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党制度的文化渊源及历史启示

张晓立／文

美国政党制度的文化渊源及历史启示

张晓立／文

美国政党制度演变的历史文化传统

任何政治和政党制度的建立及演变都离不开具体的文化环境和历史传统。人们的主观期待和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互动融合，进而逐步形成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制度框架。

美国政治制度的设计和构建，源于欧洲启蒙时代资产阶级思想家关于人类社会政治权力和组织架构的理想观念，又深深根植于北美大陆的客观发展环境。其逻辑出发点是自然法原则，即摒弃封建体制遵循的“君权神授”，推行早期资产阶级提出的“天赋人权”的制度设计。同时，根据美国社会发展的特点和多元文化的特性，糅合了北美大陆的地理特征，最终形成了符合美国社会发展的政治和政党结构框架。

从社会制度发展进程的角度分析，这种制度设计和构建脱胎于反抗欧洲封建世袭和等级制度，反映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政治诉求，具有时代性的进步意义。美国政治文化理念集中在三个相互联系，又互相独立的领域：即首先是 定义和规范有关国家根本政治制度的“宪政主义”，或曰“宪法至上原则”，负责定义和规范有关国家的根本政治制度；其次是联邦主义关于国家政体权力分配的制度设计，负责国家政体权力分配的制度设计即联邦主义；最后是关于社会治理方式的根基，即法治原则，是关于公共社会事务管理和治理方式的根基，其核心要素是独立司法部门的释宪权。后人在总结美国政治文化思想渊源时提出了三大支柱之说，即宪政主义、联邦制和法治原则。

因此，美国的两党制并不是与美国独立共生而来的一种权力和政治运作方式。但是美国的政治传统文化也为后来的两党制提供了制度土壤和法理根基，其中最为核心的就是权力平衡与制约原则。美国政党制度的机制和运作方式经历了一个长期的演化阶段。

如今，在谈及美国政治制度和政府结构时，似乎最大特点就是两党制，以及各种公开选举。而鲜为人知的是，美国在独立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没有任何政党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和治理。美国最初几任总统不是来自哪个具体政党，也不代表不同政治派别的利益。以华盛顿为代表的建国者始终反对传统欧洲的政党政治模式。在其《告别演说》中，华盛顿明确提出反对政治派系之争和政党政治运作；并强调与其他国家保持中立关系。

华盛顿等开国元勋们希望美国能够开辟出一个全新的，有别于欧洲传统党派利益之争的政治模式。欧洲党派制度模式引发了社会动荡和意识纷争，并导致在各方达成妥协过程中的资源浪费。特别是以牺牲公众利益获得的“党派一致”更是美国开国元勋欲极力避免的。在人类社会发展历程中，梦想与现实之争，后者往往成为历史结论的裁判者。与华盛顿的理想相反，美国只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无党派政治阶段。在这个阶段中，不同利益诉求的政治团体践行了一个不同于欧洲政治传统和政府架构的新型政治治理模式。但是，美国开国元勋们代表着不同的立国理念和治国方略。他们力图以其主张设计美国的政治制度并实践于政府运作之中，形成了早期政党和利益集团的雏形。美国历史环境和文化传统使然，建国后的理想很快被独立后治国方略的现实选择取代。新兴的美国面临着将以何种方略治国的重大抉择。

美国政党制度的政治文化理念

以美国第二任总统亚当斯为首的联邦党人鼓吹建立强大的联邦政府，以集中力量推进经济建设和防止外来侵略。而以杰弗逊为首的民主—共和派则更强调州政府的权力，其目标是保证联邦政府与州政府之间的权力平衡和制约。权力平衡制约理念是美国政治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亚当斯和杰弗逊各自的观点为美国后来的两党政治奠定了思想基础。就理念而言，两种不同的主流治国方针已然形成。基于不同治国思想、组织方式和政治结构的组合以政党的形式出现。可以说，美国两党竞争发轫于那个时期。尽管杰弗逊成为美国第一位由政党提名竞选的总统，但美国当时并未形成一个成熟的基于党派利益的竞选体制。杰弗逊代表的只是美国政治文化中的一种思潮。这种思潮有异于主张加强联邦政府权力的“联邦党人”。而联邦党也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政党。美国政党制度长期演变过程中一个最重要的特征是，没有一个政党或者政治派别在独立战争中发挥了独特作用并在独立后成为所谓的执政党。这个现实表明，独立之初的美国不存在“政党轮替”或者“反对党”推翻“执政党”发展阶段。美国建国的本质是殖民地反抗宗主国，争取民族独立和自由的武装斗争。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都高度评价了美国独立战争的历史意义。

19世纪20年代，当早期杰弗逊民主—共和党转型为后来的民主党时，当时美国总统杰克逊即属于该党。当时的反对党叫辉格党，后来由成立于1852年的共和党取代。美国两党政治的基本格局初步形成。自1860年大选，历任美国总统均出自民主和共和两党推举的候选人。美国的政党制度是其建国后历史演变的结果，是不同政治理念基于美国社会政治文化传统的制度产物。无论对于思想精英，还是普通民众，美国大众民主和群体自治的传统根深蒂固。代表精英意识的党派政治从理论上讲与大众民主原则相悖。这似乎无法解释美国政党制度的产生与发展。但这正是美国政治和政党制度的文化渊源和传统根脉的精髓所在。这种精髓就是政治现实主义和功利主义传统。这种传统根植于北美全新的人文社会环境。对于开拓新大陆的新教徒，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生存是第一位的。这种朴素和实用的心态决定了美国人治国方略的基本价值取向。个人主义和实用主义成为美国人的主导人生价值观。而实用主义则上升为美国独特的哲学体系，指导和支配着美国人大到国家方略的制定，小到个人职业的规划等一系列世俗事务。个人意志和选择优先一直左右着美国政治制度的设计和运作，成为美国独特的历史传统和发展路径。

美国国会是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两党博弈的重要舞台。图为2013年1月3日，新一届美国国会在首都华盛顿的国会山开幕。

美国政党制度形成的启示

美国政治文化强调个人自由与平等，称之为“天赋人权”。与此同时，它也注重社会不同政治利益诉求之间的妥协和平衡。统称之权力共享及制衡。前者源于启蒙思想运动的影响；后者则根植于清教主义的契约观念。尊重个人自由和平等，制约和平衡公权力是美国政治文化的显著特征。个人自由须在法治框架内保障。权力平衡与制约的理念不是一种纯理想化的制度设计，而是一种基于现实基础的权力运行模式。其逻辑起点是保证制度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在制度层面，美国宪法和一系列联邦法律明确规定，政府公权力须在“平衡和制约”的机制下运作；个人的私权利也是在法治范围内给予制度保障。制约公权力与保护私权利构成了美国政治文化的特点。

制约公权力的根本目的是平衡社会不同集团的利益诉求。对于崇尚个人自由，推行平等参与政治事务的美国政治文化传统而言，无制约和平衡机制的政治结构会导致权力的滥用。但过度强调“多数人统治”，而忽视“少数人权力”的极端民主形式则可能导致“多数人的暴政”。理论上，代表精英意识的党派政治并不符合直接参与型民主的内涵。但是“制约和平衡”的政党制度可以保障利益多元申诉和妥协过程的合法性。在这个机制下，各方利益的平衡和妥协是个“共赢”的次优结果。这就为美国多元政党机制提供了现实的政治土壤。在理论上和实践中，美国实行的是名义多党制下的“两党制”，其中共和党主要代表大资产阶级和工商业总体利益，而民主党则反映一般社会中下层普罗大众诉求和中小业主利益。从代表的社会经济和财富势力而言，共和党占上风；就代表民意的广泛性而言，民主党略占优势。美国的“两党制”是不同利益集团争夺政治主导权和话语权长期博弈的产物。这种政党轮替和政纲互补的体制源于社会不同经济利益的现实，演变于社会各派经济利益的妥协，成熟于整体利益的分配结果。独立之初的美国所处的国际环境使其外交与财政状况陷入困境。如何摆脱困境和克服困难考验着开国元勋们的智慧。

无论从自然禀赋、地理特征、历史传统而言，美国都是一个独特的国家，是人类发展史上的特例。这种独特性尤其表现在社会意识传统和政治文明理念中。首先，美国没有类似欧洲大陆的那种封建体制和沉重的历史负担，也没有封建诸侯利益争夺的藩篱。美国有条件顺畅地实践和实现欧洲启蒙思想家关于政治制度和政府结构的设计。其次，美国社会发展的独特性决定了其政治和政府体制的独特性。具有远见卓识的思想家将其建国理念以宪政的形式付诸实施。美国政治文化的核心理念是自由平等和个人价值追求。维护这些价值观必须是各方利益诉求的平衡及相互制约及妥协。第三，美国的地理和地域特性也决定了美国多元化利益诉求和多样化社会经济发展阶段的特征。单一党派无法全面代表和协调社会所有阶层的不同利益诉求。华盛顿希望以美国超越党派和利益之争的核心价值观，自由、平等和民主的理念统一和协调不同利益派别的对立。无论是从政治理念的逻辑，还是社会发展的现实，这种理想是一种脱离实际的梦想和幻象。

结 语

理论须服从于实践。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可行性的唯一标准。美国“两党制”的形成和实践是漫长历史演变及美国不同利益集团妥协与平衡的结果。美国和平时期的政党轮替可以为利益集团对立过程中的“非暴力性”提供一种解决框架和选择，进而避免政治理念的纷争导致社会暴力和流血冲突的历史悲剧。了解美国政治体制的渊源有助于认识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多样性，避免坠入历史唯心主义和机械唯物主义的思维窠臼。鉴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和不同发展阶段的特殊性，政治制度的选择和社会体制的规划应该在“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进行利弊的取舍和权衡。

（作者系外交学院美国社会与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

（责任编辑：徐海娜）

[1] 关于自然法的含义请参考：Robinson, Dave & Groves, Judy (2003)．Introducing Political Philosophy．Icon Books．ISBN1-84046-450-X．

[2] 在由马克思执笔撰写及57名代表人士（包括马克思本人）签名的国际工人协会中央委员会致林肯再次当选美国总统的贺信写道：“欧洲的工人坚信，正如美国的独立战争开创了美国中产阶级地位上升的新纪元，美国反奴隶制的战争也将开创美国工人阶级地位上升的新纪元，http://www．marxists．org/history/ international/iwma/documents/1864/lincolnletter．htm ；列宁全集(29)．中央编译出版社: 1988: 313．

[3] 美国的哲学家查尔斯·皮尔斯和威廉·詹姆斯创造并推行了“实用主义”哲学。在其哲学里，不是人们的信仰指导人们的行动，而是行动的准则成为人们的信仰，这些信仰必须由行动的实际效果来检验。

[4] 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项民意调查，至2011年，民主党仍是美国代表人数最大的政党，大约有7,400多万选民（占登记选民的37%）声称自己属于在政治倾向上属于民主党，充分表明了民主党在美国社会基础的影响力。同样的调查显示，共和党是美国第二大政党，有将近5,600万登记党员，约占登记选民的四分之一，http://iipdigital．usembassy．gov/st/chinese/ article/2011/12/20111206152719x0．0353924．html#ixzz1uvNw6yhk

[5] 赵一凡．美国文化评论集[M]．三联书店，1986．

[1] Arthur M． Schlesinger, Jr．, History of U． S．Political Parties, Vol． I (New York,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1)．

[2] Richard Hofstadter, The Idea of A Party System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2)．

[3] 美国历史文献选集．中国翻译出版公司译，美国驻华大使馆新闻文化处，1985．

[4] G W F Hegel, Lectures on the History of Philosophy．

[5] Harold C． Syrett, (ed．) The Papers of Alexander Hamilton． 27 vols．, (NY: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6: 98-106)

[6] Cogliano, Francis D (2006)． Thomas Jefferson: Reputation and Legacy．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ISBN 978-0-7486-2499-7．

[7] American President: George Washington (1732-1799) at the Miller Center of Public Affairs, University of Virgin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