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辛格顿船长》中帝国空间的建构

2013-03-27 12:31贺力员
当代教育理论与实践 2013年2期
关键词:殖民辛格帝国

贺力员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411105)

《辛格顿船长》是英国小说之父丹尼尔·笛福继其开创性著作《鲁宾逊漂流记》之后创作的另一部“现实主义杰作”[1];但其影响力远远未及后者,我国读者对这部小说比较陌生,研究成果较少。《辛格顿船长》讲述了主人公辛格顿在非洲、印度地区的旅行冒险故事。18世纪此类有关英国人的海外旅行小说很受读者欢迎,激发了英国人的海外探险热情;此类小说都是在讲述英国自身的故事,还“以梦想的形式赋予英国力量和意志,使英国人走出国门,探寻世界、征服世界和统治世界”[2]3。18世纪初英国的经济军事实力在欧洲并不占据主导地位,其在海外的殖民程度也远落后于葡萄牙、荷兰等老牌殖民帝国,需要借助文学作品以各种形式宣示英帝国在全球范围内的权威和统治[3]。《辛格顿船长》中的叙事空间涉及到当时欧洲国家所有的海外殖民地区,同时各个具体的地理空间所呈现的民族和地区特征映射出帝国的殖民意识形态,小说主人公辛格顿得以在这些想象的帝国空间里大显身手,最终名利双收,功成身退。

一 叙事中的帝国空间

《辛格顿船长》可以算作《鲁宾逊漂流记》的姊妹篇“海盗历险记”,情节亦有相似之处,但主人公辛格顿游历了许多鲁宾逊没有到过的地方,并将其未完成的帝国使命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4]。辛格顿等人深入非洲内陆旅行,将其视为和美洲一样的贸易开发新市场,并且预见到英国商务贸易在东方市场的广阔前景,不过这一切都是随着小说的情节发展逐渐显露的。这部小说中的主要叙事空间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英国殖民贸易尚未涉足的原生态地区,如非洲和锡兰;二是英国殖民贸易已经发展且正在逐渐加强控制的地区,如海上和印度;最后是有少量贸易往来但殖民主义者未能染指的地区,如波斯、中国等东方国家。这些空间不仅仅是事件在时间中展示时的背景或地点,更是同时间一起构成叙事发生的力量,为读者提供一个理解叙事意义的场域[5]。在这个场域中,读者对叙事意义的理解受到了叙事空间的影响;也就是说,当时“主观”的地区经验和人们对这些空间活动的理解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小说的叙事意义,其中就包含站在英国利益立场上的帝国叙事意义。

小说中叙事发生的背景空间随着主人公的旅行历程而转换;尽管辛格顿在各地的旅行只属于特定个人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特有经验,但都与英国当时在这些地区殖民扩张的具体情况有直接联系。首先,当时英国在非洲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殖民地。在那个时期英国没有把精力投入到非洲的开发上,只是在非洲沿岸建立少量原始的贸易据点,再与其他非洲贸易中间人交换所需的奴隶、沙金和铁矿等[6]。而荷兰在17世纪就已经在好望角附近建立了殖民地,到18世纪初已经初具规模。小说描写辛格顿等人的非洲内陆探险旅行,描写那里丰富的自然资源实则在提醒开发非洲的迫切性,以及将非洲纳入帝国控制范围之内的必要性。其次,在海上,辛格顿等人的海盗事业如日中天,劫获了主要来自第三世界国家货船的大量财富。尽管这只是辛格顿个人的掠夺行为,但与英国海外殖民贸易积累资本的手段如出一辙,维持好这样有利的空间关系符合英国的国家利益。最后,小说里并没有对东方国家的直接描写,辛格顿等人也未尝踏上这些国家的领土;但他们在海上抢劫了这些国家的商船,装载的财物足以激起读者的强烈欲望和无限遐想,促使英国加紧制定征服这些地区的战略计划,将帝国的版图扩张到东方国家。后来历史也确实证实了英国的殖民野心,可见“决定英国海外殖民进度和形式的不是中央的决策,而是海外各地区的环境”[7]。

另外,英帝国与其他欧洲强国在海外殖民扩张中存在竞争激烈,小说有意无意贬损其他欧洲国家民族的原因就在于此。辛格顿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海外旅行之前在里斯本接受了海盗生涯的启蒙教育。在葡萄牙人的商船上,辛格顿尽管饱受欺凌虐待,还是学到了盗窃和航海技术,为以后的冒险生活打下基础。但是,他对葡萄牙人抱有最轻蔑的看法,尽管他自己也学会了一切为非作歹的勾当;不仅细数出他们的各种卑劣品行,并表态“英国人生来就是憎恨懦夫的”;只是辛格顿无论对他们多么憎恶,也会按照英国的谚语行事“与魔鬼同舟,就得和魔鬼同航”[8]9。小说通过辛格顿在里斯本港的遭遇将英国对葡萄牙的不满完全宣泄出来,这与后面丑化法国人、荷兰人形象的情节有相似之处;而在非洲遇见的英国人却是“最为谦恭有礼,最为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受过良好教育”[8]136。通过对比凸显出英国人的文明理性,是最适合统治世界的人选。

在这个资本主义疯狂扩张的时代,所有欧洲殖民帝国都在激烈竞争,抢夺海外殖民市场;面对英国贸易的不利局面,身为资产阶级代表的笛福在作品中反映发展贸易、开拓海外殖民地市场的重要性[9]。因此,在英国现实情况不利的条件下,小说通过建构叙事中的帝国空间来引起人们对海外殖民扩张的兴趣。

二 地理上的帝国空间

在《辛格顿船长》中,主人公几乎周游了世界,途经广阔的地域空间。而小说具有内在的地理学属性,小说里的人物、叙事者以及小说的读者都占据着不同的地点和空间;任何一部小说均可能提供形式不同但有价值的地理知识,从对局部地区的感性认识到对整个地区甚至整个国家的客观了解[10]。因此,笛福对小说中出现的各个地点并非简单的描述,而是帮助创造了这些地方;作者在虚构的小说中将权力空间化的过程,令读者自然而然地赞同辛格顿在这些地区的所作所为,成为帝国进行殖民扩张的合理借口,同时也创造了地理上的帝国权力空间。

非洲是主人公第一次海外旅行所在的主要地理空间,在作者的笔下那里的一切都非常适合英帝国的殖民开发,而且只有这样才能体现非洲的价值,帮助非洲开化进步。辛格顿等人一登上非洲大陆,本以为那是“世界上最最凄凉、寂寞、荒野的地方”,还有“无数饥饿贪婪的野兽”以及“野蛮和残忍到了极点”的民族,还要在饥渴难耐、没有车子和牲口的情况下跨国“不可能通过的沙漠”[8]54-55;然而,辛格顿一行人横跨非洲内陆的旅行却十分顺利。先是俘虏了一群黑人做向导和搬运行李之用,然后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贮存食物,制造淡水,驱赶野兽,与当地人交易换取所需;当地的居民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凶残,有些还很友好。所有遇到的困难都迎刃而解,再加上原本恶劣的自然环境竟没给他们制造太多麻烦,反而馈赠了许多财富。旅行结束后,通过沿途的交易和收集,辛格顿一行人收获了大量的金子和象牙。小说中非洲的自然环境和土著居民都被描述成原始状态,从未被开发而且居民完全没有开发的能力;巧妙地否认了非洲人民对于自己土地的权力,建构了一个“实际上更适合英国人而不适合非洲人的现实环境”[11]。这样英国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非洲进行殖民剥削,还美其名曰为非洲带来文明和知识。

海上是英帝国贸易运输的生命线所在,辛格顿在海上的海盗行径正是英帝国海外殖民扩张的缩影。非洲之行所得的财富并不能满足辛格顿的需要,很快他就被迫再次出海谋生。这次辛格顿终于梦想成真,当上了海盗;这样一来便能充分施展才干,在海上烧杀抢掠,劫得了各国货船上的大量财物,甚至还俘虏过葡萄牙人的军舰。不过这位海盗船长会有选择性地发动袭击,颇具实力的欧洲商船不会轻易招惹,尽管他们已经具备实力攻打实力最为雄厚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货船;另外,尽量抢劫出航而不是返航的商船。辛格顿如此精打细算与唯利是图的商人无异。所以当他们遇到一船不堪忍受虐待起义夺船的黑人奴隶时,尽管对这些黑人寄予同情,还帮助他们疗伤,可最终还是将他们全部卖掉,大赚了一笔。海上是资本主义贸易繁忙进行的地方,著名的三角贸易已经成为英国海港繁荣的根本原因,贩卖奴隶的利润之高可想而知,辛格顿等人见利忘义的做法再平常不过了,从而表征了这种存在于海上空间的压榨关系。

此外,小说没有直接描写东方国家的地理空间特点,但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读者可以根据作者的提示或自己的揣测一同创造这些地方。《辛格顿船长》在建构的地理空间里体现的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在英帝国在资本主义扩张中是习以为常的事,那又是怎样的帝国思想体系提供了殖民征服的权力呢?

三 想象中的帝国空间

帝国是一种文本的建构[12]5。18世纪英国兴起的现实主义小说无疑是当时所有文化作品中最具想象力的表现形式,在读者大众中影响最大,“在几乎无人察觉地维持着社会对海外扩张的赞同”[13]12也是其目的之一。《辛格顿船长》中贯穿始终的商业殖民活动就受到了当时英国社会支持和鼓励,将帝国的殖民扩张使命内化为自身的意识形态,在想象的帝国文本空间里付诸实践。

首先,辛格顿寻找自我身份认同的旅程将英国及其民族想象为世界的中心,远离中心的广大殖民地则被顺理成章地纳入帝国殖民统治秩序中的边缘地带。曾有论者认为使英国繁荣起来的不是文明,而是种族;由优等民族组成的国家一定会成为文明进步的国家[14]。辛格顿从小漂泊不定,既没有国家民族观念也没有宗教信仰,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归属也毫不在乎;他的观点不沾染地区影响,代表着一种客观普遍的思想认识。在非洲的旅行中,辛格顿遇到的大多数土著人使用着最原始的工具,吃着未经制熟的食物,遇到猛兽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被俘的黑人表示只要保证他们不被饿死、不被狮子吃掉就宣誓效忠这些欧洲的外来者——“全体俘虏都直僵僵地躺在地上,再立起来,发出从来没有听过的、最奇怪、最野蛮粗犷的呼啸”[8]68;辛格顿看了感慨万千,“没有出生在他们这样的人群中,不致于如此愚顽野蛮,该是多么欣慰”[8]69。辛格顿在思想意识中将黑人与自己所在的民族按优劣区分开来就是“他者化”的过程,将其他民族排除在自己的归属之外。辛格顿的这种与生俱来的种族优越感集中反映了所有殖民者的心态,只是身为英国人就将这种傲慢的心态发挥到了极致——欧洲是世界的中心,而英国是欧洲的中心,是中心的中心。这样欧洲以外的国家呈现为尚未开发的原始地区,那儿的人民则被贬低为野蛮无知、无法自治的劣等民族。因此,帝国中心以外的空间都沦为边缘地带,种族决定了帝国的空间关系。辛格顿在后来的旅行中还有多处类似的“他者化”感受,最后他明确了自己的英国人身份,照应了旅行中不时出现的英国“标准”。辛格顿寻找自我的旅行与其海外游历的路线不谋而合,说明英国的“欧洲中心主义”思想需要依靠将非英国地带(主要是非欧洲地带)贬低并限制到次等人种的文化语境来支撑,形成一个中心与边缘对立的帝国文本空间,彼此互为参照体系。

其次,社会的集体想象也为辛格顿的帝国实践之旅建造文本空间。早在16、17世纪,欧洲旅行航海日志类的文学作品就开始进盛行。笛福本人并没有海外旅行的亲身经历,但他从早前国内外出版的文学作品中参考了大量素材;再加上作者和读者有着相同的时代背景和相似的世界观,他们能够共同再现遥远想象空间的最佳情节安排,如当地环境,居民特征,突发事件以及应对措施等。小说中的真实超越了简单的事实,但所能体现的比实际生活多得多[15];辛格顿的海上冒险旅行虽然是虚构的,但呈现的内容都在读者的认知范畴内,在必要的时候还会肆意捏造事实以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辛格顿等人在海上航行会经常靠岸补充给养,通过与各个地区的接触表现殖民扩张中的不同境遇。如非洲海岸某些地区的居民很友好但蒙昧无知,辛格顿等人与他们的交易很顺利,从中获得大量利润;在爪哇岛由于冒犯当地居民被群起进攻,侥幸逃脱后本想伺机报复,但没有任何收益而作罢;他们甚至还到过某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岛屿,本来只想补充给养却遭到当地人凶恶无礼的袭击,发生交火并将对方全部消灭。凡此种种情况都是与当时帝国的商业殖民扩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切行动都坚持利益至上:有利可图时友好对待;无利可图时就此作罢;利益冲突时则坚决打击。辛格顿等人的应对行动至少在他们本国读者看来都合情合理;即便存在暴力和杀戮等不人道的地方,在帝国核心利益这个前提下任何手段都可以合理化。所以当想象的空间终于成为现实的帝国时,英国人还觉得他们是漫不经心地得到了他们的帝国[16]。

最后,对东方国家的表述成为帝国空间的延伸。由于历史与现实的原因,笛福不可能在小说里声称东方国家(包括近东和远东)是旷无人烟的地区。几百年来,欧洲对东方一直充满着幻想和恐惧;在欧洲人心目中,东方的现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西方对东方及其当代命运的表述[17]。《辛格顿船长》中对东方的表述除了诱人的财富,还有差异的冲突。辛格顿航行到台湾岛附近时改变策略由海盗变作商人,将抢劫来的货物卖给了资金充足的中国商人,从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从这些帝国的殖民先驱身上可以看到东方贸易广阔的市场前景,但也预见了东西方的矛盾冲突。交易完成后准备返航时,辛格顿等人听说有13 个英国人滞留在了日本,进一步打听发现这些人竟是从格林兰岛、北极地区而来,因暴风雨遇险漂流到日本的幸存者,他们获救后既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宗教还四处怂恿当地人脱离自己的宗教,惹恼了国王,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辛格顿等人惊异于他们开创新航道的精神,计划了他们海盗生涯中仅有的一次不为获得钱财的征程,后因故未能成行十分遗憾;辛格顿感叹道“世界上为人类共同利益所进行的一次最高尚的发现,或许也从此结束,叫人失望,或许这种发现,将为整个人类的幸福,在世界上重新进行”[8]232。这些英国人俨然已经成为探索世界的英雄,而这样的壮举欧洲人仍将前赴后继。随着西方资本主义殖民扩张日益加剧,东西方的差异冲突将会升级;各自宗教信仰上的排挤也暗示着东西方文化上的较量。西方将自己表述为进步的一方,勇于探索世界,改变世界,从而创造未来;而东方则被表征为静止、停滞的一方,属于遥远的过去,落后于进步的西方。尤其到了近代,西方已经自认为具备支配东方的能力,开始对东方采取行动,而想象中的帝国空间也就这样在文本中继续拓展。

综上所述,《辛格顿船长》在主人公的旅行叙事中为帝国的实践提供了想象的地理空间,其中作者的主观经验和读者的地区理解共同建构了理想的帝国空间,“迎合和满足西方白人的文化优越感和君临天下的观景方式”[18]。小说通过建构帝国空间文化体系为英国资产阶级的全球发展战略开辟前路,通过促成全民共同的思想认识以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弥补现实差距,加快帝国海外殖民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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