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剑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屈赋 “彭咸”形象考述
陈锦剑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彭咸是屈原作品中富有争议的人物形象之一。通过对汉代史籍文献、屈赋的主旨内容以及文本内在逻辑关系进行考察,可知王逸之 “彭咸,殷贤大夫,谏君投水而死”说不误;彭咸形象不仅作为一个寻求解脱、投水而死的典型可以效法,同时也是忠贞直谏、以死明志的象征。可以说,这与屈原的人格品行相契合。
屈赋;彭咸;忠贞直谏;以死明志
彭咸是屈原作品中重要的人物形象之一,从现存文献来看,较早对彭咸进行介绍的是东汉的王逸。他认为彭咸是殷商时期的贤大夫,因进谏君王,意见不予采用,故而投水自尽[1]13。然因彭咸其人及其投水谏君之事未见于王逸之前的文献记载,有的学者怀疑彭咸是王逸根据屈原投水的事迹推理而来。宋代朱熹首先对王、洪之说提出质疑:“彭咸,洪引颜师古,以为 ‘殷之介士,不得其志,而投江以死’,与王逸异。然二说皆不知其所据也。”[2]明代的汪瑗对 “彭咸”形象重新作考察和分析,认为彭咸与老彭、彭祖、彭铿是同一人,并明确提出 “彭咸非投水而死”[3]说,此说在后世颇有影响,近人闻一多[4]、林庚[5]、姜亮夫[6]均持此看法。除此之外,关于 “彭咸”形象,学术界还存在如下观点,即认为其当是两个巫人或是巫神之合称。在此前提下,又衍生出如下两种意见:一是认为彭咸是指老彭和巫咸,“彭、咸是殷、汤时期老彭和太戊时巫咸的合称。彭、咸并非投水而死,二人为殷贤臣,同时身兼巫职。”[7];二是认为彭咸是巫彭和巫咸的合称,如顾颉刚先生即持此说[8]。这种看法也得到不少学者的赞同,如龚维英先生进一步指出 “咸”即巫咸,巫彭当为 《离骚》里灵氛[9];李韵华认为彭咸或为十巫之代称[10];邓新论认为是楚地传说中的神巫的代表,但在史典中巫彭又已是历史化,成了殷商王朝中期杰出的政治人物,他一身兼具政治家与神巫双重色彩[11]。上述诸家虽在确认巫彭和巫咸的具体所指时稍有不同,但均认定彭咸是两个巫人或巫神的合称。与上述观点不同,江林昌指出彭咸是 《天问》里的彭铿,但这位人物经过神化,到了 《山海经》,分化为巫彭、巫咸两人。在彭咸形象的所有特点中,均不存在投水而死的现象,王逸 “彭咸水死说”值得怀疑[12]。另外,还有研究者认为“彭咸本不必实有其人其事,他应是屈原所创造的一个象征符号,是因诗人的想象而存在的文学形象,而绝不是所谓历史的彭咸,本身他应该是虚拟的偶像。”[13]
综上所述可见,彭咸究系何人,学术界至今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而诸种观点中,哪些看法更符合屈赋本旨?彭咸在屈赋中包含怎样的意蕴?这些结论关系到对屈原的思想、屈原之死和 《离骚》的创作动机等一系列重要问题的理解,故我们有必要对其进行一番辨析。
关于彭咸的事迹,由于历时久远,文献资料的阙失,确实未见于先秦时期的典籍,我们今天无从考知其全貌。但据此认定其为王逸据屈原投水事件逆推而来,历史上不存在这一人物,则未免有失武断。
首先,从王逸注 《楚辞》的态度看,他广泛收集两汉以前诸家旧说,对于存在争议的问题,尊重客观事实,不臆断是非。如在对待 《大招》创作权的问题上,其云: “屈原之所作也,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1]216又如 《惜誓》的作者,其亦云:“《惜誓》者,不知谁所作也,或曰贾谊,疑不能明也。”[1]227除此之外,在阐释作品的作意时亦兼存两说,唯恐疏漏有失。如分析 《七谏》的主旨时指出:“《七谏》,东方朔之所作也。谏者,正也,陈法度以谏正君也。古者,人臣三谏不从,退而待发。屈原与楚同姓,无相去之义,故加为《七谏》,殷勤之意,忠厚之节也。或曰:《七谏》者,法天子有争臣七人也。东方朔追悯屈原,故作此辞,以述其志,所以昭忠信、矫曲朝也。”[1]235—236甚至在解释诗句的遇到异义时,也是持多闻阙疑的态度,这从 《离骚》、《天问》、《九章》等篇目中多次出现的 “或曰”、“或云”、“一云”等字样可得到证明。据此可见,王逸并非草率之人,其注释 《楚辞》的态度极其严谨、认真的,因此不太可能会凭空杜撰出彭咸其人及谏君投水之事。
其次,彭咸详细事迹虽未见载于先秦史籍,但细审汉代遗留下来的零星资料,蛛丝马迹间或可对其形象略推一二。首先看刘向的 《九叹·离世》,作者模仿屈原的口吻,反复抒发其不见于君,不遇知于世的忧思悲慨。篇中有诗句云:“九年之中不吾反兮,思彭咸之水游。惜师延之浮渚兮,赴汨罗之长流。”[1]287师延事迹,见于司马迁 《史记·乐书》: “卫灵公……令师涓坐师旷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 ‘此亡国之声也,不可遂。’平公曰:‘何道出?’师旷曰:‘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于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国削。’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涓鼓而终之。”[14]师延是殷纣时期的乐师。周武王灭纣时,投濮水自杀。从诗句上下文意看,他作为与 “彭咸”对举的形象出现,可知 “彭咸”与师延事迹存在一定的共通性。也就是说,刘向所了解彭咸的事迹应亦与投水有关。再如扬雄的 《反离骚》:“弃由、聃之所珍兮,蹠彭咸之所遗!”[15]作者将彭咸与主张与世无争、明哲保身的许由、老聃相对比,对屈原不追踪许由与老聃,而蹈彭咸之遗迹的行为颇有微词,批评屈原不能隐德,未能全身远害。这也暗示出,扬氏所了解到的彭咸应是一位耿介正直,积极进取、强谏赴死的人物。又如东方朔 《七谏·谬谏篇》云:“直士隐而避匿兮,谄谀登乎明堂。弃彭咸之娱乐兮,灭巧倕之绳墨”[1]254,此处 “直士”与 “谄谀”形成鲜明对立,用以斥责那些邪曲之徒灭弃巧倕的 “规矩”,悖彭咸之正道的行为。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在东方朔的心目中,彭咸大抵是一位品性高洁的 “直士”。通过上述分析可看出,刘向、扬雄、东方朔等汉人所了解的彭咸事迹,与王逸所注之彭咸在意旨上是相类的。且他们的诗作均早于王逸所著的 《楚辞章句》。可见,王逸之 “彭咸,殷贤大夫,谏君投水而死”之说并非无据,其当有一定的史料渊源。
最后,再看王逸 《九思·逢忧》:“进恶兮九旬,复顾兮彭务。拟斯兮二踪,未知兮所投”之语下注曰: “彭,彭咸。务,务光。皆古之介士,耻受汙辱,自杀于水而死也。……言愿效此二贤之迹,亦当自沉。”[1]316务光事迹,据 《庄子·让王篇》载,汤伐桀前,曾请务光出谋划策,但务光拒绝参与。汤请他推荐其他人,他也拒绝回答。汤建立商朝后,想让位给他,他认为 “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16,不但推辞不受,且还因感到羞耻而负石自沉于庐水。从 “彭务”指彭咸、务光的投水事迹可推测,彭咸也当是历史上的一位投水而死的介士,且 “二踪”一词亦更加清晰表明,“彭咸”并非两个人之合称。在王逸之后,相关的文学著作也提及彭咸。如刘勰在 《文心雕龙·辨骚》中对 “骚”之有别于 “经典”的 “四异”之一所作的评价时提到:“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17]“狷狭”含有洁身自好,性情耿直之意。由此可推知,刘勰认为彭咸品性与屈原、子胥二人存在相类的一面。到此,我们可进一步推断,历史上确有彭咸其人及投水之事迹存在,且在汉代及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为人所共知。
相对而言,其他的观点都存在难圆其说之处。先看 “彭咸即彭祖、彭铿”说。彭祖事迹,见于屈赋 《天问》: “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王逸注云:“彭铿,彭祖也。好和滋味,善斟雉羹,能事帝尧,帝尧美而飨食之也。”[1]116而 “彭咸”在 《离骚》、《抽思》、《思美人》、《悲回风》中凡七见,由前后称谓不一致的现象可知,在屈原的心目中,他们并非同一个人。另外,屈原将彭咸与历史上的伯夷、比干、申徒、吕望、介子推、伍子胥等贤臣对举并加以赞扬,由“依彭咸之遗则”、“以彭咸为仪”、“从彭咸之所居”诸语可看出,他对彭咸始终是持崇拜和仰慕态度的,视彭咸为理想人格的典范。然在 《天问》篇中,屈原主要是通过问天、地、人间以达到讽谏楚王的政治目的,同时抒发自己放逐山野、无用于国的满腔愤懑与愁思。“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数句是通过诘问的语气,探寻彭祖长寿之因。由屈原对两者态度不尽相同,可证彭咸与彭祖、彭铿并非同一人。
至于 “彭咸是巫咸和巫彭合称”之说是否合理,可以屈作文本作为内证,进行探讨。先看巫咸,《离骚》提及巫咸的诗句有:“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云:“言己欲从灵氛劝去之吉占,则心中狐疑,念楚国也。……言巫咸将夕从天上来下,愿怀椒糈要之,使占兹吉祥凶也。”[1]36《离骚》全文主要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诗人自叙平生,历数自身的坎坷遭际,表达美政理想不能实现的痛楚,为下半部分描写执着追求理想做铺垫。后半部分诗人重点表达对理想能否实现的苦苦追求,通过描写 “上下求女”和 “远逝自疏”两次飞升来体现。初次飞升前,诗人抒发自己的理想在楚国黑暗的政治现实中无法得到实现的苦闷。这时女嬃出现,她规劝诗人随从世俗,放弃理想。诗人决定继续追求理想的实现,开始 “上下求女”[1]42的求索。然上至天庭,被阍者所拒。下迄地面,又遭遇“哲王不寤”。所有这一切都残酷地击碎了诗人的梦想。这时,诗人内心深感在楚国这样的现实社会中,自己的理想已无实现的希望。于是,他设置“灵氛占卜,巫咸降神”这一情节来展开 “去”与“留”的内心挣扎。灵氛劝其到别国择君。但诗人“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1]36在举棋不定之际,继而问卜于巫咸。巫咸 “告余以吉故”[1]37,认为楚国朝政日非,君子变节,时事益不可为,劝其远适他所。诗人于是曰:“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1]42“将远逝以自疏”[1]43,决定离去。浓墨重彩的描写他听从灵氛、巫咸的劝告,然历经一番畅游之后,诗人 “临睨夫旧乡”、“蜷局顾而不行”,最终还是眷恋楚国,不忍离去。从神游幻想回归到现实后,他无奈的叹曰: “既莫足以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1]47从上下文意看,诗人对 “灵氛”和 “巫咸”的劝告最终并没有依从。由是可知,诗人对彭咸和巫咸的前后态度并不一致。换句话说,屈原最终并未依从巫咸和灵氛的劝告,而对彭咸的品性则是一如既往的追慕,并在行为上向其积极靠拢。这也表明,彭咸非巫咸和巫彭之合称。值得注意的是,同在 《离骚》篇中,“彭咸”出现两次,“巫咸”出现一次,从他们的出场顺序来看,第一次出现 “彭咸”是在诗人列举 “桀纣猖披”、“党人偷乐”、“皇舆败绩”、“信馋而齌怒”、“悔遁而有他”、“灵修数化”等黑暗的政治现实及楚君为党人所惑,不明是非,而自己坚持 “法夫前修”的情况下,发出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的坚持理想态度。从而在希望再次破灭后,才萌生离去的念头,此时 “巫咸”这一人物才出场为其去留做出抉择。这从侧面也反映出, “彭咸”与 “巫咸”两者并无关联。再者,需要补充的是,从刘向、杨雄、东方朔等人的诗作中提及的彭咸事迹与品性来看,无一与作为神巫的巫咸或巫彭相符。上述诸种迹象表明,认定彭咸是巫咸和巫彭的合称还有待商榷。
综上所言可见,王逸之 “殷贤大夫,谏君投水”说更加切合屈作的本旨。且从洪氏 《楚辞补注》引颜师古注:“彭咸,殷之介士,不得其志,投江而死”[1]13诸语可推知,至少在唐以前,彭咸事迹是清晰的。及至宋代朱熹就王、洪之说提出质疑,嗣后,明代汪瑗始就王逸的 “彭咸水死”之说提出异议,至此彭咸其人其事才成为问题,被提出来反复讨论。因此,我们以为,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王逸之说不宜轻易否定。
彭咸形象在屈原作品中共出现7次,是被提及频率较高的历史人物。那么屈原何以如此崇拜彭咸?我们当如何理解屈赋中的彭咸所富含的意蕴?这关系到对屈原整个思想的理解,可以说很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
首先,先看 《离骚》篇中出现的 “彭咸”:“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王逸注曰: “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遗,余也。则,法也。言己所行忠信,虽不合乎今之世,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以自率厉也。”[1]13洪兴祖补道: “屈死于顷襄之世,当怀王时作 《离骚》已云: ‘愿依彭咸之遗则’,又曰‘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盖其志先定,非一时忿怼而自沉也。《反离骚》曰:‘弃由、聃之所珍,蹠彭咸之所遗’,岂知屈子之心哉!”[1]13这两段话均指明彭咸在历史上是实有其人,而所谓的 “遗则”是指什么?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前一句 “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1]13,“法夫前修”指仿前贤以自洁,修习道德,然却不为今天世俗人所服佩。于是屈原曰:“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显然,“遗则”所指的内容也与修习道德,自洁其身相关。具体来看,可理解为彭咸忠君爱国,为自己坚持的理想而献身的精神,是屈原立身处世的典范和楷模。王逸注在讲述彭咸投水之事后,紧接着说 “愿依古之贤者彭咸余法,以自率厉也”,此处 “率厉”亦作 “率励”,其大致含义可从相关史料中推知,《后汉书·铫期王霸祭遵列传》载祭肜抗击匈奴事迹时云: “肜乃率励偏何,遣往讨之。”[18]又如宋代司马光在 《所举孙准有罪自劾第二札子》中谈及自己因举荐孙准,用人不慎,应受罚时说:“乞如臣所奏,从贡举非其人律施行,所贵率厉羣臣,审慎所举。”[19]“率厉”具有率领督促,激励、勉励等意思。可见,在王逸看来,屈原所说的 “从彭咸之遗则”并非仅着眼于投水之事,而是更侧重于后面 “率厉”的内容,即以彭咸的修习道德、坚持忠信、自洁其身的品行为榜样,激励自己。洪兴祖的看法可谓与王逸一脉相承,其云:“盖其志先定”之 “志”的内容也侧重指 “遗则”和 “所居”,即修习道德,坚持忠信,自洁其身,以死明志。“非一时忿怼而自沉”和 “岂知屈子之心哉!”诸语则主要是针对雄 《反离骚》而言,借以强调和突出屈原的忠贞志行和对理想的执着。
《离骚》另一次提及 “彭咸”是在末尾一段:“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王逸注曰:“言时世之君无道,不足与共行美德、施善政者,故我将自投汨渊,从彭咸而居处也。”[1]47这里的 “所居”之 “居”,除指具体的住所之外,还暗含处世之道的意味。如在 《卜居》篇中,屈原以问难方式表明的安身立命之本,其序曰:“……屈原体忠贞之性而见嫉妒。念谗佞自沉,承君顺非而蒙富贵。己执忠直而身放弃,心迷意惑,不知所为。乃往至太卜之家,决之蓍龟,卜己居世何所宜行,冀闻异策,以定嫌疑,故曰 《卜居》也。”[1]176其 “居世何所宜行”一语即是明证。前文已述,彭咸的修习道德,坚持忠信,自洁其身,以死明志之举为屈原所推崇,所以,屈原的言外之意是要以彭咸的处世之道为榜样,并非仅是效法其投水之举。当然,“彭咸的自杀在某种程度上对幽愁忧思的屈原起到了某种引导和暗示作用。但彭咸之于屈赋,也并非完全是作为一种寻求解脱、投水自杀的历史人物而予以效法。这仅是其中一义。”[20]这在其他诗篇中也有所体现,如 《抽思篇》抒发诗人因君王信谄谀,惑于名实,昧于施报,自己虽忠诚正直却无所适从的忧思情感。诗篇分 “少歌”、“倡”、“乱词”三部分,“少歌”部分主要写诗人在政治上的努力与遭遇,其中的“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王逸解释云:“三王五伯,可修法也。先贤清白,我式之也。”[1]138此处 “仪”,指典范,表率,楷模。屈原以 “彭咸”与 “三五”对举,是希望楚王能以古代的三王五伯为楷模,自己则以彭咸为榜样,辅助君王,保持自己品行的高洁。这种孤高自许的处事态度,正与屈赋 《渔父》“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1]180的表白相同。另外,在 《楚辞·九章·悲回风》中出现的 “彭咸”,第一次是在诗歌的开头部分。作者言惠草摇落,佳物陨性,以喻小人变节,环境险恶,再写自己追慕彭咸,初衷不改,“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1]156“志介”大意是指耿介的志向和气节,其志向是引导君、谏君和好修。从耿介自持的角度立说,并与群小变节作对比。因此,诗人在“唫而抆泪”、“出而不还”的情况下,只能 “孰能思而不隐兮,昭彭咸之所闻”,[1]158“造思”与“所闻”昭示了彭咸忠贞不渝的高尚人品,这也是屈原对彭咸人格品行十分仰慕的原因之一。
《思美人》全篇叙述诗人的忠贞之情不为君王理解的苦闷,并表示初衷不变、继续努力之情愫。开头 “因归鸟而致辞兮”句,含义双关,“归鸟”意指归郢都之鸟。诗人本来指望借助归鸟向怀王致辞,但结果是 “羌宿高而难当”[1]147的失败结局。但他并未因此而消退,而是 “未改此度”,希望犹存。于是便云: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1]149“南行”,大意是说我之所以独自流落被贬谪于江南,乃因坚持美好理想、固守节操,追思彭咸那样的气节的缘故。由此也可看出彭咸的人格对屈原的影响。
总之,彭咸是屈原心目中理想人格的化身。他与屈原的忠贞直谏、固守节操的品行相似。二人相同的处境,相同的人格,相似的遭遇,可以说这是屈原在心灵上与其产生共鸣并对其仰慕之至的主要原因。
综上所述,王逸之 “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的观点是有一定的合理依据的。通过考察汉代的相关文献、屈赋的主旨内容及文本的内在逻辑关系可知, “彭咸”有双重意义,它不仅作为一个寻求解脱,投水而死的典型而予以效法,同时兼具忠贞直谏、固守节操、以死明志的可贵气节,具有屈原所向往的理想和人格力量。从这一角度来看,王逸和洪兴祖的解释有一定合理成分。但是,此说也存在着诸多可商榷之处。由于笔者学力所限,难以就此问题作更为深入的探讨。故而,希望本文的粗浅探讨能够抛砖引玉,以引起学界更多的人对这一问题进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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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世龙)
A Study and Explication of Character Image of PENG Xian in Fu by QU Yuan
CHEN Jin-Jian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and Press,Minzu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081,China)
PENG Xian is one of the controversial character images in works of QU Yuan.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historical documents in Han Dynasty and themain idea and the intrinsic logical relations in Fu by QU Yuan,it is found out that the depiction of PENG Xian who drowned himself in water in WANG Yi-zhi's version is correct.His action was not only a representative of drowning oneself for relief to copy,but also a symbol of frank remonstration and sacrifice of one's life for aspirations,which is in accordance with QU Yuan's personality and conducts.
Fu by QU Yuan;PENG Xian;frank remonstration;sacrifice of one's life for aspirations
I206.2
A
2095—042X(2013)06-0050-05
10.3969/j.issn.2095—042X.2013.06.013
2013-09-30
陈锦剑 (1984—),女,广西防城港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