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与海德格尔:一个民粹主义的神话

2013-02-18 16:00■郭
江西社会科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卢梭海德格尔民粹主义

■郭 斌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作为一种思想的纳粹及法西斯主义来自于何处,一直是学术界讨论的话题。细究起来,右翼的极端民粹主义是它的一个来源,而卢梭则是民粹主义的一个创始人。但卢梭的思想十分复杂,正如有人说:“你是左派也好(特别是左派中的左派),是右派也罢(特别是右派中的右派),在卢梭那里都能找到你自己的教条。”[1](P6)本文主要论述卢梭思想中的极端民粹主义思想,以及这种民粹主义思想与海德格尔思想的相似性,以揭示极右翼民粹主义思想与纳粹法西斯主义的关系。

1749年,卢梭以一篇名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淳化风俗?》的征文获得了第戎科学院一等奖,并一举成名。在该文中,他极力抨击科学与艺术的作用,声称科学与艺术诞生于人类的罪恶之中,它们无助于德行的培育而只能带来奢侈和伤风败俗。在他看来,人类保持原始的蒙昧和无知状态才是合适的,这既可以使人民保持淳朴的道德与节操,还可以保持尚武的德行。他以希腊的雅典和斯巴达人为例,来论证这种观点。正因为斯巴达人把艺术和艺术家、科学和学者们赶出了斯巴达,才使得那里的“人民是生来就有德行的”[2](P16),而雅好礼仪和艺术的雅典,尽管给后世留下了大量绚烂的大理石雕塑等惊人的艺术作品,可是却最终败于斯巴达。为此,他要求人们按照斯巴达来培育孩子,要求他们(男孩)从5岁起就要离开父母进入学校,要在地板上睡觉,不能享受奢侈生活,“只能穿布衣,吃蔬菜、水果”[3](P243)等,这样才能使他们学会坚强。卢梭从军国主义的角度来鼓励人们由文明状态进入蒙昧的野蛮状态,这是一种倒退的历史观。

卢梭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倒退的历史观呢?后来人们分析,一方面是由于卢梭刚开始不适应当时已是现代都市的巴黎。在这里,人们总是受到严格的时间限制和约束,这使得初来巴黎的卢梭厌恶巴黎的日常都市生活。其次就是当时巴黎繁琐甚至是虚伪的社交礼节使卢梭不胜其扰,以至于他怀疑这些繁文缛节的意义与价值,并进而认为这些礼节是当代文明的异化。于是卢梭便开始构想一种所谓的自然的而不是虚饰的乌托邦社会,这种乌托邦社会其实就是以日内瓦加尔文教的礼俗宗教为蓝本的社会。在当时信奉加尔文教的日内瓦,居民生活简朴,宗教仪式也十分简单。由于城镇较小,居民大多从生到死都呆在镇上,因而彼此熟悉,政治生活也就公开透明,这既可以保证统治者阶层不致腐化堕落,受到民众的严格监管,同时也可以使民众之间相互监督,因而就不容易产生异端分子,民众也不至于奢靡放荡。而在人来人往的大城市中,每一个人相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陌生人,人们就易因各种诱惑突破道德底线,特别是在大城市中,由于有种种娱乐和消遣方式,人们更易于受引诱而犯罪。因而卢梭一生都对大都市特别是大都市的娱乐生活深恶痛绝。

要使民众们过淳朴的生活,就必须使这种社会没有发达的商品经济,一切都由民众亲力亲为,这样就形成一种自给自足、社会分工不发达的经济体系:“每个人自己就是木匠、玻璃匠、车工,每一种工种都不是为了别人而存在……每一个人都要把钟表生产中所包括的各种技艺集于一身,甚至自己为自己制作所需要的工具。”[3](P126)这样的体系就是那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社会体系。每个人无所不能而不专精一门,这就可使人们处于一种与其他人以及其他社会相互隔绝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使人们不会工于算计。而在诸种职业中,正如后来的海德格尔那样,卢梭也认为农业是最高尚的职业。这种社会分工不发达的状况同样体现在社会管理领域,长老也就是统治者,是一种政教合一的模式,由此便形成了一座“在俗之人的隐修院”[1](P5)。

在这种隐修院中,为了使臣民们不被外界诱惑,而心甘情愿地忍受着隐修院中的种种清规戒律,卢梭还必须使自己的乌托邦与外界隔绝,因此他竭力主张要将那些胆敢离境的本国公民和擅自闯入本国的外邦人绞死,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将自己的意志加诸于公民身上,公民才能老老实实地服从国家的需要。这也就是国家造就公民的过程。为此,卢梭专门写作了《爱弥尔》,把他自己的这种理想贯注到了儿童教育的领域:“教育学与政治学,伦理学与宗教哲学完全契合;它们只是对同一条原则的诸多发展与运用罢了。”[1](P103)也就是说,在卢梭的这种修道院中,教育学和政治学是由外在的权威来引导的,而伦理学与宗教哲学则是一种内在的约束,它们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卢梭乌托邦共和国的隐形围城世界。

尽管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高扬自由、平等、民主的大旗,把个人的自由看做是形成这种社会的最基本的前提条件。宣称让人“放弃自己的自由”[4](P12)这样一种体制是不合人性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要求“每个结合者及其自身的一切权利全部都转让给整个集体……每个人都把自己全部地奉献出来”[4](P19-20),因此,个人要无条件地服从于代表公意的国家,而这种服从是强制性的,“任何人拒不服从公意的,全体就要迫使他服从公意”[4](P24)。也就是说,在卢梭的这个德行共和国中,个人一旦同意与国家缔约,就必须无条件、绝对地服从国家的需要,个人的权益就成为国家的权益,这样也就无所谓个人的利益。因此有人认为,“卢梭照斯巴达和罗马的样式建起这座民主的隐修院,在其中个人微不足道,而国家就是一切”[1](P5)。这必然造成国家主义盛行,卢梭所标榜的个人自由的承诺难以兑现。

卢梭终生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不管这种宗教是加尔文新教还是天主教。他宣称自己是“法国唯一信仰上帝的人”[5](P5)。卢梭深知宗教信仰在构建乌托邦社会中的作用,只有通过宗教信仰的力量才能保证公民伦理道德上的纯洁。他把宗教分为两种:“即人类的宗教与公民的宗教。前一种宗教没有庙宇、没有祭坛、没有仪式,只限于对至高无上的上帝发自纯粹内心的崇拜,以及对于道德的永恒义务……后一种宗教是写在某一个国家的典册之内的,它规定了这个国家自己的神、这个国家特有的守护者。它有自己的教条、自己的教仪、自己法定的崇拜表现。”[4](P173)而当这两种宗教合而为一时,就成为一种把国家作为崇拜对象的国家意识形态,这样,宗教就与政治结合在一起,形成国家功能与宗教信仰高度合一的神权体制。在这种神权体制下,“人们除了君主之外决不能有任何别的教主,除了行政官之外也决不能有任何别的牧师。于是为国家效死也就是慷慨殉道,而违犯法律也就是亵渎神明;并且让犯罪的人遭受公众的诅咒,也就是把他供献给了神的震怒”[4](P174)。因此这种国家主义也就披上了爱国主义的外衣。这种爱国主义到后来的德国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并在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导致了希特勒的上台。正因如此,卢梭就“被视为一种国家社会主义的奠基人和拥护者……在其中,个人别说行动的自由了,甚至连良心的自由都没有”[1](P30-31)。因而卢梭的共和国又称之为“德性—爱国主义”共和国。

尽管海德格尔的哲学严格来说不属于纳粹哲学,但海德格尔本人确曾追随了希特勒的纳粹主义。这到底是海德格尔哲学体系中的深层原因,还是他像当时普通的德国民众一样,一时误入歧途?从目前来看,更多的学者倾向于前者,也就是说,海德格尔哲学中含有较多的非理性因素,蕴含着大量极右翼民粹主义的思想。

海德格尔哲学的一个最大的特色就在于浓厚的乡土气息,而他本人的生活也堪称乡土气息浓厚。1922—1923年,他曾在他的家乡托特瑙堡的托特瑙山麓上修建了一幢小木屋,并在不任教之时经常来此居住。1930年,他婉拒柏林大学的聘约,声称要“扎根于阿勒曼尼—施瓦本土壤的状态”[6](P26),而留在他的家乡弗莱堡大学继续任教。在他看来,以柏林为代表的大都市文化“是一种‘自由漂浮’类型的才智的统治,这种才智迷恋‘大都市的幻象文化’,而大都市的沥青路面则遮没了以其‘对土壤的忠诚’为标志的那种真实文化的根”[6](P45)。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都市生活是一种无根的生活,原因是“它与大地、土壤、土地和故乡的一种本质性关联的丧失”[6](P75)。

1929年,在著名的瑞士达沃斯讨论会上,有一个男子说自己因为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患上了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因此他反对战争。海德格尔则很轻蔑地反驳这位男子说:“现时代注定要与暴行对峙。”[7](P59)在他看来,为战争而战斗是适合现时代要求的。1933年希特勒上台,海德格尔积极支持希特勒的反犹主义和国家社会主义,并被任命为弗赖堡大学校长。他热爱自己的家乡及家乡的土地,并把这一情结上升到了“血与土”的程度,再用他自己特有的一套哲学语言表述出来,就形成了一种新的哲学风格。而这种狭隘的家乡情结又促使他为德国传统和历史特别是普鲁士的军国主义传统进行宣传和辩护,并积极支持和鼓励希特勒的侵略扩张。

1923年,德国人阿·莱·施拉格特放弃学业参加战斗,他深入莱茵河被法国人占领的德国区域,试图炸毁当地铁路而被俘,1923年5月26日在杜塞尔多夫被枪决。死后,一些纳粹右翼利用施拉格特事件每年都要在此时间举办纪念会。施拉格特与海德格尔曾在同一家中学——康斯坦茨中学学习过,因此他们有着校友之谊。[7](P82)1933年,海德格尔在施拉格特逝世10周年的纪念会上发表演讲,鼓励德国青年人为捍卫作为原生性住民的利益而勇于牺牲和奉献。海德格尔在演讲中把施拉格特转变成世俗的英雄,将之树立为德国青年们的样板,鼓励德国青年参加纳粹的侵略战争,充当国家社会主义的炮灰。

尽管海德格尔后来退出了天主教会,但天主教会对他的影响非同一般。例如,为了培养大学生们的严酷坚韧性的尚武精神,他对他们提出种种要求,这些要求“与修道教规、与政治及精神苦行如出一辙”[7](P99)。他不仅要求大学生们参加劳动,放弃个人的安逸生活,还要求教授及其他教职人员等也要像修道院那样过简朴的生活。他向纳粹积极建议“照修道院样式筹划‘普鲁士讲师科学院’的住宅”[7](P99)。这一切无不反映了海德格尔本人的宗教情结。

正因为他推崇祖国、故乡,因此,海德格尔与他家乡的农民情感十分融洽。他甚至把自己研究哲学的动机和目标视为为了家乡的人民,因而他的哲学是与农民阶层紧密相依的,其哲学根基也就在故乡、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农民。他极力维护农民在国家社会主义中的地位与作用,把农民视作国家的根本:“最有效地维护社会安定的,是根系牢固的中小农……在封闭经济的框架里,也只有他们,供给全国人民每天的口粮。”[7](P173)

尽管在我们现在看来,对祖国的爱、对家乡的亲近并由此而上升到爱国主义,这既合情又合理,但海德格尔的这种狭隘的爱国主义却是排斥性的,并且充满了德意志文化的优越感。他把荷尔德林的诗歌解读成一种历史性的还乡诗篇,并在德意志文化与希腊文化的原生性之间建立起内在的关联,从而把德意志文化奉为历史性的天命文化,这种天命性也是一种扎根于大地的,这种扎根就“构成了一种国家社会主义的种族排他与优越性的形而上学的地下的或土地性的维度”[6](P321);尽管这种维度远离了血缘等生物学领域和高贵度等等级制,但却以原生性这一概念“肯定了一群人的特权地位,同时却将非原生的人群指定为‘他者’”[6](P321)。因此海德格尔关于故乡、扎根、阿勒曼尼土地、德国与希腊人的亲和性的悲歌,都是一种排斥性的二元对立的逻辑。那些非希腊人、非德国人的“罗马人”、“犹太人”、“女人”、“亚洲人”、“自由主义者”等等,都被排斥掉了,留下来的只有在这种特殊道路上的德国日耳曼民族的男性公民。

海德格尔还在日耳曼的民族性与古希腊文明之间建立关联,这就使日耳曼民族具有扎根的历史性和特殊性,因此他要求恢复“希腊科学的源初本质”[6](P55),而这种源初本质又被他理解为扎根的民族性 (volk),这种扎根的民族性就在于“西方人的起源,必须到古希腊—日耳曼的先验的中枢里去寻觅,到其无与伦比的精神思想力量中寻觅”[7](P94)。只有这样,才能把“希腊与日耳曼合并为一个共同体”[7](P95)。由此,德意志文化就与希腊文化一样具有独一无二的优越性。

但事实上,海德格尔所推崇的希腊城邦文化就是野蛮的斯巴达军国文化,而不是雅典式的民主文化。希腊文明也被他视作是一种不可模仿的原始力量,这种源始性来自于一种不可复制的直觉性思维,海德格尔极为推崇这种非理性的诗性的语言,甚至于到了排斥科学语言的工具性特征,认为“科学语言的国际性特征是其无根状态与无家状态的最强的证明”[6](P478)。对这种非理性直觉的推崇则带来了对普遍性以及世界主义的拒斥。他贬低罗马人而抬高希腊人,因为罗马人的普世性和世界主义是一种无根的状态。对普遍性的拒斥还使他将尼采哲学诠释为反罗马的个体主义。

然而,海德格尔的个体与笛卡尔式的个体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后者信奉的是理性、自主与世界主义的普遍化等一系列在海德格尔看来是漂浮无根的理念,而他的个体仍然居于“一个民族、共同体和种族”[6](P52)的自我并在风土中扎根。在这种狭隘的民族性的观照下,犹太人、罗马人的世界主义乃至于科学的普遍性以及一切自由主义的文明,都成为飘浮不定的浮萍,因为它们都属于无根的资产阶级舒适的虚无主义生活方式。犹太人则更由于大多从事着虚拟经济,诸如我们现在的金融业、商业,以及律师、记者等知识产业等,不仅遭到一些日耳曼民族同行们的嫉妒,也受到当时德国所谓的雅利安人特别是社会的中下层人士的排斥、歧视,乃至遭到纳粹的驱逐以及大批屠杀。一些著名科学家如爱因斯坦等人被逐出德国,德国的科技最终遭到巨大的损失,从此失去了当时作为世界科学中心的地位。

在纳粹德国彻底失败之后,海德格尔将自己的这些思想转化为对现代技术的批判,认为现代科技对古老的文化是一种拔根和除根:“技术将人类从大地撕裂开,并将他们连根拔起……我们根本不需要一颗原子弹;人类的除根已经在发生了。”[6](P475)二次大战后产生的技术批判学派从他的思想中汲取了不少灵感和启发,其中就包括了从他的土地、土壤等一系列论述中获得启示。即使如此,他对科学技术的反感仍然没有使他走出由狭隘的土地、乡土、民族性等一系列与纳粹主义极有亲和性的概念构成的哲学体系,甚至在1953年,他还认为“德国是将西方从苏联共产主义以及美国技术民主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并且振振有词地谈及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内在真理和伟大’”[8](P5)。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民粹主义呢?很难对民粹主义下个确切的定义。民粹主义总是与精英主义相对的。尽管民粹主义表面上打着一切为平民、代表平民利益的口号,但内里却是由精英主义知识分子操控的,因而极易成为被别的阶层利用的工具。民粹主义特别是极端的民粹主义思想主要来自于社会中的中下层民众,他们一般对现代工业文明持消极的态度,试图维护和保持过去的社会传统和习俗等,具有复古的意愿。例如,上述两位思想家有如下共同点:都出身于中下层社会阶级。卢梭出身于瑞士的一个贫苦的钟表小工匠家庭,未成年就开始进入社会,过着漂泊无定的流浪生活。而海德格尔则是出身于德国弗莱堡附近的梅斯基尔希的一个天主教家庭,父亲是当地一家天主教堂的司事,这在当时属于中下层次。正由于他们的这种家庭出身,使他们对农民、城市贫民有着更多的同情和理解,也就更容易推崇农业文明和乡村或小城镇生活,而拒斥大都市和市场经济;其次,就是对科学和现代文明的反感;第三就是排斥普遍性,建立封闭性的社会小团体。卢梭想建立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隐修院,而海德格尔则以源始性的土地来限定他的乡村小社会。因此,他们的民粹主义思想主要属于农业民粹主义。这种民粹主义主要是在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的工业社会的转型过程中出现的。他们留恋于农业文明的浪漫色彩之中,对之大加赞颂,并极力拒斥现代化的工业文明和城市生活,因而是一种消极的退步历史观。他们大多反对资本主义理性化的社会进步观。

理性化“就是按照一种统一的中心准绳,将所有事物(尤其是信仰和行动)都纳入一个统一的、前后一贯的逻辑系统之中,以最有效的科学手段来实现人们的理想目标。这和传统社会注重人伦关系、与生俱来的地位、乡土感情等原则是完全相反的”[9](P7)。现代化的核心和根本就是理性化。理性化的中心其实就是商品化、科技化、法制化、城市化、世俗化以及专业和管理的分化等一系列表现。民粹主义基本上是与这一切唱反调的。当时的法国正处于由农业国开始走向工业国的过程之中,社会矛盾复杂尖锐,因而出身于中下社会阶层的卢梭本能地对工业化的大生产、城市化所带来的种种负面效应不满,特别是由商品化所带来的诸种腐败问题深恶痛绝,因此他要宣扬一种纯朴的生活方式。同样,海德格尔也对德国走向现代化的工业社会有所不满,因而创立了一套排斥性的“乡土哲学”,结果就落入纳粹的种族主义陷阱之中。由此便可得出,法西斯纳粹主义的核心其实就是封建主义的残余。

最后则要重述一下宗教在民粹主义特别是西方的民粹主义中的重要作用。由于宗教一般是社会传统的保守者,而民粹主义者又往往奉传统为圭臬,因此,民粹主义者大多是虔诚的宗教信徒。我们从卢梭身上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从海德格尔来看,尽管他后来并没有从事神学,但神学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在他哲学体系的建构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不过,宗教的另一个作用还在于形成一个封闭的同质化社会,这种封闭的社会与民粹主义者所要求的社会形式一致,这种一致的形式就是群体中的宗教信仰。除了信仰之外,权威的作用不可低估。宗教组织也正是靠权威的力量才得以维持。这种权威的作用被韦伯称之为卡里斯玛型统治,即魅力型统治。这种领导模型也就是领导者依靠个人的某种神秘的能力如军事、预言等能力而被人们崇拜。出身于下层小官员家庭的希特勒之所以能够上台,并得到当时德国绝大多数人特别是中下层人士的拥护,就是因为当时大多数德国人强烈的民粹主义思想使他们赞同非理性的卡里斯玛型领导者。而德国历来的军国主义教育 (在一定程度上秉承了古代斯巴达传统)强调人们对权威的盲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对于卢梭来说,情况要更为复杂。宗教在卢梭的思想中确实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卢梭的乌托邦中不仅仅起到统一信仰以及约束道德伦理的作用,还具有方法论的作用,就是把不完满的现实抽象为理想性和规范性的理论。但卢梭的错误就在于“一切从规范出发”[1](P23),从而在“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之间无法作出明确的区分”[10](P6),在其中,“理想与现实并非彼此对立,而是相互一致的”[10](P6)。也就是说,卢梭的悲剧就在于把理想性的神话当成可以转化为存在的现实,“使得卢梭的思想用作批判时是如此伟大,而用作制定宪法的指南时却又如此危险”[1](P23),这就最终导致了民粹主义的悲剧。

[1](德)恩斯特·卡西勒.卢梭问题[M].王春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2](法)让·雅克·卢梭.论科学与艺术[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3]朱学勤.道德理想国的覆灭——从卢梭到罗伯斯庇尔[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3.

[4](法)让·雅克·卢梭.社会契约论[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5](法)罗曼·罗兰,编选.卢梭的生平和著作[C].王子野,译.北京:三联书店,1993.

[6](美)C.巴姆巴赫.海德格尔的根——尼采、国家社会主义和希腊人[M].张志和,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7](德)维克托·法里亚斯.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M].郑永慧,等译.北京:时事出版社,2000.

[8](美)迈克尔·弗里德曼.分道而行:卡尔纳普、卡西尔和海德格尔[M].张卜天,译.南星,校.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9](美)E.希尔斯.论传统[M].傅铿,吕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10](德)恩斯特·卡西尔.国家的神话[M].范进,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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