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诗论
——在第二届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节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2013-03-22 14:36晓雪
大理大学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徐志摩音节新诗

晓雪

(云南省文联,昆明650031)

徐志摩的诗论
——在第二届中国(海宁)徐志摩诗歌节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晓雪

(云南省文联,昆明650031)

徐志摩不仅诗歌写得漂亮,诗歌理论也见解独到。他认为:诗是诗人灵魂的自白,心灵的歌唱,是诗人精、气、神的倾吐与结晶。诗是一种最高的语言,诗的灵魂是音乐的。所以,写诗单靠灵感是不行的,还要有艺术的自觉心。天赋予我们眼、耳、心,我们就要运用它们去观察、谛听、思想,此外还要依赖一种潜识——想象化,把深刻的感动让他在潜识内融化,等他自己结晶,一首诗才算成功。

徐志摩;诗歌理论;想象化

徐志摩(1897-1931)只活了34岁,是我国新文学史上英年早逝却独具风格、成就卓著、影响广泛的天才诗人和散文家。虽然他没有写过诗歌理论和评论方面的专著,但主编过《诗刊》和《新月》,在为刊物所写的前言、后记、按语和为一些诗集写的序跋中,在应邀谈诗与文学的演讲和谈论拜伦、泰戈尔、济慈等外国大诗人的文章中,他曾就诗与诗人、诗的创作与欣赏、诗的内容与形式、诗的艺术与美、诗的语言与想象等等,发表过许多很有价值的精辟见解。尽管他自己说:“我素性的落拓始终不容我追随一多他们在诗的理论方面下过任何细密的功夫。”但实际上,我们把他零星分散发表的见解集中起来,就可以发现他在诗的理论方面也是造诣很深、颇有见地的〔1〕。过去我们对徐志摩的诗论重视研究不够,这次有幸参加诗人故乡举行的徐志摩诗歌节活动,我愿意抛砖引玉,谈谈自己初步学习的体会。

“到底什么是诗,谁都想来答复,谁都不曾有满意的答复。”徐志摩在1923年写的《坏诗、假诗、形似诗》中一开头就这么说。他认为,诗“同美和恋爱一样,不容分析,不能以一定义来概括。”“有人想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诗”,“从字句的尺度间去寻秘密,结果也无非把西洋镜拆穿,影戏是看不成了,秘密却还是没有找到。”所以他说:“宇宙间基本的理象——美,恋爱,诗,善——只有各个人自己体验去。你自身体验去,是唯一的秘诀。”

但徐志摩同时认为:“真诗真美”还是有客观标准的〔2〕。“我们多少都有评判诗与美的本能”,“多少都能指出这不是诗,这不是美。”因此,他呼唤学识渊博的高水平的评论家,他把这样的评论家称为“平衡者”。他说:“平衡者的话,虽则不能脱离广义的主观的范围,但因他的感受性之特强,比较的能免除成见,能用智理来翻译他所感受的情绪,再加之学力,与比较的丰富的见识,他就能明白地写出在他人心里只是不清切的感想——他的话就值得一听。平衡者的职务,就在评作品之真伪,衡作品之高下。”“他有求美若渴的热心,他也有疾伪如仇的义愤。他所以赞扬真好的作品,目的是奖励,批评次等的作品,目的是指导,排斥虚伪的作品,目的是维持艺术的正义与尊严。”针对“无病呻吟的陋习,现在的新诗犯得比旧诗更深”的现象,徐志摩对报刊上出现的种种坏诗、假诗、形似诗均给予揭露和批判,他认为:“坏诗以及各类不纯粹的艺术所引起的止于好意的怜与笑,假诗所引起的是极端的厌恶”,“假诗是不应得容许的,欺人自欺,无论在政治上,在文艺里,结果总是最不经济的方策,迟早要被人揭破的。”而我们日常报上杂志里见的一行一行分写的“外表是诗而内容不是诗”的“空有其表的形似诗”,“分析起来”不过是“分行写的私人日记”“初学做散文而还不甚连贯的练习”或“小孩初期学话的成绩”等等,当然都不能算诗,应当加以抛弃。徐志摩把诗和诗人看得很神圣、很崇高、很了不起,他甚至谦虚地认为自己还不是诗人。他说:“诗人总得有天才,天才的担负是一种压得死人的担负,我想着就害怕,我哪敢?实际上我写成了诗式的东西借机会发表,完全是又一件事,这决不证明我是诗人,要不然诗人真的可以汗牛充栋了!一个时代见不着一个真诗人,是常例;有一两个露面已够例外;再盼望多简直是疯想。”“兴致来时随笔写下的就能算诗吗,怕没有这样容易!我性灵里即使有些微创作的光亮,那光亮也微细得可怜,像板缝里逸出的一线豆油灯光。”

他反复强调:“诗是一种最高的语言”,“诗是极高尚极纯粹的东西,不要太容易去作,更不要为发表而作。我们得到一种诗的实质,先要融化在心里;直至忍无可忍,觉得几乎要迸出我心腔的时候,才把他写出。那才能算是一首真的诗。”他指出:“写诗单靠灵感是不行的”,还要有“艺术的自觉心”。“天赋我们的眼睛,我们要运用他能看的本能去观察;天赋我们的耳,我们要运用他能听的本能去谛听;天赋我们的心,我们要运用他能想的本能去思想;此外还要依赖一种潜识——想象化,把深刻的感动让他在潜识内融化,等他自己结晶,一首诗才算是成功。”(《诗人与诗》)

诗是诗人灵魂的自白,心灵的歌唱,是诗人精、气、神的倾吐与结晶。因此,每写一首真正的诗,都要认真对待,也弥足珍贵〔3〕。1931年8月23日,在为自己最后一部诗集《猛虎集》写的序中,他说:“我这次印这第三集诗没有别的话说,我只要籍此告慰我的朋友,让他们知道我还有一口气,还想在实际生活的重重压迫下透出一些声响来的。”他把诗人比作一种“天教歌唱”“不到呕血不住口”的“疾鸣”,用这样一段话结束自己的序言:“我只要你们记得有一种天教歌唱写不到呕血不住口,它的歌里头它独自知道的别一个世界的愉快,也有它独自知道的悲哀与伤痛的鲜明;诗人也是一种痴鸟,他把他的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口里不住的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来把百花朵染成大红他不住口。他的痛苦与快乐是浑成的一片。”

徐志摩在提倡民主与科学,呼唤自由与解放的五四运动高潮中,于1920年赴英国剑桥大学研究政治经济,并很快获得硕士学位。作为新月派的标志性诗人和中国现代最有影响的诗人之一,徐志摩主张思想上、言论上、创造上“应得有充分的自由”。他以为新月的同仁们“在文艺和学术上的努力”“都为了共同的理想”——“希望为这时代的理想增加一些体魄,为这时代的生命添厚一些光辉”。他明确宣告:“我们对我们光明的过去负有创造一个伟大的将来的使命;对光明的未来又负有结束这黑暗的现在的责任。我们第一要提醒这个使命与责任。”(《新月的态度》)

正是从这种“使命和责任”的自觉出发,他对“一切价值的标准,是颠倒了的”“无政府的凌乱”表示了忧虑和愤慨,并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原则、立场和批评态度〔4〕。他“把思想比作一个市场”,指出:“如同在别的市场上,这思想的市场上也是摆满了摊子,开满了店铺,挂满了招牌,扯满了旗号,贴满了广告,这一眼看去辨认得清楚的至少有十来种行业,各有各的色彩,各有各的引诱,我们把他们列举起来看看。”他列出了感伤派、颓废派、唯美派、功利派、训世派、攻击派、偏激派、纤巧派、淫秽派、热狂派、稗贩派、标语派、主义派十三种,然后说:“商业上有自由,不错。思想上言论上更应有充分的自由。但得在相当的条件下,最主要的条件一是不妨害健康的原则,二是不折辱尊严的原则。”“我们不说这些全是些不正当的行业,但我们不能不说这里面有很多是与我们标举的两大原则——健康与尊严——不相容的。思想的花式加多本来不是件坏事,在一个活力磅礴的文化社会里往往看得到,依傍着挺拔刚直的树干,普盖的青荫,不少盘错的旁枝,以及恣蔓的藤萝,这里那里都是,却不见了那刚直的与普盖的。这就好比是一个商业社会上不见了正宗的企业,却只有种种不正当的营业盘踞着整个的市场,那不成了笑话?”

因此他提出:“我们更不能不磨砺我们的理智,那剖解一切纠纷的锋刃,澄清我们的感觉,那辨别真伪和虚实的本能,放胆到这嘈杂的市场上去做一番审查和整理的工作。”

他大声疾呼:“我们要走大路。我们要走正路。”“我们要主动地发挥这一伟大的原则——尊严与健康。尊严,它的声音可以唤回在歧路上彷徨的人生。健康,它的力量可以消灭一切侵蚀思想与生活的病菌。”“我们相信一部纯正的思想是人生改造的第一个需要。”“爬梳这壅塞,粪除这秽浊,浚理这淤积,消灭这腐化,开深这潴水的池潭,解放这江湖的来源。”“要从恶浊的底里解放圣洁的泉源,要从时代的破烂里规复人生的尊严——这是我们的志愿。”

他反复强调:“我们不敢附和唯美与颓废,因为我们不甘愿牺牲人生的阔大。为要雕镂一只金镶玉嵌的酒杯。美我们是尊严而且爱好的,但与其咀嚼罪恶的美艳还不如省念德性的永恒,与其到海陀罗凹腔里去收集珊瑚色的妙乐还不如置身在扰攘的人间倾听人道那幽静的悲凉的清商。”“我们不敢赞许伤感与热狂,因为我们相信感情不经理性的清滤是一注恶浊的乱泉,它那无方向的激射至少是一种精力的耗费。”“我们当然不反对解放情感,但在这头骏悍的野马的身背上我们不能不谨慎的安上理性的鞍索。”“我们不崇拜任何的偏激,因为我们相信社会的纪纲是靠着积极的情感来维系的,在一个常态社会的天平上,情爱的分量一定超过仇恨的分量,互助的精神一定超过互害与互杀的动机。……我们希望看一个真,看一个正。”

以上引号中的言论,均引自徐志摩为1928年3月10日出版的《新月》月刊第一卷第一号即创刊号写的发刊词:《新月的态度》。这既是《新月》的态度,也是徐志摩的文学主张和诗歌观点。许多话像针对我们当前的情况说的一样,80多年后的今天,读起来仍感到亲切与深刻,有着非常强烈的现实意义。

徐志摩在他的许多文章和讲话里都强调诗是一种艺术,他对新诗的语言和形式,对新诗的音节和格律,都有许多重要的论述。

他说:“诗的灵魂是音乐的,所以诗最重音节。这个并不是要我们去讲平仄,押韵脚,我们步履的移动,实在也是一种音节啊。”他对“散文分行写就是一首白话诗”的写得“太滥”的创作倾向十分反感。他强调想作诗还要多学几种艺术,“如像音乐,图画……与诗的音节和描写都很有关系的。”他认为写一首诗既要考虑好整体的结构,又要推敲活用好每一句,每一字,“一首好诗,一个音节不能省,一个不恰当的字不能用,本来作诗如造屋,屋中的一根柱头没放好,全座的屋子都要受影响。”

他说:“我们感悟了诗是艺术,艺术的含义是当事人自觉的运用某种题材,不是经心的一任题材的支配。”一首诗应是一个有生机的整体,部分与部分相关连,部分对全体有比例的一种东西;正如一个人身的秘密是他血脉的流通,一首诗的秘密也就是它的内含的音节的匀整与流动。明白了诗的生命是在它内在的音节的道理,我们才能领会到诗的真的趣味;不论思想怎样高尚,情绪怎样热烈,你得拿来彻底的“音乐化”(那就是诗化),才能取得诗的认识,要不然思想白思想,情绪白情绪,却不能说是诗。当然,他特别声明:“这原则却并不在外形上制定某式不是诗,某式才是诗”,不是单纯去“求字句的整齐”而是根据内容表达的需要,根据思想感情抒发的需要创造出一种“内容的音节”和“内在的旋律”。“正如字句的排列有恃于全诗的音节,音节的本身还得起原于真纯的‘诗感’。再拿人身作比,一首诗的字句是身体的外形,音节是血脉,‘诗感’或原动的诗意是心脏的跳动,有它才有血脉的流转”〔5〕。

徐志摩是中国新诗改革创新时期涌现的杰出诗人,也是最早提出新诗的诗体建设,提出要求“思想的灵魂”“构造适当的躯壳”为“完美的精神”创建“完美的形体”的诗人之一。他在1926年4月1日发表的《〈诗刊〉弁言》中精辟深刻而又充满信心地说:“我们信诗是表现人类创造力的一个工具,与音乐与美术是同等同性质的;我们信我们这个民族这时期的精神解放或精神革命没有一部像样的诗式的表现是不完全的;我们信我们自身灵性里以及周遭空气里多的是要求投胎的思想的灵魂,我们的责任是替它们搏造适当的躯壳,这就是诗文与各种美术的新格式与新音节的发见;我们信完美的形体是完美的精神唯一的表现;我们信文艺的生命是无形的灵感加上有意识的耐心与勤力的成绩;最后我们信我们的新文艺,正如我们的民族本体,是有一个伟大美丽的将来的”〔6〕。

徐志摩凭着“真而纯粹,实在而不浮夸”的“那一点子精神”,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为中国新诗诗体的建设,为中国新诗艺术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在他去世那一年年初,即1931年1月20日发表的《诗刊序语》中还给我们留下这样一番话:

“第一我们共信(新)诗是有前途的;同时我们知道这前途不是容易和平坦,得凭很多人共力去开拓。”

“其次我们共信诗是一个时代最不可错误的声音,由此我们可以听出民族精神的充实抑空虚,华贵抑卑琐,旺盛抑消沉。一个少年人偶尔的抒情的颤动或许影响到人类的终古的情绪;一支不经意的歌曲,或许可以开成千百万人热情的鲜花,绽出瑰丽的英雄的果实。”

“再次我们共信诗是一种艺术。艺术精进的秘密当然是每一个天才不依傍的致力,各自翻出光荣的创例,但有时集合的纯理的探讨与更高的技术的寻求,乃至根据于私交的风尚的兴起,往往可以发生一种特殊的动力,使这一种或那一种艺术更意识的安上坚强的基筑,这类精形在文艺史上可以见到很多。”

最后也呼吁:“想斗胆在功利气息最浓重的地处与时日,结起一个小小的诗坛,谦卑的邀请国内的志同者的参加,希翼早晚可以放露一点小小的光。小,但一直的向上;小,但不是狂暴的风所能吹熄。”

今天我们在诗人故乡探讨中国新诗艺术与发展前景的时候,来重温诗人的诗论,我感到格外亲切,深刻而又意义非凡。

〔1〕张慧.徐志摩的佚诗《远山》〔J〕.新文学史料,2009(1):198-200.

〔2〕赵慧云.徐志摩诗歌的语言艺术〔J〕.文学教育:下,2010(2):20-22.

〔3〕王元忠.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读者眼中的《再别康桥》〔J〕.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2009(7):13-16.

〔4〕毛贵贤.中西文化视野中的徐志摩诗歌〔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1.

〔5〕徐志摩.徐志摩全集:第四卷〔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1:524.

〔6〕乔国强.“秩序”的叙事新解:以顾彬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为例〔J〕.江西社会科学,2009(10):20-29.

(责任编辑 党红梅)

XU Zhimo's Poetics:a Speech on the 2nd China(Haining)Symposium of XU Zhimo's Poetry Festival

XIAO Xue
(Literature Federation of Yunnan,Kunming 650031,China)

XU Zhimo is an excellent poet and an original poetic theorist.He holds that poem is the soul of poet and the singing of poet's spirit.Poem is the highest level of language.And the soul of poem is musical.Poetry writing cannot do with only inspiration,it needs artistic consciousness as well.Nature endows man with sight,hearing and feeling for observation,listening and thought,and imagination as a latent realization is also important.With all these abilities can a poem be successful.

XU Zhimo;poetic theory;imagination

I204.25

A

1672-2345(2013)01-0001-04

2012-10-25

晓雪,原名杨文翰,著名作家,主要从事诗歌、散文和文学评论的写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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