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时候,柴静的《看见》专访了两个卖猪肉的高考状元,一位叫陆步轩,陕西省长安县高考文科状元,考入北大中文系,后来在街头卖猪剁肉为生;另一位是被称为“猪肉佬”的陈生,广东湛江状元,毕业于北大经济系。在采访中,陆步轩说:“好多人心目中,北大是中国的最高学府。这是种沉重的负担。”当柴静反问他为何成为负担时,他说:“你做得好,人家说你是北大毕业的,你高材生应该的;你稍有差池,人会嘲笑你——北大的什么水平?社会是非常复杂的,一旦受到挫折,抹不下面子,很容易消沉。”
这些进入北大的学生,很大一部分在当时都是本县的高考状元。为什么在众人眼中令人艳羡的高考状元、北大骄子等光环,到后来却成了他们自己沉重的“负担”呢?
当年,当陆步轩以本县状元的头衔被北大录取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告诉了所有认识的人。那些亲友、乡邻都认为北大是“天子脚下第一学府,这是为国务院、中央培养人才的地方”,认为他是“文曲星下凡”“前途无量”。一向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父亲,为儿子大摆宴席。那是什么?是风光、荣耀和无限的期许!后来,当陆步轩因生活所迫去卖肉的时候,老父亲哭了。是失望、憋屈,是觉得丢脸。这泪,真让人心酸。
可见这些状元的压力首先来自他们自己的家庭和乡邻。在古代,状元意味着什么?沾皇恩、入翰林,光耀门楣、前途无量。高考虽不同于科举考试,一个县的高考状元也远远不能和古代的科举状元相比,但是在上个世纪的最后20年里,高考状元意味着进入一流的高等学府,更重要的是,毕业时能“分配”到一个很好的工作,捧“铁饭碗”、成“人上人”,所以在很多人看来,状元必定意味着得到一个好工作。后来,大学生不再实行包分配,可很多人(尤其是普通乡民)的固有观念还没改变,他们始终不能理解,高考状元怎么可能分不到好工作呢?一旦没能找到他们认为很“体面”的工作,做父母的纵然能理解子女的苦衷,但必定难以忍受那些当年自己大摆宴席请来的亲友、乡邻们现在的异样目光和背后的闲言碎语。
其实,不单是状元的普通亲友、乡邻在看待这件事上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即便是那些接受过最新的教育文化熏陶的人,骨子里仍然没能完全避免固有思维的限制。“北大屠夫”顶住舆论压力坚持了下来,如今能达到年薪20万,以创业者的眼光来看,已经相当不错了。可即便如此,陆步轩应邀到北大演讲时,一开口就说:“我是给咱们学校,给母校抹了黑、丢了脸的人。”而身价过亿的陈生也自称:“我们是北大的丑角。”俨然将自己描绘成了北大的罪人。他们所谓的“给母校抹了黑”“丑角”,最主要是指顶着状元的头衔进入最高学府,最后却没能遵从“学而优则仕”的古训,找到一份在外人看来十分“体面”的工作。这种自我评价不仅反映了他们对自身所选择的生存方式无法充分肯定,而且折射出了某些北大人和媒体人对他们的评判。
陆步轩说,工商所有一次没收了他的猪肉摊,他跟人家干了一仗,结果工商所知道他是北大毕业生的背景之后,十分同情他,主动把没收的东西还给了他。当柴静问及卢步轩对这样的同情作何感想时,他说他还是很感激,最起码尊重一个知识分子。他说到这里很激动,我却流泪了。如果从更深的心理层面来分析的话,工商所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是“知识分子”,而是因为当年的高考状元、北大高材生如今成为屠夫,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人觉得他很惨、很可怜,不忍再去伤害他。工商所的行为无疑值得卢步轩去感激,因为它毕竟让卢步轩的创业少了一些阻力,但这种“格外开恩”的行为所隐含的心理逻辑却是普通人对这个“另类”状元和高材生的另类评判。
舆论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来自四面八方,可能是亲友、乡邻,也可能是素不相识的大众或媒体人。柴静说:“陆步轩有一位北大的校友,在看过新闻之后写信对他说,每个人都在经历这样的苦苦挣扎,他自己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摆脱了‘北大’这个沉重的标签,试图做回独立的自我。”对于陆步轩来说,高考状元、北大毕业生的光环无疑是十分沉重的。
在一般人眼中,状元必定是全方位的出类拔萃,无所不能。陆步轩并不这样认为,“成为状元只能证明你学习比别人好,脑瓜比较聪明,在学习上有天赋,其他不能证明什么。社会上知识还很多,需要你在实践中,不停地去摸索、去学习。”这是陆步轩用十多年的磨练悟出的人生道理。
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媒体,应该正确看待那些考进顶尖学府的状元们,他们的人生轨迹不需要世俗的观念来代为拟定,而是应该有自己的多元选择。什么是真正的成功?只要做自己最喜爱、最适合的工作,那就是一种成功,长期以来的传统观念对高考状元的“人生规划”应该被彻底颠覆,给每一位状元规划自己的人生留出足够的舆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