反思》一文中所描述的那样:“流亡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让人心里总是惦记着,但经历起来却是非常痛苦。它是人与故乡,自我与他真正家园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它那极大的哀伤是永远也无法克服的。”[2]173这恰如其分地描摹了美国华裔作家这种文化上的无法皈依和矛盾情结。他们渴望拥有完全的“美国性”,却无法割裂对故国家园的眷恋,无法绕开对它的向往与想象。他们试图通过族裔内外的寻找以获得真正的“家园”归属感,以摆脱令其迷茫的中间地带,但却同时受到非此即彼的两种文化势力的排挤而无法获取单一的、明确的存在根基。因此,作为被双重或多重文化分裂的主体,华裔作家独特的身份经历赋予了其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由文化认同危机引发的身份焦虑渗透到作品机理中,成为了全球化时代独有的且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
他们笔下迥异的人物无不完整、一致地呈现了他们的流散情怀——始终处于疏离而无法达到归属的双重流浪状态。《女勇士》的主人公“我”——汤婷婷本人的精神化身深知自己处在中、美两个世界、两个文化的逼仄中,不知何去何从。一方面,她竭力反叛、背离和否定以母亲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尽量隔断与对她来说比较遥远、愚昧落后的故国联系。但另一方面,华人血统和华人的体貌特征只能给她带来屈辱和自卑,让她体会到作为一个美国社会边缘人的尴尬和痛苦。于是,她追求的目标就是说一口纯正且流利的英语,藉此得到一定的权力和地位并获得主流社会的认可,使她能够落地生根并在这里找到“家园”归属感。但是,她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抹灭自己的华人属性,无法逃脱被美国主流文化视为异己的命运。正如《女勇士》的副标题所暗示的那样:“这部作品是‘我’生活在中美两个鬼魅重重世界中的回忆。”无独有偶,谭恩美的小说《接骨师之女》的杨露丝更是寄托了作者的流散情怀,她与她的母亲在“家园”认知上有着很大的不同。作为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华人移民后裔,源于对西方文明的认可,自愿疏离、甚至想一度断裂前辈们沿袭的文化传统,并将美国当成自我想象中的精神家园。她通过自己的奋斗成为了一位收入不菲的自由撰稿人,找到了自己心仪的男朋友。让别人艳羡的一切并非一帆风顺地进展着,她的美国男朋友及其家人并没有真正理解她、接受她并视她为家庭中的一员。在颇为迷茫之际,她也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尽管操一口纯正的英语,拥有内化的美国文化意识和价值观,因其种族肤色差异,华人移民及其后代永远无法改变被白人世界排挤的命运。同时,因其对中国文化的背离和美国化的思想,在中国人眼中,她是极具美国特性的“美国人”。正是这种双重边缘人的境地使自己的定位迷失和精神处于悬空状态。“他们寄托在两个不同的团体中,但又不完全属于任何一方;结果是,他们的自我概念好像是非常不协调和矛盾。边际人生活在两个世界中,在这两个世界中,他或多或少都是一个外来者。”[3]18作为新崛起的华裔作家,任璧莲极力摒弃族裔身份、逃避“亚裔感性”,倡扬“世界主义”的书写策略,视小说主人公所遭受的极端困难和失败是普世意义上的磨难,认为“一个人在中国要灭亡,在这儿(美国)也同样要灭亡”[4]295。但《典型的美国佬》中所刻画的华裔以摒弃自己的族裔身份和以家庭分崩离析为代价所追求的美国生活,极大地讽喻了华裔对身份差异自我蒙蔽的荒谬性和不可行性,揭示了身份差异给身处美国社会中的华裔带来了不可摆脱的麻烦和极端的、不公正的排挤,昭示着她们摒弃本源文化而一味地追求异己的美国主流文化,不仅不能给自己带来稳定的“家园”感,反而会导致自我人格的分裂和迷失。和任璧莲同时代的作家雷祖威自己也说:“写这些短篇小说时,我想像自己是第一人称的亚裔美国人。我相信,在这些族裔性‘弱化’或‘淡化’的短篇小说里贯穿着中美文化差异和亚裔异化的主题。”[5]其他新生代华裔作家如伍慧明和张岚的作品,也渗透着由于双重文化背景导致的认同危机及由此而引发的焦虑。因此,可以说这种与生俱来的焦虑感困扰着这些华裔作家,写作便成了她们能与之对抗的武器,成为了他们塑造身份、寻求归属的一种手段。他们用独特的语言把他们纷繁的、独有的经历通过跨文化书写凸显出来,同时也灌注了他们对身份危机的体认和认同,演绎出其身份探索和追寻的艰难和焦虑。
华裔作家深知自己的流散尴尬处境:他们无法回到血脉相连的故国家园,也无法融入到所居住国的家园,他们一直在焦虑中游离,没有一处可以投向、栖息的怀抱。这种哀伤清晰地寄托在作品人物身上,但他们并没有让这种焦虑和哀伤成为故事的终结,而是积极地面对、不断地变化着自己的认知,不断地调整、协调两种异质文化以建立一个全新的、独特的身份认知,从而能够克服危机、超越焦虑。他们的这种流动的、复合性的身份认同暗合了阿马蒂亚·森的身份认同观点:“身份认同并非单一的,而是多重的。一旦承认身份的多重性,我们就需要在无法避免的不同身份间,根据自身的切合性和相关性进行选择。每个人可以同时属于多个群体,而其中的任何一种归属都赋予他一种具体的身份。没有一种身份认同能被视为人唯一的身份。”[6]96这样,华裔身份的追寻就呈现了一种螺旋式的发展模式:单一认同——双重焦虑——双重认同。他们根据自己的处境,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化根源,结合自己的跨界生存实践,摆脱单一身份的限制,从更广阔的视角去重构自己的文化体验、去建构属于这个族群的、独特的新领地。汤婷婷《女勇士》中的“我”,《孙行者》中的惠特曼·阿新,还有任壁莲《接骨师之女》中的杨露丝母女二人对华裔流散者的身份重构起到窥斑知豹的作用。《女勇士》中的“我”想象着外婆和母亲去看的许多戏里,其中之一的演出定是有关蔡琰的歌唱。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这场演出中,蔡琰能用汉语并能用少量的匈奴语歌唱,不仅汉人能听得懂,匈奴人也领会了他们对永远漂泊不定生活的忧愤。还有阿新所创作、导演并参演的中西文化兼容并蓄的西方梨园大戏,以及杨露丝母女两矛盾的冰释和亚特主动与露丝的和解,都说明了华裔美国人利用差异与并存去创造自己新身份的可能。此身份“既不固守过去,也不能忘却过去。既不与过去完全相同,又不与过去不同。而是混合着认同与差异。”[7]387
[1] 乔治·拉伦.意识形态与文化身份[M].戴从容,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2] EDWARD SAID.Reflectionson Exileand Other Essays[M].Cambridge M 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0.
[3] 叶南客.边际人——大过渡时代的转型人格[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4] 任璧莲.典型的美国佬[M].王光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5] 张子清.华裔美国文学的族裔性:雷祖威访谈录[N].文艺报,2002-01-08(04).
[6] 阿马蒂亚·森.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想[M].李风华,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7] 陶家俊.思想认同的焦虑:旅行后殖民理论的对话与超越精神[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 王晓雪]
TheIdentityAnxietyintheDiasporicWritingofChineseAmericanAuthors
ZHENGHai-xia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tudies,NorthChinaUniversityofWaterResourcesandElectricPower,Zhengzhou450011,China)
As one vital branch of the world diasporic groups, Chinese American authors drift between the Chinese and American culture, and they survey both cultures from the double perspectives, ponder over and carry out the changes and blending of the two different cultures. Their diasporic writing inevitably discusses the issues of cultural identity crisis, cultural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diasporic groups face and predicts the fate and trend of culture of all human beings. Based on the post-colonialism theory, the present paper studied the identity anxieties in the Chinese American diaporic writing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asporic criticism.
diasporic writing of Chinese American authors; identity anxiety; ways to seek identity
2012-12-29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2012-QN-283)。
郑海霞(1975—),女,河南周口人,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mail:fresair1978@163.com
I712;I046
A
1673-9779(2013)02-0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