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
在中国迅速城市化进程中,市中心的地价大多迅速攀升,原来建在市中心的大量工业企业则搬迁到郊外甚至更远的地方,腾出来的地方多被用来建居民住宅或商务楼。但是,也有部分工业用地尤其是化工厂用地遗留有污染物,可能毒害其上的居民,因此需要对其进行“消毒”。
在这方面,工业化更早的欧美国家,也受到城市“毒地”的困扰,比我们更早地走上了“毒地”治理之路。
“污染者付费”
在中国一些媒体报道中,遗留有污染物的土地被称为“毒地”,其对应的英文是“棕地”(Brownfield),又译作“棕色地块”。
20世纪后半叶,美国的经济重心经历了由城市到郊区、由北向南、由东到西的转移,许多工厂搬迁后留下了被污染的土地。土壤污染主要包括有重金属污染、农药残留污染、有机污染物等。污染土壤的修复,是用科学方法移出土壤中的有害污染物,包括化学修复、物理修复、微生物修复、植物修复等。
2005年,美国200多个城市的调查显示,有172个城市有棕地,总共23810块。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出现了一些零散的棕地治理实践,其中最著名的是1972年西雅图煤气厂公园,它是用景观设计的方法进行棕地再利用的著名案例。然而,真正让美国政府重视棕地治理的,是一次环境丑闻——纽约州拉夫运河(Love Canal)事件。
19世纪90年代,威廉·拉夫(William T·Love)先生投资在纽约州尼亚加拉瀑布城开挖运河,这条运河以他的姓氏“Love”冠名,也就称为“拉夫运河”。这条运河因为投资人的撤资半途而废。虎克电化学公司认为运河的底部是防水的衬底,可以用来堆放化工生产的废弃物。1943至1953年,虎克公司将约两万吨的化学物质废料封存入铁桶中,放入拉夫运河,之后又用泥土填平了运河。
1953年4月28日,虎克公司将这块约6.5万平方米的土地,出售给尼亚加拉瀑布城的教育委员会。1954年,教育委员会开始在此地建造“第99街小学”,1955年竣工开学。后来,市政府又决定将此地改造为低收入家庭住宅区。截至1978年,废弃拉夫运河的上方已经居住了97户家庭364位居民,还有400多名学生在该小学内念书。然而,居民发现该地时常有异味。1976年,当地报社《尼亚加拉公报》的两名记者从附近居民那里找来几个抽水泵,对水质进行分析,发现了其中存有化学物质。纽约州环保部门和联邦政府环保部门先后进行调查发现,拉夫运河地区大约存在82种化学复合物,其中有若干种疑是致癌物。
1976年8月2日,一位年轻的母亲洛伊丝·吉布斯组织起了拉夫运河业主联合会,要求将居民迁移到其他地区。事件惊动了当时的美国总统吉米·卡特,他批准对拉夫运河地区实施紧急经济援助,又在1980年签署了转移附近地区900户居民的命令。
据《纽约时报》2004年3月18日报道,1983年,拉夫运河地区开始污染清除工作,21年之后的2004年,在总计投入4亿多美元后,工作总算完成。如今又有260户家庭和一些轻工业业主迁入这一地区。
在“拉夫运河事件”的刺激下,美国国会于1980年11月通过了《环境应对、赔偿和责任综合法》,批准设立污染场地管理与修复基金,即超级基金,该法案也因此被称为超级基金法。该基金资金来源于国内生产石油和进口石油产品税、化学品原料税、环境税、常规拨款、从污染责任者追讨的修复和管理费用、罚款、利息及其他投资收入。超级基金法责令责任者对污染特别严重的场地进行修复;对找不到责任者或责任者没有修复能力的,由超级基金来支付污染场地修复费用;对不愿支付修复费用或当时尚未找到责任者的场地,可由超级基金先支付污染场地修复费用,再由相关部门向责任者追讨。
该法律对“棕地”做出了最早的定义:“棕地是一些不动产,这些不动产的扩展、振兴和重新利用受到现实的或潜在的有害和危险物污染的影响。”在美国的示范效应下,加拿大、荷兰、英国等发达国家,在污染土地治理与开发过程中普遍遵循“污染者付费”原则。
从联邦立法到州立法
在联邦立法的影响下,1988至1995 年,美国有二十几个州相继颁布了自主清除污染的相关法律条文,其中的16个州还提供财政上的援助,美国形成了从中央到地方治理棕地的法律体系。在相关法律的推动下,美国棕地治理取得一定成效。
但是,很多人认为,《环境应对、赔偿和责任综合法》对企业过于严苛,反而不利于棕地开发。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美国加强了棕地开发的财政投入和政策优惠措施。1995至1996年间,美国环保署制定了棕地行动议程;1997年5月,克林顿政府提出“棕地全国合作行动议程”。同年,联邦政府在100余块棕地的治理上,投入超过4亿美元的资金。1998年3月,美国确立了16个棕地治理示范社区,吸引9亿多美元的开发基金。
2002年1月,美国通过的《小企业责任减免与“棕色地块”复兴法》,是对《环境应对、赔偿和责任综合法》的补充修订,该法将污染责任和现在的开发商分开,再通过折价,让开发商有获利的空间,从而促使社会资本介入棕色地块的修复。2005年8月10日,美国国会规定,棕地贷款可以给予合格的“预期诚信购买者”,并建立了“棕地贷款基金”,向治理棕地的公私团体提供贷款。自该基金实施以来,环保署已经向基金提供了2亿多美元的拨款。
这一时期最著名的棕地治理项目,是匹兹堡市的“九英里河谷”。该河谷曾是杜肯矿渣公司的矿渣倾倒场,堆放在此地的矿渣来自九英里河上游和下游的钢铁厂。直到1972年,该公司才停止向河谷倾倒矿渣。此时,河谷两旁是高山一样的矿渣堆,之间流淌着的是那条被严重污染的九英里河。
1996年4月,九英里开发总规划方案出台。根据总规划,九英里河上游的一大片平原被改造成湿地,对河流进行生物过滤。九英里河谷地块的开发包括950至1150套住宅、一所小学以及22万平方米的街道和公共空间。项目由匹兹堡城市再开发局与九英里协会组建的合资企业完成,任务是为开发商将拟开发的地块环境治理好。最初预算不包括住宅造价,为6200万美元。城市再开发局能从房屋销售中获得分成,剩下的2750万美元缺口,则由政府补贴填补。
棕色地块变“阳光地块”
21世纪初,引入可再生能源,走可持续发展道路,成为棕地开发的新生长点。棕地原来多是工业用地,大多数都很贴近电网设施。如何在不牺牲宝贵绿地的前提下,在临近市区的地方建设大规模的太阳能发电厂,这是近来美国积极探讨的问题。将废弃的工业用地加以开发,让这一问题迎刃而解,不仅减少了污染和对环境的破坏,而且带动了环保产业的发展,在老工业区发展出新的产业空间。
美国国会授权从2004年起,每一个财政年度拨款500万美元,用于“阳光地块”的开发利用,即利用太阳能的棕地开发。太阳能开发商计划在全美各城市的垃圾掩埋场或被污染的工业土地上建设发电站。
按照美国环保署的说法,目前美国的棕地上有超过20个在建或已建的可再生能源项目。例如,芝加哥市的10兆瓦太阳能发电项目,就建在一块闲置超过30年的16.6万平方米的工业棕地上;夏威夷电力公司也要在4.86万平方米的工业废弃场地上采用4200块电池板,建设1兆瓦的太阳能发电站;马萨诸塞州的西部电气公司也在当地的垃圾填埋场上,建了一个采用17000块电池板的4.2兆瓦的太阳能发电站;中国新奥太阳能公司则与美国可再生能源公司合作,建设4.3兆瓦的垃圾填埋场薄膜光伏发电站。
此外,在棕地上种植一些农作物,尽管不能食用,但可以作为燃料。2006年,密歇根州立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在垃圾场旧址上种植向日葵、玉米、大豆等,有助于土壤的恢复。他们还与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密歇根州政府、美国环保署以及底特律的“下一代能源”机构进行项目合作,研究对垃圾场旧址的再利用,以开发更好的可再生燃料。
加拿大:垃圾堆上被覆盖7层
与美国相比,加拿大政府在治理中发挥了更大作用,蒙特利尔市和多伦多市的棕地治理中都体现出政府的主导性。
加拿大蒙特利尔市圣·米歇尔环保中心的历史变迁最让人印象深刻——占地面积2万平方米的该中心由最初深约70米的采石场,变成北美洲最大的垃圾填埋场,如今则被市政府改造成一座环境优美的大型公园。
自1968年起,这块场地接收了4000万吨垃圾。1995年,蒙特利尔市政府提出一项修复计划,旨在将这座垃圾填埋场改造成城市公园。专家们在垃圾层中铺设了一套由375个竖井组成的沼气收集网络,将垃圾产生的沼气吸入井中,这些沼气通过20公里长的管网输送到附近的加斯蒙发电厂,可供周边1.2万户居民使用。为了防止垃圾污染地下水,垃圾浸出液被水泵以每天大约2500立方米的流量泵出,经过氧化预处理后,再排入污水管道并输送到蒙特利尔市政府的污水处理厂进行处理。在商定垃圾覆盖方案的时候,专家们在场地的几块地上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实验后,才决定了覆盖方案,最终对垃圾堆的覆盖达到7层,厚度达到1.5米。完成覆盖的土地上,各种植被生机盎然,周围环境宜人。按照计划,到2020年,这里将成为城市的新绿地。
在加拿大,与工业用地相比,垃圾堆填区的污染程度总体来说要轻一些,且治理成本相对较低。大体上,每个项目的平均费用约为43万加元(约合273万元人民币),每公顷20万加元(约合127万元人民币)。一些棕地做了生态恢复,广泛引入本地树种、灌木、野花来强化整个区域的生态完整性。所有工程都由公共部门实施,大部分棕地由市政府的公园部门开发。过半的地块在改造前就由各级政府拥有,余下的才是私人所有。
德国对毒地“分而治之”
欧盟许多成员国都有大量的受污染土地,土地受污染的形式多样,其中一些时间较长,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期的工业革命时代。在一些历史悠久的大城市,住宅房屋往往就建在以前的工业用地上。在欧盟,尚无对受污染土地加以统计的官方资料。据估计,约有350万块土地受到污染威胁,50万块土地受到严重污染而需要治理。
德国鲁尔区是欧洲棕地治理的典范。鲁尔区是欧洲最大的工业区,位于鲁尔河两岸,面积约4400平方公里,人口540万。在治理棕地时,鲁尔区采取“分而治之”的战术:
第一,对污染不太严重,治理相对容易的土地,经彻底清除后,改变土地用途。如在德国鲁尔工业区奥伯豪森工厂原址上,新建大型购物中心,还配套建有美食文化街、体育中心、游乐园、影视设施,吸引大量旅游和购物的人流。
第二,对污染不严重,但治理比较困难的土地,基本保持其原有设施与设备,用于工业遗产旅游。杜伊斯堡景观公园没有拆除巨型炼钢结构,而是把它保留下来,作为一个介绍熔炼和鼓风炉技术的历史博物馆。毕竟,要拆掉这些巨大的钢铁结构,费用不容小觑。
第三,对污染比较严重的地方,通过全面治理,改造为公共空间,向游客开放。埃姆舍运河系统被设计成水上公园,废弃的土地变成了附近居民的休闲娱乐场所。
德国汉堡的城市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9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时期。800多年来,它一直是欧洲最重要的港口之一,辉煌的历史也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大片被重工业和航运业污染的棕地。然而,在古老的仓库城与易北河之间曾经的棕地上,崛起了一座海港新城,正成为这座古老港口城市的新名片。
1992年,英国开始土壤污染风险管理与修复研究工作,并于2000年立法。英国棕地政策由副首相办公室总负责,政府鼓励开发者对原有场地进行开发,并对土壤污染状况进行调查。通过风险评价,标定污染场地的风险等级,对于低风险的污染场地,不必实施治理,以减轻经费压力。
2000年,比利时弗兰德地区的环境部长发起了一个名为“棕地发展”的战略性项目,建立了一个由弗兰德公共废弃物机构管辖的指导委员会,以研究棕地治理与发展。弗兰德政府预计最多可投入2500万欧元支持该项目。遗憾的是,尽管初见成效,但2004年新上台的弗兰德政府却没有继续该计划。
近年来,欧盟还加强了棕地治理的国际合作。2006年9月22日,欧盟委员会公布了土地保护策略,这是欧盟迈向统一的土地保护政策的第一步。
用特殊细菌治理核污染
核物质泄漏造成的土地污染虽然少见,但由于危害性大,治理时间长,其治理也颇受公众关注。
1997年,国际原子能机构通过了第一个如何安全管理放射性燃料和废料的公约。2001年8月26日,美国能源部估计,以处理核武器基地污染为主的计划将耗资1470亿美元。据《今日美国报》报道,这项世界最大的环境治理工程始于1997年,将于2070年完成,耗时长达73年。
目前,各国大多采用铲土去污、可剥离性膜法等对核污染土地进行去污处理。森林能够富集大量的放射性核素,还能阻止放射性核素向周边地区扩散。大面积种树,如生长周期短的柳树,来吸收放射性物质,一方面可修复土壤,另一方面还可发展工业原料林、薪炭林,可谓一举两得。
此外,一些特殊的植物和细菌,也被认为能治理核污染。
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有关机构曾种植油菜花以净化土壤,并将收获的油菜籽送到工厂加工为生物燃料。
英美科学家还发现了一种“吃”混凝土的细菌,这有望为清除建筑物所受核污染提供一种更安全的新手段。这种细菌叫“氧化硫杆菌”,是很多建筑物和桥梁遭侵蚀的罪魁祸首。氧化硫杆菌以混凝土中含硫的化合物为食,并能将其转化为稀硫酸,从而进一步侵蚀混凝土。英美科学家利用了该细菌的这一特性,投入到清除核污染的操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