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真 王玲娟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所谓‘不虞现象’,就是指始料不及的现象。”[1]P198现代汉语言使用中的不虞现象,就是指在运用现代汉语言时,发生了原来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产生了意料不及的效果。“歧义”,是指不能确定的意义,在理解上出现模棱两可的情况。歧义现象在日常交际中是很常见的,也是产生现代汉语言使用中的不虞现象的最主要原因,主要体现在语音因素、词汇因素、语法因素和语义因素等方面。
1.轻声。现代汉语言中有些轻声带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如果某一结构中的词在所处的语言环境中,容许有轻声和非轻声两种读法,而且这两种读法的意义又分别能在这个词组中讲得通,那么,这个结构就是歧义结构。如:“我想过来了”。
例句中的“过来”一词的两个因素若都读成轻声,那么“过来”就是“想”的补语,意思相当于“想开了,思维没有停留在原来状态”;若“过来”读成原调,就是“想”的宾语,意思相当于“从另一边来这边,不想呆在原地”。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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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音。“重音是相连的音节中某个音节发音突出的现象,它出现在句子中,也出现在某些语言的单词中”[2]P66。同一结构,重音所在的音节不同,表达的意思也就不一样。如果不能确定诵读的重音所在,就无法确定它的确切意义。如:“最好生一个”。
例句是一条倡导计划生育的标语,其实它也是个歧义结构。如果把诵读的重音放在“一”字上,意思就是号召人们节育少生,“最好只生一个”;如果把诵读的重音放在“生”字上,意思就变成“最好还是生那么一个,不要一个都不生”,与前一种意思就大相径庭。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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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停顿。“停顿指语句或词语之间声音上的间歇”[3]P147。实际上,由停顿引起的不虞现象,我们也可将之归于语法因素之中,这里我们仅从语音因素角度分析,就基本足以帮助我们了解此类不虞现象产生的情况。停顿在结构中的位置不同,结构所表示的意义也就不一样。如:“三个大学的教授”。
例句中有两个可能存在停顿的位置,分别表示不同的意思。一种可能是顿在“三个”后面,意思是“来自同一大学的三个教授”;另一种可能是顿在“的”后面,意思是“来自不同大学的三个教授”。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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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声调。现代汉语言的声调也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声调的差异也是形成歧义结构的因素之一。如:“这个女孩好说话”。
例句中的“好”字有两种声调,读上声为形容词,意思是:“这个女孩容易说话,比较随和”;读去声为动词,意思是:“这个女孩喜欢、擅长说话”。如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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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词形相同而词性不同。由于词性不同,造成这个词在句中的句法功能不同,导致歧义。如:“这房子的门没锁”。例句中的“锁”既可作名词,又可作动词,用作名词时表示门还没有安装锁;用作动词时表示已装了锁但没有锁上。
2.词形相同而词义不同。这里说的是词形同、词性同,但词义并不相同。如:“他一天不吃饭也不行”。“‘饭’或指米饭,或指每天定时吃的饭食。与此相应,这个句子也有两种意思。一种意思是说他一天也不能饿着,另一种意思是说他天天都得吃米饭”[4]P170,因此造成了歧义现象。
3.词性、词义相同而色彩上有细微差别。一个词可能与其他词存在同义关系,且词性相同,但是使用时,相互间如果具有色彩意味上的细微差别,则不能冒然替换;否则就可能导致歧义。如:“过失常常是正确的先导。”[5]P5例句中“过失”使用不妥,显然将“过失”改为“错误”更加合适。虽然“过失”和“错误”存在同义关系,词性相同,但二者在色彩意味上却有细微差别,需注意到词的对比不等于词的反义关系,“过失”和“正确”只是词的对比,“错误”和“正确”才存在反义关系。因此,上句是个歧义句,由此导致沟通上的障碍,从而造成交际不虞。
1.词与短语同形。短语是由若干个词组成,现代汉语的短语和词在结构上有一致性。如:a.“你还要炸薯条吗?”b.“喂,要出租汽车的请快点登记!”a 句中,“炸薯条”既可能是动宾短语,又可能是名词。用作短语时,指“你还要来做炸薯条这一动作”;用作名词时,指一种食品。b 句中,“出租汽车”可理解为动宾短语,也可理解为名词。当作短语时,指“要把汽车出租出去的请快点登记”;当作名词时,指计程收费的小汽车。不言而喻,用作短语或用作名词,句义显然不同。
2.层次可以作多种切分。词与词结成的关系可以划分为不同的层次,如果划分的层次不止一种,就造成了歧义。如:“第一战区和第二战区的东部都找到了暗雷”。
例句的层次可作两种切分:一、在第二战区的后边切,表示找到暗雷的是两个战区的东部;二、在第一战区的后边切,表示的是整个第一个战区,以及第二个战区的东部。如图:
再如:“小王和连长和指导员谈了自己的意见。”[6]P244例句里的是“小王同连长和指导员……”,还是“小王和连长同指导员……”,意义不明确,造成语言使用中的不虞现象。如:
3.句子成分可以作多种分析。
“一个句子中,句子成分的划分停顿的位置不同,意思也就不同,因此产生歧义。”[7]如:“小夏的任务是写好书”。例句中的“写好书”可作两种分析:第一,“好”作“书”的定语,意思是写好的书,不写内容不健康的书;第二,“好”是“写”的补语,意思是把书写出来或把书写得让人满意。这时短语的切分是不一样的:“写/好//书”或“写//好/书”。图解如下:
1.施事与受事同形。施事与受事同形,是指处于句子主语的成分既可以看作是施事者,又可以看作是受事者。这类歧义结构是由结构内部的名词性成分和动词性成分之间语义关系不同形成的。这类结构中的动词一般是“双向动词”,施事名词和受事名词都能在双向动词前出现,都能充当主语,所以可能形成歧义,产生不虞现象。如:“鸭不吃了”。主语看作施事,表示“鸭不再吃食了”;主语看作受事,表示“(说话人)不再吃鸭了(吃鸡、鹅等等)”。
2.领属关系与非领属关系同形。这里是指有些作定语的成分,可能表示各种不同的关系,既可以是处于领属关系中,也可以是处于非领属关系中,因此容易造成歧义。如:“她的画像画得好”。“她的画像”可能有两种情况:第一,“她”画出的画像,画出来的不一定是她;这指画画像的技巧。第二,画像画的是她,她可以指着画像说:“这是我的画像”。
现代汉语之所以能够巧妙地为人们的交际服务,还涉及到语言的机制问题,即语言是如何起作用的,它包括语言的预设机制、排除机制、多余机制、经济机制、补偿机制、类推机制和对称机制等。其中,前三种机制的缺损最易产生不虞现象,下面分别举例分析。
语言预设机制的研究是语言研究,尤其是语义学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都知道“人们在现代汉语言的使用中,有很多不言自明的预设”[8]。从广义上讲,它指言语片段以外的因素提供的信息,即语境提供的信息,涉及到言语交际中人的因素和语境的因素;从狭义上分,它是从句子内部得到的,由语言片段中推导出来的信息,跟语境无关。但是,无论是广义上的,还是狭义上的,它都是人们使用语言进行有效交际的前提和先设。假若语言的预设机制残缺或损害,那么交际就会比较困难,交际活动就会受到制约,容易诱发不虞现象。
例如:这样一段相声:现代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在使用语言时为了节省时间,往往喜欢用经济快捷的“简称”,比如“中国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简称“发改委”、“中国科技大学”简称“中科大”、“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简称“安理会”等等。于是,有人为求省事,就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下午要到开刀公司去一趟,有个外总找我谈生意。如果你见到了秘办主任,就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大家一看就明白,这是个很不成功的句子,其中的“开刀公司”、“外总”和“秘办主任”让人觉得不知所云。听者请他解释了一遍才明白,原来它们分别指的是“经济开发区刀具有限公司”、“外国投资企业老总”和“秘书办公室主任”。
上例就是由于说话者滥用存在预设机制缺损的句子而引起的笑话。说话者以为听话者心里同他一样有了对这些“简称”的先设,而实际上,人们的观念里却并没有这些预设。一方面,听话者没有从说话者那里得到过有效的语用预设;另一方面,听话者又从说话者的话语里,即语义层面推导不出“开刀公司”、“外总”和“秘办主任”所指何物,于是造成了交流障碍,阻断了交际的正常进行。
同现代汉语具有丰富的预设机制这一特点相反,现代汉语又具有一种自动的排除机制。一个词,尤其是常用词,往往能够聚合到几个甚至几十个意义。但是,由于上下文语境的制约,往往只会出现一个意义(人为的双关语除外),其他意义不会跨入意识的门槛。但是,一般而言,对于本国语言的初学者和刚学一种陌生语言的外国人则不然,在他还没有经过长期的练习,学会这种语言排除机制以前,往往会同时在脑中浮现出几个意义。
例如:1989 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有一个外国人学汉语相声。这位外国人听到别人说“打酱油”时,很自然地在脑子里浮现出“打人”的“打”,便问:“酱油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打它?”台下哄堂大笑、一片哗然。
作为长期说汉语的中国人,在说“打酱油”时,绝不会联想到“打人”的“打”。同样,他们也不会和“打渔”、“打猎”、“打扑克”中的“打”混为一谈,这就是说中国人在使用“打酱油”时,头脑中有了对“打人”、“打渔”、“打猎”、“打扑克”中的“打”的意义的自动排除,而对于不经常使用汉语的外国人来说,就不能迅速地排除掉其他干扰义项、从容顺畅地交流,因此诱导了不虞现象的发生。
现代汉语言之所以能够完善地为人们交际服务,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中包含许多“多余成分”。因为这种“多余”不但不是多余的,反而是必不可少的,它使话语传递出的信息更加直接明白、通俗易懂。现代汉语言的多余机制使得人们在使用语言交际时,即使遇到外界干扰,也不会影响理解。一旦这种多余机制遭到损坏或残缺,就极易导致不虞现象的发生。
例如:“两头牛”、“三个人”、“一根木头”中的“头”、“个”、“根”之类的量词,在上古汉语和许多外国语中都没有,但在现代汉语言中却与名词结合得非常紧密,是绝对不可省略的;另外一种情况是,有的量词虽然在省略后仍能表达一定的意义,但却产生了与原来迥然不同的意义。比如“我给了他一把刀”和“我给了他一刀”中的“把”字的应用,如果想表达“递给他一把刀” 这种意思,“把”字就是绝不可少的;如果想表达“用刀捅了他一下”这种意思,这个“把”字又要不得了。如果缺损了这些“多余成分”,那么将会导致言语失误或交际障碍。
人们认知的过程是感知、注意、记忆、理解、问题解决的信息交换过程。由于信息交换过程的复杂性,自然会形成形形色色的认知背景。认知背景不同,知识储存结构也就存在一定的差异,因此人们在使用同一语言进行交流时,就难免会遇到观念上的冲突,从而导致交际活动受到阻碍。
例如:“《红楼梦》第九十九回描写贾政到外省做地方官,想有所作为,严禁弊端。但老百姓对这种‘严禁’的反应却是:凡是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的越利害,越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在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代,公文上的‘严禁’已是政治上‘弊端’的一块遮羞布,贾政不了解这一点,结果到处碰钉子,丢官回家。”[9]P148显然,贾政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他久居京城,不了解外省“公文上的‘严禁’已是政治上‘弊端’的一块遮羞布”这点常识,因此碰壁、丢官。其实,这就是由于认知背景的巨大差异导致的严重恶果。
再如:一次校运动会上,一个学生跑完3000 米,并取得了冠军。回来后,一个来自英国的留学生同学迎上去称赞他:“兄弟,你跑得像狗一样快!”很显然,这位留学生同学用了本民族语中的文化观念,没有认识到不同文化背景在语言使用中可能会对交际活动产生阻碍作用。在西方文化中,人们认为狗是人类非常忠诚的朋友,常常把狗看作家庭成员;而在中国文化里,狗则多为贬义意象,如“狗腿子”、“狗眼看人低”等。由于这位留学生同学没有注意到认知背景的差异性,结果导致了交际中的不虞现象。
认知能力是人脑加工、储存和提取信息的能力,即人们对事物的构成、性能与他物的关系、发展的动力、发展的方向及其基本规律的把握能力。它是人们成功地完成话语交际活动最重要的心理条件。由于交际主体的年龄段的不同、受教育程度的不同,相应的知识水平不可能完全相同,所以人们在运用语言进行广泛交际时,经常会由此产生一些不虞现象。
例如:下面这则笑话,就很生动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一位督学去某山村学校视察,看见教室里有个地球仪,便问一个学生:“你说说看,这个地球仪为何会倾斜 23.5 度呢?”学生惶恐地回答:“不是我弄歪的!”站在旁边的校长连忙解释说:“这不能怪学生,我们学校由于资金比较困难,没有足够能力购买高质量的教学器材,这个地球仪是在一个小货摊上买的,难免会出现一些问题。”督学气得目瞪口呆。这里就能清晰地看到认知能力的差异对交际产生的巨大影响。
再如:有这样一则故事:“从前,有一个吝啬的老板,叫他的小伙计去买一盒火柴,吩咐道:‘去,买一盒火柴来,每根都要划得着;有一根划不着,我都不要。’一会儿,小伙计把火柴买了回来。老板拿过来,一连擦了几根,都擦不出一点火。‘我不是说过每根都要划得着吗?’老板火了。‘是呀!老板。’小伙计不慌不忙地回答,‘遵照您的嘱咐,我刚才一根一根划过了,都划得着。’”[10]P45在这里,小伙计理解的“划得着”和老板说的“划得着”,其实是两个概念,但是由于小伙计的认知能力有限,不能理解到老板的意思,结果导致了始料不及的现象。
认知结构是指主体已有的观念的全部内容及其组织。奥苏贝尔提出,观念的可利用性、可辨别性、稳定性与清晰性是影响有意义学习和迁移的三个重要认知结构变量。因此,性别、职业、身份、阶层及处境不同的人,往往其价值观念、知识模块也存在很大差异,他们对同一事物的理解也不尽相同,由此可能导致语用中的不虞现象。
例如:同样是“一个圆的东西”,初学几何的学生第一感觉可能是“平面上到定点的距离等于定长的所有点的集合”,而画家可能首先会想到它是一个太阳,田径教练员也许会认为它是一个实心铅球,而如果是一个挨饿多时的乞丐,则更有可能想到它是一张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大烙饼。
因此,“在交际过程中,不仅从说话人的角度考察言语交际,而且从听话人的角度考察听话人对话语的认知,或者考察听话人对话语的理解,因为交际是否成功要以说话人的意义或意图是否最终在听话人身上实现为标准。理解说话人的话语不仅包括它的字面意义,而且包括说话人通过该话语所传达的言外之意”[11];否则,交际就会出现障碍,就会引起不虞现象。
总之,不虞现象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对交际活动产生消极影响,主要原因是语言的歧义、语言的部分机制缺损和交际双方的具体认知状况不同等。我们只有对其成因进行透彻的阐释,才能探索出更多调试这种影响交际活动的语用现象的新方法,努力还原现代汉语使用的一个畅通无阻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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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杨晖.语境、认知环境与交际过程中的会话理解[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2012,(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