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德彪西《大海》组曲中的印象主义绘画元素

2013-03-19 17:08郑玉章
外国语文 2013年1期
关键词:印象主义德彪西大海

杨 舟 郑玉章

(四川音乐学院,四川 成都 610021)

一、德彪西的音乐灵感

印象主义是19世纪末在西方文化中心法国的巴黎萌生的一种艺术风格。1874年,巴黎一群年轻的画家,克洛德·莫奈(Claude Monet)、毕沙罗(Pissarro)、雷诺阿(Renoir)和塞尚(Cezanne)等联合举行一个画展:“所有的作品,都是把物象溶解在一片散射出无数反光的强烈的光彩里头;太阳像火烧着一般;……便是阴影也有浓淡不一的颜色,每样东西都在画面上发光。”[1]印象主义的艺术家们所探寻的这种新的绘画语言、新的绘画风格意味着同浪漫主义的一些传统形式与风格的决裂,并为19世纪以后的现代艺术的创新做好了准备。“这是历史的发展。伟大的艺术力量与伟大的灵智力量(intellectual power)都在这个发展中发生作用,音乐与文学与绘画,都相互影响。”[2]因此,要了解德彪西音乐中的印象主义灵感来源,就得首先对法国的印象主义绘画有深刻的理解。

印象主义的名称是从克洛德·莫奈的作品《日出·印象》得来的。画中的远景是若隐若现的教堂与房屋;天空中,在蓝色的云雾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近处的水面上被初升的太阳染着粼粼的红点,渔舟在涟波中荡漾。这是一幅与众不同的作品:一方面,它以阳光和色彩为主角,既是借助光、影与色彩的变幻来表现描绘了时刻变化的一刹那,作者眼中所捕捉到的影像。另一方面,这也是当时自然科学的发展,科学家们已经发现了光的传播理论。人类的视觉对自然界万物的感知,都是以阳光为前提。阳光使得物体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所有的物体都是染色的形体。人类即是根据各种物体在阳光下不同的反射波长来感知和认识物体。没有光就没有形体和色彩,一切色彩只是光的变幻,没有一件物体的色彩是恒定的,也没有任何一件物体在任何时间里有着相同的色彩。因此艺术家们描绘的对象“不是经常固定的形式(constant form),而是漂浮变幻的光。形式本身并无意义,有意义的只是光的变化 (play of illumination)。在大气的闪动与辉耀中,形式溶解了”[3]。

德彪西(Claude Debussy,1862-1918)出生于巴黎西部的圣日耳曼昂莱,其祖父是贩酒商,后则成为一名木匠。而德彪西的父亲曾在海军服役,后与妻子居圣日耳曼昂莱并经营一家瓷器店。虽然德彪西并非出身音乐世家,也没有良好的音乐环境,但他却十分热爱音乐,幼年时就显露出显著的音乐才能。因此德彪西在11岁时便进入巴黎音乐学院学习,在那里学习音乐的12年中,德彪西就显露出是一个富有创新精神的学生。他在自己学习音乐的过程中,始终有一种打破陈规、探索新领域的强烈愿望。1884年,德彪西以大合唱《浪荡儿》荣获罗马大奖,并开始在意大利游学。从此,他的创作活动逐渐频繁起来,但是此时的他仍然渴求艺术上更大的创新。1890年以后,德彪西开始结识了许多青年艺术家,并与其中的一些印象主义画家成为了朋友。他经常参加他们的艺术聚会,这些艺术家们的一些全新的艺术观点和创作手法深深地影响着德彪西。在德彪西的“年轻时代,他曾经想做画家;一生的乐曲多半用的绘画的题名”[4]。

因此,印象主义的艺术思想便首先由德彪西引入了音乐领域。“印象派的绘画作品向他展露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淡淡映衬的美丽,光影交错的对比,朦胧模糊的印象,以及色彩的相互影响和作用。”[5]

二、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

德彪西在大约写于1906年2月的一封信里曾声称:“音乐能流动地表现光线变化,比绘画实施印象主义更方便。莫奈要用许多画布才能描绘照在同一景色上的各种不同的光线效果,而音乐却能立即创造出一个连续的统一体。”[6]他力图用音乐来达到印象主义艺术家用绘画所达到的同样效果。

德彪西的印象主义音乐带有一种抽象的、超越现实的色彩,是音乐进入现代主义的开端。其音乐的基本美学观、音乐形式、表现手法以及所追求的艺术目的和艺术效果都与古典主义音乐与浪漫主义有着很大的分别。古典主义的音乐是线条式的而且是鲜明的,强调均衡完整的形式结构,具有严谨、典雅、端庄的风格。而浪漫主义音乐则注重情感的表现与激情的发挥,其音乐强烈、自由、奔放。如果贝多芬的音乐只是黑白版画的话,那么浪漫主义音乐作品则像油画。

与它们相比较,印象主义音乐并不通过音乐来直接讲述生活的故事;更多地强调那些生活画面给我们的感觉或印象,渲染出一种神秘朦胧、若隐若现的气氛和色调。在乐曲的形式上多采用短小的、不规则的形式,以便更好地体现出印象主义音乐较为自由的特点。正如德彪西在音乐上所用的手法,“大半借助于三和弦,把和声的结实和逻辑的结构破坏了:大得线条瓦解了,大得组织涣发了,代替它们的是一些短的,重复的乐旨”[2]247。这样,音乐蜕变成漂流无定形的东西,蜕变为朦胧的尘雾一般的印象。

所以,模糊的轮廓,朦胧的色彩,不易分辨的色调变化,都是印象派音乐的明显标志。“从门德尔松、韦伯,到柏辽兹,从萧邦到德彪西,音乐越来越倾向于音色与色彩的魔术,倾向于肖像画的风格。”[2]246

像印象主义画家关注物体的在光与影的瞬间效果一样,德彪西也关注音乐的瞬间效果。他强调音乐中那些可以立即感知的因素,即瞬间的音乐印象,而不是需要在时间中展开的因素,因此他更关心和声与音色这两个因素以及它们所唤起的情绪和感官的印象。他把每一个和弦当作一种独立的色彩来看待,更注重和弦的色彩。“德彪西的音乐印象就如莫奈和雷诺阿的印象主义绘画一样清楚。”[5]74它所塑造的种种幻象、印象和气氛,都同莫奈的模糊印象、高更的异域风情、雷诺阿的美妙温柔、修拉的眩目精致相对应。印象派音乐的精致而优美的音乐语言,同浪漫派音乐夸张的响亮音调,同样达到了很高的审美境界,同样受人喜爱。

三、德彪西的大海印象

德彪西一生热爱大自然。大自然中有预约感观的事物,那些炫目的、瞬息变幻而又不断消失的事物,如天上的云、风、水及其倒影,又如回音、漫洒在叶子上的光线、雪花和被清风吹拂时摇曳的草,还有海浪或轻柔或狂暴的起伏。因此,自然界中的“水弥漫在德彪西的音乐作品中。他的作品标题有些直接或间接提及水”[1]11,例如《水中倒影》、《海妖》、《水妖》,还有就是他的《大海》。而德彪西表现水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一些印象主义音乐的作品,“把世界分化为光和色,动荡与奔流,点染,情调,其手法正与莫奈、修拉、雷诺阿等毫无二致”[2]245。这些作品中,最能反映出德彪西印象主义手法天才手笔的,是他的管弦乐《大海》(La mer),于1905年10月30日在巴黎首演。

在德彪西的《大海》组曲中,你可以闭上眼睛听见大海的波涛。它已经是转化为音乐的诗歌。风景、情绪、感觉,有不同的音色表现出来。像莫奈和雷诺阿运用色彩和光线一样,音乐上印象派作曲家运用声音及其力度的微妙变化,刺激耳朵的瞬间出现了,又消失了。“气氛”代替了古典主义的“形式”。长号装上了弱音器,木管乐器在低音区奏出,鼓用布裹住控制其发出强声,小提琴演奏精致的主题。配器法闪烁着光辉,使人想到法国印象主义画家的风景画。[5]75

《大海》分成三个乐章:《海上,从黎明到正午》、《海浪嬉戏》和《风与海的对话》,描绘了不同时间大海的不同情绪、色彩和给人的印象。

首先,在器乐编配上,德彪西是以略微不同的态度处理各乐章的。这首作品的配器手法对于该世纪初的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听觉上的考验。

《海上,从黎明到正午》配器采用了短笛、两个长笛、两个双簧管、一个英国管、两个单簧管、三个大管、四支圆号、三支小号、一个低音大号、三个一套的定音鼓、钹、锣、两架竖琴和弦乐器。

《海浪嬉戏》采用了短笛、两个长笛、两个双簧管、一个英国管、两个单簧管、三个大管、四支圆号、三支小号、钹、三角铁、一个钟琴、两架竖琴和弦乐器。

《风与海的对话》采用了短笛、两个长笛、两个双簧管、一个英国号、两个单簧管、三个大管、低音大管、四支圆号、三支小号、两只短号、三支长号、一个低音大号、三个一套的定音鼓、一个低音鼓、钹、锣、钟琴、两架竖琴和弦乐器。[4]308

其次,《大海》三个乐章也是三幅处处弥漫着朦胧气氛的印象派画面。第一个画面从大海在黎明时的安详舒缓开始,黎明时刻海洋静穆、安谧。在乐章开始的起伏摇荡中,音乐的特性是神秘莫测又怪异的。随即,音乐里有一种咒语,而后是觉醒。主部主题由加弱音器的小号和英国管激昂地奏出。之后,随着光色越来越明亮,大自然越来越汹涌狂暴,这虚幻的海上浊浪滔天,在阳光下水沫四溅、一片沸腾,喧哗不止的景象,丝毫不觉冷酷、怪异。临近结束时,木管乐器平稳地奏出一个庄严崇高的,被称为“深海赞歌”的主题。

再者是《海浪嬉戏》,德彪西在这里刻画了已经苏醒了的大海的欢腾嬉戏。色彩纷呈的浪花,情绪也多变,形状各异的波涛,仿佛大海已具有了人的情感。大海是人类的朋友,赋予人类文明与友情,但有时也嘲弄着人类,给人类带来不幸。它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千姿百态,变化万端。“这是德彪西的这部反传统交响乐的谐虐曲乐章。”[4]310乐曲各个声部之间相互交错着、纠缠着、撞击着、闪耀着音响的浪花。这是一个幻境,到处充满了朦胧未知的气息,在德彪西的乐器调色板上,怪影的色彩和怪音的色彩融为一体,在大海这一广袤的舞台上呈现出如此神秘恍惚、短暂易逝的海市蜃楼。所以在结束处留下一个渐渐归于沉寂的模糊的梦。

而在《风与海的对话》展示了更为桀骜不驯、狂风呼啸的海的形象,有更为强烈的戏剧性。而且不管风与海多么无形和无情,在拟人化的表现中,它们都具有了更接近人性的某些东西。全音音阶自身在构造朦胧、深远、灵空等感觉和气氛方面的特长,被德彪西在这里使用得淋漓尽致,在这个乐章中对其的运用比其它乐章尤为重要,铜管乐器响亮地吹出光彩夺目、辉煌壮丽的篇章,渲染了热烈与喧闹的气氛。结束处,乐曲又以起伏跌宕的和声暗示了海的形象。风与海的对话是亘古长存的自然现象,德彪西以鬼斧神工一般的音乐来表现这种自然现象。

音乐只暗示了事物的浩大,而没有试图去描绘这种浩大。劳伦斯·吉尔曼写道:然而,在那捉摸不定、神秘莫测的暗示背后,一个逼真的、活生生的海始终存在:这千古奇观诱惑着、吸引着、也恐吓着人们。我们禁不住要相信,那似乎是由潮湿的风、翻卷的浪花、冷酷无情的深渊和水域组成的现实的海与展现在梦想之魔窗前的不可预测、鬼怪出入其间、不可思议的海,二者终究是同一事物。[4]311

在《大海》这部作品中,作曲家所取得的技巧方面的成就是德彪西其他任何一部作品都不能比拟的。如果说作品本身能够引起人们争论的话,这主要因为对作品的表现方面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如涉及到现实主义、象征主义或印象主义的争论。至于作品的整体或是每一乐章里面的技巧之高、音乐效果之生动,很少有人提出异议。

四、结语

印象主义音乐盛行的时间不很长,进行印象主义音乐创作的音乐家也不多,但是以德彪西为首的印象主义音乐家们将印象主义绘画的创作理念完美地运用到了自己的音乐创作中。尤其是在德彪西的《大海》组曲中,德彪西在印象主义绘画理论的影响下,再现了印象主义绘画的表现手法:旋律线条的漂浮朦胧,如同不同的光线中迷离的大海的轮廓;和声的变化给乐曲染上丰富的色彩,好像莫奈等人笔下浓淡不一的笔触点出变幻莫测的色调变化;而德彪西在《大海》中标新立异的配器手法,将大海的静谧、安详,进而波浪翻涌的瞬间的声、光和色在乐韵的流动中为我们展开成一幅幅生动的图画。正因如此细腻、娴熟地对印象主义绘画元素的运用,使得印象主义音乐得到了非常的重视,其艺术性与重要性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理解和承认。

[1]奥利沃·梅西安.节奏、色彩和鸟类学的论著——德彪西的音乐[M].张慧玲、郑中,译.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0.

[2]傅敏.傅雷谈音乐[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

[3]廖叔同.西方音乐一千年[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

[4]汤普森.德彪西:一个人和一位艺术家[M].朱晓蓉、张洪模,译.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6.

[5]约瑟夫·韦克斯贝格.西方音乐史[M].王嘉陵,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1999.

[6]张式谷,潘一飞.西方钢琴音乐概论[M].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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