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鸡

王地

我是一只速成鸡，你只要給我四十五天，我就可以从一只雏鸡，长成三公斤左右的“丰乳肥臀”的大肉鸡。

1984年，我长到两公斤体重需要四十九天，而到了今天，我吃上好饲料，再打上营养药，长到三公斤也就只需要四十五天。

这并不是什么奇迹。这在我们速成鸡这个行当里，已经算一般标准。很多鸡，生下来就一直在思考，究竟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样的哲学命题，其实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往油锅里去。

我们知道我们在为跨国企业服务，为避免生病，我们吃特殊的料打特殊的药。为了健康，我们出栏前一周才停止用药。用的什么药？据说是激素抗生素一类的。我还听说我们队伍里很多人，不，很多鸡，身体素质良莠不齐，出栏前也没停止用药。但这只是听说啊，就当我没说过，反正受苦受难的不是我们。

在端上餐桌前，我们得经过十余次检验检疫，最后完成凤凰涅槃般的转变。我们摇身一变可就是国际范儿啦，中国人自己炸鸡炸出花儿来也就叫炸鸡，而我们是为跨国快餐连锁巨头服务，那炸出来，名字都不一样，你听听，“啃的鸡”，多好听，是不是有种洋文的味道？

虽然吧，我的生命长度缩短了，但我得到了绳命（生命）灿烂绽放的一刹那，当我金闪闪、油汪汪、香喷喷地卧在“全家桶”中，等待人类垂青时，我看到了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眼中，那顾盼生辉的样子，肉嘟嘟的脸上泛着油光准备享用我们的那种快感。此时，我真真正正觉得，我活着无用，我死了真值！

刚巧，那天一个记者举着话筒问正在吃我的三岁小孩儿：“你幸福吗？”恁大点的娃，他懂啥子叫幸福？我要是还活着，肯定一爪子抢过话筒说：“不好意思，我姓鸡，不姓福。”呵呵，其实我还是挺幸福的，那么多人没头没脑地吃我，这叫天生我材必有用，我能不幸福吗？把我打造成“啃的鸡”的跨国巨头在中国十七年完成了一千家餐厅的布局，随后又在六年时间内从一千家开至三千家，我的兄弟姐妹就业无忧，能不幸福吗？

可是幸福过了就是忧愁。人们对我四十五天就完成华丽转身这件事开始产生怀疑，对散养户说“不吃自己养的鸡”开始感到惊悚，对我身上究竟打了什么药开始担心，而且一方一个说法，权威部门也保持哑火，搞得人心惶惶，鸡心也慌慌的。在这之前，我们“啃的鸡”家族就出过什么“苏丹红”事件、什么炸油含有致癌物质丙烯酰胺、什么员工自曝炸油七天换一次啊等等，不过都在我们老东家的努力下化险为夷。这次不知结果如何，但总之跟我们本身可是一毛钱关系没有哇，我们是清白的，人类不说话，我可得在我们鸡类微博上先发一条：

“我们这个行业，卖身卖艺卖青春，用欢笑泪水，献爱与自由。从未巧取豪夺，鱼肉乡里，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养好了，白条鸡一个，鞠躬拜票谢观众，演砸了，诚惶诚恐不成眠。顶三五载虚浮名，赚七八声纯吆喝。终归零落成骨灰，随风散去。总会有新宠，不复念旧人。看在曾带给大家片刻舌尖欢娱，能否值回些人间温暖？谢谢。”

【原载2012年12月6日《检察日报·每周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