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
当然这本小说还比不上《教父》那样伟大,但是它里面同样带有人性的关照,同样将切入点选择得很小,内涵却可以很充分。这种对人性的挖掘和叙述的节制感,是许多写作者所难以做到的。
我刚看到这部书稿的时候,小琥给它取的名字还叫做“夺命金”。我们知道杜琪峰有一部电影也叫《夺命金》,那是一部既没有很明显的黑社会,也不是讲述真正罪案故事的影片。它讲述的是整个世界经济的动荡,以及在这种动荡之下香港股票市场与地下钱庄的黑幕,是一部非常有野心的电影。小琥既然能将小说的名字取作“夺命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想他也是希望能够与杜琪峰抗衡一把,这部小说也是一部带着“混不吝”精神的野心之作。
这样的野心不止表现在小琥表述故事的能力上,还在于他对题材的选择。小说虽然围绕着“借钱”发生,但正如当下的社会,钱只是这个社会的一个药引子。我最近去美国,最令我感受到打击的一件事,就是发现在这十几年间,美国的物价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化。1997年的时候,洛克菲勒基金赞助我去美国呆了较长的一段时间,最近我又重回那些地方,汉堡包依旧是十几年前的价格,房价也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再回头看看中国,令我觉得非常震惊。中国经历着在数字上高速发展,由贫入富的阶段,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钱并没有增加我们的幸福感。毫无疑问,这种处境下中国人的生活一定是沸腾的、有温度的,却也是混乱和扭曲的。小琥把矛头对准了这个时代,体现出他作为创作者的敏感。
但即便是枪口对准了,难免也会放出哑弹。我们经常用一句话来表述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的好坏:我能不能看得进去,这个东西距离我们有多远。这种距离并不是单纯的说作品反映的生活离我们有多远,即使是南美洲的故事,只要它反映的心理和人性是真实的,我们依然会觉得切中肯絮。在我看来,小说的创作就是用文字去接近真实的一个过程,与真实的远近能够衡量写作者表述的力量,而这种真实,一定是关乎人性的。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小琥做得很了不起。
据我所知,《教父》是小琥最喜欢的电影,我这里也用一个关于《教父》的故事作为类比。《教父》当初在筹拍时几经周折,科波拉在拍出《教父》第一部之后,制片人看到样片非常不喜欢,想要换掉科波拉,但又担心判断失策,就找了好几个人来一起看样片,马丁·斯科塞斯是其中之一。据说马丁·斯科塞斯看完样片之后,说科波拉拍得太好了,并且说这可能会是科波拉拍得最好的电影。为什么科波拉的《教父》会产生争议,是因为他将小说里恢弘的气势、复杂交织的线索简化了,而且用了一种近似于纪录片的视觉风格去完成电影的表述。这样的手法让《教父》变得更加真实更加人性化,更接近美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当然小琥的小说还比不上《教父》那样伟大,但是它里面同样带有人性的关照,同样将切入点选择得很小,内涵却可以很充分。这种对人性的挖掘和叙述的节制感,是许多写作者所难以做到的。
单单是从类型写作这个层面上看,小琥能够在小说的章章回回中都铺陈着悬疑,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中国其实挺缺少《北京钱商》这样的故事,悬疑小说在日本、美国、欧洲都有很大的市场,斯蒂芬·金自然是其中翘楚,村上春树的新作《1Q84》实际上同样带有强烈的悬疑色彩。在电影体裁上亦是如此,希区柯克就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撼动的大师。但在中国,悬疑还不是一个大的门类,除了审查之外,还有个因素就是悬疑并不是要简单的给人以惊恐,如何真正将“悬疑”的色彩给托起来,而不是让读者或观众在谜底揭开之后一笑置之,还是需要一定的大智慧来完成这个表述。
身边的年轻人们渐渐都有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这让我觉得非常欣喜,也不禁让我回忆起自己拍摄第一部电影时的时光,虽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但那依旧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并时常忆起的时刻。我觉得文艺青年们到最后总是要迈出坚实的一步,成为一个作者,就像小琥这样,无论你写多少新闻稿,做多少专访,一个年轻人最终还是要完成一次叙事。在我们那个时代,要完成这一步真的挺难的,多少人都有一个诗歌梦和文学梦,又有多少人感受过被退稿的沮丧。现在出书相对容易了,但看到真正的好书也难了,从小琥的作品里我很容易的看出来,他是具有文学理想的一个青年,热爱写作,并且做得不错。这在当下,似乎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趁自己还年轻,为理想奢侈一把,这是一件很有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