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和学术年谱

2013-03-27 01:30金理
东吴学术 2013年1期
关键词:文学史文学

金理

学术年谱

陈思和学术年谱

金理

一九五四年一月二十八日,陈思和出生于上海一户平民家庭,留下的记忆是:“金华路全长不足五百步,宽不足十五步,一端连接南京路,正面对着时装公司;一端连接九江路,顶头就是大舞台剧场,东面是华联商厦(永安公司),西面是一排旧式的住房,我就出生在那里,一间不知属于什么类型的房子里。”①陈思和:《上海的故居》,《黑水斋漫笔》,第251、262、263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一九五五年,二岁。

父亲响应“支援西北新兴城市建设”而远赴西安工作。从此,母亲毅然挑起抚育子女辛勤持家的重担,“在我们做子女的印象里,妈妈历来是家庭的主心骨,她像一棵大树一样为我们挡掉了许多风沙暴雨,保证我们不受社会侵害而健康成长”。②陈思和:《平安的祈祷》,《草心集》,第2、3页,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4。

一九五七年,四岁。

母亲在南京路商业局里当电话总机接线员,白天就由外祖父和外祖母来照看陈思和。外祖父是个旧学底子很好的老人,收集了一套画着《水浒》人物的旧香烟牌子,一张张贴在窗下的墙壁上,每天喂饭的时候,就把陈思和放在窗下,指着墙上的人物兴致勃勃地讲故事,于是陈思和三岁就成了《水浒》专家,可以把一百零八将连绰号带姓名背得滚瓜烂熟。

因为家里临近大舞台剧场,虽然当时陈思和人还太小,看不懂戏,但从小在锣鼓声中长大,慢慢培养起对京剧的爱好。

一九五八年,五岁。

中国现代历史之舟已经风风雨雨地驶过了“反右”运动、“大跃进”等一系列“坎”,开始朝“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饿进军。家境越来越差,但家境的窘迫从未影响过陈思和对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外祖父经常拉着陈思和在外面到处逛,“漫无目标地在太阳光下乱走,我这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认识了大自然孕育的各种可爱的生命。我学会了摘桑叶养蚕,钻草丛捉蟋蟀和小河里捞鱼虫”。③陈思和:《上海的故居》,《黑水斋漫笔》,第251、262、263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一九六〇年,七岁。

读小学,外祖父给陈思和灌了一脑子的悬梁刺股故事,“我习惯了黎明即起,温习课文”。④陈思和:《上海的故居》,《黑水斋漫笔》,第251、262、263页,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家附近有一家酱园,陈思和经常去看工人们制作酱菜,看到光着脚丫踩出来的咸菜,以为不卫生,外祖父就开导说:人的身体是最干净的,人脚踩出来的咸菜就像用手包的饺子,有人气啊。“外祖父说的‘人气’,是指人的气味,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有了人的生命信息在里头了。这些教诲,对我后来的精神成长是有很大的帮助。”①陈思和:《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未刊。该自传是陈思和关于杨浦生活的回忆,曾陆续发表在《杨树浦文艺》杂志上。本文的相关引用,一律依据《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

一九六七年,十四岁。

前一年小学毕业。这年十一月进入中学。“文革”浩劫降临,无法接受完整的中学教育,“惟在市井民间受到自发的启蒙教育和文化熏陶”。②陈思和:《三十年治学生活回顾——陈思和三十年集序》,《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3期。

百无聊赖中开始读《水浒》,外祖父担当起最好的辅导教师,认真辅导陈思和理解《水浒》中各种人情世故,并且渗透了其自己的人生经验。此后外祖父又提供了 《荡寇志》、《水浒后传》,慢慢地陈思和开始阅读越来越多的旧小说,包括 《三国演义》、《西游记》、《三侠五义》、《红楼梦》等。

一九六八年,十五岁。

陈思和作为长子,担当起家里的“主管”任务,“那时学校里闹革命,斗教师,外祖父坚决不让我到学校参加任何活动”,“反正也闲着无事,妈妈就把每月大约六十元钱交给我,由我来负责开销这个家,上有外祖父和外祖母,下有两个妹妹,一家的柴米油盐酱醋和三顿饭菜安排全要管”。③陈思和:《上海的故居》,《黑水斋漫笔》,第268、269页。

“文革”期间看了很多批判电影,如《早春二月》、《林家铺子》、《舞台姐妹》、《不夜城》、《阿诗玛》、《北国江南》、《红日》……陈思和为这些电影所着迷,“随着一部一部‘批判电影’的放映,在我的眼前渐渐展露出一个与粗暴的现实世界完全对立的、澄明而丰富的电影艺术世界,也渐渐地接触到现代文学的信息……通过电影我对文学产生极大的兴趣,开始去寻找这类文学作品去阅读,开始感受到中国现代文学所蕴含的丰富的艺术力量,自觉地成为一个文学的爱好者”。④陈思和:《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未刊。该自传是陈思和关于杨浦生活的回忆,曾陆续发表在《杨树浦文艺》杂志上。本文的相关引用,一律依据《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

冬,中学里响应“学工”,被安排去靠近吴淞口的上海第五钢铁厂劳动两个星期,在此过程中“有机会看到整个车间的全貌,在我充满好奇的幼稚眼光里,这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劳动生产的宏图。车间里光线昏暗,一排排机器都有条不紊地工作,行车在上面来来回回地行驶,工人在下面各种岗位上劳动,人来车往,整个车间就像是一座庞大的机器,包括人和机器在内的所有物体都是机器构造中的各个部件,配合得如此有序和完美。那一刻我突然感动起来,意识到这就是一种集体主义的力量”。陈思和日后忆及这次“学工”的影响时说:“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对社会抱有善意和积极参与,相信有一种努力可以使我们变得更加完美,起点都是在这次学工劳动。”⑤陈思和:《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未刊。该自传是陈思和关于杨浦生活的回忆,曾陆续发表在《杨树浦文艺》杂志上。本文的相关引用,一律依据《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

一九六九年,十六岁。

“文革”是一个破坏文化的时代,惟有鲁迅著作与毛泽东诗词成为人们通向文化学习的渠道。通过对毛的诗词的诵读,陈思和逐渐喜欢上了旧体诗词;又借助王力的《诗词格律》,开始学写旧体诗,“到了中学毕业时竟然有十几首,有新诗也有旧体诗词,我自己装订成一本小册子,还自己取了一个古怪的名字叫《鲦濠集》,自己用古怪的篆体字设计了封面”。⑥陈思和:《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未刊。该自传是陈思和关于杨浦生活的回忆,曾陆续发表在《杨树浦文艺》杂志上。本文的相关引用,一律依据《土中蛹(第一部):我与杨浦》。

在“文革”初期的几年里,陈思和读完了《烈火金钢》、《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红岩》等大部分当代长篇小说,并开始着迷地阅读巴金的“爱情三部曲”和《憩园》。尤其是《憩园》给予陈思和难以磨灭的感动和影响,“‘文革’中泛滥成灾的暴力事件与小说描写的温馨故事完全背道而驰,风马牛不相及,我的内心遭受了很大冲击。每天黄昏的时候,太阳斜斜地照过来,树的影子慢慢地长下去,我就呆呆地朝着树底下看,仿佛眼前就会转出这么个人来——我脑子里想,这个人是灰白的长头发,胡子很脏,穿一件绸的蓝布大褂,是个很瘦的老乞丐。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是觉得看见过这么一个人,脑子里老是出现这样的形象。然后我就想,如果他出现了,我就会像书中的孩子一样给他什么东西。其实生活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落日、黄昏、老人的衰败的形象,但是这个故事却让我激发了全部内在的同情心,激发了人性中的善良的道德力量,帮助我辨别当年的形势和以后的人生道路”。①陈思和:《文本细读的意义和方法》,《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第9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陈思和日后经常以这个例子来说明文学、人文精神的魅力以及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九七〇年,十七岁。

夏,初中毕业。正值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陈思和母亲因为丈夫已经远赴西安“支内”,想方设法把儿子留在了上海。

一九七二年,十九岁。

参加上海市卢湾区图书馆书评小组,参与编辑一本名为《图书馆工作》的油印刊物。尽管条件有限,但多少为陈思和提供了一个还算满意的小环境:书评组由志同道合的文学青年组成,在阅览室里可以读到当时政策允许的开放的图书和报刊。此外,图书馆政宣组负责人董耀根很有组织能力,为了提高书评组的写作能力,他特地把“文革”前叶以群主编的《文学的基本原理》分章节拆开影印,分给大家学习。这是陈思和最早接触的文学原理,也为他日后的学术之路打下了一些基础。陈思和的编辑能力与组织工作能力也渐渐培养起来。

一九七四年,二十一岁。

“文革”后期的学习运动虽然离不开党内高层的权力争斗,但对于马列原著和鲁迅著作的学习,还是为后来陈思和的学术工作打下了基础。

为响应“评法批儒”运动中所构造的儒法斗争的文学史模式,卢湾区图书馆两位研究古代文学的馆员接受了编写《刘禹锡评传》的任务,陈思和正好跟着这两位师傅,学习古典文学。后来他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后,曾发表学术论文《试论刘禹锡〈竹枝词〉》,基础就是先前打下的。

一九七六年,二十三岁。

国家经历天灾人祸,陈思和个人命运也发生深刻变化,聚少离多的父亲在打完退休报告、办理户口迁移手续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辞世,“在我懂事起,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超过一年半。小时候我怕他,稍长时敬他,懂事后怨他,也想着他,可是他死了”。②陈思和:《西安》,《黑水斋漫笔》,第102页。

一九七七年,二十四岁。

《精练集中 深入开掘——谈王愿坚同志的几篇近作》,刊《解放日报》十一月二十日。

一九七八年,二十五岁。

春,入复旦大学中文系学习。

《艺术地再现生活的真实》发表于《文汇报》八月二十二日,这是为同学卢新华的小说 《伤痕》而写的评论,大学期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标志着陈思和开始“真正进行当代文学批评”。③陈思和:《编年体文集(一九八八-一九九九)新版后记》,《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4期。

九月,长期受迫害的“胡风分子”贾植芳结束在复旦大学印刷厂的劳改,回到中文系资料室工作。陈思和有幸拜见贾植芳,结下终生的师生缘。

一九七九年,二十六岁。

四月,《思考·生活·概念化》刊《光明日报》四月三日,后被《新华文摘》转载。此文探讨刘心武小说中概念化的毛病。《捍卫诚实的权力——读〈重放的鲜花〉》,载《读书》第八期。此文给以一九五七年“反右”中被打成“毒草”的作品高度评价。

在贾植芳的指导下,与同班同学李辉一起研读巴金著述,以及国际无政府主义思想文献。“巴金是一个信仰无政府主义的作家,为什么一个非马克思主义者会在现代中国社会的发展中逐渐走到思想与创作前列,成为当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这是陈思和进入巴金研究的动机。而上述“一个与传统的现代文学史叙述不一样的叙述系统,从巴金的激进自由主义创作进入文学史,再整合到鲁迅-胡风的左翼文艺传统”,也成为陈思和研究文学史的一个基本思路和方法。④陈思和:《三十年治学生活回顾——陈思和三十年集序》,《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3期。

参加《上海文学》杂志社的青年评论队伍活动。

一九八○年,二十七岁。

与李辉合作撰写的第一篇讨论巴金与无政府主义思潮关系的论文 《怎样认识巴金早期的无政府主义思想》,经贾植芳推荐,刊于《文学评论》第三期。“巴金先生读到了这篇文章,明确支持我们的观点”,受到鼓励,也成为陈思和“学术道路的开始”。①陈思和:《三十年治学生活回顾——陈思和三十年集序》,《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3期。

一九八一年,二十八岁。

《试论刘禹锡〈竹枝词〉》刊于《复旦学报》第二期。《一部颇有特色的历史小说——读长篇小说〈一百零三天〉》刊《文汇报》七月二十五日。

一九八二年,二十九岁。

《关于性格化的通信》载《上海文学》第一期。

一月,陈思和与徐秀春女士结婚。妻子做医护工作,后因体弱长期在家休养。夫妇伉俪情深,在电脑普及之前,妻子长年承担抄写员工作,为陈思和抄写文稿。

二月,留校,先在语言文学研究所当代文学室工作,一年后调到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室,担任助教。下半年开始担任八二级新生的班主任,历时四年。

五月,赴海南岛参加第二届中国现代文学年会。会议主题是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四十周年。陈思和提交论文《毛泽东文艺思想是党的集体智慧的结晶》(《复旦学报》第三期),意在强调毛的文艺思想是发展变化的,而不是“凡是派”认为的一成不变。这是其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学术会议,得以谒见王瑶、李何林、唐弢、马良春等现代文学领域前辈。

与李辉合作的论文《巴金与俄国文学》、《记文化生活出版社》、《巴金和法国民主主义》,分别刊于 《文学评论丛刊》第十一辑、《新文学史料》第三期、《文学评论》第五期。

一九八三年,三十岁。

开始主讲《中国现代文学史》课程。毕业论文《论巴金的文艺思想》被评为上海市第一届大学生优秀论文。

担任贾植芳的助手,协助主编国家项目《外来文艺思潮、流派、理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影响》资料汇编。六月赴京查阅有关资料。

一九八四年,三十一岁。

《关于凡宰特致巴金信》载《中国现代文学丛刊》第二期。

十二月,在“杭州会议”上作了《中国文学发展中的现代主义》的发言,载于次年《上海文学》第七期(《新华文摘》第九期转载)。

评为讲师。

一九八五年,三十二岁。

论文《巴金与欧美恐怖主义》(与李辉合作)载《文学评论丛刊》第二十一辑,《当代文学创作中的外来影响》载《文艺理论研究》第一期,《文学批评的位置》载《当代作家评论》第三期,《巴金和外国文学》(与李辉合作)载《外国文学》第七期。

四月,参加厦门大学举办的文艺理论研讨会。恰逢思想解放时期,文学研究者从“文革”和“清污”的阴影里走出来,冲破思想牢笼,文艺理论领域出现新方法热。在厦门会议上,陈思和受到时潮鼓舞,结合自身文学史研习经验,写出《新文学研究中的整体观》一文,刊于《复旦学报》第三期(《新华文摘》第八期转载)。

五月,参加现代文学学会在北京万寿寺举办的“现代文学青年学者创新座谈会”。陈思和以“整体观”为题发言,与北京大学黄子平、陈平原、钱理群的联合发言《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遥相呼应。此期间陈思和开始撰写旨在打通中国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系列论文,已发表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的整体观》与《中国文学发展中的现代主义》,皆以五四新文学传统为参照来论述当代文学的经验教训,由此,陈思和开始形成巴金研究之后,以“整体观”为核心和方法论的第二个研究系列。

年底在杭州九溪附近举办了长江三角洲的文学研讨会,陈思和在会上作了一个关于王安忆《小鲍庄》的发言,后写成文章《双重叠影深层象征——谈〈小鲍庄〉里的神话模式》(《当代作家评论》一九八六年第一期)。陈思和对王安忆作品的跟踪式阅读即从这个时候开始,此期间相关成果还有 《雯雯的今天与昨天》(《女作家》第三期)、《古老民族的严肃思考——谈〈小鲍庄〉》(《文学自由谈》一九八六年第二期)、《城市文学中的寻根意识——评王安忆〈好姆妈、谢伯伯、小妹阿姨和妮妮〉》(《北京晚报》一九八六年四月十八日)、《根在哪里?根在自身——评王安忆〈小城之恋〉》(《当代文坛报》一九八七年第二期),以及与王安忆的对话《两个六九届初中生的对话》(《上海文学》一九八八年第三期)。文学史上批评家与作家互相砥砺、互为激发,长时间共同成长的佳话不乏其例,这又是其中之一。

一九八六年,三十三岁。

译作 《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作者李欧梵)载《中国比较文学》第一期,《换一种眼光看人世——赵本夫小说艺术的初探》刊于 《萌芽》第二期,《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忏悔意识》刊于《上海文学》第二期,《中国新文学对传统文化的认识及其演变》刊于《复旦学报》第三期,《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现实主义》刊于《学术月刊》第九期,《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现代战斗意识——论现实战斗精神在新时期文学中的一种变体》载《当代作家评论》第五期,《当代文学中的文化寻根意识》载《文学评论》第六期。

四月,与李辉合著的《巴金论稿》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书中一些论文在《文学评论》等刊物上发表时,就已“产生过比较强烈的影响”。该书被认为 “是在新时期巴金研究中有比较突出成就的一部书”,“特点和成就在于更接近于巴金本体的实际。他们不是按照一般作家的模式去研究巴金,而是按照巴金本身的实际研究巴金”,①陈鸣树:《巴金研究的新收获——评陈思和、李辉的〈巴金论稿〉》,《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年第3期。“显示出八十年代研究者超越成说定论的独立思考和探索创新精神”。②李存光:《二十世纪中国巴金研究掠影》,《我心中的巴金》,第64页,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五月,去海南岛参加批评家郭小东、陈剑晖等举办的青年文艺批评家会议,几乎全国的青年批评家都到会,盛况空前。

为复旦大学中文系八二级学生开设选修课“新时期文学专题研究”。当代文学面对的研究对象既无时间积淀,又容易受到各种干扰,所以在教学上很难把握。陈思和尝试将这门课程分作三个部分:一是由他自己主讲“新时期文学十年风雨”;二是由同学们讨论当代作家作品,讨论对象有王蒙、张承志、阿城、刘索拉等;三是请作家高晓声、王安忆,批评家吴亮、程德培、李洁非等与同学们座谈对话,共同探讨、交流文学创作与批评的现状。这样的课程设置显然让学生可以直接沐浴在当代文学的氛围之中,课堂讨论也相当热烈,发言实录整理成文后,在《文学自由谈》、《当代文艺探索》等杂志发表,一九八七年以《夏天的审美触角》为题结集出版(工人出版社),二○○四年收入《谈话的岁月》再版(复旦大学出版社)。当时这个班级中参与讨论的学生,如郜元宝、宋炳辉、王宏图、严锋、包亚明等,现在已经是文学批评与研究领域的中坚力量。陈思和素来将教育视作第一职业,“我早说过我的职业首先是教师,其次才是评论家什么的。对于教师来说,他的工作价值只在于帮助年轻一代及时发现并利用自己的才华,使中国知识分子的事业在目前的处境下真正做到薪尽火传”。③陈思和:《笔走龙蛇》“新版后记”,《笔走龙蛇》,第426页,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7。

一九八七年,三十四岁。

《〈随想录〉:巴金后期思想的一个总结》刊于《上海文论》第一期,由此开始一个上海作家研究的写作计划。后续之作有《赵长天的两个侧面:人事和自然》(《上海文学》一九八七年第十二期)、《近于无事的悲剧——沈善增小说艺术初探》(《当代作家评论》一九八七年第二期)、《〈金瓯缺〉:对时间帷幕的穿透》(《上海文论》一九八八年第二期)、《笑声中的追求:沙叶新话剧艺术片论》(《新剧本》一九八八年第三期)。《本世纪初现代思潮在中国的影响——王国维鲁迅比较论》载《复旦学报》第三期,《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现实战斗精神——现实战斗精神与现实主义的分界》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二期,《声色犬马皆有境界——莫言小说艺术三题》载《作家》第八期,《同步与错位:中西现代文学比较》载《上海文论》第五期。

六月,《中国新文学整体观》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牛犊丛书”之一)。这是陈思和前一阶段文学史研究的总结,也是其代表性的学术著作,在学术界影响深远。该著于一九九○年获得全国第一届比较文学优秀图书一等奖,一九九四年获得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二等奖。谈及构思机缘,陈思和曾多次表示受惠于李泽厚对不同代际中国知识分子的划分与论述,“在大四准备写毕业论文时,我一度就想用李泽厚划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方法来研究中国新文学史,但终因没有形成系统的方法而中止,直到一九八五年在‘方法论’的推动下,才开始完成《中国新文学研究的整体观》,从方法论的角度来描述新文学史”。①陈思和:《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绪论》,《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第13、14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将新鲜的创作现象与文学史的解释结合起来,构成互动与对话,这是“整体观”的旨趣与方法,“中国新文学史是一个开放型的整体,惟其开放,所以作为一种文学史而没有时间的下限,它将在不断的文学实践中不断发展和自新;惟其是一个整体,所以任何一种新的文学因素的渗入都会引起整体格局的变化,导致对以往文学史现象的重新理解和解释”。②陈思和:《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绪论》,《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第13、14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整体观追求的并不只是客观的历史研究,而是希望通过与历史的对话来参与当代文学、文化环境乃至当代生活环境的改善。研究的目的,仍然包括通过对二十世纪文学史的探索来探讨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道路和命运。该著也决定了陈思和此后学术研究的 “基本经纬”:“一是把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作为整体来研究,不断发现文学史上的新问题,并努力通过理论探索给以新的解释;二是关注当下文学的新现象,关注中国新文学传统与现实结合发展的最大可能性。”当然该著“并未完成”,先后有过两次增订,也不断有文学史理论探索的新成果加入其中。

一九八八年,三十五岁。

四月,陪同导师贾植芳夫妇去香港中文大学作两周访学,同时受李达三博士邀请,陈思和留中文大学英文系作四个月的访问,课题是收集港台文学外来影响的资料。在中文大学卢玮銮教授介绍下,结识了来自台湾的林耀德、龚鹏程、李瑞腾、陈信元等青年才俊。中国内地、香港和台湾三分天下的文学史概念进入陈思和的研究思路,除了中外文学关系以外,三个领域的互动关系也逐渐成为其关注当代文学的基本思路。

《上海文论》第四期开辟 “重写文学史”专栏,由陈思和与王晓明联袂主持。被“重评”的作家有赵树理、丁玲、柳青、郭小川、何其芳、茅盾,等等,顿开一时之风气。根据专栏主持人的设想,“重写文学史”“原则上是以审美标准”来“重新研究、评估中国新文学重要作家、作品和文学思潮、现象”,质疑“过去把政治作为唯一标准研究文学史的结果”,“冲击那些似乎已成定论的文学史结论”,“探讨文学史研究多元化的可能性,也在于通过激情的反思给行进中的当代文学发展以一种强有力的刺激”,“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激起人们重新思考昨天的兴趣和热情”。③陈思和、王晓明:《“重写文学史”专栏主持人的对话》,《笔走龙蛇》,第121、146页。专栏的设立及陆续刊发的文章在学术界引起普遍关注与热烈争论。包括王瑶④王瑶:《文学史著作应该后来居上——在〈上海文论〉主持的“重写文学史”座谈会上的发言》,原载《上海文论》1989年第1期,又收入《王瑶全集》第8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在内的不少前辈师长给予鼓励,同行稿件更是纷至沓来。“重写文学史”是一次意义深远的事件:建构了全新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话语,从对于革命史传统教育的从属状态中摆脱出来,成为独立、审美的文学史学科。它与一九八○年代中期“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等研究思潮紧密呼应,是学术研究发展到当时必然会产生递进的一个环节。其次,通过将先前面貌统一僵化的文学史改变为多元、个性的文学史,表达了一代人文知识分子在特殊时期高扬主体性的共同诉求,也彰显了文学史阐释中“当代性”与“历史性”的辩证。再次,“重写文学史”是一场知识分子参与历史的实践行为,它与一九八○年代诸多拥有共同价值指向的社会文化思潮一起,介入到现代化意识形态的建构中。对于陈思和个人来说,“重写文学史”过程中的观念与实践,既是其长期思考的赋形,也显示了其此后文学史研究中的若干路向。比如,“重写文学史”集中应对的主题之一:从思考文学作品中的思想内容与美感形式发生何种联系,以何种形态存在出发,将新文学史上的作品分为两种——“一种是作家对生活、对社会的强烈关注和责任通过独特的、个人化的审美形式表达出来”,“另一种是为了急于表达社会内容而忽略了作品的审美特性,以致使作品没有能够获得应有的艺术效果”,①陈思和:《关于 “重写文学史”》,《笔走龙蛇》,第118页。这一问题,在其一九九六年发表的长篇论文《共名与无名》中得到了周彻的论证。而“重写文学史”所追求的“历史的审美的文学史”在其日后主编的“文学史教程”中得到了体现。

《当代文学观念中的战争文化心理》载《上海文学》第六期。文章指出,从抗战爆发——一九四九年后——“文革”,这四十年是中国现代文化的一个特殊阶段,战争因素深深地锚入人们的意识结构之中,影响着人们的思维形态和思维方式。尤其当带着满身硝烟的人们从事和平建设事业以后,文化心理上依然保留着战争时代的痕迹,可以概括为战争文化心理。在抗战的特殊环境与文化氛围中形成的、以毛泽东《讲话》为核心的战争文化规范,与先前知识分子通过自我解放运动而建构起的五四新文化规范之间构成冲突。胡风的文艺理论,紧密依附五四新文化传统,又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强烈的主体意识、使命感与战斗精神血脉相连。这样的精神状态,“当然不见容于战争中严格的军事文化体系,也无法与战后依然要把文学当作政治斗争工具的文化要求相协调。他所提倡的现实主义真实论,必然有悖于被战争所强化了的文学宣传意识;胡风提倡人格力量和主观战斗精神,必然冲犯了战争培养起来的高度集体主义原则;胡风强调了对‘精神奴役创伤’,对‘民族形式’的鞭辟入里的批判,也冲犯了战争中崛起的主体力量农民的精神状态”。②陈思和:《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战争文化心理》,《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第97-98页。《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三十万言书”)始终坚持用知识分子人文主义传统、五四新文化的价值观来分析、评判战后出现的、依然延续着的战争文化规范的各种理论观点。胡风在当时不可避免地失败,正标志了五四新文化传统在某种意义上的中断,从此,战争文化规范基本上支配了整个文学界,对当代中国的文学观念产生相当广泛的影响,直到“文革”中在极端形式下走向自身的反面。

《胡风文学理论遗产》刊于《上海文论》第六期,这是为“重写文学史”栏目而作的论文,改写后以《胡风对现实主义理论建设的贡献》为题收入《笔走龙蛇》(增订本)。胡风研究一直在陈思和的学术视野中,受其影响,陈门弟子如张业松、鲁贞银等都为胡风研究作出了突出贡献。

《方法·激情·材料——与友人谈〈中国新文学整体观〉》刊《书林》第七期,在被问及写作《中国新文学整体观》一书的“最大动力是什么”时,陈思和的答复是“热爱当代生活”:“至少在我能够被吸引的,只是与当代生活、当代文学发生着密切关联的历史文化现象……一个知识分子,如果对当代生活没有激情,没有热望,没有痛苦,没有难言的隐衷,那么,他的知识,他的学问,他的才华,都会成为一些零星而没有生命力的碎片;文学研究虽然不同于文学创作,但在冷静的学术研究背后,仍然需要精神上的热情支持”。

秋,被评为副教授。

一九八九年,三十六岁。

《七十年外来思潮通论(上)》载《鸭绿江》第二期,下篇载《鸭绿江》一九九二年第六期。《蜕变期的印痕——致赵本夫》载《文学评论家》第一期。陈思和将赵本夫的长篇小说理解为“准文化”熏陶下的产物:“‘准文化’来自真正的民间,它是民族历史上的非正统文化,所含的文化内涵与审美观念,都具有民间粗俗,因之也更有生活原始形态的色彩。民俗民风,郑卫之音,桑濮之声,通常是它的生命力最为强烈的表现。由于它并非与正统文化绝然对立,而往往是在正统文化制约力较薄弱的环节小心翼翼地构筑符合自身道德观念与审美观念的文化体系,所以一般很难被人们从独立的意义上给以重视。”陈思和日后提出“民间”理论,已可于此触摸到先声。

一组 “贾植芳印象记”:《“人”字应该怎样写》、《大难不死与铁杆夫妇》、《君子坦荡荡》、《桃李盛郁郁》刊于香港《大公报》九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五、二十九日。

《五四与当代——对一种学术萎缩现象的断想》,刊于《复旦学报》第三期,论文应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举办的“五四运动七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而写。是时正逢知识分子的广场意识与启蒙激情临界沸点之时,陈思和开始对五四以来的精英传统有了反思,他将五四新文化运动与欧洲的文艺复兴作比较:在后者过程中,“近代资本主义文化精神与西方文化传统发生了沟通和融合,由此产生出无限的生机,促使了欧洲近代文明的腾飞”,而五四新文化运动恰恰缺少这一精神,“新文化的产生基本上是得助于西方文化的引进。它始终没有把现时的文化传统即封建文化和历史的文化传统即中国文化的本体相区别;没有认识到五千年以上的中国民族文化传统与两千年的封建文化传统有着质的区分”,“没有复活那早已被封建文化中断了的古代文化的积极的生命内核”,“没有将当时的民主革命精神与中国文化的精神贯通起来”,文化上的无根状造成了“政治为本”、“主义为大”等简单化思维。由此陈思和提出知识分子应该将学术责任与社会责任分清楚,在学术专业里建立自己的规范。此后,中国知识分子在当代文化承传过程中的作用、意义及其价值所在,一直是陈思和思考的课题之一。

《黑色的颓废——王朔作品札记》刊于《当代作家评论》第五期,该文先后写过两遍,初刊于香港《博益》杂志。当时王朔的作品被主流批评家指为“痞子文学”,陈思和却认为其作品所显现的“颓废文化心理”,与知识分子的理性精神不妨 “阴阳交合地构成了正负两面的力量”,催化时代的变化与更新。而处身于彼时社会中风雨波澜的心情,也写在了此文中。

本年度获上海市共青团颁发的 “青年突击手”称号和五四奖章。

一九九○年,三十七岁。

《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由台湾业强出版社出版增订本。

发表论文《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启蒙传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四期),将启蒙分为两种传统:“启蒙的文学”,文学作为手段而存在,新文学用文体的变革来承担起新文化运动中的思想启蒙工作;“文学的启蒙”,重点在文学,指新文学的文体革命与审美观念的变革过程,用白话文建构起一种新的审美精神,在现代意义上重新界定何为文学。论文描述了两种启蒙传统的特征、宗旨与演变,既是“整体观”研究的成果,也是陈思和对手边工作的一个呼应,比如不妨视作对此前“重写文学史”遭受质疑的一种回应与廓清:对中国现代文学作审美评价是否可能?只有厘清两种启蒙传统的关系,才能正视长期以来文学史观的片面,以及所谓主流、支流、逆流的人为制造,真正重视文学的审美精神与美感形式,更新民族的审美素质。

《但开风气不为师——论台湾新世代小说在文学史上的意义》收入林燿德、孟樊主编的《世纪末偏航》(台湾时报出版社,一九九○)。此后又有 《创意与可读性——试论台湾当代科幻与通俗文类的关系》一文,收入林燿德、孟樊主编的《流行天下》(台湾时报出版社,一九九二)。这期间还写了一组以王尚义、吉铮、王桢和、羁魂等港台作家为论述对象的文章,这是陈思和港台文学研究的一批最初成果。

九月,在复旦大学外文系学习德语,每周十六节课,整整两年。

一九九一年,三十八岁。

元月,论文集《笔走龙蛇》由台湾业强出版社出版。此为陈思和别具特色的“编年体文集”的第一种。“编年体文集”将各类不同的文体编在一起,“希望读者在文字里读到的不仅仅是‘文’,而应该是作者在这一时期的心情自然流露和所思所想”。①陈思和:《马蹄声声碎》序,《马蹄声声碎》,第3页,上海:学林出版社,1992。除文学史研究之外,《笔走龙蛇》中还收录了一组以王安忆、莫言等为对象的文学批评,这几位都是陈思和私心喜欢且长期追踪阅读的当代作家。这也体现了陈思和文学批评的经验与方法:“当代文学研究受到时间限制,很难做到盖棺定论,必须有长期地追踪的耐心,才能够比较完整地把握作家,同时也能够准确地把握时代风气的变异。”②陈思和:《编年体文集(一九八八-一九九九)新版后记》,《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4期。

与台湾业强出版社合作,策划、主编了“中国文化名人传记丛书”和“青少年图书馆”。前者是一套大型的现代文化人物传记,计有三十来种,如王晓明的《鲁迅传》、张文江的《钱锺书传》、郭齐勇的《熊十力传》、王观泉的《陈独秀传》、吴方的《张元济传》、丁言昭的《丁玲传》、金梅的《傅雷传》等,都名重一时。“青少年图书馆”共编一百多本,以文史为主,分多种类型,主要介绍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学名著。以上图书的策划推出,在特殊时期打开了一条朝向海外的文化输出通道,反过来也有力推动了大陆文化市场。

七月,《人格的发展——巴金传》作为“中国文化名人传记丛书”一种,由台湾业强出版社推出。简体字版次年六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第一本以研讨巴金人格发展为写作中心的传记,“从传主的整体生活史和创作史出发,将传主的人格生长发展史,分为七个环节,即:胚胎、形成、高扬、分裂、平稳、沉沦、复苏,从人格发展史的角度,重新塑造巴金的形象,显示了一个人性大循环的历程”,这种人格重塑的写法,“完全冲破了过去流行的按文学史分期,即按现代和当代两个历史范畴,来撰写中国现代作家传记的传统模式,是一种创新之举”,“从巴金先生漫长的生活和创作的历史实践来看”,这种新式的立传手法,“也是更能贴近实际的,因为他写出了一个人的历史真实”。①贾植芳:《序一:一个人的历史真实》,《人格的发展——巴金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十月,《巴金研究的回顾与瞻望》,作为“学术研究指南丛书”一种,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评估和总结了近十年来学术界巴金研究的成果。该书二○○九年收入巴金研究会编印的“巴金研究丛书”修订再版,书名改为《巴金研究十年(一九七九-一九八九)》,由香港文汇出版社出版。

一九九二年,三十九岁。

五月,第二本编年体文集《马蹄声声碎》由学林出版社出版。

《余华小说与世纪末意识》刊于《作家》第五期。发表《还原民间:关于〈九月语言〉的叙事与意蕴》(《文学评论家》第六期),借评论张炜的长篇小说《九月寓言》,提出了关于民间理论的初步观念。陈思和从当时开始恢复活力的文学创作——张承志《心灵史》、王安忆《叔叔的故事》、贾平凹《废都》——中感受到一股与意识形态分道扬镳、走向民间的思潮。

本年,获国家教委颁发的霍英东基金优秀青年教师三等奖。

一九九三年,四十岁。

散文 《殊途同归终有别——记贾芝和贾植芳》载《作家》第五期。

上海知识界发起人文精神寻思的大讨论,引起激烈争论。陈思和参与的对话主要有:《人文精神何以成为可能?——人文精神寻思录之一》(《读书》一九九四年第三期,对话者:张汝伦、朱学勤、王晓明、陈思和)、《道统、学统与政统——人文精神寻思录之二》(《读书》一九九四年第五期,对话者:许纪霖、陈思和、蔡翔、郜元宝)。陈思和个人意见的集中表述可参考:《关于人文精神的独白》(收入《犬耕集》)、《关于“人文精神”讨论的一封信——致坂井洋史》(《天涯》一九九六年第一期,收入《犬耕集》②见陈思和 《关于人文精神讨论的一封信》(外两封),《脚步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陈思和认为,人文精神讨论深刻地显示出无名时代的到来,大一统的价值理念无法再维持其权威性,这是文学界自身引发的、完全没有官方授意的、对于未来精神走向的激烈争论;其理论探讨的落脚点则应该回到知识分子的现代传统和民间岗位。

《现代出版与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刊于《复旦学报》第三期、《知识分子在现代社会转型期的三种价值取向》刊于《上海文化》创刊号。陈思和将转型期知识分子的价值取向概括为三种意识:失落了的古典庙堂意识、虚拟的现代广场意识和正在形成中的知识分子岗位意识。这是陈思和关于现代知识分子课题研究的又一成果,反思五四知识分子广场意识的虚妄与褊狭,并不是要取消知识分子的精英传统,而是希望知识分子在新的历史环境下对自身的处境立场、工作岗位有更加清醒和更加积极的认识。所谓“岗位”,一方面是指知识分子的具体职业,当然在谋生之外,还包括了学术责任与社会责任;另一方面蕴含了一层 “更为深刻也更为内在的意义”,即知识分子对文化传统精血的维系与发扬。这是一个辩证的概念,具体而微的工作中有“上出”的旨向,而超越性的精神则融化于普普通通的岗位中;这甚至不只是一个抽象的理论概括,而必须通过生命实践来践履。陈思和的学术活动,大致不出著书立说、编辑出版、教书育人,有意探索三者之间达致圆通的可能性与限度,正以此来把握知识分子的民间岗位。

本年,被评为教授、博士生导师,跨两个学科指导研究生: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指导二十世纪文学史的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专业指导中外文学关系的研究方向。并获上海市教卫办颁发的上海市优秀教育工作者称号。陈思和如今已桃李满天下,对其言传身教,作为学生的张新颖这样说:“陈思和老师的职业在教育,直接形式是口传,那就只有身受者得益了。对教育,他的热爱是难以言说的。他讲中国现代文学史,已经有许多年了,但每次上课前必备课,常常是上午的课,早晨四点多钟即起,找参考书,写内容提纲。同样一个名字的课业,却有不少学生听了不止一次……陈思和对他周围的学生倾心倾力地关怀,往往使身受者无以言谢。而看着自己所关心的青年人一步步地成长,他也深感欣慰。他营造了一种很令外人羡慕的师生关系,在其中投射了具有提升伟力的精神能量。精神能量的循环流通在当代人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也正因此更加凸显了身受者的幸福感。”①张新颖:《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承担》,《歧路荒草》,第168、169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一九九四年,四十一岁。

一月,连续发表两篇探讨民间文化形态与文学史关系的论文:《民间的沉浮——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的解释》(《上海文学》第一期,该文获教育部“普通高等学校第二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三等奖)、《民间的还原——“文革”后文学史某种走向的一个解释》(《文艺争鸣》第一期),将“民间”这一早已有之的概念放入文学史研究领域,作为一种新的研究视角来探讨文学现象;通过梳理现代知识分子立场、文学文本的审美内涵及其现实意义,来阐释民间的多层次理论意义,并且探讨其在不同历史阶段呈现出的不同性质和特点。“民间”是一个极具“生产性”的文学史理论,衍生出“民间隐形结构”、“民间理想主义”等概念,以此视角来梳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解决了很多以往的文学史框架中无法容纳的问题。对此,王光东、罗兴萍等学者“接着做”了不少深入的后续性研究。同时,“民间”也为一九九○年代以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研究空间,对于张炜、张承志、莫言、余华、贾平凹、阎连科等一批优秀作家的创作提供了新的解读方式。“民间”理论的提出产生了深远影响,南帆肯定其“强大的整合功能”,②南帆:《民间的意义》,《文艺争鸣》1999年第2期。王光东认为“关于民间的理论以及在大板块整合文学史的学术研究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在此一个具有新意和深意的文学史世界正变得愈来愈明晰”。③王光东:《陈思和学术思想的意义》,《文艺争鸣》1997年第3期。“民间”不仅是一个文学史理论,也是陈思和思考现代知识分子历史传统和现实处境的延续,陈思和属于在五四新文化传统中醒悟人生的一代学者,理所当然地将五四的知识分子传统视为自己的传统,并且有意无意地作为自己行动的参照,“但在事实的经验上,我又十分明显地看到了这一传统自身所存在的局限”,“在后来的知识分子道路上埋下了严重的隐患”,因此,“希望在坚持五四传统的同时再进一步跳跃出去,融入到更大的学术传统中去安身立命”。④陈思和:《犬耕集》后记,《犬耕集》,第251页,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民间”的意义也并不仅在理论层面上,还包括寻觅、发扬被散落在民间世界里的人文信息与传统,结合潜在的健康力量参与到对当代生活的改造中,发挥一个知识分子应该承担的职能。关于民间理论和知识分子岗位意识的探讨,都可以看作是在这方面的努力。

三月,第三本编年体文集《羊骚与猴骚》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内收“自己的书架”甲、乙两集,分谈外国文学与中国文学,文章原先发在《海南日报》副刊、香港《大公报》副刊与上海《文学角》杂志上,皆为制式短小的读书随笔,杂驳随意而下笔自由,“曲曲折折也罢,声东击西也罢,终能让人一吐而快”。①陈思和:《羊骚与猴骚》自序,《羊骚与猴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在写作其中一组现代文学书话的同时重读“二周”,论鲁迅的杂文与骂人等篇,心境与笔法皆步武前贤,而“自己的书架”之名,取自知堂“自己的园地”。

得到某企业家的资助,建立起“火凤凰学术著作出版基金”,挂靠在巴金、王元化等前辈领衔的“上海文学基金会”旗下正式运作。筹划出版的第一套丛书即由陈思和与王晓明联袂主编的“火凤凰新批评文丛”,由学林出版社陆续推出,共十二种。出版社出这套文丛,起先没有把握,初版印了三千册,结果在图书订货会上一经推出,征订数达到四千多册,后来重印多次。此举既在当时文坛空气普遍沉闷的状况下开出一片文学批评的“绿洲”,又不妨视作新形势下“君子善假于物”的尝试,在经济大潮中寻觅、把握宏扬人文精神的契机。这也是陈思和素所追求的,通过切实的工作与实践,承传、播散知识分子的理想与精神。“火凤凰新批评文丛”(以及稍后陈思和策划的“逼近世纪末批评文丛”)推出了一批一九九○年代成长起来的上海文学批评新人与年轻学者,如郜元宝、张新颖、胡河清、王彬彬、罗岗、薛毅等(“火凤凰”出版的基本上都是他们的第一本学术著作),除胡河清不幸早逝外,其余日后都在自己的学术领域内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十二月,第四本编年体文集《鸡鸣风雨》由上海学林出版社出版。该著后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三等奖。

一九九五年,四十二岁。

继“火凤凰新批评文丛”后,和李辉策划了第二套丛书“火凤凰文库”,以一批老知识分子的风骨文章为主打,如巴金《随想录》、贾植芳《狱里狱外》,抗衡文化市场流行的软性读物,也切实实现了“火凤凰学术著作出版基金”实践知识分子的理想、探索其传播可能性的目标。丛书由远东出版社陆续出版,共二十五种。其中较有影响的还包括沈从文《从文家书》、张中晓《无梦楼随笔》、于光远《“文革”中的我》等。

九月,《逼近世纪末小说选 (卷一,一九九○-一九九三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编选者为陈思和、张新颖、李振声与郜元宝,原计划逐年推出一卷,直到二○○○年,共八卷,后实际出版五卷。该书系既是对九十年代文学一次极具个人化的存档,其所出具的眼光、对当代小说在跨越世纪之门时呈现的可能性的探讨、求证,在今天看来无不应验了超前性、预见性。比如,卷二曾选入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而当时王在国内并无太大名声。陈思和为每卷撰写的长篇序言,②这几篇序言后来一并收入陈思和论文集 《不可一世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中,修订后的题名分别为:《跨越世纪之门——〈逼近世纪末小说选(卷一,1990-1993年)〉序》、《变化中的叙事与不变的立场——〈逼近世纪末小说选(卷二,1994年)〉序》、《碎片中的世界与碎片中的历史——〈逼近世纪末小说选(卷三,1995年)〉序》、《个人经验下的文学与所谓“冲击波”——〈逼近世纪末小说选 (卷四,1996年)〉序》、《多元格局下的小说文体实验——〈逼近世纪末小说选(卷五,1997年)〉序一》、《“何谓好小说”的几个标准——〈逼近世纪末小说选 (卷五,1997年)〉序二》。提出九十年代“无名”文化的特征,及在此文化状态下小说创作的新变;同时显示出批评家的独到眼力与其文学批评的显著特征。比如,《逼近世纪末小说选》中多次选入韩东、朱文的小说,陈思和在各卷序言中也不惜篇幅地加以解读,而在当时一般的评论意见中,置身于社会边缘的新生代作家很难得到负责的理解。陈思和这样解释他的“钟爱有加”:“我之所以不强调小说里的放浪形骸因素,也不是不看到,只是觉得这些因素对这些作家来说并非是主要的精神特征。‘无名’的特点在于知识分子对某种历史趋向失去了认同的兴趣,他们自觉拒绝主流文化,使写作成为一种个人性的行为。但个人生活在社会转型过程里仍然具有自己的精神立场”。③陈思和:《“无名”状态下的90年代小说——答〈小说界〉编辑问》,《豕突集》,第285、286页,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在“放浪形骸”中提取出含藏其间的锐气,这多少得冒一点火中取栗的风险,“我愿意把这些作品中一些隐约可见的创意性因素发扬出来,愿意看到这一代作家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激情被进一步发现,而不愿意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去助长新生代创作中的平庸倾向”;①陈思和:《碎片中的世界与碎片中的历史——〈逼近世纪末小说选 (卷三)〉序》,《不可一世论文学》,第195页。“说得坦率些,在多元的世纪末的文学语境里,我更企望看到的正是那些从个人性叙事立场中提升的知识分子的现实战斗精神”。②陈思和:《“何谓好小说”的几个标准——〈逼近世纪末小说选(卷五)〉序》,《不可一世论文学》,第252页。上述话语清晰显示出陈思和文学批评的重要特征,“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③陈思和曾这样来表述其文学批评的关怀:“我明知当时的创作至少在作家主观上并没有达到我所想象的程度,但我总是愿意把我认为这些创作中最有价值的因素说出来,能不能被作家们认同或有所得益并不重要,我始终认为文学评论家与作家本来就应该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用不同的语言方式来表达对同一个世界的看法。”陈思和:《笔走龙蛇》“新版后记”,《笔走龙蛇》,第424页。始终以建设性的态度,扩张、敞亮创作者在追求“艺术真实”的过程中原先构想的“微弱的影子”,④雪莱说过:“流传世间的最灿烂的诗也恐怕不过是诗人原来构想的一个微弱的影子而已。”见雪莱《为诗辩护》,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第78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进而将批评者主体的理想中的“应当怎么样”放入具体分析,由此,文学批评成为一种实践,以求改变文学创作乃至社会生活中不尽人意的因素。

《民间与现代都市文化》刊于《上海文学》第十期。陈思和指出,现代都市民间的价值取向具有“虚拟性”。至于民间文化形态在现代都市文学中出现,即新文学传统与现代都市通俗文学达成了艺术风格上的真正融合,却是在沦陷中的现代都市上海完成的。可以从这种历史性转变的角度出发,探讨张爱玲的传奇创作。《当代都市小说创作中的民间形态之一:现代读物》载《文学世界》第六期。在庞大复杂的现代都市民间文化领域中,现代读物只是其中一个部落,而文学性读物又是这个部落中代表较高层次的部分。知识分子对读物的参与,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读物的品位,但也必然会付出代价,比如消解知识分子的启蒙精神,使人们“放弃对现实世界的改造和批判责任”。

九月,参加新加坡国家文艺局举办的文学评奖活动。

十一月至次年四月,作为早稻田大学交换研究员,在东京住了半年。读书写作,收集有关台湾文学的资料,应一些大学的邀请作学术讲演。当时与日本学者的交流,主要围绕知识分子的处境,以及中国学界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而展开。

十二月底,从日本去香港,参加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主办的中国文学史研讨会,与王晓明教授联合发表对话 《知识分子的新文化传统和当代立场》(《当代作家评论》一九九七年第二期)。

本年,担任复旦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

一九九六年,四十三岁。

二月,第五本编年体文集《犬耕集》由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这是陈思和最喜欢的一本文集。陈思和认为自己的学术道路与格局大致有三个方面:从巴金、胡风等传记研究进入以鲁迅为核心的新文学传统的研究,着眼于现代知识分子人文精神和实践道路的探索;从新文学整体观入手,探索文学史理论创新,梳理学术传统和学科建设;从当下文学的批评实践出发,尝试去参与和推动创作。《犬耕集》是以上学术道路和格局“初具形态的一个文本”,“‘犬耕’一词固然有力不从心之意,但也包含了努力实践、不计成败的决心”。⑤陈思和:《编年体文集(一九八八-一九九九)新版后记》,《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4期。

四月,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作讲演《我往何处去——新文化传统与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认同》。讲演稿整理后,由坂井洋史翻译,刊于日本《世界》杂志第六、七期,后刊于《文艺理论研究》第三期。文中介绍了陈思和从导师贾植芳身上感受到的鲁迅-胡风的承传意义,这样的汇合,大致上可以表达陈思和对于新文学精神传统流变的清理和思考,也表达了其自身的当代立场。

六月,赴台湾参加《中央日报》副刊举办的百年中国文学研讨会。结识了梅新、无名氏、焦桐、王德威等台湾朋友。

七月,《理解九十年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收录了陈思和与李振声、郜元宝、张新颖、严锋等几位朋友在一九九四-一九九五年间的文学对话。这组对话曾在《作家》杂志上连载,逐个讨论余华、张承志、张炜、王安忆、刘震云和朱苏进六位作家的新近创作,“寻找和确定描述九十年代文学的某种有效的价值原点,以及世纪末文学向过去和未来伸展的多种精神渠道”,①郜元宝:《理解九十年代》序,《理解九十年代》,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书中还有一组内容是陈思和为《上海文学》杂志“批评家俱乐部”栏目主持的两次讨论和一篇访谈录。正逢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人文学科的时候,“我们当时很寂寞,但是希望在不断的对话与交流中巩固我们自己的专业理想和岗位意识”。②陈思和:《谈话的岁月》前言,《谈话的岁月》,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该书二○○四年收入《谈话的岁月》再版(复旦大学出版社)。

九月,第六本编年体文集《写在子夜》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论文《共名与无名:百年中国文学管窥》,刊于《上海文学》第十期。“共名”与“无名”是一对指涉文化形态的相对立的概念。所谓“共名”,是指时代本身含有重大而统一的主题,知识分子思考问题和探索问题的材料都来自时代主题,个人的独立性因而被掩盖起来。所谓“无名”,则是指当时代进入比较稳定、开放、多元的社会时期,人们的精神生活日益变得丰富,那种重大而统一的时代主题往往拢不住民族的精神走向,于是出现了价值多元、共生共存的状态。共名与无名理论,陈思和最早在一九九五年为《逼近世纪末小说选》(第二卷)所写序言里提出;后来以“这两种状态下的文学创作现象为考察对象,对百年来的中国文学发展规律作一些讨论”,形成论文《共名与无名:百年中国文学管窥》;此后在《试论九十年代文学的无名特征及其当代性》、《简论抗战为文学史分界的两个问题》等文章中又有所发挥、深入。上述文学史理论的提出,一方面是“整体观”方法论观照下的又一成果,另一方面则体现出陈思和对一九九○年代文学的理解。在很多论者眼里这是一个退步、让人失望的文学年代,陈思和却是从积极意义上来给出整体把握:随着知识分子精英集团的瓦解与商品大潮的冲击,曾经弥漫在一九八○年代“改革开放”的“共名”周围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逐渐发生改变,意识形态争斗逐渐淡化,整个社会文化空间日益开放,文化的共名状态开始涣散,为那种更偏重个人性的多元化的无名状态所取代,而作家的立场也发生变化,从共同社会理想转向个人叙事立场。尽管从政治热情、人文精神以及道德节操等方面衡量,九十年代是一个节节败退的时期,但异端丛出、王纲解纽却为文学提供了自由的想象与创作空间,“从发展的眼光看,一九九○年代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是一个分化、并且酝酿着巨变的时期,直接导致了二十一世纪头一个十年文学创作的新的飞跃”。③陈思和:《编年体文集(一九八八-一九九九)新版后记》,《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4期。无名状态与民间立场相配合,基本上构成了陈思和观察一九九○年代以来文学的理论视角。

十一月,接受斯德哥尔摩大学文学院的邀请,去瑞典参加主题为“沟通”的国际研讨会,与许多作家们有了直接交往。

一九九七年,四十四岁。

主持编辑了两套 “逼近世纪末”系列丛书(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逼近世纪末批评文丛”(七种)和“逼近世纪末人文书系”(十种),分别对应此前推出的“火凤凰新批评文丛”和“火凤凰文库”,内容上都有延续性。五月,《笔走龙蛇》(增订本)作为“逼近世纪末批评文丛”之一出版。

六月,论文集《还原民间》由台湾东大图书公司出版。

七月,学术随笔集《黑水斋漫笔》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本月,获得台湾联合报系资助,在台湾中研院学术访问一个月,阅读大量台湾文学资料,对陈思和以后的学术研究有了进一步的开拓。

九月,“火凤凰青少年文库”(十五辑共九十种)由海南出版社分批推出。这是“火凤凰系列”的又一品种,内容涵及古今中外,有传统文化、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等。陈思和在一九九七年前后一直在做中学生人文教育的尝试,向青少年提供这样一套课外读物,正是为改善中学生的阅读环境做些努力。

九月,《陈思和自选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次年该书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一等奖。

《也谈“批评的缺席”》载《南方文坛》第六期。出于对无名状态的深刻体察,陈思和对“批评的缺席”之类的说法不以为然:“这种抱怨背后的社会心理相当复杂,既有权力者对批评失控的恼怒,有知识分子对文学批评与时代 ‘共名’传统姻缘的追怀,也有批评自身在新的文化状态下的不适应。”“人们之所以感到批评的缺席,只是表明了关于批评的传统观念没有改变,一种陈旧的批评观念仍在作祟,那就是片面地以为批评必须与话语权力形态结合在一起,希望树立起批评的权威意识,使批评成为主宰舆论导向的力量,对文学创作构成某种威慑作用。”①陈思和:《也谈“批评的缺席”》,《豕突集》,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亦可见陈思和《“无名论坛”之一:关于无名时代的批评》,《牛后文录》,第213、214页,郑州:大象出版社,2000;陈思和:《个人经验下的文学与所谓 “冲击波”——〈逼近世纪末小说选 (卷四)〉序》,《不可一世论文学》,第214页。

一九九八年,四十五岁。

九月至次年春,接受韩国瑞南财团的项目资助,以汉城大学(现改名首尔大学)访问研究员的名义,赴韩国参观访问,并应邀在汉城大学中文系为研究生教授现代文学课程。半年中结识了不少韩国朋友,尤其是与以《创作与批评》杂志为中心的一批韩国知识分子建立起友谊。次年三月,与全炯俊教授展开对话《东亚细亚的现代性与二十世纪的中国》,后刊于《东方文化》二○○○年第一、二期。

《重建精神之塔——论王安忆九十年代初的小说创作》(《文学评论》第六期)、《试论王琦瑶的意义》(《文学报》四月二十三日)、《林白论》(《作家》第五期)、《人性透视下的东方伦理》(《中央日报》四月三、四日;《文汇读书周报》七月十一日)等评论文章,对王安忆、林白、严歌苓等当代作家的作品作系统分析。

与王光东、张新颖在《当代作家评论》杂志上共同主持“无名论坛”,从本年第六期开始,历时三年。着重对当代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进行重新评价,以此实践无名时代批评立场的自由、追求批评家的主体性;同时也引申出对当代文学史上各种问题的讨论,可视作“重写文学史”的接续。该栏目先后刊文所探讨的对象包括:台湾作家无名氏的创作、“潜在写作”、巴金的《随想录》、聂绀弩的旧体诗、香港文学、少数民族文学等。

十二月,第七本编年体文集《豕突集》由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

本年,在第七届中国现代文学学会年会上当选副会长。

一九九九年,四十六岁。

七月,论文集《新文学传统与当代立场》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

九月,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该《教程》虽是集体编写,但主要体现了陈思和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研究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文学史的基本观念和理论创新,可谓其个人文学史理想的实践。该著出版后,连获 “上海市优秀教材”三等奖 (二○○○年)、“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三等奖(二○○○年)、“教育部优秀教材”一等奖(二○○二年)。《教程》是目前中国高校通行的教材之一,据统计,截至二○○八年十二月,已十八次再版,发行十七点五万册,在韩国、日本均有翻译介绍。并得到学术界同行们的热情鼓励,洪子诚认为,《教程》“虽定位在大学文科低年级用书,但探索新的评述体系的努力显而易见。提出‘潜在写作’的命题,发掘曾被压抑、掩埋的文本,并在另一些文本中发现裂缝,以显现‘一体化’时期仍存在的多种文化构成。这是这一工作的价值所在”。②洪子诚:《近年的当代文学史研究》,《郑州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陈晓明指出:《教程》以“‘潜在写作’和‘民间意识’作为理论支撑点,重新清理现当代中国文学史”,无疑是“开创性的,并且卓有成效”,尽管若干问题引起争议,③见李杨《当代文学史写作及相关问题的通信》,《文学评论》2002年第3期;李杨:《当代文学史写作:原则、方法与可能性》,《文学评论》2000年第3期;李润霞:《“潜在写作”研究中的史料问题》,《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年第3期。但“这些探索和争论都表明文学共同体的一种努力,那就是回到更丰富复杂的历史本身。在一个更广大深远的视角去看待现代以来的中国文学”。①陈晓明:《现代性与文学研究的新视野》,《文学评论》2002年第6期。杨扬认为:“作为本科生的教学课本,我感到这本书开创了一种文学史的趣味。我们不妨去翻阅一下现在所用的各种文学史教程,可以说绝大多数教程都是面目可憎,不仅内容千篇一律,而且文笔枯涩,简直让人难以阅读。但面对这本文学史教程,我感受到一种阅读的愉快。”②杨扬等:《重写文学史:建构与检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学者谈》,《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5期。

《试论当代文学史 (一九四九-一九七六)的“潜在写作”》刊于《文学评论》第六期。“潜在写作”是当代文学史上的特殊现象: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一些作家的作品在写作其时得不到公开发表,要等到特殊的历史时期结束之后(例如“文革”结束后)才公开出版发行。“潜在写作”这一概念的提出,是为了说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创作的复杂性,“潜在写作”的文本所反映的那个时代知识分子严肃的思考,是当时精神现象不可忽视的有机组成部分,也只有将这些属于过去时代的文本放在其酝酿和形成的背景下考察,将地底下的被遮蔽的民间思想文化充分发掘出来,才能够打破“万马齐喑”的时代假象,真正展示时代精神的丰富性和多元性。陈思和的弟子刘志荣在 《一九四九-一九七九:潜在写作》(复旦大学出版社,二○○七)一书中对这一问题接着作了周彻的论述。

二○○○年,四十七岁。

《传媒批评:一种新的批评话语》刊《文汇报》三月十八日。从一九九○年代开始,在传统的与政治权力相结合的批评话语以及以启蒙、审美为特征的知识分子的批评话语之外,传媒批评登场了,作为大众文化的一翼有其自身运作方式与规律,知识分子的独立批判精神诚然与传媒批评本质上不相容,但并不意味着知识分子完全不能参与到传媒机制中去发出自己的声音,“如何正面发挥它的社会批判能量,使之成为当代社会文化建设的组成部分,正取决于知识分子多大程度上参与了其中的工作”。

《现代都市的欲望文本——对“七十年代出生”女作家的一点思考》载《小说界》第三期,该文对卫慧、棉棉反抗主流社会秩序的“另类”写作表示出同情的理解。

四月,第八本编年体文集《牛后文录》由郑州大象出版社出版。

四、五月,应美国芝加哥大学唐小兵教授之邀,去芝加哥大学讲授中国当代文学一个学期。同时访问了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等。

《关于二十世纪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中的世界性因素》刊于《中国比较文学》第四期。该理论视角的提出有一长期的酝酿过程:一九八○年陈思和跟随贾植芳从事 “外来文学思潮流派理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影响”的理论资料汇编,此后在研究中外文学关系的过程中,深感于传统的影响研究及其背后作为方法论支撑的归纳法无法整合中外文学关系现象,陆续写过《二十世纪中外文学关系研究的一点想法》(《中国比较文学》一九九三年第一期)等论文,对传统思维方法提出质疑。一九九七年曾发表论文《〈马桥词典〉:中国当代文学的世界性因素之一例》(《当代作家评论》一九九七年第二期),运用比较文学中分析世界性因素的方法,为韩少功长篇小说《马桥词典》被诬抄袭一事作辩护。正是在上述过程中,“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世界性因素”的概念逐渐清晰化:既然中国文学的发展进程已经被纳入了世界性格局,那么它与世界的关系就不可能是完全被动的接受,它已经成为世界体系中的一个单元,在其自身的运动中形成某些特有的审美意识,不管其与相关的外来文化是否存在着直接的影响关系,都是以独特的面貌加入世界文化的行列,并丰富了世界文化的内容。此后,陈思和又运用该理论来研究五四新文学的先锋性与西方先锋文学的对应关系。《中国比较文学》曾设专栏讨论该论题长达两年。谢天振教授指出,这是个“有着巨大研究空间的课题”,“为进一步开展中外文学关系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对传统的拘泥于求索‘事实联系’的研究方法提出了质疑”,且把“研究引向了文学本身”,“还促使我们对比较文学方法论进行反思”。③《“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世界性因素”讨论会纪要》,《中国比较文学》2000年第2期。

论文 《凤凰·鳄鱼·吸血鬼——台湾文学创作中的几个同性恋意象》载《南方文坛》第四期。

九月,赴台北参加中央大学举办的两岸文学发展研讨会,会上提交论文 《海底事,说不尽——论台湾九十年代创作中的海洋题材小说》(《学术月刊》第十一期)。

本年,获教育部跨世纪优秀人才培养计划(人文社会科学)。担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二○○一年,四十八岁。

一月,《中国新文学整体观》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再版,字数扩大到三十万字。

六月,出任复旦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改革本科生基础教学、创设原典精读课程。其主持的“中国语言文学原典精读”系列课程后来获得教育部精品课程、国家级优秀教学团队等奖项。

六月,第九本编年体文集《谈虎谈兔》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从一九九一年出版《笔走龙蛇》开始,已经完成了十二年的编年体文集。

与贺圣遂联袂主编 “火凤凰学术遗产丛书”,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推出,包括陈子展《诗三百解题》、潘雨廷《易学史发微》等五册。许多老学者毕其一生心血著书立说,留下了传世之作却身后无人问津,盖棺有论,出版无期。这套丛书正是资助这些著作出版、抢救学术遗产。至此,从青少年阅读、青年学者的批评、著名人文学者的文集,到老学者身后著作,都已囊括在“火凤凰系列”的视野之中,在当时出版环境恶劣的情况下,“火凤凰”尝试了知识分子自觉的抗争和努力。

八月,为海南出版社编写的中学生读本《人文知识读本》出版,其序言《人文教育的位置在哪里》(载《中国教育报》九月六日,《新华文摘》第十二期转载),呼吁加强青少年的人文教育。本月,编著《墨磨人生:柯灵画传》由上海书店推出。

年底,任马来西亚《星洲日报》“花踪”世界华人文学大奖终身评委。年底,赴法国参加法国高研院举办的学术会议。本年起,担任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二○○二年,四十九岁。

《我们如何面对新世纪的文学》载《当代作家评论》第二期,该文为春风文艺出版社推出《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二○○一卷)总序。陈思和指出,“一个真正直面生活本身、与广大社会底层的人类呼吸与共的艺术家,他本来是不会舍弃那种来自生活、又是与生命血肉相连的艺术感受的,而他所要舍弃的,恰恰是来自生活以外的,属于人类观念性的因素。如果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讨论文学,那么,从上一世纪的九十年代以来,文学创作所发生的悄悄变化正是趋向这一轨迹。放弃高调,脚踏实地,以具体的个别的感性的艺术追求来开辟文学的新境界”,“新世纪第一年的文学创作,正是上一世纪文学走向的顺理成章的自然发展”。

上半年连续完成《试论阎连科〈坚硬如水〉中的恶魔性因素》(《当代作家评论》第四期)、《欲望:时代与人性的另一面——试论张炜小说中的恶魔性因素》(《文学评论》第六期)。论文尝试将欧洲文学传统中提炼出来的恶魔性因素移用到当下文学批评领域,探索中国当代文学中对世界性因素的反映。恶魔性是指人性中有一种阴暗的因素,以创造性与毁灭性同时俱在的狂暴形态出现,它是一种人格形象、人性因素、也直指我们今天的社会生活状况。陈思和首先讨论了“文革”题材书写中的恶魔性因素,进而讨论全球化历史进程中的恶魔性因素的特征及其相关问题,“面对恶魔性其实就是面对人性自身在当今社会的种种考验与应对,因此研究恶魔性因素不仅对艺术创作而言,也是对社会发展中某种人格重铸都会带来积极的意义”。①陈思和:《欲望:时代与人性的另一面——试论张炜小说中的恶魔性因素》,《文学评论》2002年第6期。

八月二日,慈母逝世。因父亲常年在西安工作,陈思和自小由母亲辛勤抚育成人,感情深厚,“临终前她还亲自选定了一张照片,要放到她的追悼会上。她说,我的儿子有许多学生,他们会来参加追悼会,我要选一张好的照片给他们看”。②陈思和:《平安的祈祷》,《草心集》,第2页。

十月,论文集《中国当代文学关键词十讲》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将文学史理论研究的成果与当代文学批评结合在一起,每组凑成两篇论文,以这样一种编选体例来示范“一种学术研究的循环过程”:以理论研究来推动文学批评,以批评实践来检验理论探索。

十二月,参加上海作家代表团访问埃及,在埃及文化局发表讲演“巴金和他的作品”。

十二月,主编《巴金图传》由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次年获国家图书奖提名奖。

二○○三年,五十岁。

四月,接受上海市作家协会党组委托,出任《上海文学》杂志主编。

《从细节出发——王安忆近年短篇小说艺术初探》刊《上海文学》第七期。从这一期开始,《上海文学》推出“月月小说”为主打的小说创作,即每月(每期)推出著名作家的两部短篇,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鼓励和推动短篇小说创作的繁荣。为什么要提倡短篇小说,陈思和认为,近年来流行读物市场上长篇小说泛滥成灾,“而短篇小说正是因为失去了市场的青睐,它反而少了许多牵制和杂质,从艺术的角度说反而显得纯粹”。①陈思和:《为什么要提倡短篇小说》,《海藻集》,第297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陈思和坚持为每一期的“月月小说”撰写相关评论,探讨该作家短篇小说的创作风格,除前述王安忆之外,陆续讨论的对象包括:严歌苓、刘庆邦、阿成、张学东、肖克凡等。

十一月,成立上海巴金文学研究会,担任会长。

十二月,课堂讲稿经整理后,编辑成《中国现当代文学名著十五讲》,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次年,该著获得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类二等奖。陈思和有感于“轻视文本阅读的治学态度渐渐地成了一种风气”,而希望通过此书对文学名著的讲解而示范如何进行 “文本细读”。文本细读应当从文学性出发,探讨一部作品“可能隐含的丰富内涵与多重解释,窥探艺术的奥秘与审美的独特性,而不是重返以往庸俗社会学所做过、并被实践已经证明是错误的所谓的社会学分析”。力倡文本细读也与陈思和对文学史构成与教学的设想相关,“只有在建立以读解作品为主型的文学史的基础上,我们才能进一步探讨以文学史知识传播为主型和以知识分子人文精神为主型的两种文学史的教学意义与可能性”。②陈思和:《文本细读的意义和方法》,《中国现当代文学名著十五讲》,第5、10页。

本月,论文集《不可一世论文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所谓“不可一世”,是指必须将二十世纪末的文学与新世纪初的文学联系起来,有些问题和现象才能看得清楚。

本年,获上海市宝钢优秀教师奖。

二○○四年,五十一岁。

教育部首次遴选文科长江学者特聘教授,被聘为中文学科首位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四月,第十本编年体文集《草心集》由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

《探索世界性因素的典范之作:〈十四行诗〉》刊于《当代作家评论》第三、四期。该文于二○○六年获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

十一月,赴德国特里尔大学、波恩大学等地作系列学术讲演“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学”。

本年,曾应山东出版集团邀请,去济南作讲演《当代文化趋向与出版策略》(《文汇报》二○○五年二月二十日),发表后引起过较大反响。

二○○五年,五十二岁。

一月,《上海文学》第一期因发表作家张炜的 《精神的背景——消费时代的写作和出版》,引起激烈争论。

四月,语录集《秋里拾叶录》由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

五月,巴金研究会主编的《巴金研究集刊》第一卷《生命的开花》由文汇出版社出版。同时策划“你我巴金”系列丛书,陆续由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九月,《上海文学》编辑部与甘肃文学院联合举办声势浩大的“甘肃小说八骏”上海之旅的论坛活动,推出雪漠、张存学、王新军、叶舟、阎国强、马步生、史生荣、和军校八位作家。同月,与法国人文之家基金会等联合开展“两仪文舍”的中法作家对话活动。

十月十七日,巴金去世。陈思和连续发表《从鲁迅到巴金:新文学传统在先锋与大众之间——试论巴金在现代文学史上的意义 (一)》(《文学评论》二○○六年第一期,二○○八年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论文三等奖)、《从鲁迅到巴金:新文学精神的接力与传承——试论巴金在现代文学史上的意义 (二)》(《文艺报》二○○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从鲁迅到巴金:〈随想录〉的渊源及其解读——试论巴金在现代文学史上的意义(三)》(《文学报》二○○五年十月二十七日)三篇论文(后收入《海藻集》),系统阐述了新文学传统的接力从鲁迅到巴金的发展轨迹。

论文 《试论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先锋性》载《复旦学报》第六期,被《新华文摘》二○○六年第十期、香港浸会大学学报《人文中国》第十二期 (香港浸会大学编,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六)全文转载,英文版The avantgarde elements in May Fourth New Literature Movement,发表于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ies in China V.1N.2(高等教育出版社,二○○七),在多次国际学术交流平台上被提及和讨论,在国际学界具有较高的知名度和影响。该文于二○一○年获得教育部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此后《先锋与常态——现代文学史的两种基本形态》(《文艺争鸣》二○○七年第三期)一文在先锋文学和主流文学两者的关系上进一步展开讨论。陈思和提出中国文学的古今演变中存在着“变”的两种形态,一种是依循了社会生活的发展而自然演变的文学主流,谓之“常态”;另一种是以超前的社会理想和激进的断裂实行激变的先锋运动,谓之“先锋”。作为一场先锋运动的五四新文学猛烈地冲击了当时的文学主流,促进了文学史的激变,但是其本身先锋的性质也决定了它的短暂过程,决定了它和文化主流之间复杂的关系。陈思和认为,五四新文学运动作为一个带有先锋性的革命文学运动,它和当时席卷欧洲的先锋运动构成了世界性的对话,都以激进的政治批判态度、颠覆传统文化的决绝立场、求新求变的语言探索以及对唯美主义文艺观的批判为标志。由此来回应海外汉学家们抬高晚清、贬低五四的倾向,进而解决五四新文学的主流与其他各类文学(通俗文学、旧体文学等)之间的关系。“先锋”与“常态”这一理论视角引出了对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作重新评估的价值体系(这无疑将成为陈思和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教程》中的叙述主线之一);而对“先锋性”的召唤,也是陈思和考察当下文学发展的重要依据,比如其对新世纪文学的评估(见《从“少年情怀”到“中年危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个视角》、《对新世纪十年文学的一点理解》)。因在文学史研究和当下文学批评等方面所提供的生产性与辐射力,“先锋”与“常态”理论在学界引发热烈反响。吴福辉在《当新旧文学界限的坚冰被打破》一文中评价道,“陈思和提出的问题其实并不局限在五四,而是牵涉现代文学研究‘整体性’、‘全局性’的一个看法,即消解历来的所谓新旧文学的厚障壁,来重新阐释中国二十世纪文学的历史”。①吴福辉:《当新旧文学界限的坚冰被打破》,《中华读书报》2006年3月15日。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争鸣》、《中华读书报》等都组织了专题讨论,参与的专家包括吴福辉、王嘉良、刘勇、吴晓东、栾梅健、罗岗、李楠等。

《简论抗战为文学史分界的两个问题》刊于《社会科学》第八期。将抗战作为文学史的分界,主要理由来自这样的思考:第一,抗战改变了知识分子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地位及其与中国民众的关系。战争文化规范的形成取代了知识分子启蒙文化规范。第二,抗战使中国的政治文化地图发生了改变,文学也相应地分布在不同政治性质的三个区域。而与五四新文化规范形成冲突的、当代文学观念中战争文化心理的形成,正可视为战争对文学发生的具体影响。文章还讨论了刘志荣提出的议题——抗战使一种以鲁迅为标志的文学精神产生分离,使之或者内敛,或者消失,或者潜隐,着意从文学自身审美的内在特征来界定文学史的变迁。不仅仅满足于外缘条件,而观照文学史演变的“内在理路”,此一方法亦见诸对“先锋”与“常态”理论的设想。

《关于“都市文学”的议论兼谈几篇作品》刊《当代作家评论》第六期。陈思和认为,“中国经济发展与都市经济的繁荣都不能也不应该简单化地比附文学的发展轨迹,更不能预设一个‘都市文学’的模式,轻易地宣布下一轮的文学主流就非他莫属了。文学固然要密切反映社会生活的变化,但是这种反映形态也应该是充分主观化的、精神化的和审美的”。

二○○六年,五十三岁。

一月,主编的“潜在写作文丛”(十种)由武汉出版社推出。文丛将被时代喧嚣所淹没的个人性、独立性之声整理出版,包括阿垅、张中晓、无名氏、彭燕郊、胡风、绿原等人的作品。

二月起,书评专栏“自己的书架”在《文汇读书周报》上重新开张,两周一期,延续两年半,计五十篇。

六月,与丁帆合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社团史研究书系”(第一辑,共七种)由东方出版中心推出。该书系为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成果。

连续发表《论〈秦腔〉的现实主义艺术》(《中国现代文学论丛》第一卷一期)、《再论〈秦腔〉:文化传统的衰落与重返民间》(《扬子江评论》创刊号),讨论贾平凹长篇小说《秦腔》中“法自然”的精神、叙事者的意义、艺术手法,以及“秦腔”所象征的传统乡土文化在当下的处境与命运。

七月,任香港浸会大学“世界华文文学长篇小说大奖·红楼梦奖”决审评委。同月,辞去《上海文学》主编之职。

十、十一月,为台湾政治大学“王梦鸥讲座”连续作三场公开讲演:《中国大陆当代文学史(一九四九-一九七六)的潜在写作》、《巴金〈随想录〉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意义》、《新世纪以来大陆长篇小说创作状况》。

二○○七年,五十四岁。

在《当代作家评论》杂志上开始主持“文本细读与比较研究”的专栏。

《我对〈兄弟〉的解读》刊于《文艺争鸣》第二期,借助巴赫金的理论对余华长篇小说《兄弟》所引起的争议作出回应。

五月,去大连参加由《当代作家评论》、上海大学中文系、渤海大学国际写作中心等单位共同主办的王安忆作品研讨会。发表《读〈启蒙时代〉》(《当代作家评论》第三期),讨论王安忆的长篇新作。

《新世纪以来长篇小说创作的两种现实主义趋向》刊《渤海大学学报》第三期。论文通过对贾平凹的《秦腔》和余华的《兄弟》这两部具有标志性的长篇小说的具体分析来探讨新世纪以来长篇小说的创作趋向,《秦腔》可以称作是一种模拟社会、模拟自然、模拟生活本来面目“法自然的现实主义”;《兄弟》是以夸张和怪诞的手法创作的怪诞的现实主义。这两种审美风格的出现呈现出新世纪小说重新回到现实社会、重新关注当代生活、关注当代精神状态的趋向。同时也提示人们对文学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需要重新认识。

八月,获得教育部国家高校名师奖。同月,复旦大学中文系在教育部新一轮的评估中获得国家一级学科重点学科。

十二月,第十一本编年体文集《海藻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二○○八年,五十五岁。

《我们的学科还很年轻》刊《文学评论》第二期(《新华文摘》第十一期转载)。陈思和指出,近年来“国学热”、儒家热、传统文化复兴、传媒炒作流行快餐等等社会思潮,并不会构成现代文学学科的生存危机,挑战来自学科内部必须面对的艰巨任务:“我们当然要维护自己学科作为二级学科的生存理由,要维护五四新文学精神在本学科所拥有的核心地位,但也不能回避,‘现代中国文学’,确实包含了许多非‘中国现代文学’所能够容忍的文学因素”,比如通俗文学、旧体诗词等,“要承认过去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观念是从新文学史的观念演变而来,比较狭隘的新旧对立思维模式再加上战争文化心理构成的思维模式,建构起来的一套所谓主流、支流、逆流的文学史叙事模式不能适应今天学者们宽阔的学术视野和本学科所取得的学术发展”。陈思和倡导“从理论上着手,通过理论创新提出新的文学史观念,来重新整合文学的各种现象,达到新的文学整体观”,其近期提出的 “先锋”与“常态”理论视角即是这一方向上的努力。此外,“我们的学科存在下去的理由,就在于它不是依靠历史的久远和观念的凝固不变,而恰恰它的依凭就在于它永远与当下生活结合在一起,生活的未来有多长,我们的学科的生命就有多长,它的特点就是不断对应当下出现的文化现象和文学现象,解释当下文学和生活的关系,推动文学事业的发展”。

四月二十四日,贾植芳仙逝,连续作三篇《我心中的贾植芳先生》(《文汇报》六月二十日、《随笔》第五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四期)悼念恩师。陈思和曾有诗句云“师前承教千般足,身后留名总是残”,贾植芳过世后,顿感“千般足”的境界打破,“日本友人山口守前来参加追悼会,对我说了一句真切的话:‘我有一种孤儿的感觉。’这句话也同样说出了我的心情”。①陈思和:《献芹录》跋,《献芹录》,第283页,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发表《“历史家族”民间叙事模式的创新尝试》、《人畜混杂、阴阳并存的叙事结构及其意义》(《当代作家评论》第六期)两篇论文,讨论莫言长篇小说《生死疲劳》的民间叙事。

十一月,获《当代作家评论》设立的首届“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授奖辞”中说:“陈思和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形成了自己的学术思想,是八十年代以来本学科最重要的学者之一,又是学院派批评的代表性人物。在提出‘新文学整体观’、倡导‘重写文学史’等之后,又相继提出了‘当代文学史中的战争文化心理’、‘民间文化形态’、‘共名与无名’、‘潜在写作’等概念或命题,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新论述提供了话语资源,拓展了当代批评的理论空间,并对文学的知识生产发生了重要影响。他以文学史家的身份介入当代文学前沿问题,热情而冷静,持久而深入,从容而坚定,推动了当代文学批评的学院化进程。”②引自“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评委会撰写的《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陈思和授奖辞》,《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6期。

《时代·文学·人》刊《当代作家评论》第六期,该文表达了陈思和对我们这个时代中文学与文学批评的特质、以及两者之间关系的看法:在今天,全球化已经构成了一个巨无霸式的板块结构“迅速把社会表面推向超稳定的繁荣,同时有力地掩盖住内部所包容的各种混乱与矛盾冲突,个体的生命变得微不足道”,然而文学“作为一种完全个人化的精神劳动”,“与主流的全球化板块相分离,完全成为精神旷野上的孤魂野鬼”,饱含了“难以排遣的孤独感、自身的精神上的失败感和与世界的紧张关系”。与此相应,我们这个时代文学批评应当呈现出鲜明的个性,“体现在评论家个人的人文立场的传承与独特”,由此出发对于创作文本的解读,“就是在精神旷野里寻求、呼唤、理解那些孤魂们,寻求一种热血的刺激和生命的共融,以此抗衡像钢板一样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全球化”。

本年,获复旦大学校长奖。

二○○九年,五十六岁。

一月,担任香港赛马会设立的首任岭南大学现代文学杰出访问教授之职,共五个月。讲授现代文学课程。

三月,顾艳著《让苦难变成海与森林——陈思和评传》由武汉出版社出版。

五月,第十二本编年体文集《献芹录》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收集了陈思和为《文汇读书周报》所设专栏“自己的书架”而撰写的书评文章,可视作对《羊骚与猴骚》的接续。

《从“少年情怀”到“中年危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个视角》载《探索与争鸣》第五期,论文以人的生命与文学生命相参证,对两个“新世纪”文学提供了比较研究的视角:在二十世纪初,中国社会发生现代转型,“少年”、“青年”作为现代性的特征被反复强调。“青年”象征着对现状的不满足,富有批判精神,并被赋予青春期反抗、内在冲动和乐观主义等特征,同时又包含了偏激、破坏、狂热、粗暴的先锋精神。新文学运动一直延续着“青年”的特征。但经历了“文革”后,中国社会结束了“青春期”,逐步进入告别理想、崇尚实际的“中年期”。该文及次年发表的《对新世纪十年文学的一点理解》(《文艺争鸣》二○一○年第四期)系统表达了陈思和对当下文学发展的评估,尤其是对新世纪文学遭遇“中年危机”的忧虑:从一九八○年代成长起来在今天进入中年的作家们,如王安忆、莫言、贾平凹等,是三十年来中国文坛的中流砥柱,但是文学毕竟 “不是依靠个别作家而是依靠一代代作家的生命连接起来延续繁衍的”。所谓“中年危机”并不来自中年作家自身创作的难以为继,而是指中年作家的文学趣味,通过一系列的获奖、收入选本、文学批评和教学等,形成强力规范,对“他者”的创作造成遮蔽,“初出茅庐的青年是很难在中年的成熟规范下轻易取胜的”。所以文学代际的“断裂”并不是“事实上的青年文学的萎缩,而是在我们既成的整个文学话语体系下误以为他们萎缩了”,“今天主流的作家和主流的批评家都已经是中年人,作为同代人他们之间是存在着很好的沟通。而在更加年轻的作家崛起于文学创作领域的时候,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显然是严重滞后了”。在陈思和看来,部分“七○后”作家(见陈思和《低谷的一代》,《当代作家评论》二○一一年第六期)以及更年轻的“八○后”,显然迄今还未得到文学批评负责的支持与解读。

六月,主编的 《中国新文学大系 (一九七六-二○○○)·文学理论卷》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共分三卷:人文的复兴 (偏重基础理论)、思潮与争鸣、作家作品论。陈思和与王进、金理联袂为《大系》所作的序言既是对批评史的历史总结,也表达了在新形势下的瞻望:在当下文学评论领域,学院批评、传统的意识形态批评以及媒体批评构成了鼎足而三的局面。在这样的局面中,学院批评如何发出独立的声音、建立可能?一方面,“意识形态的宣教化与媒体的娱乐化互相利用亲密结合,形成了一种媒体主流批评的势态”,学院批评面对这种不利形势,应该学会拒绝,并充分发挥自身优势 (讲台和教育)。另一方面,“学院派的批评并不意味着要脱离社会现实”,“文学批评的生命力就在投入文学实践,介入社会进步”,“发展学院派的批评,还是需要把握与调整与媒体之间的关系,要充分利用媒体来发出自己的声音”。

《文学中的“身体”象征了什么?——序朱崇科的〈身体意识形态〉》刊于《文艺争鸣》第七期。尽管是一篇书评,但是却体现了陈思和在相关问题上的重要思路:从人文主义的发展路向考虑,一九九○年代并非是“倒退”,而是某种程度上对“个人的发现”的落实:在一九八○年代,“人的自觉与解放的命题,主要集中在人的公民权利的捍卫与重新认识”,而一九九○年代则“在非政治说教,非思想道德,以及人性在颓废松弛的环境中”,落实了“对于人作为一个个体的独立生命的存在合理性——人的诸种欲望的发展、纯粹感官的追求享受、人性中恶魔性因素的爆发”等。惟有敏感的文学创作,能够拨开人欲横流的社会表象,发掘到“隐藏于民间日常生活的革命性因素”,它们“往往是以极为微弱的信息存在于声色犬马的欲望激情之中”。一方面是知识分子重拾独立思想与战斗精神,另一方面是伸张人的感官追求,强调人性欲望的合理性,以上两者阴阳交合,构成了一九九○年代文学思想领域追求人性实现的形式。这也是陈思和之所以与众不同地对九十年代的文学给出肯定评价的立据之一。

十一月,《当代小说阅读五种》由香港三联书店出版,简体字版于次年八月由复旦大学出版社推出。内收关于阎连科、余华、贾平凹、莫言和张炜五位作家的评论。这几位本就是陈思和长期跟踪阅读的对象,他们的创作在新世纪又有飞跃,“水涨船高,我借了创作的水势,发表了数篇评论,共同参与新世纪文学建设”。①陈思和:《三十年治学生活回顾——陈思和三十年集序》,《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3期。陈思和在对此时期重要长篇小说的评论中,运用了其先前所提出的“世界性因素”的分析视角,例如,将阎连科、张炜小说与来自古希腊的恶魔性因素相沟通,在对莫言、余华小说的分析中引出了巴赫金首倡的、拉伯雷式的民间狂欢因素,解读贾平凹小说时探讨了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的文学因素。

十二月,主编的资料集《中国当代文学六十年》(四卷)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

二○一○年,五十七岁。

《当代作家评论》第四期特辟“陈思和研究专辑”,收入张新颖、孙晶、金理、黄平、杨庆祥等学者的文章,讨论陈思和所提出的“民间文化形态”、“共名与无名”、“潜在写作”等文学史理论。

八月,《脚步集》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书前有长序《三十年治学生活回顾》。

九月,《当代文学与文化批评书系·陈思和卷》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结集了对当代作家贾平凹、莫言、王安忆、阎连科、张炜、余华、林白、严歌苓等作跟踪研究的批评文章。

九月,主编“二十世纪文学史理论创新探索丛书”由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成果。共计五种:陈思和《新文学整体观续编》(该著于二○一二年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著作一等奖)、郜元宝《汉语别史》、王光东《新文学的民间传统》、张新颖与坂井洋史《现代困境中的文学语言和文化形式》、姚晓雷《乡土与声音》。该成果体现了陈思和及其学术团队多年来对文学史理论问题的创新研究。从新文学整体观进入重写文学史、民间理论、战争文化心理、潜在写作等一系列文学史理论创新的探索,梳理学术传统和学科建设,建立知识分子的工作岗位和学术目标,这是陈思和学术道路的重要一脉。所谓“文学史理论”,指的是一种与文学史写作实践紧密交织在一起,具体解释文学史写作中的问题,并对一般文学史写作有实际指导意义的理论假设。陈思和对文学史理论的探讨实践,可追溯至“民间”理论的提出,将一般的理论概念运用到文学史研究领域,从文学发展的动态中发现问题,进而把理论概念作为关键词来剖析文学现象。章太炎尝谓“清朝一代能够考史,而不能撰史”,“考史”满足于材料的征集与考掘,而“撰史”则需要史家“通古今之变”的识断,移诸文学史写作领域,需要的正是理论的有效整合能力。近年来的文学史写作,一方面史料的发现与整理固然成绩斐然,著作数量甚至泛滥,但另一方面注意力只在材料的拼凑和领地的占有,于是造成文学史的逻辑混乱、观念与框架充满不和谐,借个比方形容,“人人从事于造零件,作螺丝钉,整个机器,乃不知其构造装置与运用”(钱穆:《〈新亚学报〉发刊词》)。问题的瓶颈正在于文学史理论缺乏突破与创新。而陈思和所提出的文学史理论都是为了尝试实践整合能力。比如“五四新文学运动的先锋性”与“文学史上先锋与常态”的问题,就是试图从理论上来解决五四新文学的主流与其他各类文学(通俗文学、旧体文学等)之间的关系。提出“民间”、“潜在写作”等理论是为了解决和解释当代文学史上政治与文学的关系;“世界性因素”是为了应对中国文学与外来文化影响的关系,等等。以上都不是空洞的理论探讨,而具有实践性的价值。该丛书由陈思和与其学生共同完成。往往是,陈思和首申其义,由其弟子接下去深入研究,陈门弟子中,如王光东、姚晓雷对民间文化状态的研究,刘志荣对潜在写作的研究,张新颖、陈婧祾对世界性因素的研究,都取得了显著成果。文学史理论正是在师徒们的反复讨论、磨砺和切磋中得到完善。尽管很多学术观点都领风气之先,但陈思和并不只是孤身突进的先锋,他具有长远的学术眼光,对学科发展有整体的规划,在个人研究之外,善于维护身边健康的“小环境”,①陈思和自述:“我一向少有单独追求个人功名的兴趣,却偏喜师生好友集体追求某种理想事业。我有恩师良友,学生群体,以赖学术传统营造良好的小环境,声气相求,以沫相濡。”见陈思和《三十年治学生活回顾——陈思和三十年集序》,《当代作家评论》2009年第3期。聚合多方资源,形成学术团队和“集众的事业”。文学史教程的编写,以及“二十世纪文学史理论创新探索丛书”皆是“集众事业”的体现之一。

《六十年文学话土改》刊《中国现代文学论丛》五卷二期。论文以文史互现的方法将历史研究领域中有关土改运动的新发现、新认识,与文学创作领域中有关土改题材的小说创作进行对照比较和文本分析,揭示土改书写的嬗变轨迹;六十年的当代文学史几乎没有产生过土改题材的杰作,深层的原因在于作家在土改题材上遇到了如何描写暴力的美学问题;对土改暴力认真、深刻的反省始于“文革”以后的文学创作,此时文学与历史的意义已经截然分开,历史学者推断土改运动的是非功过,而文学创作则直逼人性,“将无法在历史领域保留下来的种种民间暴行的材料艺术地再现出来,将来在官方文件里无法找到的关于人类暴行的历史文献纪录,可能在同时代的优秀文学创作里被保存了下来,这就是艺术真实比历史真实更加长久的道理”。

十二月,主编《中国现代文论选》、《中国当代文论选》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

本年起,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推行“比较文学学科研究生精英化培养计划”的教学改革。这份计划包括:实行硕博研究生连读制度,延长博士生培养学制,要求学生在硕士期间掌握三到四种外语,开设古希腊语、拉丁语、梵语等课程,要求研究生学习高级古汉语、文献学等课程,等等,并且努力使研究生培养工作走国际合作的道路。这项改革的目的是培养掌握多种学科知识及多种语言技能、具备崇高理想主义的人文学科人才。①见陈思和 《比较文学与精英化教育》,《中国比较文学》2010年第1期;杨乃乔执笔、陈思和审定:《复旦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生与博士生精英化培养规划》,《中国比较文学》2010年第1期。

二○一一年,五十八岁。

一月,与丁帆合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社团史研究书系”(第二辑,共八种),由武汉出版社推出。该书系为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项目成果。

《试论陈映真创作与五四新文学传统》刊《文学评论》第一期,《如何当家,怎样作主——重读鲁煤执笔的话剧〈红旗歌〉》刊《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第四期。

《当代作家评论》第二期刊出《致力于现代知识分子人文精神和实践道路的探索》专辑,此为二○一○年七月二十八日由《当代作家评论》杂志社、渤海大学、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共同主办的“陈思和文学思想学术研讨会”纪要。《当代作家评论》主编林建法指出:“在文学研究领域行走多年,陈思和以其学士风范、仁厚胸襟和个人魅力赢得了批评家、作家群体、编辑出版业界人士的尊重。”程光炜教授认为,陈思和“三十年来兼及中国现代和当代文学研究,一直在个人高峰的状态下从事研究”,且其“研究有某种‘规划’的色彩,这种‘规划’对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发展脉络和进程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王尧教授指出:陈思和的贡献兼及学术、教育和出版等诸多方面;其学术和思想总是介入中国本土与社会现实,以自身“原创性的思想”来进入文学批评与知识生产;他亲身示范了如何“做一个教育家”。《作家》杂志主编宗仁发则通过陈思和主持《上海文学》期间的编辑实践活动来总结其贡献:“其一就是向五四以来的传统的回归,将当代文学编辑与五四以来的文学期刊的编辑传统相对接”,“其二就是在文学期刊中呈现出民间立场”,“其三是对纯文学理想坚定不移的捍卫”。

六月,《中国文学中的世界性因素》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该论文集收入了陈思和在中外文学关系研究领域,围绕“中国文学的世界性因素”而展开的代表性论述。

七月,第十三本编年体文集《萍水文字》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二○一二年,五十九岁。

《作为学科的比较文学之精神基础》刊《上海师范大学学报》第一期。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学科其精神基础究竟是什么?论文从此追问入手,重新梳理“比较文学是人文主义”的命题。陈思和主张,我们应该返回到提出此命题的法国比较文学学者勒内·艾田伯的立场,结合现在科学研究所获得的新成果,重新来理解“比较文学是人文主义”的意义,站在人类的某些共同性的立场上,恢复对文学表达人类生命感受的信心。

与王晓明、张汝伦、高瑞泉的对话《人文精神再出发》刊《东方早报·上海书评》五月二十七日。“人文精神讨论”过去十八年后,四位学者针对当年的讨论特别是其对当下的意义展开对话。陈思和认为,“‘人文精神’的核心问题,还是涉及人如何合理地被对待。这个问题很复杂”,这二十年来,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以前因为社会生产力低下而不可能得到满足的人的欲望逐渐在恢复,这自有其正面意义,“人的欲望与自我尊重、人的权利意识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但由于欲望过大,也伤害了人类社会。“这样一些问题,人文科学本来是应该深入探讨,面对新的实践来产生新的理论创新,人文学科的根本问题是要改造人的心灵,让人的良知不断扩大,让社会发展越来越趋向人性化”。

由《当代作家评论》与杭州师范大学联合举办的“批评家讲坛”上作讲演《批评与创作的同构关系》,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第三期。陈思和结合文学史、批评史,及其自身的批评实践经验,提出创作和批评的同构性(主要依据是这两者呈现的都是对当下生活的理解),进而回到新世纪的现场,接续其近期关于“中年危机”及文学代际“断裂”的思考,表达了文学批评面临的危机与挑战:“我这一代的批评家也都是一九八○年代成长起来的,与知青作家差不多的经历。我们把一九八○年代逐渐形成的、向五四新文学传统靠拢的一种批评规范,变成了我们的批评标准。当我们拿这种标准来衡量今天的文学的时候”,能够发现贾平凹、王安忆、莫言等成熟作家的优秀,但却发现不了更年轻的一代,因为“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这一代批评家与主流作家已经形成了同构的关系”,所以出现了“代际断层”的现象。在同期刊出的与金理的对话《做同时代的批评家》中,陈思和进一步指出,当下学院制度的强势、常态文学的缓慢演进,都有可能压抑批评家的成长;但即便面临多重困境,依然需要召唤年轻批评家的出现,“如果说文学发展的流程中有突变,有先锋文学的出现,有一些对社会有巨大推动性的文学现象、思潮出现,就需要有批评家在里面起作用”。陈思和勉励年轻的批评家、现当代文学的硕士生、博士生们“做同代人的批评家”:“把眼光放到自己的同代人身上”,凭借自身对生活的感受去把同代人对生活的理解和所追求的美学境界挖掘出来,“当你们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时候,你们就可能成为新一代卓越的批评家”。

六月,辞去复旦大学中文系系主任职务。

二○一二年七-八月写,八月三十日改定

金理,复旦大学中文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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