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康》记者 刘建华 广东报道
2013年春节前夕,广州市政协副秘书长范松青在广州“两会”上高调表态愿做“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第一人”,并公开了自己的住房和车辆财产。此消息被传播后却旋即遭到质疑,一时间,关于“官员财产公布”的话题成了社会关注的焦点。
“我就像举着一根竹棍,捅了马蜂窝,吓得官员们惊惶失措了!”范松青在接受《小康》记者采访时说,官员财产公布并不是根本目标,公众想看到中央反腐的决心,希望有廉洁为民的政府和官员。
“在自己的办公室我根本不敢接受你的采访。”1月29日,范松青来到《小康》驻广东记者站的办公室接受了专访。他直言,这几天全国各地的电视台、报纸、杂志记者都来电话要求采访他,但现在面对官场有形的压力和公众舆论无形的压力,不敢轻易答应接受采访。
范松青军人出身,做过记者、大学教授,1998年起在纪委、监察局任职10年,在广州市纪委任职期间主要进行防腐败政策法规和理论研究,2007年后任广州市政协办公厅主任、副秘书长。
1月19日,在广州市政协会议上,范松青推出了自己的提案:《关于广州市率先试行公职人员家庭财产申报公开的建议》,建议尽快由广州市人大常委会牵头、组织纪检监察、法制、审计等相关部门着手研究起草,制定申报法规。申报人的范围应定为县处级副职以上的公职人员,他们的配偶、子女及与其共同生活的其他家庭成员也需要申报财产。
在20人的小组会议上,面对记者,范松青首先公布自己仅有一套72平米的住房和一部广本小车。消息一经媒体公布,网络随后炸开了锅,有网友称其为中国官员财产公布第一人,是好样的;但更多的是质疑的声音,理由是其身为一个厅局级干部,根本不可能只有一套房子,他是在作秀;更有官场同僚指责他破坏了官场潜规则。
“相当于我拿了一根竹棍在捅马蜂窝,结果我一捅,马蜂全跑出来围绕着我,也相当于我拿着根竹竿随便这么一扫,扫得各个有问题没问题的官员都跳起来,心惊肉跳,我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范松青说。
关于财产公开,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全国人大就已经提出立法,1995年中央也有文件就财产申报做了说明,但这个话题至今仍在撩拨着公众的神经。
今年1月22日,在十八届中央纪委二次全会上,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指出,要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既坚决查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又切实解决发生在群众身边的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这一声音的发出,对于更好地惩治腐败,取信于民,意义深远,人们无不拍手叫好。
范松青尽管在2007年就已离开纪委部门,但仍高度关注着官员腐败问题,在他看来,十八大后,新的中央领导集体的防腐败决心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也有不少实际行动,与此同时,专家学者们又提出了财产公开问题,人民群众也有呼声,“再加上以前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这一次就促使我提出了这个提案。”
“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以恰当的身份、恰当的方式,提出了这个恰当的建议”。范松青说,这是作为政协委员履职的职责所在,自己之前也考虑过会有风险和反响,但没想到会这么大。
他直言,人民群众呼声越来越高,实行官员家庭财产申报公开势在必行。
(图1)“改革者” 今年1月26日,广东省人大代表、韶关市委书记郑振涛首次向媒体透露了官员财产公开“始兴试点”的内容,该县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总计526人均将参与官员财产公开。
(图2)“直言者” 广东省人大代表叶鹏智直言,反腐倡廉应该形成社会高压态势,让有腐败想法的人不敢贪。关于官员财产公开制度,他建议采取随机抽检的方式进行。
(图3)“第一人” 广州市政协副秘书长范松青在广州“两会”上高调表态愿做“官员财产申报公开第一人”,并首先公布自己仅有一套72平米的住房和一部广本小车。
去年年底,广东省向社会公布珠海市横琴新区、韶关市始兴县和广州市南沙新区将正式展开官员财产公开试点,这也是十八大后中国第一次推“阳光法案”。然而,消息出台几个月过去了,对于地方而言,依然是处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状态,《小康》记者致电上述地区,“一把手”都明确表示无法接受记者采访,而广东省纪委宣教处相关官员也明确告诉记者,“此题采访无法协助”。
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副院长肖滨对《小康》记者说,“各地官员的反应可以理解,毕竟,当下官员财产公布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1月26日,广东省人大代表、韶关市委书记郑振涛首次向媒体透露“始兴试点”的内容,纳入公示的财产包括工资、奖金、津补贴、投资、房产和汽车六大类。但此次公示范围限定在党内,通过党政内网向公务员开放。该县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均将参与,总计526人。这意味着,始兴从县委书记、县长到局长、副局长,都在公示之列。
始兴全县526名干部的申报信息都已录入内网,正在进行整理和分析,在制度上,当地设计了监督环节,通过公示后的反馈和举报程序,查验申报资料的真实性。按照省纪委的计划,春节后就可以在内网查阅,“目前还处于试点阶段,我们会在省纪委的指导下,通过实践逐步完善。”郑振涛说。
广州南沙、珠海横琴,甚至连试点之外的佛山顺德相关部门都纷纷表示,要在春节后实施官员财产申报公布。
而在1月21日,广州市纪委监察局预防腐败局举行的廉洁广州建设新闻发布会上,广州市纪委常委、新闻发言人梅河清强调“财产申报也并不等于财产公开”。
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倪星认为,始兴县的操作方案在完全公开和组织范围内公开之间摇摆,官员在顾虑什么、保护什么呢?要查询官员的财产信息,公民要申报、要登记身份证、要批准都是一种形式,这种形式不能够阻挡什么。如果公民提出了查询要求,能够依据什么条例不给查询呢?所有这些形式都是没有意义的。目前政府信息公开法确实有主动公开和依申请公开,是否官员的财产公开也要沿袭这种依申请公开的做法值得商榷。如果按这样的方案实施,那不就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官员的财产信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政府也认为这些官员的财产信息可能是一个潜在的炸弹,会把官员的一些信息曝光?党章要求所有共产党员都不得谋求任何私利,为何在财产公开方面又推三阻四呢?国际上官员财产的公开都是全部公开,没有一定范围内公开的做法。
“如果申报了而不公开,这没有任何意义。”范松青说,在目前这个环境下,依靠政府体制内官员自己监管自己,这种公信力已大打折扣,“连我这个敢于在聚光灯下曝光自己的人,都没有人相信我是个清官,这是非常可怕的一种现象。”在范松青看来,申报和公开是两个概念,现在公众要求的就是公开。“房叔”、“房姐”问题的多次出现已充分显示仅有申报是远远不够的,出现这些问题的主要原因在于一些申报或是“只申报不核查”,或是“只申报不公开”,导致监督没有形成合力。
中央党校教授林喆说,如果只申报不公开、不核查,申报就容易变成“盲人的眼睛、聋子的耳朵”。公开的范围越大,发现腐败的几率越高,对腐败分子的心理震慑就越强。即使完全公开条件暂时不成熟,目前完全可以做到的是:官员申报之后进行抽查,纪检部门哪怕每年抽取5%的申报材料进行核查,与房产、银行、证券、出入境等系统进行比对,对腐败分子也是一个巨大的震慑。
官员财产公开被呼喊了几十年,现在还要“选几个城市作为试点”,范松青甚至质疑“搞试点无异于变相赦免部分贪污腐败分子”,试点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指定个地方试点,就在一定范围内悄悄地搞,不行了,再另外搞一个试点,在他看来,“无论试到什么时候,都会有难度、都会有压力。”
“不能又让申报制代替公开制,官员财产公开一定是全部的公开、网络的公开、面向社会公众的公开。”倪星说。
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除了范松青之外,还有广东省人大代表叶鹏智,1月24日,广东省人大十一届一次会议举行了预备会议。广州团的叶鹏智代表认为,反腐倡廉应该形成社会高压态势,让有腐败想法的人不敢贪。关于官员财产公开制度,他建议采取随机抽检的方式公开官员财产,比如可以采取定期“摇号”的办法。随即便有网友调侃“最好还搞个抽奖,摇出来了以后给他颁发个奖”,“这摇号好啊,像买彩票一样,一天摇一个,一年摇365个,或者一天摇他100个,让你们全部中奖。”
叶鹏智认为,纪检部门本身已经有各种手段监督官员,向公众公开官员财产不一定是最佳方式。“我提倡可以向组织申报财产,但不一定对公众公开,越是这样,社会风气越不利于公平公正,要警惕一些人打着‘民意’的旗号搞民粹主义。”他进一步追问,“要官员公开财产有法律依据吗?全国人大有公布财产公开的法律吗?官员也是人,也有隐私;官员是公仆,不是老百姓的奴隶。”
叶鹏智的上述观点在人民网强国社区等几个知名论坛上引来了几乎是一边倒的骂声,有好事者搜出其身份简介:叶鹏智,广东广铝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现担任广东省人大代表、广东省工商联执委等。并称其“身为人大代表没有代表人民说话”。
“或许叶鹏智所言‘摇号’公开只是开了个玩笑,但这也绝对是不可取的,官员财产公开是制度,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能用娱乐的方式来处理。”范松青说。
韶关市市委书记郑振涛也明确表示不认同用摇号方式来处理官员财产公开问题。
“官员财产公开”话题在广东继续发酵,政界、学界以及媒体和公众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广州市市长陈建华、佛山市市长刘悦伦、深圳市市长许勤等多位官员都表示“只要中央有要求,我一定会如实公开。”
“事实上,叶鹏智代表说得对,要官员公开财产没有法律依据,全国人大也没有财产公开的法律,这就倒逼着全国人大要立法。我希望这个倒逼能在今年三月份的全国两会上起到作用。”范松青说。
而现实问题是,要真正实施官员财产公布,阻力仍旧很大。各地的试点区或许能为今后的实施摸索出一条合乎实际的路子,但“减少阻力,循序渐进”不失为有效的法则。
在范松青看来,财产公开不能搞一刀切,要分层次推进,要有针对性地有效公开,面窄了,“起哄”的人少了,阻力才会小。
倪星认为,官员财产公示迫切需要一定技术手段的支持,需要建立一个跨部门的信息共享平台,监管部门要可以随时掌握官员的存款、房产、股票、证券等财产信息,并随时进行核查。而且,对于官员财产的核查一定要主动进行,不能依靠社会、网络举报,否则就会被社会牵着鼻子走,陷入消极被动的局面,查处得越多越被动,社会也越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