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冲击下文学的悖反式存在

2013-02-01 19:59禹建湘
中州学刊 2013年2期
关键词:网络小说网络文学文学

禹建湘

“没有媒介就不存在文学。”①从网络文学、电视文学到手机文学,新媒体不断改写文学的存在形态,催生出各种新质文学,这些新质文学以一种狂欢的杂糅方式,不断整合着文学的生产与消费,而其最突显的文学征候就是呈现出一种悖反式的存在。

一、主体彰显与主体间性共存

在以网络文学为代表的新媒体文学中,其写作主体最初的特点就是主体性的彰显。网络文学摒弃了传统文学为人生、为社会而铁肩担道义的重荷,信奉一种“我写故我在”的自我诉求满足欲。宣泄自我、抒发自我成为网络写作疏离社会感知的主要手段,在自由、开放、匿名的网络空间里,网络写作更多从自我心理感觉出发来感受世界,强烈的表达欲望使网络写作视野更多地圈定在个人的“自我”世界中,写作是一种自况性的价值展示。早期较有代表性的网络作品大多是个人心情故事的呈现,如蔡智恒、安妮宝贝、邢育森等人的早期作品,无不浸润着写手的身影,展现了写手特有的心路历程,展现的是写手个人的小社会。早期网络作品更令人难忘的是一些女性主义者大力张扬个性的宣言式写作,如卫慧、棉棉、木子美等,她们在网络中释放着“力比多”,字里行间充盈着欲望,膨胀着“私人化”的审美经验与审美情趣,写作中主体显性在场。

但技术与文学的合谋很快打破了写手在网络里唱独角戏的“话语霸权”,读者借助网络技术便捷地参与到“对话”中来,形成了“众声喧哗”的局面,写手自成一体的主体性被读者打破。读者跟帖评论,指点作品得失,催促写手赶快“更新”,预设作品结局,读者的实时反馈直接影响写手构思,左右作品的情节方向。这种读者与写手的互动,改变了“你写我读”的精英化书写方式,增强了写作主体的间性。

当资本参与到技术与文学的合谋中时,网络文学产业化更是生发了更复杂的主体间性。产业化的表征之一就是各文学网站把点击率作为第一需求,而玄幻、穿越、情色等类型化作品总是占据着各文学网站的周榜和月榜,这就造成了一种“定制式”的写作,人物脸谱、角色分工、情节悬念、环境场景等各要素都有一个固定的“套路”,这就使得流水线的写作成为可能。写作的主体间性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作品由网络“写作团队”来完成。“写作团队”互为主体,成员之间不断调节自我,融入他者,从而形成新质或异质的写作主体。如网络写手郭妮的写作,就是聚星天华团队的合作,这个团队集合了二三十个编辑在图书市场调研的基础上,收集资料,设计故事,草拟框架,安排人物情节。郭妮借助团队力量进入了“日产万字”的高速写手行列,发表了《麻雀要革命》、《天使街23号》、《恶魔的法则》、《壁花小姐奇遇记》、《再见苏菲斯》等点击率很高的作品。

马克·波斯特在指出互联网时代意味着文本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有更大的改变后,强调“点明作者/主体在社会空间中的重构”②。在新媒体的冲击下,一些传统作家还在坚守文学的启蒙性,其主体的内省性依旧散发着浓烈的社会意义;而更多的网络写手,则在分工性的、模糊身份的机制中,把文学以商品的形式向娱乐靠拢,远离个人的独创性,而以团队的杂糅性进行间性写作。我们在思考这些作品的艺术价值时,更需要思考这种间性写作,会为文学创作带来何种影响,会如何重构文学写作的新秩序。

二、超级长篇与文学零食齐飞

随着网络文学产业化的发展,网络小说的超级长篇成为主流。在现行的收费阅读模式下,作品达到20万字才能上架销售,写手们只有拉长篇幅才能盈利。特别是一些热门小说,写手还得保持每天两到三次的更新频率、每天四五千字的更新速度,这些因素导致网络小说的长度不断被刷新。

超级长篇小说迅猛发展的最主要原因是其超强的吸金力。只有不断更新的超级长篇小说才能在很长时间内把读者“套住”,以此维系稳定的读者群,以此吸引以点击率作为重要参考的广告商跟进,文学网站从而收取巨额广告费。同时,超级长篇小说经过长时间的持续发酵,影响力愈来愈大,在实体出版和数字化出版、游戏改编和影视改编等方面还能赚一钵,从而使文学网站和写手持续收益,因此,一些超级长篇小说持续更新的时间达到一两年,甚至更长。超级长篇小说在网络写手、文学网站、出版商、影视投资商、游戏制作商的合力作用下,甚至在盗版书商的“努力”下,得到极速发展。

超级长篇主要是幻想、穿越、言情类小说,用全本、前传、外传、番外等作为表现形式,把现代与古代背景、异域与本土文化拼贴起来,以宗教、神话、传说混杂为角色原型,用“契约”、“天使”、“骑士”、“恶魔”、“死神”、“吸血鬼”等作为文化标签。超级长篇精心策划故事,以带有浓郁戏剧色彩的构思来推动情节,中国古典小说的时空倒错的叙事模式在以现代科技为引擎的物质社会得到张扬。它把现代人对地位、权力、容貌、金钱等的欲望不加掩饰地大肆表现出来,在公子王孙、江山美人的玄幻、穿越中实现现代人对“话语权”的抢占,从而实现现代人自我优越感的“新程式叙事”。这种“白日梦”的现代套路与模式能长期吸引大批稳定的读者群,实现文学的商业交换价值。许多文学网站推出的超级长篇小说,有着超高的人气和点击率,如《盘龙》、《星辰变》、《极品家丁》、《神墓》、《凡人修仙传》、《江山美人志》、《大汉帝国风云录》等等,都是动辄几百万字,甚至上千万字。超级长篇成为文学网站的立足之本,见证着网络文学产业化的全过程。

而当人们对重复机械复制的超级长篇产生审美疲劳之际,现代媒介再次拯救了现代人的消费欲求。手机文学的兴起,再次印证了文学与现代科技合谋的强大力量。手机文学在手机传播技术和当前文化语境的双重作用下,有着短平快、速笑性、虚拟性、娱乐性、同感性、交互性、段子化、大众化等特性。这些特性伴随着现代人对手机文学的消费,深刻地侵入到现代人的生活空间,从而构成了一种带有后现代气息的文化现象。

手机文学使大众分享了文学生产的权力,揭示了一种“民主精神”。手机文学把手机的私语言功能转化为公共语言功能,以个体对个体转化为个体对大众,体现了大众文化的特质。大众在手机文学创作过程中得到快感,这是一种包含了权力分享的快感。在手机文学生产中,权力、快感、文化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对立的力量架构,通过它大众也实现了一种权力欲望。

手机文学满足了现代人快速生活节奏的精神需求,成为调剂现代人生活压力的精神食粮。“作为新媒体文学现象的手机文学,犹如午后茶点,成为不同阶层和不同文化层次的现代人的精神玩伴和‘电子零食’。”③手机文学要吸引读者,就得像好莱坞大片每隔十几分钟就要有一个兴奋点一样,每一段零碎时间里就要有一个兴奋点。现在的手机文学之所以能拉长到几万甚至几十万字,让读者一两年时间里都沉浸在手机文学的连载中不能自拔,就是追求一种阅读快感。手机屏幕小,翻页字数少,这就要求手机文学的节奏要快,文字要简化,这种碎片化的创作风格就是现代技术与消费时代契合的产物。以一种后现代的“文学零食”形态出现的手机文学,正在手机这个小小屏幕上体现着特有的价值,预示着一个新的叙事方式的到来。

无论是网络文学的超级长篇还是手机文学这样的“文学零食”,都在进行一种“优伶化”表演方式,满足了大众文化需求的浅思维、低品味、重影像和即时性的消费愿望。同时,这也是身处现代与后现代边界的人们对于秩序性与零乱性、完备性与片断性、整体性与孤立性、中心性与边缘性、圆满性与分裂性的矛盾统一的混合体现。

三、网络写手与传统作家互渗

“草根性”是早期网络写手的显著特征,以起点中文网为例,活跃在这里的写手有15万多,码字大军中有在校大学生、银行工作人员、网络工程师、医生甚至还有到南非挖钻石的淘金者。④最开始的网络写手,既痴迷于“自由、民主、个性、恣意”的网络空间,又急于抛弃传统文学创作的种种约束,他们的叛逆与张扬,他们新颖的观念、极具创造力的想象,使得他们更热衷于奇幻、仙侠之类的写作,而这无疑造成了网络文学题材与风格的单调与重复。

一些知名的文学网站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了自身的利益,文学网站必须承担提高写手能力的责任。由此,一些文学网站对旗下签约的写手进行了针对性的培训或引导,比如,起点中文网就举办“网络作家班”来提高网络写手的文学写作能力。“网络作家班”旨在通过系列专业课程及当代知名作家、文化名人的讲座或采风展示,全面提高网络写手的人文素养和写作水平,像当红的网络写手唐家三少等就参加过这样的培训班。在吸收了传统文学创作的精髓后,网络写手自觉向传统文学靠拢。同时,一些传统作家被网络文学的热度所触动,或积极评价和引导,或亲自传帮带,为网络写手的成长鼎力相助。随着新媒体文学产业的兴起,在商业资本的运作下,写作团队的“专业化”、“集团化”、“分工化”成为趋势,网络写手的文学自觉意识普遍增强。

与此同时,一些文学网站有意识地与传统作家结盟。2008年,起点中文网举办了全国30省(区)作协主席小说擂台赛,蒋子龙、叶文玲、张笑天、刘庆邦、谈歌、折夫、阿成、储福金等30位省级作协掌门人在网络上摆开长篇小说“擂台”,揭开了传统作家与新媒体融合的篇章。此外,包括海岩、严歌苓、都梁、周梅森、兰晓龙在内的10多位作家也跟起点中文网签约,他们的新作将率先以分章连载的方式在网站首发。“这将使网络小说的类型不断丰富,改变只有‘玄幻’、‘盗墓’、‘吹灯’等类型的局面。”⑤传统作家借助于新媒体传播的契机重获机遇,使传统文学重新“出发”。

传统作家融入网络等新媒体,不只是发表阵地的改变,新媒体改变了传统作家对文学的看法,使他们转移了自己关注的重点,转向到了感官性的文学,如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陆天明,创作了《苍天在上》、《省委书记》等潮流小说,先锋文学代表人物李冯则改当编剧,先后编有电影剧本《英雄》、《十面埋伏》、《霍元甲》等。而网络写手或出于文学自觉,或出于商业考虑,把网上热捧的小说转到实体出版,这使他们必须适应图书审查制度和社会价值实现问题。传统作家与网络写手的互渗,在实际操作层面和哲学层面都重构了文学写手的新秩序。

四、线上收费与实体出版共享

当前,文学网站都采取VIP阅读进行收费,这也是文学网站比较成熟的盈利模式。其通常的做法是小说的前面15万到25万字是免费阅读,之后就是VIP章节,按每千字3分钱左右的额度来收费。读者乐意付费在网上阅读的主要原因有几点:一是网络小说实时更新,读者同步阅读带来快感体验。二是网络小说的种类繁多而全面,能满足各种阅读需求。三是网络文学阅读方便,电脑、手机、手持阅读器都是载体,可随时随地阅读。四是付费低廉,一般来说,网络小说付费阅读只有实体书的1/10。更重要的,新媒体技术带来的革命性阅读更具吸引力,新媒体为读者提供强大的阅读功能,读者可将作品原著、相关资料、阅读争议快速下载收集、归类保存、建立系统的资料库。读者可以通过回放、演示、批注、链接等功能强化阅读体验。读者还能利用新媒体带来的即写即存功能,建立阅读档案,保存阅读心理历程。新媒体技术带来的立体化阅读,给人以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也是读者乐于付费的原因。除了网站外,盛大文学还积极拓展无线业务,通过无线阅读运营平台及与电信运营商、手机厂商进行战略合作,向手机、手持阅读器的读者提供无线阅读服务。

文学网站的线上收费是作品的直接销售,而实体出版则是作品的二次销售。出版商意识到了网络小说是一个庞大的原材料超市,这些小说通过点击率就能验证其潜在的市场价值,这样就规避了出版的风险,也缩短了出版流程和出版时间。所以,只要有超高的点击率的网络小说出现,便会有书商前去淘金,使得越来越多的作品被书商看中并签约。比如《明朝那些事》、《鬼吹灯》、《我的野蛮女友》、《诛仙》等高点击率小说,集结出版后,创造了极其火爆的销售记录,在各大图书销售排行榜上长期占据榜首地位。从2000年到2009年,网络小说的出版量(总印数)每年大约以25%的速度递增。⑥

出版商对网络文学的介入,表明网络原创文学已经越来越被商业包围。与传统出版相比,网络小说的发行显得更加生动,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占据了主动,实现网络小说永不下架的营销平台开发,在出版环节上实现网站资源的整合利用。如果说新媒体写作主体间性的突显印证了罗兰·巴特“作者已死”的判断,那么,网络小说的线上收费与实体出版,都是基于市场利益的煽动和诱导,读者成为轰动效应的看客,成为社会集体无意识狂欢的道具,从这个意义上说,在新媒体时代,也印证了“读者已死”。

五、小说改编与先影后文互动

新媒体写手大多是看着动画片、吃着肯德基、穿着运动服、喝着可乐、玩着网络与手机长大的,他们的作品契合网友的时尚情趣,贴近网友的实际生活或幻想生活,因而有着广泛的读者基础。一些超人气的网络小说形成了市场效应,那些时尚、通俗、大众化的网络小说被改编成影视、游戏便成了潮流。

当前,网络作品改编成影视主要集中在几个题材上:第一,穿越与宫戏。这种题材远离现代政治,但折射了现代文化,成为影视改编的首选。《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倾世皇妃》、《刑名师爷》、《千山暮雪》、《毒胭脂》、《开尽梨花》、《婉若晨曦》、《妃上不可》、《唐朝好医生》等形成屏幕穿越宫戏热。第二,偶像与屌丝。这种题材以职场与婚恋为源头,以言情为主线,主打青春偶像的成功或底层人物的奋斗。如《裸婚时代》、《泡沫之夏》、《那一夜的蔷薇》、《来不及说我爱你》、《佳期如梦》、《涩女日记》、《大女三十》、《会有天使替我爱你》等,折射了转型期社会各种问题。第三,婚姻与伦理。这种题材联系当下现实,迎合大众审美趣味与心理预期。如《我的极品婆婆》、《别惹婆婆》、《入城式》、《懒得结婚》、《婚姻守卫战》,一经播出,获得广泛好评。

更重要的是,新媒体变革了文学写作与文学改编的先后秩序,传统的改编模式,总是根据文学作品改编为影视或游戏,但是,新媒体颠覆了这一模式,先有影视与游戏,再根据其受欢迎程度决定是否二度创作为文学作品,这种现象被称为“电视文学印刷体化”。如《我叫刘跃进》、《康熙王朝》、《我的兄弟叫顺溜》便是先有影视后有小说。网络写手改写影视剧的冲动更强烈,一方面,这样的改写省时省力,对于追求更新速度的写手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另一方面,这样的改写由于影视剧的人气,会吸引更多读者的关注,从而有更高的点击率。

大型网络游戏被改写为文学作品,成为网络游戏文学在当前更为普遍。一是游戏说明书,这种说明书主要用来交待游戏背景,一些说明书的背景叙述细腻地刻画了游戏里的人物、场景,被赋予了强烈的艺术性,从而独立成为一部网络小说。二是游戏的衍生作品,一些知名的网络游戏,会吸引写手以此为蓝本进行二度创作,把网络游戏世界通过文字表达出来。三是改编为网游的剧本。一些网络小说被网络游戏运营商看中,对其改编为网络游戏,而改编之后的剧本又有可能成为新的网络游戏文学作品。

网络作品与影视、网游的相互改编,直接扩大了文学的社会影响力,网络作品以纸质图书、电影、电视剧、网络游戏、广告、动漫产品等多种形式融入主流文化,对于网络写手来说,借此争取了更广泛的社会认同,进一步确认其身份。

新媒体在当下社会的渗透力、影响力、传播力越来越大,文学作品必然要汲取新媒体凝聚提炼出的社会信息,以满足社会文化心理的需求。新媒体的作用不仅仅表现在对文学生产与消费的释放,更重要的是对于文学存在的重新建构。当前,新媒体文学疆域所呈现出来的各种悖反式征候在各种作用力的催合下,将会产生新质的经典,文学的机械复制依然有着审美化的创造。

注释

①王一川:《文学理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1页。②[美]马克·波斯特:《互联网怎么了?》,易容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76页。③于文秀:《手机文学现象:午后茶点与后文学景观》,《文学报》2009年4月2日。④柯黎:《身价百万的网络写手藏身宜昌》,《三峡商报》2009年12月4日。⑤朱四倍:《收入是网络文学成功的标准吗》,《深圳商报》2009年6月4日。⑥张晓然:《盘点走过十年发展历程的中国新兴网络文学》,《新民晚报》2009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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