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缅北高官讲和谈内幕

本报赴缅北特派记者 邱永峥图片说明： 2月3日，本报记者在缅甸佤邦佤联军与缅甸政府军对峙的一处前沿阵地采访。 中国云南省西部的瑞丽是一座美丽的边境口岸城市，西北、西南、东南三面与缅甸山水相连，村寨相望。在缅甸历史上，瑞丽会因接待过一批“特殊的”缅甸客人而被记上重要的一笔。2月4日，缅甸中央政府与缅北克钦独立组织在瑞丽的最新一轮接触有了初步结果，这显然有助于平息已燃烧一年多的缅北战火。《环球时报》记者近日赴瑞丽和缅北的克钦邦和佤邦等地采访，听到一名佤邦高层说，缅北只有扮好“铁匠和司机”两个角色才能与中央政府和平相处——自身要有实力，又知道和谈的方向与时机。除缅甸冲突双方不想再僵持外，此次和谈地点多次易址后最终选定中国的瑞丽，更引发外界关注，其中不乏这样的国际议论：“中国亮出‘仲裁者王牌，捍卫自己的利益在情理之中”。7小时会谈奠定和谈基础　　参加瑞丽会谈的克钦独立组织中央代表团团长吴双鲁甘5日首次表态说：“昨天的会谈只是为双方进一步会谈做准备。我们不能准确地说对达成和平协议有多乐观，因为不知道对方想什么。当然，如果未来还能继续这样的会谈，我认为是好事。”缅甸总统发言人同日表示，“已与政府达成和平协议的其他少数民族愿意见证这次和谈是进步迹象”。　　“在中国瑞丽，克钦人与缅甸中央政府在7个小时交锋后换来一纸声明。”外电对这次在瑞丽一家宾馆举行的和谈相当关注。美国《华尔街日报》报道说：“克钦独立组织与缅甸中央和平委员会同意缓和军事紧张态势，开放沟通渠道并邀请观察员，双方同意2月底前举行新的会谈。”尽管《华尔街日报》称这纸声明“远不能称为和平协议”，但美联社分析说，在中国支持下，缅甸在“寻求结束这场给大刀阔斧的政治改革蒙上阴影的冲突”。在瑞丽谈判现场的一名中方官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这是正确的一步。”这名官员向记者透露的最重要信息是：会谈双方同意高级军官参加下一轮正式和谈。　　英国《金融时报》5日在报道瑞丽会谈时说：“对克钦人而言，他们仍不确信和谈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政府的不信任依旧。”缅甸反对派“88代学生组织”负责人革革屯表示，不信任政府的克钦一直把“见证人”参与作为其与政府谈判的前提条件，中方和其他少数民族在瑞丽现场有助于克钦建立对缅甸中央政府的信任，甚至为长久解决克钦冲突奠定基础。英国《简氏情报评估》分析员简·择热斯基认为，尽管现在仍无法断定克钦和缅甸中央政府代表是否带着“转变的态度”到瑞丽会谈，但此次会谈可视为“加强信任度的具体措施”。缅北高层自比“铁匠和司机” 缅甸掸邦第二特区佤邦联合党中央政治局的两名常委是克钦与缅甸中央政府和谈的重要推动力量之一，其中一名常委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独家采访时披露了双方走向谈判桌的艰辛之路：“光是此次会谈，克钦和缅甸中央政府就三易地址。克钦代表团不愿意去缅甸首都内比都谈，而中央政府也不会到克钦独立组织的根据地拉咱谈，所以最初选定曼谷，克钦甚至向泰国派出代表团，但中央政府没派人去。接着，双方商量到佤邦首府邦康谈判。但最后，双方一致同意到中国的瑞丽谈判。”该常委强调：“谈判地点的选择表明双方对‘斡旋者的信任。”佤邦对外联络部的赵姓高级官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双方商讨在邦康和谈期间，中央政府提了一个要求：让克钦独立组织和独立军写一封信，表示愿意跟政府在邦康和谈。就这么点要求，我们始终没有等来克钦方面的回应。”　　把克钦方面和缅甸中央政府拉到谈判桌上不容易，而让谈判有成果就更为不易，此前双方的多次谈判始终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佤邦联合党中央政治局的一名常委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克钦独立组织和独立军一直在笼统地说争取更大的自治权和民族权，却没有具体目标与要求。”这名一直负责在克钦独立军高层与缅甸现任总统吴登盛之间牵线搭桥的佤邦领导人形象地打比方说：“缅北民族与缅甸中央政府相处要扮演好两个角色——铁匠和司机。铁匠的意思是自身要硬，要有实力，这样才能与缅甸政府有平等对话的机会；司机的意思是要在合适的地点与时间擅长转弯，而不是一味地僵持。”　　佤邦对外联络部的赵姓官员认为，克钦手边现有的筹码所剩无几，在失去拉咱的战略屏障卡垭后，克钦独立组织的总部已被迫搬迁，缅军如果真想拿下拉咱，“只是分分秒秒的事”。据赵姓官员透露，克钦独立军谈判的内容之一是想让缅军“退回到战前的防线”，但他坦言：“这根本不可能。”此轮瑞丽会谈没有缅甸军方代表参加，英国《金融时报》的分析认为，这一安排是“故意为之”。缅甸政府谈判代表甚至还向《金融时报》记者保证说，缅甸政府军这次一定会遵守停火协议。但家住拉咱的云南保山商人小赵5日给《环球时报》记者打来电话说：“5日凌晨2时36分，这里又响起三四声炮响，可能就落在拉咱附近！”　　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的佤邦联合党中央政治局常委分析说：“缅甸军人与民选政府步调不一，根本原因是现行的缅甸宪法赋予军人在国家安全问题上不受政府节制的特权，而已经被剥夺军人执政时诸多特权的缅甸军人利益集团为保证他们的未来地位，肯定会在军事问题上与民选政府有‘某种对峙。这是缅北谈判存在障碍的一大根源。”　　阻碍谈判取得明显进展的另一个因素是，长期的民族冲突和地方武装割据，让缅北地区的人对缅军缺少信任。佤邦对外联络部一名官员说，对缅军的不信任不只是克钦，在佤联军与缅军关系最紧张时，佤联军的动员令很简单，就是“如果顶不住政府军的进攻，你们的妻女将受到伤害，财物受损”。因此，就算克钦高层此次能跟缅甸中央政府达成和平协议，如何安抚因战争受到损失与伤害的中下层克钦人情绪也是一个实际问题。缅北发展离不开和平谈判　　但无论如何，和谈是解决缅北问题的唯一出路。在与邦康连接的中国云南孟连口岸勐阿通道，《环球时报》记者等候过境的20多分钟时间里，满载着燃油、日用品、建材的载重车辆在海关前排起长龙。据了解，2011年，孟连口岸出入境人员约77万人次、出入境货物30多万吨。因为双边贸易发展迅速，孟连县委、县政府决定在老口岸以西2公里处建设口岸新址和孟连（勐阿）边境经济合作区。按建设构想，到2020年时，预计进出口贸易总额、货物吞吐量、年出入境人员分别达到50亿元、100万吨、300万人次。 2月3日，在佤邦首府邦康，《环球时报》记者看到一条高标准的水泥公路沿着中缅边界的南卡江蜿蜒到山中，替代罂粟种植的80万亩橡胶林已经开割。邦康近郊的新工业园区也开始建设。佤邦的一名高层官员说：“我们要推平好几个小山头，在那里规划一个邦康新城。”佤邦一名官员感慨：“如果佤联军与政府军的战事燃起，根本谈不上这些经济建设。”佤邦的决策层审时度势，与缅甸中央政府展开谈判让这些基础建设得到保障。参加过2011年佤邦与中央政府和谈全过程的赵姓官员感慨地说：“互退互让是谈判成功的关键。我们与缅甸中央代表到景栋和谈，签署和平协议。但事实上双方就谈什么、怎么谈私下早就反复沟通过多次，佤邦高层甚至与内比都的吴登盛总统直接通电话，从而最终敲定双方互设联络处、保持沟通渠道、互派代表等具体内容。”　　佤邦的政治诉求很明确，那就是希望缅甸政府能在国家宪法中给少数民族平等权利。佤邦的一名高层告诉记者：“缅北11支少数民族武装中多数已跟中央政府签署和平协议，而且用的都是与佤邦一样的和谈模式，我希望克钦也能实现同样的和平。”他坦言：“吴登盛总统的和平意愿其实很明显。”　　“大家都愿意和平，没有人愿意打仗，因为只有和平才能发展壮大。”驻守在邦康战略屏障山地的佤联军第618旅作战处长这样对《环球时报》记者说。不过，记者在佤联军的一处前沿阵地看到，与缅甸政府军对峙的所有山峰都修建了永久性防御工事，部分工事由厚达数米的水泥和更厚的土层建成，炮兵阵地设在地下，这与克钦独立军简陋的前线阵地形成鲜明对比。虽说佤联军的官兵每人每月只能领到50斤大米和约合一两百元人民币的“菜金”，但士气很高。中国当“仲裁者”在情理之中　　对于缅北的和谈进程，中国外交部发言人4日和5日先后表示，“（缅甸会谈）双方均对中方协助表示感谢。中方愿为双方和谈继续发挥建设性作用”，“这是双方近期冲突升级以来首次直接接触”，“中方对双方在停火、和谈等重大问题上取得成果表示祝贺”，“希望双方履行承诺，保持接触，为实现缅北真正持久和平而努力。中方愿继续为双方和谈发挥建设性作用”。　　外电对中国的积极斡旋议论纷纷。英国《金融时报》认为，中国的作用“不能低估”。该报援引曾参与过缅甸克伦族武装与政府和谈的官员的话说：“中国的介入尤其重要，这也是中国政府史无前例发挥其外交作用的表现。”韩国《中央日报》5日分析说，当美国觊觎缅甸时，中国亮出“仲裁者”王牌，“首次出面调停周边国家的内乱，捍卫自己的利益，在情理之中”。这是因为，缅甸在中国对外战略中占有重要位置。近年来，美国试图扩大在亚洲影响力，不断在南海等问题上拉偏架，而中国也为防止美国渗透亚洲而与之抗衡。现在，这一幕被搬到缅甸上演。《华尔街日报》5日也分析说，中国介入缅北和谈的目的是防止中缅边境局势恶化，特别是10万克钦难民聚集在中缅边境。2008年果敢冲突发生时，有大批难民给中国西南边境安全造成很大冲击。新加坡东南亚关系研究所学者伊恩·斯特雷说：“中国介入缅北和谈的主要利益是维护边境稳定。”他认为，中国的有利条件是，中国与缅甸冲突双方历来都保持着密切关系。　　曾与缅甸政府军和金三角贩毒集团作战多年的佤邦联合党中央政治局的一名常委告诉记者：“为克钦与中央政府促和，对保证中缅油气管道和中国在缅其他大型投资项目的安全至关重要。以克钦独立军为例，如果这个组织被打散，就如同打烂一个蜂巢，成百上千的蜂就会到处袭击它们认定的目标，这很可能会形成又一批制造湄公河惨案的糯康。”对此，一名熟悉缅北事务的中国专家表示，中国积极介入缅北事务很不容易，因为中方所要提供的不只是谈判场所，还要及时掌握双方的诉求，然后进行调和。该专家特别强调：“我们对缅北的重视应该提升，因为缅北的事务远不只关系到中国西南边境的维稳，它早已提升到国家层级的战略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