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牲乌拉历史文化记忆及其“复活”

2013-03-27 10:39施立学
地方文化研究 2013年5期
关键词:乌拉复活吉林

施立学

(吉林省民俗学会,吉林 长春,130021)

吉林省得名于吉林乌拉,满语“沿江的城”,后舍乌拉而为吉林。吉林乌拉,书写过16 到20世纪初500年间东北历史与地域文化最辉煌的篇章。明嘉靖四十年(1562),该区为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之一(与叶赫、哈达、辉发并称)。“乌拉国本名扈伦,姓纳喇,后因建国乌拉河岸,故名乌拉国。”①《明实录》,洪武十六年四月乙亥条。纳齐布禄第六世孙布颜,征服乌拉诸部,称王于乌拉河岸洪尼罗城(今旧街村),建立了统驭广阔,疆域东至图们江流域及东海,东北至乌苏里江一带的乌拉国。清顺治十四年(1657),清廷内务府在乌拉街设立了打牲总管衙门,这是与当地将军衙门和副都统衙门无涉的四个朝贡衙门之一(与江宁、苏州织造、杭州手工业生产朝贡机构并称),为三品大员督管的农副业特产朝贡机构。②(清)云生修、英喜纂:《打牲乌拉志典全书》,光绪十年(1884)刻本,第17 页。从天聪三年(1629)皇太极在乌拉设“嘎善达”(嘎善,满语,乡、村;达,满语,长)行政机构,到朝贡停止于1912年设乌拉旗务筹办分处,历283年。打牲乌拉满语布特哈乌拉,汉语意为江河渔猎之地。据史料记载,当时清廷所需,除丝绸来自江浙,搪瓷来自景德镇,地方风物差不多均出自乌拉街打牲衙门,故称清廷“第二后勤部”,是除关东三宝人参、貂皮、靰鞡草外,东珠、鳇鱼、海东青、松子等几百种贡物的集合地。这里亦是清康熙皇帝东巡驻跸,曾在此写下《松花江放船歌》,③尹郁山:《乌拉史略》,第180 页。吉林市由此亦得名江城;这里曾拥有独具东北地域特色的“三府四祠八庙一古街”等古迹和满族民居,为吉林祠堂、庙宇与民居建筑之萃。

一、扈伦乌拉国文化

乌拉古城建于公元8世纪,原址在旧街村西北1 公里松花江边,今早夷为平地。公元12世纪中叶金代海陵王天德年间,因防水患将城池搬迁洪尼(要塞)地方,筑洪尼罗,亦称“哈思呼贝勒城”。④关志伟编:《话说乌拉》,第412 页。乌拉河地,元末明初乃乌拉部始祖纳齐布禄发端之地。纳齐布禄四世孙兄弟4 人(都尔喜、扎尔喜、苏加德、绥屯)中的都尔喜独居于乌拉街镇对岸土城子村,建立扈伦国。后因水患,率众迁置乌拉街,重建乌拉古城。城“峰呈东岭,屏列一方,水漾松花,带环三面,是布特哈乌拉之形胜也”;“远迎长白,可为五城锁钥,近绕松花,乃是三省通衢。”城分内、中、外三层,“内城以守君,外城以守民”,内为紫禁城,中为内罗城,外为外罗城,夯土筑就。至三子古对珠颜时,自立其部并称王,至古对朱颜孙子布颜时,建立乌拉国。乌拉国以永乐五年(1407)建扈伦国算起,至万历四十一年(1613)被后金努尔哈赤所灭,历206年,传9 世,10 个国王;如从嘉靖四十年(1561)布颜易帜为乌拉国算起,至乌拉国灭亡,历52年,传3 世4 主。因乌拉国而有的乌拉街,人杰地灵,先后造就纳齐布禄、穆克登、哈勒苏、迈图、金顺、魁福等①赵东升编:《扈伦研究》,第3 页。英雄豪杰;青山秀水润美女,努尔哈赤同母弟舒尔哈齐的妃子滹奈、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雍正皇帝孝敬宪皇后乌拉纳拉氏、乾隆皇帝皇后乌拉纳喇氏,都是从乌拉部选出并成为王妃、皇后的。

乌拉古城几经沧桑演变,今虽非形胜,亦地域文化之坐标。城中有高约25 米点将台一座,称百花公主或白花公主点将台。关于公主身世,纷纭历史,凝聚传说。一说公主为五代十国后梁年间渤海国宁江王三女儿,武艺高强,为报父仇,挑起帅旗,筑台点将,打退契丹;一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女儿、金兀术(完颜宗弼)之三妹,在其父死后,率众东渡松花江,以每人随身所带家乡泥土筑起点将台,或说金海陵王完颜亮之女,或说乌拉国王之公主。“百花点将一十七,百里铁头死得屈”,百花公主与姜海瑞、巴里铁头的故事在这史称“东方第一大城”的乌拉古城中脍炙人口:百花公主被蒙古人炮火打中,仰天大笑一声,化作一只白鹤腾飞远去,引人无限遐思。百花公主的传说弥漫东北,影响全国,作为元朝《满族说部》的一个章节,被编写入江浙一带最老的曲目——昆曲之《凤凰山·百花赠剑》。清代,该故事被雕刻为民间年画,故事主要人物即为白花公主、海俊、巴里铁头等。

二、打牲乌拉贡物文化之历史演化

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将地广人稀的东北,包括黑龙江、乌苏里江在内的许多地域,确定朝廷的贡河、贡山,在两个半世纪之多的时光里,培养、采集并源源不断地向清廷晋送800 余种天上飞、水里游、岩石生、草间长的贡品,展示了东北独具特色的风物资源,从精致采集、土法加工到隆重送贡,创造了中华文化史上特有的乌拉贡物文化。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原在“乌拉国古城内”,康熙四十五年(1706),因松花江水泛滥,乌拉总管穆克登奏请迁移城垣,康熙下旨于今镇内十字街处修筑“新城”,总管衙门设在乌拉街十字街东面路北,依照副都统衙门式样修造。有大门3 间、仪门1 座、川堂3 间、大堂5 间,正门抱柱有木制阳刻对联一副,为清末拔贡、吉林三杰之一成多禄书写,其文曰:“乌拉古江山想此邦秀毓灵鈡企望久钦文露国,鸾章新拜宠待他年中安外抚边功应迈肇屯田。”吉林乌拉依托神山宗脉,物华天宝,方物滋生。乌拉贡品之最为东珠,天生尤物,也称北珠。是时,吉林城南至松花江源两岸分出捕珠河二十三道,能见到大如鹅卵、长可经寸的明珠或大如簸箕的千年老蚌,内蕴东珠,浅黄,浑圆,光彩晶莹。②(清)云生修、英喜纂:《打牲乌拉志典全书》卷1,第22 页。清廷“以东珠为至宝”,据《大清会典》记载:皇冠镶嵌25颗东珠,朝珠由108 颗东珠串成。《班禅朝觐图》上,清乾隆朝冠、朝带等装饰东珠245 颗。据说慈禧太后离世时,七窍皆塞东珠,希望永远不腐。

川堂前设采珠左右翼办事八旗事务各5 间,中设仪门1 座,仪门外分设东西捕鱼两翼办事房各3 间。鳇鱼是打牲乌拉的主要贡品,是珍品亦是圣物。鳇鱼色黄白,大者重三千斤,细长达数米或达十米,宛若一条金龙。相传,从康熙起,清朝每一帝登基,都要脚踏鳇鱼,象征金龙坐金銮殿。据《扶余文史资料》第三辑记载,相传溥仪登基时,专门从扶余运去了鳇鱼。③《扶余文史资料》第3 辑。鳇鱼又有祭祀天坛及奉先各殿之用。鳇鱼为软骨鱼,食用感觉无骨,且无刺,无鳞,鲜而不腥,熟食脆香适口。“利五脏肥美人”,肉丰美人,健脑强身。墨绿色的鱼籽,晶莹闪烁,绿豆粒大小,其营养价值可顶一个鸡蛋。鳇鱼大者须以车载之,乌拉街上描述一条即将入贡的鳇鱼影像中鳇鱼横陈农家院落,约等于12 人并列站立的长度,真乃庞然大物。

川堂后设印务处5 间,左设银库、更房,右设松子、细鳞、干鱼等库。采松子是满族及其先人的传统生活习俗,清乾隆皇帝曾赋有《松子》诗:“窝集林中各种松,中生果者亦稀逢。大云遥望铺一色,宝塔近瞻涌几重。鳞切蚌含形磊落,三棱五粒味甘浓。偓佺曾遗尧弗受,小矣子房学步踪。”松子是结在黑松和黄松上的果实。松子仁醇香甜美,是制造糕点必不可少的调味品。清朝将松子作御膳用品,是每年必进的贡品,作为祭奠皇家奉先九祖佛堂的供奉。①(清)云生修、英喜纂:《打牲乌拉志典全书》卷3,第87 页。其它如鹿、麋、貂、虎、豹、熊罴、獐、狍、野猪、水獭、田鸡、飞龙以及榆黄蘑、木耳、寒葱、蜂蜜等等,皆为打牲乌拉贡物珍品。此类物品均陈之前述库房。

打牲乌拉总管衙门周围以土筑群墙,有值班兵丁轮流守卫。总管衙门设总管1 人,自清顺治十四年(1657)首任总管迈图起始,至宣统三年(1911)末任总管乌音保止,历时共254年,计36 届任期,共31 人。

自清乾隆而至宣统,共存在191年的乌拉街协领衙门,曾有“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二门一间、大门一间、左右听差房二间”,管理八旗户口、地方治安、抽丁派送、刑事诉讼、出兵远征事宜,作为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比附建筑,在活化物化打牲乌拉历史文化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

与打牲乌拉文化紧密联系的还有两座名楼,一是打渔楼,距乌拉街10 里之遥,靠近松花江北岸。据满族文史专家付宝仁介绍,打渔楼始建于清康熙初年,为青砖小瓦滚脊翘檐的两层楼,唯前侧有窗与门,檐侧下置石鼓,上有雕花雀替。楼上层建有前伸的护栏,下层左侧安装有上下楼的木梯。当年,楼上主祀四海龙王,楼下是封江后、开江前存放围捕鲟鳇鱼大鱼网的地方。楼下两侧各建有东西厢房6 间,打牲衙门派领催、珠轩达率几十名渔丁常年驻守。打渔楼雕梁彩绘,在烟波树影里,临江起楼,景色绝佳。清康熙、乾隆两次东巡吉林都到打渔楼,视察渔丁捕捉硕大的鲟鳇鱼,并都留有脍炙人口的诗篇。吉林贡生富森曾吟有“乌拉八景诗”,其渔楼晓景吟道:“为贡鲟鳇筑一楼,临江晓起景偏幽。网堆舵尾渔翁睡,月隐林梢兔魄收。水扑朝烟笼四角,山含晨气阔中流。任他波浪连天涌,我在齐云最上头。”二是果子楼,隶属吉林将军衙门户司管理,总司吉林贡品的采摘、购办、储存和呈进,同时负责界内贡山、贡河及围场的管理。总理为最高主管,下设笔帖式、书记,有80名甲兵充任楼差。每年一到应进之期,果子楼便呈文户司,呈请将军衙门咨命所属三姓阿勒楚喀、宁古塔、伯都纳以及珲春等处都统及边门章京派遣兵丁进行采捕,各处贡品送来后,依次拣选,合格者小心收储,不合格者令其重新采捕,不足者则督饬其尽快采足。是时,东北不少地方都建有果子楼。吉林将军衙门辖下的伯都纳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修建果子楼,宁古塔在雍正四年(1726)改貂皮库为果子楼,三姓在雍正十年(1732)建造衙署时同期建果子楼二楹。但这些果子楼都要听命于吉林果子楼。老吉林城毗邻松花江的二道码头地方,曾有一处果子楼,楼三间,办公房五间,砖墙三十三丈,院内东北角空地有冰窖一座。房子为前后三不漏结构,窗子为洋式窗户,楼院内排场甚是阔绰。吉林果子楼建于何年,现无文字记载。学者推测,当建于康熙前期宁古塔将军衙署移驻吉林时,仅知当时有住房三间,堆房五间,大门一间。乾隆时又添修晾晒楼。传说,很多年后发挥作用的是那座冰窖,有买卖人冬天刨冰藏于窖内,夏天敲碎了到街头去卖,本小利大,获利极丰。至于楼毁于何年,就无人知道了。其实,果子概念很含糊,东北二人转《小拜年》以“果子拿两匣”送礼,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切晋送之物都可称为果子。

三、打牲乌拉满族民居与庙祠文化

现存大乌拉虞村的民居象征物——乌拉三府是打牲乌拉满族民居的代表之作。前府,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年(1755),为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第十三任总管(第十五任、第十七任兼理)尼齐里氏索柱的私人宅邸。乾隆五十三年(1785)索柱病故,其子吉录(打牲乌拉第十八任总管)为其主。后数易其主,最后为萨大人府第,即《吉林外记》作者萨英额宅邸。今灰瓦屋面,典雅古朴,虽有残破,大门脸仍保持当年三间联通,中间小两厢大的建筑格局,不失清初八旗民居二进四合院的特色。

魁府,始建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最早的主人是王魁福,因光绪年间出征伊犁有功,受到光绪帝褒奖与觐见,晋为副都统,赏赐金银,衣锦还乡,为原配夫人和大、二妾修建此府邸。魁府为二进四合院落,门房三间。一进大门便可见彩绘“海水托日”影壁,花墙隔开前后院落。正房五间,与东西厢房以回廊相通。正房及厢房均为硬山、抬梁式、斗拱、木架结构的青砖瓦建筑。前岀狼牙后出梢,磨砖对缝,建造精良。这是吉林地区清代满族民居建筑保存完好的一处。

后府,占地6000 余平米,气势宏伟华丽,东北满族典型的二进四合院,第33 任总管、三品翼领云生的宅邸。高高的围墙用水磨青砖砌成,东墙偏南开有一高两低的3 间朱红砖瓦门楼。门楼下砖雕内容为“福禄寿三星”、“和合二仙”、“刘海戏金蟾”等。大门上高悬“坐镇雍容”黑底金字匾额,为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吉林将军长顺、黑龙江将军德英联名题赠,大门内正中上悬有“茂实菲生”蓝底金字匾额,为一关姓侯爷书赠。门前一座“八”字形汉白玉基座影壁,壁面浮雕“海水托日”,在露出海面的日光上部竖刻“当朝一品”四个大字。门两侧墙上各有八个象鼻式拴马石。进入大门,是由花墙隔开的前院。前厅倒坐门首悬挂一方蓝底金字匾额,自右而左竖书“祖孙、父子、兄弟、叔侄、妯娌”,每行两字。二道花墙正中为垂花门,木雕各种花卉鸟兽鱼虫,垂花门内、外各有匾额一方,门外的匾额为庆亲王书赠,阴刻“绳直冰清”,门里匾额是清末状元陆润庠赠送,阴刻“兰桂有芬”匾。门下是三级汉白玉台阶。正房与东西厢房均为五间,有抄手游廊相连,院内甬道青砖铺地。内宅建筑考究,青砖砌墙,墀头及两山均有砖雕,并设有前廊。正房坐北朝南,前檐排出,有斗拱、额枋、株柱、画檐。山脊浑圆,斜脊高出地面,且边檐四角外斜上翘。山墙、柱头、墙脚嵌以别致的砖雕、石雕、玉雕。山脊有串枝牡丹图饰,垂檐有“琴棋书画”、“富贵有余”绶带浮雕,山墙正中腰花为大型砖雕“双喜花篮”,综其全府砖雕、石雕、木雕吉祥图案内容为柿子、如意(事事如意)、蝙蝠、金钱(福在眼前)、莲花、鲤鱼(连年有鱼)、琴棋书画、梅兰竹菊,一路连科、狮子滚绣球、暗八仙等,砖雕纤细,石雕精美,木雕绚丽,体现了高超的东北满族民俗民间艺术水准。正厅两侧券门扇形门额为“居仁”,“由义”。屋内方砖铺地,“水晶玉石炕沿”,有“金鱼浮游”水晶玉石炕沿的传说。据云生玄孙女赵清兰著《记忆中的后府》介绍,所谓“水晶玉石炕沿”,20 厘米宽,并非有金鱼浮游,不过是室内大型铜、锡等贡器的反光。①赵清兰:《记忆中的后府》。南客厅房后,南围墙以里,是一片菜园,菜园西南角有3 间书房,称“南书房”;院西北角有茅亭,名“赏花”。有西花园,春华秋实。整座建筑宏伟阔大,精美绝伦,游走期间,如徜徉一座中华传统文化殿堂。

打牲乌拉庙祠建筑具有地方代表性,其中“八庙”最令人关注。建于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三霄殿俗称“娘娘庙”,殿内供桌前有洞穴,传说此洞南通龙潭(龙潭山旱牢),北达凤阁(凤凰山玉皇阁),殿西侧有亭名“乐贤”;殿前台下有“一层谁更上对秋空月色,二昧我犹知赴桂子香中”的灵官阁(即圆通楼),甬道下端有一步三孔桥,传说桥下有一双铁制靰鞡,乃镇城之宝;保宁寺即关帝庙,又称老爷庙,始建于康熙二十四年(1785),庙址在外罗城东北50 米,在打牲乌拉寺庙中占地面积最大,建筑工艺最精湛庙宇。山门前50 米处,有坐南朝北三间戏楼,上悬“春秋遗鉴”匾额一方;再西180 米,古树参天中,有建于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的山神庙;新城北门外东侧,有“莲花座下占断西风三月景,杨柳瓶中分来南海一枝春”的观音阁;乌拉街总管衙署以东,有建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后为咸丰年间御题“万世人极”的关帝庙; 毗邻关帝庙为城隍庙,建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 财神庙,位于外罗城南门外,建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 药王庙,建于乾隆三十年(1765)。八庙之中有关帝庙、城隍庙、娘娘庙、观音阁,为乌拉总管衙署的官庙,每年派人经理香火、岁修等事;财神庙、药王庙、保宁寺、山神庙香火岁修等事归商会经理。八庙外有祠,尽皆影响东北。其中将军祠,为富察氏家庙,建于乾隆年间,内供富将军穆克登画像。穆克登,第一任总管迈图之孙,第二任总管希特库之子,第七任总管穆朱祜之父。穆克登曾秉康熙圣旨,到长白山查边,刊石:“西为鸭绿,东为土门;”松江第一祠,建于同治七年(1861),位于公拉玛村哨口江岸高埠处,每年农历三月三,会首与船工、渔民举行祭祀,祈求龙王保佑,岁岁平安;还有昭忠祠与仓神祠等。

四、打牲乌拉皇家与《红楼梦》文化

清康熙皇帝曾两次东巡到吉林:康熙二十一年(1682)三月二十五日第一次到吉林,在松花江边望祭长白山。三月二十七日,康熙冒雨登舟前往大乌拉虞村(今乌拉街满族镇)。当年玄烨雄姿英发,写下《松花江放船歌》: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縠明。采帆画鷁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貔貅健甲皆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

这首诗,感情热烈奔放,颇有峰峦高插、涛澜动地之气,其语言通俗率真,深得流水行云、浑然天成之妙。“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抒写了吉林三百多年前的壮美。康熙东巡七万余人队伍中,有一个人成为后世研究红学的重要对象,即《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那时的他,24 岁,御前侍卫(主管鼓乐的銮仪官),名气远不如侍讲高士奇和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曹寅,字子清,号荔轩、楝亭(1658-1712年)。祖父起,一直为满族正白旗内务府包衣(满语“家奴”)。母亲孙氏是康熙的乳母。曹寅13 岁应召入宫,陪伴17 岁的康熙,两年后升为侍读。此后,一生都与康熙皇帝有着极为特殊的关系。康熙一行先达盛京,在谒祭祖先陵寝后北行,达船厂(今吉林市)。率皇太子及诸王、大臣在船厂小白山望祭长白山后,检阅吉林水师,顺松花江而下抵达大乌拉虞村(乌拉街镇),曹寅写下《满江红·乌拉江看雨》:

鹳井盘空,遮不住,断崖千尺。偏惹得,北风动地,呼号喷吸。大野作声牛马走,荒江倒立鱼龙泣。看层层,村树女墙边,藏旗帜。

蕨粉溢,鳇糟滴,蛮翠破,猩红湿。好一场莽雨,洗开沙碛。七百黄龙云角矗,一千鸭绿潮头直,怕凝眸,山错剑芒新,斜阳赤。①关志伟编:《话说乌拉》,第309 页。

这首词写康熙东巡,曹寅随康熙乘船去冷棚地方钓鲟鳇鱼。因连日下雨,江水陡涨,也没钓到鲟鳇鱼。从冷棚返航大乌拉虞村布塔哈行宫,遭遇一场雨。几年后,曹寅继父亲曹玺任江宁(南京)织造,后又出任苏州织造,不久又任苏州织造兼江宁织造,成为与打牲乌拉总管一样权重的贡品基地负责人。而曹寅没想到的是,他仅来过一次的打牲乌拉,竟成为孙子曹雪芹小说中的一些素材。《红楼梦》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这一章,乌进孝所送年货列出的几十种特产,绝大多数都能在“吉林岁贡单”中找到。国内甚至有红学家认为,书中的黑山村,实际上隐写吉林乌拉打牲衙门。雍正当上皇帝后,首先拿曹雪芹的舅爷李煦开刀。李煦可能为了试探皇上对他的态度,“奏请欲替王修德等挖参”。雍正无端地借此发怒,查抄李家,后来又发现李煦参与为雍正的政敌买苏州女子的事。雍正五年(1727),73 岁的李煦被发配打牲乌拉充当打牲丁。李煦不到两年就冻饿而死。曹雪芹在童年时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舅爷李煦府上度过,李煦对曹雪芹十分喜爱。李煦冻饿而死,使曹雪芹对乌拉的思念变为遥祭,也许是因为如此,《红楼梦》在写那位来自东北冰雪之乡,不能尽忠、尽孝的庄头时,作者就愤然使之姓了“乌”。

庄头的名字叫乌进孝,取“乌拉的乌为姓,进贡方物,以尽孝道”之意。而书中乌进孝所说“今年雪大,走了一个月零两日”,按当时的交通工具及道路条件计算,也大体是吉林到京城的距离。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的岁贡,就这样被写进了千古名著。也就是说,曹寅平日暇闲在家与孙儿的闲谈之语,竟成了孙儿千古名作中的内容描述。

五、打牲乌拉科技与集贸文化

打牲乌拉贡品涵盖了东北地区大部分土特产品。历朝虽有所增减,但无论品种还是数量上一直保持在上百种,乃至上千种,一年分几次进献。用于生活的有人参、东珠、松子、蜂蜜,各种山野菜、野果,甚至包括乌拉草等;有鳇鱼及各种杂鱼、鱼干等;有貂、海东青、山鸡、飞龙(一种飞禽)、鹿等;有家猪、小米、各种黏米等。用于祭祖、祭神及皇帝、皇后、皇太后寿诞和三节用的有“安息香”,是满族人用杜鹃花杆、叶制成的祭神、祭祖用的特殊香料,各种饽饽的制作,尤其少不了鳇鱼。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之前,鳇鱼是必须送到京城的。用于军事上的有桦木箭杆、梨木枪杆、椴麻火绳,制作火药用的硝、做弓用的桦树皮、马蹬上的暖木皮等。清政府设立了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总管由原六品升为三品,下面辖七品以上官员上百名,该衙门直属京城内务府。清政府还制定了一系列对采捕牲丁的管理及奖惩办法。该衙门的采捕贡山、贡江属封禁区,有贡山碑、贡江碑,以示与地方分界。1911年,打牲乌拉旗务承办处还绘制了《打牲乌拉捕贡江界全图》,这些地方平时由当地协管。属地内,有五官庄,以生产粮食和采集蜂蜜;有牧场,以供官庄耕牛放牧;有供自己用和吉林地区赈灾用的粮仓;有自给自足供生产、提供生活用品的各种作坊;有自己办的义学等。清政府还特许,在乌拉商贸,可以免税,以至于此地及附近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经济繁荣。到光绪十七年(1891),不算在省旗人丁和协署衙门及划归社甲民牌的户口,仅乌拉打牲衙门所属的采捕牲丁,男妇子女计4 万余人。

世居打牲乌拉的满族先民在这里生存和生产,他们把祖先传下的技艺融入到采撷、鱼猎、贮存、农耕等方方面面,充分展示出他们的各种生存“绝技”。贡品从采集到加工、到包装、到运送进京城,这一系列的活动,有最原始的挖掘,也有用原始的钩、网、叉、亮箔等捕鱼,有传统的用套、网、枪、鹿哨、吊杆等猎兽,有采用满族习俗手工制作各种打糕和搓条饽饽以及把鱼肉炸或晒成鱼干等。如“东珠”的采捕与饲养;人参的采挖与保存;鹿茸的割取与制作农具、火药、中药、饽饽等等。以贡品寒葱为例,这种野山葱挖出后,要用产地附近的泉水洗净,再用树皮和苔藓包好,快马送进京城,因为慈禧喜食寒葱。各种贡品有各自的保管、贮藏和包装方法,非常严格。如捕到鳇鱼后,要先在鳇鱼圈中圈养,运进京城前要挂冰;蜂蜜要装匣,鱼干和山菜、野果要装坛,野果装坛前要喷酒,然后用猪吹膀(膀胱)封坛口。人参的保管、加工则更复杂。打牲丁在采捕贡品时,进山或采珠,仍然住原始的地窨子、窝棚、撮罗子,用的船是威虎(一种小船—笔者注),采珠时,顺木杆下到冰水中,口中叼着装蚌的木制“九寸”,取火则用火镰火石。进山前,打牲丁由官员带领着祭山神,下河前要祭河神、江神,采捕不到时,则重祭或跳神,一切都没脱离原始渔猎生产模式。

打牲乌拉集贸繁荣,糖坊、粉坊、皮坊、木匠铺、筐箩铺比比皆是。①关志伟编:《话说乌拉》,第79 页。保存于乌拉古镇的民间戏曲、音乐、舞蹈、剪纸、游艺以及文学、族谱、宗教、民俗、建筑等,更是丰富多彩。在乌拉旧街影像中,有渐已走出人们记忆的天太门、乌拉牌楼、土城子石门、娘娘庙背后的古墓群白塔、圆通楼、永安胡同官仓、保宁寺、关帝庙鼓楼、财神庙及吉林市城门、小白山望祭殿鹿苑、河南街、大车店、吉林老戏台、尼什哈站渡口、吉林都督衙门、吉林省劝业道公署、牛家老宅、牛子厚家中排戏等,有反映东北敦厚淳朴风俗的吉林庙会、大集、打马掌、编筐、编织酱帽子、节前灯市、卖靰鞡鞋、买卖马匹、松花江取冰、松花江运粮、放排、祭神、祭祖、祭灶、驱邪、问卜、黄雀抽贴及萨满文化、海冬青文化等等,为人们铺开一幅再现打牲乌拉昔日辉煌的松花江“清明上河图”。

六、小结

打牲乌拉,又名大乌拉虞村,今吉林乌拉街,幅员687.75 平方公里。残存的古城无语、日渐倾颓的百花点将台默默。因这里留下有清一代5 位皇帝的战迹、足迹、墨迹而构筑了“本朝发祥之地”上的萨府、魁府和侯府,②关志伟编:《话说乌拉》,第412 页。活化石般印证着关于乌拉的历史碎片和支离破碎的口碑,和着苍茫北去的大江,讲述着那一段已经凝固且远去的历史,带给人们一串遥远的记忆。这是清末著名的东北史家曹廷杰曾提出的“吉林根本说”中的“大清时吉林乌拉地方则是当时东省政治、经济、文化的核心区。”有“钦维我大清龙兴东土,东北实为根本之区……论者第以吉林北接龙江,南辅辽沈,为东方四达之衢,不知其地域广远,东至库页岛,跨海外数千里,东北至赫哲、费牙喀部落,延袤三千余里,重关巨扃,捍卫天府,实为东北第一雄镇,不仅远迎长白,近绕松花,称形胜之美也”的赞誉。这是曾经影响了东北直至清廷的中国的历史文化名镇,这是“譬如北辰,众星拱之”的东北民族精神家园。

如今,乌拉的历史与文化是否就像街西侧北去的松花江一样,滔滔流向岁月的远方再不回头?多少年来,人们陷入了历史的茫然与文化的尴尬。继金恩晖先生《打牲乌拉志典全书》问世,口碑与典籍研究打牲乌拉已形成热点,先后有尹郁山《乌拉史略》、乌拉街乡镇志办《乌拉街乡镇志》、关志伟《话说乌拉》、赵勤、吴广孝《乌拉古镇》、吉林市地方志编委会《乌拉国与打牲乌拉》、吉林省档案馆、吉林市档案馆、龙潭区档案馆共同编纂《打牲乌拉三百年》等。遗憾的是,乌拉街文化遗存日渐消殒,1979年,后府东厢房遭遇火情,西厢房沦为拖拉机修造四厂仓库。前不久,笔者又一回造访乌拉街,拜谒风烛残年的三府。前几年的一场火烧了魁府东厢房东北角,让大东北现存最古老的满族四合院不再完整。作为省政协委员,我和另一政协委员,前几年写提案抢救后府,筹百余万元,也“抢救”了,消息也登报了,今到现场所见,那百余万,如同打水漂;去拜前府(萨府),路遇一中学生说,别看啦,前府完蛋了。果然,即将“完蛋”的前府,以前人可出出进进,周围以塑料板遮挡,人们避之犹恐不及。一边是近年长篇累牍的关于打牲乌拉著作与文章面世,一边是日蚀月残的乌拉街古遗址行将就木,让吉林人心何以安,情何以堪?

口碑与典籍不能挽打牲乌拉遗址之既倒,丰富打牲乌拉历史的文字亟待化作“复活”乌拉街遗址的木石砖瓦。我的所谓复活是,让悠远的历史文化走出扑朔迷离的古隧道,走出专家学者的青灯黄卷,参照乡间田野的口碑,将一幢幢承载厚重历史与文化的、今已在形体上消失古建筑重新“请”回打牲乌拉,让城市“肌理”、道路格局和天际轮廓线,条分缕析“不离其宗”。

综上所述,为“复活”打牲乌拉历史文化,笔者希望:1.点将台处今有数株古榆创造了“凤凰涅槃”一样每隔七八年自燃以更生的故事,惜点将台已挪为它用,希望迁移并妥善安排与点将台无涉的建筑,在古城外、点将台下,树立飒爽英姿的百花公主运土江东、点将高台或鏖战沙场等雕像。①关志伟编:《话说乌拉》,第305 页。2.恢复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为乌拉贡物博物馆,再现物产丰饶的乌拉街水出东珠、江生鳇鱼、山蕴山参、长空遨鹰、貂驰原野、树结百珍、草现千祥及800 余种贡物的培养、采集、加工、进贡形式,找回贡物消亡与再生文化。3.古建筑记载了历史的足迹,见证了历史发展的脉络,从古建筑的诞生至今,只有对历史的尊重,才能做到求新和发展,重建文化积淀深厚的打牲乌拉街巷庙祠,最好的办法是复建松江第一祠,开展祭江、松花江渔猎、鹰捕、采珠、赛威呼、捕贡及河灯、跑冰排等松花江民俗文化表演活动;4.恢复康熙大乌拉虞村布塔哈行宫,建设康熙东巡战舰群,表演赛威呼(赛舟),开辟十里航道水上观光线;建设黑山村《红楼梦》文化园等。

因自然、水火、兵燹而消亡或倾颓以致不能修葺的古建筑古遗址累岁迭出,人们绝不能因被动地承受历史而扼腕长叹。事实上中国现存许多古建筑,鲜有坐骨生芽凛然至今。以中国四大名楼黄鹤楼为例,始建于三国东吴黄武二年(223),然而兵火频繁,黄鹤楼屡建屡废,仅在明清两代,就被毁7 次,重建与维修10 次。毁于光绪十年(1884)的黄鹤楼,遗址上只剩下一个黄鹤楼铜铸楼顶。今存黄鹤楼重修工程于1981年10月破土开工,1985年6月落成。1700 余年,十几座黄鹤楼,孰真孰假?检验、衡量真与假,只有一个维度,就是看有没有历史文化积淀与传承,即一座城市是否散发有历史气息,一种历久弥新的魅力和情调。

所谓假,是在一个没有任何历史文化积淀处,生生造出一个文化景区来,这才是假。倘若在浸染厚重历史文化的区域,忠于历史,原汁原味,修旧如旧,即便是昨日刚刚重建落成,我亦视为真品,因为在这里可以发现古老文化的传承与历史信息,在这方面,山东枣庄市为即将恢复重建的打牲乌拉树立了楷模。1938年的台儿庄大战,把这座明清时期繁华似锦的城市夷为平地。市长陈伟带领全市人民花了三年时间对它进行挖掘、抢救、调研和查证,从不同渠道,参考各种文献资料、民间传说,以及大量散落在民间的物什器皿,遵照存古、复古、创古的原则,尽最大限度地还历史上的“天下第一庄”,按照历史真实的原貌进行重建,实现了从煤城发展到旅游名城的华丽转身,堪称活化、物化传统文化资源的典范。南有运河古城,北有打牲乌拉,以枣庄为师的吉林人,不敢忘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一幕影像:那一年,雄伟壮丽的北京城墙正被拆除之时,梁思成为此流下沉痛的眼泪,他撰文说:“拆掉一座城楼,就像挖去我一块肉;拆掉一座城墙,就是剥掉我一层皮……”今天,倾力抢救打牲乌拉,重拾历史文化记忆,圆文化强省之梦,就是要为遍体鳞伤的梁思成先生重补“一块肉”,再植“一层皮”,以此告慰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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